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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第四次告别

　　机器的电源被拔下，装配厂的生产线停摆，工人不再出现在工厂。4月10日，是迈克·沃恩在李尔工厂上班的最后一天。近20年来，李尔工厂一直是通用汽车在简斯维尔最大的供应商，为后者生产的每辆汽车制造座椅。它于1917年在底特律成立，后来被一位发明家、商人威廉·李尔并购，李尔还发明了八轨道磁带和李尔喷气机。李尔公司在30多个州拥有超过200家工厂。在简斯维尔，通用汽车装配厂是李尔公司唯一的客户，两者的命运紧密相连。

　　现在，迈克站在工厂门口，向它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在这里，他遇见了妻子巴布。两人的正常收入加上加班费，李尔工厂每年向他们提供六位数年薪。直到去年夏天，巴布失业，时薪22美元的工作突然没了。离开生产线对巴布是一种解脱，她很快回到了学校。他们在努力应付新局面。今天以后，他们仅剩的一份收入就要归零。

　　迈克是UAW地方95分会中李尔工厂的工会代表，负责保障800名兄弟姐妹的权益。这使迈克成为沃恩家在UAW地方分会中的第三代领导人。他的祖父汤姆从铅矿进入通用汽车，在生产线工作了30年零6个月后退休。他的父亲自19岁起开始在装配厂工作，工龄35年，也顺利退休。

　　时年41岁的迈克直言不讳，一头黑色短发，做事极为认真。高中毕业后，他就给通用汽车投简历，但一直未获雇用。他在罗克大学念了一年书，但没有找到感兴趣的领域，退学后成了梅西医院食堂的一名厨师。通用汽车还是不招人，他最终选择效仿兄弟DJ的做法，加入李尔工厂。他先是在生产线工作，后来成为生产替班，在整个工厂填补空缺。随后，他又培训其他工人成为生产替班。2000年，他已加入工会多年。此后，他离开生产线，开始代表早班250名工人的利益。四年后，工友选举他为李尔工厂工会谈判小组主席。他向资方申诉，确保每位工人清楚工厂规定，代表李尔工人——就像当年他的祖父和父亲，工会是庇护所。

　　但今年春天，迈克肩负的职责是他的祖父和父亲从未想象过的。他会协助筹备向美国劳工部申请贸易再调整补贴——政府对受海外贸易影响的工人的补贴。迈克代表的工人逐渐离开工厂，每一拨工会兄弟姐妹们失业，他都与大家站在一起。因此，今天就像他第四次与工厂告别。

　　第一次告别是在15个月前，数十位中班工人失业。它看起来就像一次常规裁员。SUV的市场反响不佳，装配厂的产量降低，因此通用汽车不需要那么多李尔工厂的座椅。第一批工人拿到裁员通知时，迈克和这群不幸的人一起坐在人事部会议室。他确保每个人都清楚失业补贴、COBRA健康保险以及就业培训机会。他站在工会立场回答大家的提问。直到他们在工厂的最后一天，迈克都是他们的代表。

　　第二次告别是在夏天。装配厂取消了一个班次，同一天，李尔工厂一半工人失业，其中有些人已经在工厂工作了15年。这次，惶恐的失业工人中也包括巴布。那时，通用汽车已经宣布会关闭工厂，因此迈克知道自己也会失业——就像妻子，只是早晚问题。这是对他的当头一棒。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惊魂未定。

　　第三次告别是在12月23日，装配厂关闭那天。这次，李尔工厂的失业工人中包括迈克的兄弟DJ——当年鼓励他加入公司的人。随着这天临近，与以往两次不同，迈克来到生产线，亲自向一小群UAW的兄弟姐妹告别。他共需要向371人说再见，因此花了好几天，他尽量与更多的人说话，告诉男人和女人保持乐观，谨记他们是骄傲、聪明、勤奋的人。“你必须找到最好的应对方式，”迈克说了一遍又一遍，“早做计划。”他知道，巴布也在精心规划自己的将来，拿到高中同等学力文凭，在黑鹰技术学院学习刑事司法课程。他在工厂到处鼓励人们早做计划时，有时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迈克在向众人道别之际就知道，受波及的不仅是李尔工厂——它会在夏天申请破产；不仅是李尔工厂和通用汽车工厂的工人——两家公司的高薪和休假福利常令当地其他供应商的工人心生不满，虽然UAW地方95分会代表该地区所有工人。通用汽车员工最受嫉恨，但人们不难接受这种现状，因为如果没有装配厂，许多工作岗位根本不会存在。如今通用汽车的工厂关门，整个城市不知有多少岗位会受波及。圣诞节前两天，通用汽车和李尔工厂停止生产的同一天，物流服务公司（Logistics Services, Inc.）的159名员工失业。该公司拥有一间存储汽车部件的仓库，主要业务是把部件运往装配厂。联合系统公司（Allied Systems Group）的117名工人突然不再需要把通用汽车的产品运往中西部的汽车经销商。在附近的布罗德黑德，木桥公司（Woodbridge Group）的70名工人停止生产李尔工厂所需的泡沫制品，它们原先被塞在通用汽车的座椅里。木桥公司的另外99名工人会在来年春天工厂倒闭时失业。不，绝不仅是通用汽车和李尔公司，到2月时，罗克县的失业率已经上升至13.4%。

　　随着数千名工人失业，迈克常在夜晚担心他们该怎么办。他还清楚一件事：等第四次告别来临，就该轮到他了。作为工会代表，他和数名工作人员得以继续留在工厂，还有几位叉式升降机操作员。圣诞节以后的每一天，直到复活节前两天——耶稣受难日——他眼看着这支队伍拆解工厂设备，一座接一座，一条生产线接一条生产线。每一天，工厂都会消失一点。到此刻，它已经空荡荡的，就如迈克的心。

　　这天早晨，他和团队的每个人告别，突然发现他其实和这些人并不熟，他的老朋友们早已离开工厂。现在，轮到他在工厂度过最后一个下午。迈克不想陷进某场冗长的谈话，因此他望了一眼大门，李尔工厂的18年时光就此烟消云散。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