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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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分

  分隔的国家

  第十四章 第一片绿洲

  从诺加莱斯到图森的19号州际公路是一条典型的美国四车道高速公路,上面有发光的金属标志和修整好的路边,与墨西哥道路上的泥土坑以及从离公路仅1英寸处就开始的垃圾径不同。巴士穿过了绿谷区,那是一个高收入退休者社区,有着西班牙拱门和高档小商场。离开墨西哥还不久,我呆呆地看着这里的繁华:古铜色肌肤的人戴着墨镜、身穿高尔夫衬衫,把日常杂货提到最新型号的汽车里。我想起了就在“铁幕”另一侧30分钟车程的几千万穷人——他们比边境线这一侧的人口要年轻很多。墨西哥的年龄中位数是17岁,而在亚利桑那这个区域的年龄中位数则是33岁,并且还在快速上升。如果迁移的历史是一种指南,像这种并非基于地理障碍的边境线,也许会减缓或者扰乱人类的大规模移动。但最终,它们不会阻挡他们。

  一簇簇引人注目、受阳光暴晒的悬崖——北边的圣卡塔利娜山脉(Santa Catalina Mountains)、西边的图森山脉(Tucson Moutains)、东边的林孔山脉(Rincon Mountains)——呈现出无情的灰色,它们宣告了图森的地域。人口77.9万的大图森地区(Greater Tucson),比亚特兰大、迈阿密、圣路易斯、明尼苏达、匹兹堡或者辛辛那提都要大。

  最近开始的在西南部干旱地区的定居是人们逃往郊区之结果,其强度更甚于我在中西部草原上所见。85%的亚利桑那人要么住在大图森地区,要么住在菲尼克斯。到21世纪中叶,98%人将住在那些都市区域。随着小镇消亡、大城市周围的郊区以1英亩每小时的速度增长,亚利桑那的模式显示出整个西部干旱区域正在发生的事情。尽管有着神话般的宏伟,西部地区事实上是美国最为拥挤和城市化的地区。

  贯穿图森地区的,是超过12000年的持续定居。最早见到这个地方的欧洲人是西班牙传道士弗雷·马科斯·德·尼扎(Fary Marcos de Niza),他是一个赤脚的修士冒险家,在1539年穿越了这个区域,比科罗纳多早一年。他极其夸张的“金子之城”故事,使得科罗纳多在劫难逃的长途冒险中加速进行。西班牙人把他们最终建立起的镇子称作“图森”,这是一个皮马(Pima)印第安词语的西班牙语变体,意指“黑山之足”。1821年,墨西哥独立战争之后,对图森的控制从西班牙转到了墨西哥手中。1846年到1848年,墨西哥和美国的战争没有影响到图森。但是1854年,一个弱势的墨西哥领导人安东尼奥·洛佩兹·德·圣塔·安那(Antonio López de Santa Anna)把希拉河(Gila River)以南包括图森在内的亚利桑那州,以及数千英亩的新墨西哥州西南部,以低于1美元每英亩的价格卖给了美国。作战部长杰弗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任命了军队的詹姆斯·加德斯登将军去完成该协议,这被称作加德斯登购买。虽然在19世纪60年代,戴维斯将会因其对邦联军的领导而受到中伤,但于富兰克林·皮尔斯总统任职期间,他是“昭昭天命”的坚定拥护者,并且认为一条通过新墨西哥南部和亚利桑那连接加利福尼亚的低海拔铁路是这项事业的关键。

  在“冷战”期间,亚利桑那是联邦国会的领土成员,而图森地区是反叛的温床。随后在19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晚期,则是西大荒一段无法无天的时期。只有在1880年第一条铁路通达之后,美国主权和法律规则才在事实上以及理论上延伸覆盖了图森,而这个城市的经济也开始扩展。然后,图森得到了美国军方的进一步推动。19世纪80年代,数千军队以图森为基地,围捕杰罗尼莫(Geronimo)和其他背叛的阿帕奇人。探险家、走私犯和类似的人群涌入,在很多情况下把属于印第安人的土地划为自己的地界,他们甚至作为随之而来的商人和交易者,以服务新增人口和军队。图森的经济是一种经典的移民经济,财富是一个先到先得的问题。1947年,约翰·冈瑟在《美国之内》中写道:“在图森和菲尼克斯……如果先到达火车站20分钟,人们就会宣称自己有更高的资格。”

  “二战”之后,阳光地带的现象因为空调的普及而成为可能,为图森土地的繁荣带来了新的生命。这个城市的人口从1940年的4万增长到了1960年的20万。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随着通信革命的腾飞,更多人得以从任何地点运营生意,图森温暖的沙漠位置成为一个额外的优势。很多来这里生活的人并不靠图森做生意,其客户是地区性的,或者甚至是全球性的;同时其他的新移民是拥有独立收入的富裕退休者。所以,当地的经济并没有随着人口而相应增长。在亚利桑那大学——它是某种社会和经济上的小岛——和繁荣萧条交替轮换的军用航空产业之外,这儿除了低工资的服务型职位和通过房地产坐地增值而不是生产任何产品的百万富翁精英们,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总体来说,图森是一个尚未破灭的百年投资泡沫。

