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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寻找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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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寻找不存在的

  在这个逃避海外问题变得愈加困难的距离坍缩的时代,我想看看与旧世界相接,并作为其延伸的美国。从旧世界行至新世界——从一个像墨西哥一样的发展中国家到一个像美国这样的后现代国家,仅仅是通过一扇大门,而不是漂洋过海,这也许提供了我在寻找的那种冲击。

  我所跟随的道路,是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科罗纳多(Francisco Vázquez de Coronado)走过的。他是一位30岁的西班牙贵族,仿效柯特兹的征服来到了墨西哥。1519年到1521年的那次征服,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在红树丛林中战斗、吃发霉的木薯面包、每日目睹人祭并且遭遇热带丛林令人毛骨悚然的宏伟景观。根据历史学家威廉·普莱斯科特(William Prescott)所写,“那就像是”柯特兹和他的西班牙同伴们“飞落到了另一个行星上”。但是他们对其理解甚少,这些粗野的狂热者也并不是特别好奇。西班牙人残杀了印第安人,粉碎了崇拜物并在那儿建立起基督教圣坛。在看到覆盖蒙特祖玛宫殿之墙的金子时他们发了疯,柯特兹及其随从将金子熔化,装入自己囊中,并且运回西班牙。和后来到达美国东岸的欧洲人——那些启蒙运动和新教改革之子——不同,柯特兹及其手下是来偷盗的,而不是来工作和建造城市的。作为把西班牙和摩尔人文化中最恶劣的部分结合在一起的宗教教条主义者,这些西班牙人缺乏经营过程的习惯,即投入多年的劳动以得到物质收获。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资本主义心态。相反,作为英雄狄亚斯(El Cid)的后代,他们宣告了自己的口号:

  那些不想再穷、希望富有的人,让他们来加入我的英雄狄亚斯,他计划占领田地,围攻瓦伦西亚,将她赢入基督的国土。 注释标题 《英雄狄亚斯之诗》[The Poem of the Cid (My Lord)]是基于11世纪和摩尔人战斗的基督教冒险者罗德里高·迪亚兹·德·维瓦尔(Rodrigo Díaz de Vivar)的勋绩而作的。

  墨西哥,就像瓦伦西亚和其他西班牙的摩尔人城市一样,提供了丰富的战利品。西班牙人处在贪婪和妄想的狂热之中。如果离柯特兹登陆的韦拉克鲁斯附近仅250英里(约402公里)的特诺奇第特兰——今天的墨西哥城——可以拥有如此多的金子,那么更北边一些的地方呢?在谣言、浮夸和他们自己幻想的驱动之下,科罗纳多和其他人一路向北大肆劫掠,他们想当然地假定那儿和墨西哥很像,因为那个时代的地图绘制者给西半球画了两个地峡,一个在墨西哥南边,一个在其北边。

  这次战役的口号是在更北边的“另一个墨西哥”,有一条通向中国的捷径正等着被发现。“浪漫夸张、残酷而神志恍惚,他们穿着生锈的中世纪盔甲,朝着不存在的地方行军。”伯尔纳德·德·渥托在《帝国之路》(The Course of Empire)中写道。

  第一个对于真正躺在墨西哥北边的是什么有一点模糊概念的欧洲人,是阿瓦·努涅斯·卡贝扎·德·瓦卡(Álvar Núñez Cabeza de Vaca)。1528年,科罗纳多探险开始的12年之前,卡贝扎·德·瓦卡的公司已经从坦帕港(Tampa Bay)出发朝北前行,但很快就被印第安人袭击了。250名幸存者退回到了墨西哥湾,在那里剥马皮造船,吃剩下的马肉。然后,他们起航重回墨西哥。但是在加尔维斯敦湾(Galveston Bay),一场暴风雨摧毁了他们的船。只有4个人活了下来,包括卡贝扎·德·瓦卡和他的摩尔人奴隶埃斯特万。在穿过今天的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东部,沿着墨西哥的太平洋海岸往南游荡回家之前,他们几乎在当地印第安人之间赤身裸体、饥肠辘辘地活了6年。更晚些时候,科罗纳多从墨西哥向北前往堪萨斯州探险,在那里,他放弃了对充满金子的印第安城市的搜寻。而这一切的背景,则是卡贝扎·德·瓦卡和埃斯特万对自认为到达的地方的混乱记录。

  在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我翻到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幅由弗雷德里克·雷明顿绘制的英雄肖像:留着胡须、半饿半饱的卡贝扎·德·瓦卡和两个印第安武士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远眺那片有一天将会被称作“得克萨斯”的布满了平顶山的空旷之地。在16世纪30年代,他已经游荡过了这片风景。20世纪80年代,当我穿过被战争蹂躏过的阿富汗沙漠,像卡贝扎·德·瓦卡一样徒步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在茎秆上寻觅玉米而不得,靠煮萝卜和米饭维生时,我想起了那幅肖像画。因为我已经在阿富汗有过经历,卡贝扎·德·瓦卡的世界对我来说不再那么遥远。所以,对于将在美国西南部见到的很多经济发展状况,我会对其脆弱性有所警觉。

  在我开始从墨西哥城朝着西北启程,沿陆路前往托波洛万波以及更远的地方时,我遇到了一个面貌粗粝的年轻男人。他穿着劣质的运动外套,肤色很差,手上满是老茧。巴士车上,他坐在我的旁边,看着书。书的封面上贴着几个金发裸体女郎的照片。我从他的肩膀上瞥过去:那是一本学习基础英语的指南。“你要去哪里?”我问。“去美国,找工作。”他回答道。他说他没有签证或绿卡。当我进一步询问时,他变得沉默——也许对我有所疑心。他的眼睛在前方的道路和自己的语言书之间转换。他从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我想起了自己听过的关于这里的电台播报,它们是由美国公司付钱打的广告,让墨西哥人到西南和中西部的养猪场里工作。

  其时正是夏末的雨季。我扫视窗外,铁灰的乌云低低地挂在一片绵延高企的绿色高原上方。尽管墨西哥并没有苏联那种环境被蹂躏后中毒般的丑陋,或者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大陆上落后且森林被毁的荒凉感,它仍然提供了一种为人所熟悉的第三世界景象:坑坑洼洼的土路紧连着公路,草木丛生而杂乱,路边是一堆堆腐烂的垃圾,突出的油气管道被黑胶带覆盖着,煤渣砖建造的房屋上,瓦楞铁屋顶由石头压住,衣服则被晾晒在松垂的线条上。到处都是水坑:这是差劣的排水系统带来的效果,或者根本就没有排水系统。

  8个小时之后,巴士到达了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我庆幸有机会可以走路了。在瓜达拉哈拉的历史中心外,我看到了欧洲人第一次到美国时可能会注意到的东西:城市景观的扁平化,而且宽阔的街道在建筑之间制造出令人生畏的距离。有很多家快餐店,每一家都拥有自家的大型停车场。没有车,我感到自己就像被搁浅了。即使是在我游历过的广阔的中亚,其道路都很狭窄,人们通过公共汽车出游,而且因为很多城镇都在步行范围内,在那儿有一种大家都挤在一起的生动的社区感受。瓜达拉哈拉则与之不同。私人美国汽车经销商和服务站并不是位于城市周边的粗粝且边缘化的场所,而是带有零食吧和等候室的现代商场。持枪男人在令人乏味的大马路上守卫着美国运通公司的办公室,以及其他银行。黑色的涂鸦被潦草地涂抹在新建的粉色砖房上。我在圣路易斯和奥马哈的部分区域见过的那种空旷、让人疏远的景观,也在这墨西哥的心脏区域见到了,墨西哥的文明正被我们的汽车和我们对毒品的欲求所侵袭。

  “贱人杂种。”

  “天杀的。”

  “狗屎。”

  “肏。”

  阴暗的巴士内,一部美国出品的空手道电影里继续着这些随意又现实的对话。乘客们看着西班牙字幕。巴士已经离开了瓜达拉哈拉,继续向西北前行。当它在伊克特兰河(Ixtlán del Río)镇上减速到慢爬时,我打开窗帘,看到了尘土飞扬的街道、破损的人行道、用金属栏防护的窗户,一个衣着肮脏褴褛的男人在慢慢地砍甘蔗,女人们拿着塑料桶排队等待供水、撕掉宣传斗牛的海报,还有男人们身穿着不齐整的制服、手持AK47突击步枪。在一个角落,有一个白瓷砖覆盖的神龛,连带三个20世纪早期革命者的半身像:弗朗西斯科·马德罗(Francisco Madero)、贝努斯蒂亚诺·卡兰萨(Venustiano Carranza)和埃米利亚诺·萨帕塔。我知道他们每个人之间都曾相互争斗,每个人都被暗杀了。