  巴士进入了一个死寂空间的网格工程:数公里让人无聊得打呵欠的商业街上都没有超过两层高的建筑物,而每条商业街都带有一个停车场,有阿比快餐、横滨盖饭、润滑油店、盒子杰克汉堡、丹尼快餐、南门购物中心、埃克森美孚、折扣轮胎、便利店、麦当劳、沃特伯格汉堡、超市、中途庄园、邓肯甜甜圈、第一银行、塔可钟等店面。有一种有序的重复:每几英里就有另一家横滨盖饭、另一家阿比快餐盒和第一银行。一系列为各个社区服务的相互连接的购物中心,常常都是饼干模子般廉价构建的单层石膏板房屋,看起来像是一种无尽的相同的重复:据一位当地规划师所说,它们“每亩地上有三栋,都是粗制滥造的垃圾”。

  我尝试去记住巴士90度转弯的顺序,但很快就失去了任何方向感,因为似乎什么改变都没有,就像我位于一个电脑主板的内部电路之中。后来,我取走一辆出租车并简略地看了看城市地图,发现除了丘陵起伏的北边郊区之外,没有让人迷惑的蜿蜒小路。图森是一个军队风格、200平方英里(约518平方公里)的宿营地,其中央大道——赛比得路(Speedway)——是一条多车道的公路,其沿线是平顶单层的店面和餐厅,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其停车场的尺寸为轮廓的。图森看起来是真正未来性的:一个刻意修建的舱体。

  但图森就像是一个拥有宽阔、多角大道和极少社区氛围的军事营地的事实,是有历史意义的。1776年,西班牙人在这里修造了第一个镇子,和很多西班牙殖民城镇一样,它是以罗马驻防区为模型修造的:房屋没有窗户,背向街道,重点在于内饰而不是外部。实际上,这个城市的主要书店——赛比得路上的书市——是一个没有明显特征的棚屋,其主入口在背后的停车场旁。很多人会告诉我,部分由于其干净的空气和环绕的山峦,图森仍然显示出西大荒的老式风情。而另一方面,附近的菲尼克斯则是其4倍大。它的发展不受自然限制,其空气是全国最脏的之一。

  虽然图森人口中墨西哥裔美国人占25%,非裔美国人占2.9%,但当我到达巴士站时,几乎每个人都是黑肤色或者说西班牙语的穷人。我向几个人询问国会酒店在哪里,没人知道。国会酒店是图森最为有名的历史地标,最后一个仍然运营的市中心老酒店。1933年后期,当地警察正是在国会酒店逮捕了美国最有名的盗贼约翰·迪林杰(John Dillinger)。结果,这间酒店就在这条街道下面,离车站30码(约27米)远。

  图森市中心那一点点东西就在这里了:几条空荡荡的街道,街上有砖墙门面的商店在出售T恤和美国原住民及印度次大陆的布料、“重型皮革”和链条制作的服装、一些传统服饰和老套的现代风景画。商家中很多都有一种消退的嬉皮士面貌。少有顾客,一些店铺是关闭的。它们仅在周末晚上开门,那时街道上会挤满来自亚利桑那大学的学生——他们的可支配收入很少。

  “市中心,”城市行政管理的一位高级官员这样说起,“是一个让前嬉皮士生意人间或破产的地方。也许一些人已经试过了化学毒品,并且认为因为他们对某些事物有怀旧感,所以其他人也会如此。市中心的普通店铺,也许每5年就会变换店主和商品。其理由显然不是经济的,但也许是——就一些店主而言——治疗性的。最终,比如说,在最后一个前嬉皮士破产之后,这个城市也许会尝试一次大型整修,加入人行道上的盆栽和出售更多人们需要的东西的商店。但是西南部的记录显示,即使这种事情做对了,最近的商场仍然会让它败得落花流水。”不论这样的评论有几分真实,这个市中心有助于给予图森那种菲尼克斯所缺乏的罗曼蒂克氛围。

  当然,图森市中心的衰落也许仅仅意味着动荡和转化,这是美国历史的常数。美国的意识形态是财富的创造和永久的试验:一个从未完成的建筑工地,里面是被推倒的暂时性规划。建成的美好并不会按旧世界那种程度在这里积累起来。所以,一个观察者既需要新的审美,也需要新的方法来接触历史。在这历史中,对财富本身的创造成为一种解放性的理想。常常被人遗忘的是,建国之父们基本上否决了古希腊的“美德共和国”,而偏爱一种实用主义的、霍布斯式的对待人类的方法。“人类,”本杰明·富兰克林曾评论道,“是一种制作工具的动物。”富兰克林和其他建国者们心中明确的东西,是繁荣而非美丽。

  但是郊区蔓延和市中心的衰落,会对图森的全体市民加以怎样的影响?毕竟,托克维尔强调过,美国爱国主义是从“自由而坚强”的有公共精神的社区中生长出来的,在那里,“他(美国人)的国家性格特征”并非抽象,而是在他周围“被独特标记”的。托克维尔写到,正是这种具体的社区感,形成了这样一种“对国家的本能之爱”,即使是在新来乍到的移民之中。但是在美国中部,我见到了破碎的都市里,全球性中产阶级正在郊区涌现,与工人阶级穷人居住的社区越来越不相干。那么阶级和种族群体在图森是如何分隔的?在任何意义上,这里仍然存在一个一体之社区吗?