  7个小时之后,我在特皮克——一个有40万人口的城市——下车,入住了弗雷·朱尼佩罗·塞拉酒店。美国摇滚音乐从大厅和通往我房间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后来在餐厅里,进来了六个身穿牛仔、T恤和耐克气垫系列跑鞋的年轻男人。其中两个人带着马格南左轮手枪,他们将手枪小心地放在椅子坐垫上,然后坐在了上面。他们吃了三道菜,没有显示出一点不舒服的感受。除了我之外,没人瞥向他们。

  街道对面的巴洛克大教堂,似乎就是传统墨西哥留下来的所有事物了。在它后面,四四方方的两层和三层喷漆建筑以网格模式一直延伸到环绕的火山,其中很多都受到了涂鸦的损伤。这是一种由破损的标志、下垂的电线和坚硬的直角所组成的无树之荒野。旧世界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了——也许还在瓜达拉哈拉的历史区域里,那儿有着芥末黄的墙壁和庄严拱道,除了这建筑上的真空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能替代它。特皮克是属于新第三世界阳光带的一个城镇,被美国资本主义最糟糕的垃圾所点染。

  “孔波斯特拉,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罗纳多?”我在酒店接待处询问道。一个雇员知道孔波斯特拉,没人知道科罗纳多。同样的,在市政游客办公室,也没人听说过科罗纳多。当我告诉办公文员们,那个位于特皮克以南40分钟车程的孔波斯特拉小镇,就是科罗纳多(从墨西哥城和瓜达拉哈拉来到这里后)召集他的队伍去探索北部的地点时,他们不可理解一般地瞪着我。“他是谁?”一个女人问道。她掏出一份布满灰尘、褪色了的手册,上面有一段是关于孔波斯特拉的。其中并没有提到这个西班牙探险者。这儿的过去,似乎和其城市景观一样空白。因为很多墨西哥人都有着西班牙和印第安混合血统,而剩下的大多数是印第安人,所以对残杀了印第安人的西班牙征服者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然而他们——不论你喜欢与否——也是西班牙之美洲的“开国之父”。墨西哥街道鲜有以柯特兹、科罗纳多这一类人命名的,而且相对来说,墨西哥学校中很少教授关于他们的东西。对墨西哥历史——一个族系的先辈杀害了另一族系——一个重要部分的拒绝,既让这个国家的意义变得复杂,也将其稀释。而这个国家虽然正式创立于1821年,根本上是从西班牙的征服以及由此导致的寡头统治中生长出来的——在很大程度上寡头体系仍然在统治着,这从统治阶层的白皮肤和墨西哥穷人的棕色皮肤中就可以看出。

  我坐出租车去孔波斯特拉。甘蔗和鳄梨田地上的农场主们佩戴着猎枪——“对抗小偷,”司机告诉我,“警察没提供任何保护。”孔波斯特拉是由水淹的街道、刷了水粉的墙壁和路沿、污秽的狗、哔哔响的电子游戏机,以及一些碟型卫星天线所组成的一团糟。坑洞和我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所见到的一样深、一样多。在有着绿色圆顶的16世纪赭石色调大教堂——西班牙之辉煌的唯一残留——对面,是一些游乐园骑乘设施,一个大型手提录音机在那儿刺耳地播放着重金属音乐。瓢泼大雨中,几个戴着棕榈叶牛仔帽的男人在凉亭里避雨。我走进一家酒吧,里面有一支流浪乐队在为几个顾客表演,这些顾客所坐椅子的靠背已经坏了。吧台后面,雨水从屋顶的裂缝滴落到几个塑料桶里。下午3点,这个地方充满了啤酒、香烟和发霉的味道。顾客们看起来踉踉跄跄。

  卡洛斯的黑色头发很油,有些已经泛灰。他发光的铜色皮肤上有着痘痕。他讲自己在加州和内华达住了27年,但他的英语说得很蹩脚。他有张绿卡,有一个在加州的女朋友,以及一个在孔波斯特拉的妻子。“这儿的政府是坨好狗屎。没钱修路。任何地方都没有警察:告诉我,你在这周围看到警察了吗?但有枪,是的,很多枪。也没有经济。钱都进入了政客的口袋。墨西哥的很多小镇都像是这样:死的,没有工作给任何人。没关系。我可以去美国工作。在美国有儿童补助、福利、食物券……”