  “将这些西部城市合在一起的东西是如此之少,一支篮球队就是所有的了:它是一支体育队、一个交响乐团和一个教堂卷成的一体,”一位图森社会学家说道,“因为图森或者任何其他一座拥有大型州立大学的城市都无法在当地找到篮球天才,所以社区自尊就变成了关于哪个西南部城市能从远处雇用到最多的有天赋的黑人来代表它的问题。”

  在图森的第一晚,我去了亚利桑那大学室内体育场的一场大学篮球队混战。这场比赛既不是常规赛季的一部分,也不是季前赛,而是大学球员们分成两组、穿上深色和浅色的运动衫,相互比赛一段时间。然而,成千上万的观看者都花费数美元来挤满观众台并且尖声大叫,他们由三个而非一个拉拉队所鼓舞着:其中两个是大学生年龄,一个是一班高中生。不仅每一场常规赛季的门票都售罄,而且一组季票事实上可以要求1万到1.5万乃至更多的给大学的捐款。连同季票而来的这种社会声誉,在东岸绝无等同者。在图森的离婚案件中,谁得到季票可以成为最有争议的问题。在比赛中,我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人——我推测她们有70多岁——很狂热地讨论大学队的长处和弱点。我看到一个有魅力的中年妇女在她闪闪发光的项链和其他金首饰下穿着校队汗衫。这里似乎有着比仅仅一场比赛更重要的利害关系。

  “任何文明,”诺贝尔奖得主切斯瓦夫·米沃什写道,“如果以一种质朴简单的假设来看待(就像斯威夫特看他当时的英国一样),都将展现出一些人们由于熟悉而接受为完全自然的奇怪特点。”我观察到的奇怪却完全习以为常的特点是这个:整个人群,以及每一名拉拉队队员和几乎每一位教练及官方人员都是白人,在很多情况下有着蜂蜜般的金色头发;与此同时,几乎每一个在球场上打球的都是黑人。这不是有点像古罗马——其角斗士常常来自“野蛮人”,也就是说,被统治的种族——吗?虽然这些角斗场的明星们间或获得了名声和美丽女人的注意力,他们绝对没有被当作平等者来看待。这种不平等性,映射出了最终通过“野蛮人”的渗透而促使罗马倒塌的不平等性。种族问题是美国的历史性悲剧,但是图森的人群并非罗马人。他们并没有为流血而尖叫,而是带着钦佩为球员咆哮。因为以持续的身体移动为特征,篮球提供了“违背本能的”——就像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所加的标签那样——大众存在所需要的模拟性兴奋感。而且,因为比足球更加流畅,并且球员的短裤和背心上装非常生动地显露出他们的发达肌肉,篮球让民众兴奋起来,却无须受到和拳击相关的不健康暴力的影响。篮球是一项净化了的角斗运动。这直白的种族事实——观众是白人而大部分球员是黑人——要么没有被忽略漠视,要么被引导为正面的感受。尖叫的金发人群和大汗淋漓的黑人球员也许显示出了一个社会处理而非强化——像在古罗马那样——种族冲突的方式。

  图森是一个沿着瑞力多河——一条在大雨之后会溢满喷涌而出的棕色水流的干涸浅峡谷——的位于沙漠中的绿洲文化。它是一个漂流者的城市,不论穷富,大部分当地人口都在生存线上挣扎。“图森大体上是一个最低工资城镇,”写了9本关于西南地区的著作的查尔斯·鲍登(Charles Bawden)这样告诉我,“它是有着墨西哥工厂经济的美国等价物。”就和索诺拉的诺加莱斯一样。

  据说,住在图森的大部分人都只是为了不受干扰而从其他地方来的。当地的政治参与度低得惨不忍睹,在非大选年的投票率为25%—30%:美国最低的投票率。你在街上看到的人相对很少。少有人行道,几乎没有出租车。它是一个BB机、车载手机和私人安保系统的城市。随着图森的零售经销商让步于连锁商店,当地的商业精英正在消失,工资停滞不前,犯罪指数在美国大城市中排名第八高,次于坦帕、迈阿密、圣路易斯、亚特兰大、巴吞鲁日、纽瓦克、巴尔的摩和堪萨斯城。几乎没有城市规划。

  “很多社区里,人们都不会居住足够长的时间来建立社区联系,”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位人类学家汤姆·谢利丹(Tom Sheridan)解释说,“这是阳光地带的途中人群(people in transit)现象。图森的社区协会还是比菲尼克斯的更活跃,菲尼克斯的10个新来者中,有7个早晚都要离开。”

  “从1980年开始,社区生活有了真正的下降,”图森市议员莫莉·麦卡森(Molly McKasson)告诉我,“尽管有20世纪80年代的大幅增长和发展,家庭收入的中位数下降了8%,在贫困中生活的人数增加了68%,而且我们第一次接近于租房经济:这儿几乎50%的人租房而不是自有房屋。”

  图森现在的平均家庭收入是21748美元,相比之下,1972年是25500美元(以同样的美元价值计算)。单亲母亲的平均收入是14595美元。所有图森家庭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收入少于15000美元。“你有意识到这些数字有多低吗?”麦卡森说,“这些女人没法支付日托所,她们的孩子在白天被单独留在家里。而且这些是贫困线以上的人!所有的压力指标都在上升。暂居、单亲母亲、租客、儿童虐待、青少年犯罪都有上升。”麦卡森指数的大部分数据仅比全国平均数据稍显夸张。社会危机对黑人、白人和墨西哥人社区的影响程度相近。

  西南部充满了这样的绿洲:低工资、单层营房,连同高比例的漂流者和破碎家庭。西部的毒品逮捕比全国其他任何地方都高。不过,到1998年年中,图森的失业率已经下降到3%以下:我最后一次离开该地后不久,潮流也许已经开始转变的一个信号。

  虽然图森北部主要为白人,“南边”却主要是墨西哥裔(包括合法和非法移民)——并且犯罪猖獗。66岁的阿图罗·卡里略·斯特朗(Arturo Carillo Strong)是一位退休的图森警察和联邦卧底警探,一天早上他带我逛了墨西哥裔的南边。

  “在那儿,”阿图罗说,指着一些带铁栅栏的富丽堂皇的牧场式住宅,“你会看到你的毒品资金在起作用。就看看那高档的熟铁栅栏,你会知道它是用建筑中和熟铁等量的毒品付的钱。”阿图罗的导览行程从中心社区开始,然后继续进入好莱坞社区和索巴可社区(“腋窝社区”)。我对南边的了无生机感到震惊。没有任何事物显示出这是一个危险的地区,但图森的75个帮派大部分都在这里运作。当阿图罗告诉我驾车射击和大麻屋时,我真的很吃惊:我只看到维护得当的大片相同设计的金属或沥青屋顶白漆房子,有一些甚至还有三角梅和夹竹桃的花园,尽管土壤是贫瘠的沙漠土。唯有的工人阶级贫穷迹象就是老皮卡和偶尔出现的松垂的晾衣绳(不过,在这干旱的气候里,烘干机并非真正必需)。“父辈或者祖父辈还好,但是小孩们很糟糕,”阿古罗解释道,“由于学校里的同侪压力,父母或者祖父母没法控制他们。并且双亲之一在监狱或者两人分居是很寻常的。祖父母们照顾花园、修理房屋,那就是为什么这儿看起来挺好。但是在这片奇怪的新国土上,连同如此多的诱惑和强有力的破坏性力量,老家伙们只能看着孩子们变成怪物。”

  阿图罗继续说道:“在以前,一次逮捕总是意味着犯罪者经过医院到达警察局的旅程。我们曾经逮住两个家伙,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然后将他们扔进一片荆棘丛,然后再将他们登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你都不能那么做了。现在,这些强硬的手段又开始回来了。规则有了些松动。警察中有一种气氛在说,不择手段,也要把犯罪率降下来。”阿图罗说,墨西哥边境附近的美国警察新浮现出的功能,就是需要多少抗衡性暴力就用多少,从而将毒品相关的犯罪保持在可接受的程度。

  一辆生锈的老车在我们前面高速急转弯。在32摄氏度的热气里,这辆车的窗户是摇下来的:很明显它没有空调。注视着司机,阿图罗说:“短发、宽松的T恤、卑鄙的眼光,他是一个帮派成员。我打赌他穿着嘻哈短裤(从膝盖下面裁掉的宽松裤子)。”

  我们经过了一个修整过的漂亮公园,里面有柏树。“晚上这里全是毒品贩子。如果他们看到一张白人面孔,即使是在一个街区之外,他们就会开枪。他们有吹口哨通风报信的人:在角落里闲逛着,如果看到陌生人靠近就吹口哨。”

  我们来到一个漂亮的墨西哥教堂。它粉刷过的墙壁在太阳下发光,它的钟塔和庭院让我想起了西班牙和北美宗教建筑的优雅纯净。这个教堂召唤着传统、感官和怀旧。要是这个教堂与图森南半区滚动着的社会力量更加相关就好了。我知道,要测量这里的现在和未来,我应该关注那一片片住宅房屋。

  在另一个公园,阿图罗指着无家可归者说:“警察提供了一定量的单程巴士车票给这些人,让他们去圣迭戈,他们在那儿就会成为圣迭戈的问题。警察和社会服务部门做那种类型的事情:忘记掉解决方法,只把辖区内的犯罪活动保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

  我们穿过了镇子里一片区域,那儿有重建的土坯房,正在经历雅皮士之中产阶级化进程。我注意到一个手写的牌子:

  我们需要能负担的房屋——

  不是1800美元一个月的租屋。

  如果你们想要纽约风格的阁楼,

  为什么不搬(回)纽约?