  库利亚坎(Culiacán)是沿海且毒品富集的锡那罗亚州(托波洛万波镇)的州府,位于特皮克以北300英里(约483公里)外,穿过了丛林的山峦和松树覆盖的峡谷。在库利亚坎,科罗纳多在继续向前进之前再次补给了军队,而卡贝扎·德·瓦卡和他的奴隶埃斯特万结束了可怕的游荡、重新进入了“新西班牙”。在库利亚坎走出巴士,我和其他乘客们穿过一个金属检测器,以进入车站大厅。但是值班的警察正在呷饮咖啡,并没有加以注意。在车站大厅,我看到了更多穿着银色靴子的持械警察,他们就像很多年轻男子一样四处闲逛。

  人行道的温度一定有38摄氏度:它们被灼烤着。煎炸玉米饼、洋葱辣汁和尿液的味道冲鼻且强烈。很多男人都故意地显露出刺青、把棒球帽反戴。然后还有皮卡:雪佛兰和道奇拉姆有着超大轮胎、高悬架、炫目的尾翼、银色护栏,以及公牛形和马形的引擎罩装饰品。这些皮卡都刚刚喷好漆。根据公开出版的毒品贸易报告,购买这些车辆的资金来源是很明显的。食铺很脏,但在其间我看到了一家新酒店“Executivo”,里面满是闪亮的大理石和信用卡标签。大厅里的礼品店只出售钥匙链、棒球帽和便宜的塑料玩具。

  在托波洛万波附近的库利亚坎,和锡那罗亚州的其他地区共同形成了一条朝向美国的移民、贸易以及可卡因的主要通道。库利亚坎是墨西哥版本的哥伦比亚之卡利(Cali),在墨西哥新闻报道中其昵称为“小芝加哥”。库利亚坎是一个有着60万人口的城市,每天都会发生若干起与毒品相关的谋杀案。像《白色货物》和《告密者之死》这样的民谣对毒枭加以颂扬。在发展中世界的任何地方,我都未曾看到过如此多的平民着装者携带着手枪。

  库利亚坎最受欢迎的宗教场所是一个供奉耶稣·马维德(Jesús Malverde)——一个在1909年被绞死的普通罪犯,现在被称作“毒品圣人”(El Narcosantón)——的神社。毒枭来这里祈求好运。这个神社是由玻璃板、白色浴室瓷砖和瓦楞金属板建造的。它由蓝色喷漆、沥青和廉价的墙纸所覆盖。其墙壁和金属板的屋顶不怎么吻合。当我第一次走过这个神社的时候,我错以为它是一个加油站或者一间汽车零件工棚,被夹在两个满是尘土的地块之间,还被一个玉米薄饼铺所遮挡。当我第二次看到它时,我注意到三个穿紧身牛仔的年轻男人在上了色的耶稣·马维德塑料人偶前祷告,与此同时,在这个权宜凑合的神社后面,另外两个男人用低音大提琴和气喘吁吁的手风琴奏出一支忧伤的曲调。这个塑料人偶周围环绕着红色的酒杯,酒杯里面装满了燃烧的蜡。我从一个老女人那里买了一个装有毒品圣人照片的护身符。她把它浸到一盆圣水中,将其在脸上摩擦,并且将人像上的头发涂黑,然后才递给我,卖了相当于5美元的价格。同时,一连串的人——年轻的恶棍、老女人和小孩——停止了祷告。当地报纸说,在这里来祈祷的毒品贩子中包括拉斐尔·卡罗·昆特罗(Rafael Caro Quintero),据称就是他下令在1985年残杀美国的卧底警探恩里克·卡马雷纳的。

  但即便这个神社是如此粗暴残忍,它也是真实的:没有来自当局的规划或者批准,穷人们空手用垃圾废料建造了它,而现在他们又用自己的情绪充实了它。它是一个真正的圣地。连同其喷漆和加油站式的装饰,这个神社驳斥了既定的审美:这又是一个反叛的标志。100码(约91米)之外,是瓷石建造的巨大的锡那罗亚政府宫殿,里面有修建整齐的草坪和数百名白领员工。这宫殿中的一间办公室就能装下神社,但我从这庞大的建筑中所见到的能量和自发性,还没有那个神社多。

  随着我靠近美国边境线,建筑变得越来越有压迫感。在库利亚坎,甚至最新浇筑的水泥和上色的玻璃结构看起来都像是暂时的:与任何所知的过去和可想的未来都不相关联。这是美国,一片没有限制的土地,拥有持续的无常,不被传统所保护和妨碍。

  在库利亚坎旅游办公室,我问及的人中没有一个知道科罗纳多或者卡贝扎·德·瓦卡。这里也一样,历史是不相关的。正如新建筑所显示出的,从这样一个真空中,财富很容易——甚至太快、太不平等地——被创造出来,而毒品只是部分原因。锡那罗亚产出了墨西哥四分之三的大豆和三分之一的芝麻。这里的酒店挤满了像弗里茨·蒙森那样来开工厂的美国生意人。这里的就业机会将移民们从墨西哥更贫穷的区域吸引过来。毒品贸易只是另一种生意而已,是那些雄心壮志者的另一种机会。

  穿制服、背书包的学生无处不在,让我吃了一惊。当我沿着一条被阳光暴晒、粉红光线中弥漫着灰尘的街道上行走时,笔记本的纸板已被我裤子口袋内的汗水打湿了。透过学校砖墙上窗户的生锈格架,我注意到一个班级的学生。在这带有颗粒感的热气里,并没有空调,但我还是看到一些孩子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同时其他孩子则安静地在练习本上书写着。在附近的一间糖果店,几代当地人聚在一起,买些小玩意儿、互传八卦,至于孩子们则在玩游戏。这个社区远没有被摧毁。这里的孩子们似乎享有着许多住在美国内城的同龄孩子所不可得的家庭生活之利益。在一个跨国性的北美洲,10年或者20年之后,库利亚坎的这些孩子会不会和能力较弱、决心较少的同一代美国人相竞争?墨西哥边境文化肮脏的一面对美国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也许较少意识到,一个有进取心的中产阶级正在像库利亚坎、瓜达拉哈拉和墨西哥城这样的城市里迅速发展起来。如果中央政权继续瓦解,随着这些城市的更多成员决定北迁,他们将不会面临与黑人相同的种族障碍。在市政公园里,带着BB机、文了身的恶棍们一边让人擦着银靴子、一边讲着手机,而与他们相隔不到50英尺(约15米),我看到几对衣着整洁的十多岁情侣手拉着手,就像直接从橙郡走出来的一样。

  如果将库利亚坎归类为毒品库的话,那是没抓住重点。墨西哥数十亿美元的毒品贸易实在是太过宏大,以至于不能将其作为“非法”而打发掉。它是墨西哥经济的核心,构成了世纪之交北美洲南部区域不可否认的主要经济现实:北美自由贸易在地下的面貌——不需要条约或者国会批准。毒品贸易对美国社会质地的彰显,和墨西哥一样多。在库利亚坎,有野心的年轻人们对消费者需求做出反应,其方式既挑战了已处于崩溃的政治权力结构,同时又促使它进一步腐败。晚上我常常在库利亚坎四处漫步,毒品圣人神社里,蜡烛在人群中明亮地燃烧着。尽管以墨西哥的标准来看,库利亚坎是危险的,但是根据一些美国城市的标准,它却是安全的。对于我来说,墨西哥的“卡利”也是一个文明社会,这里增长中的中产阶级将会越来越多地寻求去美国的机会。

  巴士定期向北开往索诺拉沙漠(Sonora Desert)并返回,那是一片长着一茬茬带刺植物的煤渣废地,我在那里遇到了更多有着碉堡式建筑且传统印记极少的小镇,仿佛一下子就能看透这些建筑,就像看透那些荒凉细长、覆盖着木馏油的灌木一样。在这些快钱流入的小镇上,我听到枪声和下流粗话从喧闹的视频游戏机里传出来。但是除了戴着墨镜、手枪从紧身牛仔里凸出来的年轻人,以及身穿白T恤和黑色斜纹棉布裤、背着突击武器的警察——他们执行着毫无用处的粗略检查——之外,我也看到众多衣着整洁、带着课本的儿童和青少年。一连串站点的共同特点是坏了的荧光灯、镀锌餐桌、油腻食品和被翻烂了的在售漫画书,那儿掉漆的卫生间门上,“男性”字样是用蜡笔胡乱涂写的——我在一个有蚊子哼唧嗡鸣的开口油桶里洗了手,一位老人礼貌地接受了我给他的比索。当巴士在那些站点停下时,我遇到了一股朝北前行的稳定人流。很多都是年轻人,衣着简陋,也许教育程度也不高,就像从以裸体女人为封面的书中学英语的那个男人一样。20世纪末,在这荒凉的沙漠地形的另一侧,显然有着金子的城市,而如今多达数百万的西班牙语冒险者——他们像科罗纳多及其士兵们一样,是中世纪信念的产物,不过维系他们的工作伦理却是由全球物质主义所驱动的——也许会征服那些城市,并且在这样做的同时,催生微妙的转化。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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