  我看了过太多关于阶级怨恨、暴力和社会真空的迹象。然而阿图罗的愤世嫉俗并没有让我相信图森处在危险之中。对于这儿以北的卡塔利娜山麓上——我停留的地方——富有的居民来说,我已经发现,南边根本就并不存在。

  我们经过了一片被刷成花哨的粉色的镇屋开发区——阿图罗将其称作“由政府补助的、提供给毒品和犯罪的低房租地狱”,然后进入了镇子上一个由轮胎店、汽车变速器店和墨西哥饭店组成的区域。“轮胎店传统上就是毒品交易的门面,或者是用来洗黑钱的。把所有毒品贩子抓起来,图森南边(主要由工人阶级穷人组成)的零售经济就会破产。”

  由于破旧的建筑和笨拙的涂鸦,我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墨西哥北部。这种感受在阿图罗和我进入这家印度餐厅——当地的一个聚集场所、之前是一个美容沙龙——时得到了强化。在这里,阿图罗把我介绍给了亚历克斯·维拉(Alex Villa),一位“半退休的”当地帮派领袖。

  亚历克斯说,他现在“半退休”,他的弟弟已经从他这里接管了他的旧日帮派。“但是两个敌对帮派仍然想要我的头颅,作为战利品挂到墙上。”亚历克斯看起来像是一个墨西哥裔美国人版本的相扑选手。我觉得,他体重接近300磅(约136公斤)。他的头是完全剃光的,有一撮山羊胡子。他的墨镜挂在他颈后一个凸起处上面,就好像他有两张脸。在亚历克斯脖子上,是一条耶稣基督之灵魂的渔夫的金项链。“还有谁会让我活下去呢?”亚历克斯问道。

  “什么是一个帮派?”我问他。

  亚历克斯使劲地瞪着我。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说,“帮派在混乱中施行秩序。帮派是关于自豪和尊重,而黑手党(mafia)完全是关于生意。只有在一个帮派成为一定水平的机构,它才能成为一个黑手党。在图森,帮派们更多地是地域性而非种族性的。举个例子,墨西哥的帮派中常常有一些黑人和白人。而黑人主导的帮派倾向于更有流动性,忠诚度更低,有更多换衬衫的人(不同的帮派会炫示不同的T恤)。菲尼克斯的帮派和(以洛杉矶为基地的)瘸子帮和血帮联盟,而这里的帮派是独立于洛杉矶帮派的——但仍然受到其影响。”

  “学校让事情更糟糕了。在高中,在墨西哥裔区域,我们被教以拉丁历史及其骄傲,而黑人则被教以黑人历史及其骄傲。而老师们从来没有强调的是对对方文化的尊重,或者怎样像一个美国人那样思考。在我高二时,黑人和墨西哥人发生了全面的骚乱。”

  “你的老帮派怎么样了?”

  “它是一个更大帮派的子单元,”亚历克斯继续下去,讲述了帮派“帝国”和“领域”,包括一个被雅基(Yaqui)印第安人所控制的,“他们是强硬的小家伙,领域被四面包围了,但他们仍然能够抵抗其他团体。”这让我想起了官方秩序瓦解的一些第三世界区域。

  “你看起来和你说话的方式不太像。”我评论道。亚历克斯又一次使劲地盯着我看,然后说:“你没法相信你有多容易陷入周围环境,没法相信在图森南边以外的世界是多么地不真实。当我在刑事法庭上时,我听到——真的,是第一次——受过教育的人是怎样说话的。那就是我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是多么傻的时候。谢谢你的褒奖,我仍然在改善自己。”

  亚历克斯告诉我,他常常在图书馆看书。“我已经学会了不用‘你知道……’来作为句子的开始。”亚历克斯的表情也并不凶狠、没有掠夺性,不像阿图罗和我看到的开车的那个家伙。亚历克斯准时到达,来吃午餐。对于帮派成员来说,晚到让其他人等待,是一个彰显自尊的问题。我怀疑亚历克斯是真的退休了。

  亚历克斯在一间青少年监狱和一处“成人袭击罪和殴打罪监狱”内总共服了16个月的刑。“在这间成人监狱内,我学到了怎样通过电线短路启动汽车,怎样通过家庭警报系统,以及制作消声器。”亚历克斯教给我关于“夜间爬行者”的信息,他们是帮派的望风者,会闪动比克香烟打火机,以指示出图森的街道角落上哪里有可卡因在出售。我还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警察是如何被帮派成员保护的,如果“他们让一定数量的犯罪得以发生”。

  亚历克斯是一个第三代墨西哥裔美国人,生于1969年12月30日。“我是被用来减税的。”他开玩笑说。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是个修屋顶的,母亲是一个医疗助理。“因为我的体形,我自然地成为初中的领袖。帮派最会模仿亚文化。曾经是组特套装(zoot suits),现在则是文身。我13岁的时候文了身,”亚历克斯卷起T恤,给我看了一个读作“奇卡诺”的大文身,“所以其他小孩也必须去文身……如果你在犯下谋杀罪的时候临阵退缩,这个社区里你整个人生的所有朋友都会排斥你:那就像是被逐出教会一样。告诉我,有什么法律或者惩罚能比那还要糟糕?特别是因为,没有任何核心帮派成员会期待自己活过21岁。”

  在亚历克斯看来,真正的墨西哥—美国边境线是在图森的南北之间。“南边是旧世界。在旧世界,如果一辆汽车漂浮在空中经过,人们会害怕它,然后崇拜它。在新世界,他们会解剖它,以了解它是如何运作的。在旧世界,即使是在最糟糕的贫困之中,也有一个大家族来提供稳定性。但是在新世界,如果没有经济,也就没有文化、没有家庭、没有把人们维系在一起的东西:只要看看贫穷的白人和黑人就知道了。对于南边的墨西哥人,走入图森北边去工作,就是一次死亡之行。他们憎恨北图森,同时又羡慕它。南边的墨西哥人对渐渐地积累财富没有任何概念。他们从自己的经验中所了解的是,‘只要我能卖出几公斤(可卡因),我就可以搬到北图森了。’从教育和勤劳工作的角度思考,并将其作为进入北图森的方式,就是接受认可了美国。我在南图森几乎不认识任何已认可了美国的人。”

  当然,亚历克斯他自己已经认可了美国。作为市政项目“第二次机会”的一部分,他给成绩低于年级水平的青少年提供建议。一个下午,我在一个第二次机会教室里度过了一小时,给孩子们讲授阅读。(我告诉这些孩子,要到他们穷困的社区之外去旅游,他们并不需要钱,只需要一张图书馆卡。读好书,我告诉他们,是成功和探险的关键。)有些孩子是朋克发型,还有一些做着白日梦,但是剩下的注意力很集中。他们问了我关于该读什么书、我觉得什么国家最有趣以及为什么的问题。当然,只要这些孩子当中有几个能够从贫困中攀爬出去,这所学校就实现了目标。阿图罗——这个退休的卧底警察——是对的:忘掉“解决方案”。无知、贫穷和犯罪在整个历史中都存在。把犯罪率和贫穷保持在合理的范围,是唯一现实的目标,而且那需要极大的努力。

  “对抗毒品的战争呢?”我问亚历克斯。

  “在南图森,这没有任何迹象。可卡因和海洛因在增加,大麻是主食。我看到更多开高级跑车、有BB机的人,他们在手机上悄声细语,同时警察却什么都不做。也许割断帮派权力的唯一途径就是把毒品合法化,至少把大麻合法化。然后,帮派们就会没那么多钱买枪了。”

  图森的受犯罪困扰的南边是由“工人阶级”组成的。官方的贫困郡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美国人中,5%到25%的人所依靠的收入都无法实际地满足基本需求;而且,是白人男性组成了最大的生活在贫困线或接近贫困线的作为家庭之主的受雇人口群体,这个事实部分解释了民兵组织的复苏。布鲁斯和科琳娜·查德威克夫妇住在图森南边一个主要是黑人和墨西哥人的地区,他们集中体现了和其他族群一起构成了贫穷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美国白人人口的特征。没有完成高中学业的布鲁斯,是一间汽车零售店的主管,科琳娜是一个零售商的收银员。快30岁的他们有三个孩子,共同总收入是每年35000美元。尽管那仍然高于21748美元的图森家庭平均收入,查德威克一家在经济方面勉强可以原地踩水,这还多亏了由仁人家园(Habitat for Humanity)提供的每月233美元(包括屋主保险)的无息房贷。仁人家园由虔诚的基督教商人米勒德·富勒(Millard Fuller)创建,并且常常同吉米和罗莎琳·卡特夫妇联系在一起,它是一个基于社区的跨美房屋运动,正在填补一些由公共供房的失败所导致的真空。

  我把车停在布鲁斯和科琳娜的屋前。他们的房子是大片批量建造的,院子裸着土,房子被大门封住,由一个响亮的蜂鸣器和两只防卫犬保护。布鲁斯出来迎接我。我注意到这儿安装了一个黑铁格子门,盖过了原有的门。在屋内,我看到了一间一尘不染的朴素房屋,有鲜花插在餐桌上一个塑料的711便利店杯子里。布鲁斯和科琳娜都很健壮。布鲁斯有一头正常长度的深色头发和整洁的胡须,戴着线框眼镜;科琳娜有一头红色长发,涂着红色指甲油。现在是上午,他们在啜饮可乐。他们的三个孩子在上学——一个更好社区的磁校(magnet school,质量较好的重点公立学校),科琳娜想办法让他们得以入读。“我在这个社区上的学,我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接触到我接触过的同样的事情。”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说,鲁斯和科琳娜是犯了一个错误的聪明人:他们在完成高中学业前结了婚,并且很快有了孩子。

  为了获得这栋价值48000美元的房子,查德威克一家已经投入了几百个“等量汗水小时”去修建其他仁人家园房屋,经历了多次长时间面试的捶打和一次信用检查,并提供了600美元的首付。“我花了8年时间,”布鲁斯说,“以得到一个多少比较体面的工作。我并不笨,但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这栋房子比起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是向上迈了一大步。”

  在搬来这里之前,布鲁斯和科琳娜在图森南边靠近机场的一个移动房屋公园里住了6年。“那个移动房屋公园是什么样的?”我问道。

  他们会意地笑了。布鲁斯说:“我可以告诉你,那真是一种有趣的经历。到我们离开的时候,所有我们搬入时住在那里的人都已经搬走了。”科琳娜补充说:“我们看到那个地方逐渐地改变,而且一直在变得更差。那个地方满是没有得到引导的孩子。”

  “在搬到这里的7个月之前,”布鲁斯告诉我,“我们把拖车以1500美元现金的价格卖掉了。我们后来得知,它在一次毒品搜查过程中,从新主人手上被没收了。”这是一些布鲁斯和科琳娜告诉我的关于那个拖车公园的一些故事:

  ● 一个孩子反复尝试用一把螺丝刀捅查德威克的孩子们。科琳娜打电话给警察,被告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加害者不到年龄”。尽管如此,警察告诫了做出冒犯行为的孩子的母亲。“讲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就出去了。”布鲁斯说。

  ● 一个晚上,科琳娜看到一群带自动步枪的男人在他们的拖车外面。其中一个说:“好,伙计们,让我们打它。”然后他们袭击了另一辆拖车。这些人是卧底的缉毒局警员。在晚上,布鲁斯和科琳娜很频繁地看到直升机在一辆或者另一辆拖车上照射聚光灯。“那儿有很多毒品活动。”布鲁斯解释道。

  ● 住在隔壁的邻居有6个月的租金没交,他操纵电线系统以炸掉拖车。他的企图失败了。在被驱逐之后,一位电工在做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他的谋划。

  ● 另一辆住了三家人的拖车,里面蟑螂太多,不得不被宣布为不可使用。

  “很多这些拖车的内部情况都让人难以启齿,”布鲁斯告诉我,“那个公园充满了一直都醉醺醺、脏兮兮的人。有单身男人带着儿子和女朋友:少有真正的家庭。有靠福利生活的单亲妈妈,尽管她们的男人和她们一起生活:是的,有很多福利欺诈。而且一直都有大声的吵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互尖叫一直到黎明,然后他们开始打碎玻璃。有一次,一个邻居喝酒醉得蜷成了一个胎儿姿势。警察把他带走了,他不得不去洗胃。”

  “是不是大部分穷人,”我问布鲁斯和科琳娜,“其失败都是因为傻,并且不能把行为聚合在一起,而极少部分聪明人——像你们一样——找到了方法逃离贫穷,不论是通过仁人家园还是其他途径?或者,只是很多穷人从来都没有得到经济上的喘息,然后这导致了其他问题?”

  布鲁斯和科琳娜有不同的答案。布鲁斯认为,他描述的社会机能障碍本可以通过政府救助而减少。科琳娜摇头反对,并且说道:“很多我们遇到过的人是没法被帮助的。”

  根据我看到的一张土地使用地图,整个图森都点缀着移动房屋公园。

  图森的富裕市民住在卡塔利娜山麓上,从北边俯视着这个城市。山麓被蜿蜒的街道覆盖,街上有“社区监视”的指示牌和舒适的别墅,别墅通常有红色瓷砖房顶、电子安保系统和宽阔的花园,种着细长的牧豆树、枝干毛茸茸的瘦高丝兰,以及用直角枝干网络“发射”刺针的全罗仙人掌。高过这些植物,为很多别墅提供了独特性格的,是树型仙人掌,它们通常高达30英尺(9米出头),重达10吨,有些甚至比美利坚合众国还要年长。

  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位医学家斯图尔特·哈梅罗夫(Stuart Hameroff)就住在卡塔利娜山麓。他告诉我:“如果我住在东岸,或者一个像旧金山那样的地方,我不可能把研究做到我现在这么深入。那些地方太拥挤,太垂直,有太多有形的以及文化上让人分心的东西。我需要这沙漠以及所有可供关注的事物的缺席,从而清晰地思考,更重要的是,去抽象地思考大脑。”他难以形容的小办公室位于亚利桑那大学内,附带一个杂草丛生的小花园。在这间办公室里,哈梅罗夫创建了网站,以让居住在多个大洲的科学家们交换关于意识生物化学的信息。这间办公室和工人阶级穷人的批量房屋一样容易让人遗忘。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常青藤覆盖的墙壁和这进行中的、全球性的科学工作所需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没有什么显示出城市性的东西:除了一台电脑和一个电话接头。

  图森市政的规划项目协调员大卫·K.泰勒(David K.Taylor)也住在这山麓上。泰勒是一位帮助我了解图森——以及美国——的社会地理学之过去和未来的人口统计学家。

  我坐在高高的白色天花板下、泰勒的三角钢琴旁。泰勒开始讲述,像是在用第三人称一样:就像他是从一个中立的外来者角度,来看待他自己的状况和他明显喜爱的这个城市。他并非精英,当他选择栖息于自己的思考之中时,他只是一个出色的分析员。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可以是圣塔菲、棕榈滩或者长岛,”他解释说,“我的邻居是巴基斯坦裔医生、硅谷类型的人、天才的本地企业家、富裕的黎巴嫩人、中国人……他们拥有自己的电脑,拥有遍及全球的朋友关系,以及通过这个社区的街道名称和别墅建筑所镀上的一层墨西哥文化,而且他们把这叫作‘生活方式’。当然,这些人也许代表着图森所拥有的最美好的未来。你吸引带着高薪酬职位的高科技公司搬迁到这里来,从而吸引更多和我的邻居们一样的人来到图森:因为经验显示,大多数穷人,即使受到过训练,也永远不可能有资格做这些工作。”——这和我在圣路易斯和橙郡听到的完全一样。

  泰勒继续说道:“本地政府对旅游业的推动,以及图森的会议场所会给这个地区带来的主要是低薪资服务业职位。为了引起企业的移动,旅游上的推动通常是必要的。所以如果我们想要那些高科技公司,我们就必须强调旅游业。”

  泰勒给我看了两张图表,它们指出了包括图森在内的皮马郡的分岔未来。照泰勒的话来说,这张1979年的图表显示出一头“单驼峰的骆驼”,富人和穷人一左一右远远相隔,中产阶级形成了中间的驼峰。1989年的图表显示出一头“双驼峰的骆驼”,富人和穷人各在边缘上形成驼峰,代价则是中产阶级群体。那一年,全国22.8%的人口生活在收入无法“在实际上”满足基本需求的家庭中,尽管富人和上层中产阶级有所增长。这一趋势已持续贯穿了20世纪90年代。

  “在图森,”泰勒继续说道,“有大量在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早期匆匆建造的平价批量房屋,它们现在正在散架。很快,它们的修理成本就会在经济上不合理。一些屋主会有能力负担拥有好学校的社区里更贵的房屋,它们在沙漠里更远处;而其他人可能会被疏忽落下,因维修而破产或者漂流到镇上不好的区域去。”在整个国家,泰勒指出,“二战”之后最初几十年建造的廉价房屋的破败正在引发同样的问题:进一步侵蚀“中间的中产”阶级,尽管工人阶级穷人和上层中产阶级在地理上正变得越来越相互隔离。在图森,把水和其他服务引进到沙漠边缘的高成本促成了这个趋势,因为只有那些富裕的人才能负担在这新兴偏远郊区的生活。

  泰勒总结了图森的历史:“250年前,这里的人口100%是美国原住民。然后,变成了95%的西班牙人。当圣塔·安那把亚利桑那南部低价卖给杰弗逊·戴维斯时,你看到了这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文化融合,因为来到西部的盎格鲁男性必须要迎娶西班牙女性,或者至少也为了做生意而被占支配地位的西班牙文化部分同化。但是接下来30多年,铁路和机动车的到来重新把这个城市区分成了一个位于铁轨以南的有些黑人的贫穷西班牙语区域,和北边一个更富裕的盎格鲁区域。现在,阶级障碍在进一步加深文化和种族障碍。”所以,图森正在变成多个驻防要塞——其中每一栋房屋都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加隔离,而不是18世纪那一个统一的、由西班牙人建造的罗马风格的驻防要塞。“图森每平方英里只有2500人,我们比过去200年来的任何时期都要稀疏。谁知道这里的拓展极限是什么?当然,我们没有菲尼克斯那么糟糕,那里的座右铭好像是‘开发得越多就越好,太多就是正好’。”

  “同时,”泰勒说,“盎格鲁人口在不断下降。盎格鲁人占图森区域人口的68.2%,在2050年,我们的比例会是40%,同时拉丁裔人口会从24.5%增加到40%。未来意味着和索诺拉融合。哎,索诺拉正好会成为南亚利桑那,奇瓦瓦会成为南得克萨斯!瓜伊马斯将是图森的主要港口。图森的经济已经延伸到墨西哥内1000英里(约1609公里)了。”

  “美国的西南部会和墨西哥北部完全合并吗?”我问道。

  “并不是全部。也会有大规模的亚洲元素,”泰勒说,“从贸易和人口的角度来说,西南部既会朝着拉丁美洲,也会朝着太平洋移动。将会补贴我们婴儿潮社会保险金的年轻劳动力,不仅必须从边境线南边到来,也必须从人口密集、正在工业化的低犯罪率的第三世界社会到来,比如东亚和东南亚,以及印度次大陆。那里的生活比美国糟糕很多,但是才干和个体能动性很高。种族上,我们看起来会像是墨西哥和夏威夷的结合体。图森将会反映那个趋势。”换句话说,大洛杉矶并不孤单,图森将会重复洛杉矶的活力,以及它的问题。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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