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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家人比通用汽车更重要

　　杰拉德·惠蒂克抓住了被通用汽车买断的机会，就好像抓住了一块香饽饽，那是在威斯康星南部刚迎来春天的时候。虽然钱不多——4000美元加上六个月的健康保险，但它至少是一笔收入。

　　杰拉德在文件上签字后，意味他放弃了在通用汽车内部转岗的机会，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任何地点，就为了眼前这笔遣散费。他自愿把无限期待岗的状态，改写为了前通用汽车工人。看起来，两者没有太大区别。但对杰拉德而言，他的父亲和岳父在生产线度过了30年，如今正领着丰厚的养老金，他却选择抛弃了原本憧憬的未来。

　　起初，做出决定并不容易。他和塔米讨论了现有选择，以为附近的双胞胎和诺厄都没在听。任何选择都不妙。毫无疑问，他们需要现金和保险。工厂刚关门时，杰拉德把突然不用上班的日子当作应得的假期，这种日子似乎已经非常遥远。在所有的糟糕选择中，这个选择的好处至少反映了杰拉德对生活的基本理解——家人比通用汽车更重要。

　　家人比通用汽车更重要，它就像一句颂歌——简洁又坚定——很符合杰拉德的作风，沉默中埋藏着对家人的深厚情感。因此，当他说“对我而言，家人意味一切”时，双胞胎姐妹阿莉莎和凯泽雅完全明白父亲的意思，即使他不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她们认为，父亲可能从没有真正从1986年12月22日那晚走出来。那时他16岁，生活在富特维尔，只比现在的她们大一岁。他的父母正在圣诞大采购，因此警察出现在家门前时，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杰拉德的兄弟迈克尔刚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们日后得知，他驾车行驶在简斯维尔西部的乡村地带时刹车突然失灵，他撞向一个停车标志，与另一辆车追尾。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女孩也因此丧生。迈克尔当时20岁，是杰拉德的哥哥。他的死令父母只剩下一个孩子，也令杰拉德在每年圣诞节前都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抱着家人就是一切的态度，杰拉德不太喜欢在工厂度过的第二年。他在油漆车间工作后，开始上中班，下午4点30分上班，凌晨2点30分下班。他讨厌不能和塔米、双胞胎一起吃晚餐或夜晚不在家，讨厌诺厄出生前几天他还要工作，只有周末才能和家人共度。他讨厌减少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一年后，他设法调往中型载重卡车生产线，尽管工作变得更繁重，但当时那条生产线只有一个班次——早班，这意味他每天下午3点48分就能打卡回家。几年后，中型载重卡车的生产线从简斯维尔迁往密歇根州的弗林特，这时杰拉德已经够资历在调往塔霍的生产线时依旧选择早班。

　　这些日子，杰拉德无法想象最好的朋友凯文的生活。凯文转岗至通用汽车在堪萨斯城的费尔法克斯装配厂，距简斯维尔500英里。他也爱家人，因此单程花费7.5小时往返在工厂和家之间，每周如此。直到费尔法克斯开始加班，现在只能每月驾车往返一次。绝不可能过这种生活，杰拉德想。

　　杰拉德得到转岗机会时——就像他的朋友凯文，像马特·沃帕特以及其他数百人，这个选项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塔米和孩子们不想搬家。他不想去任何没有家人的地方。此外，他的母亲露西尔已经感到离唯一的儿子和孙辈太远。杰拉德的父亲在50岁生日前一天从通用汽车装配厂退休。不久后，他们搬到300英里以北，一座点缀着美丽湖泊的小镇斯普纳。即使塔米和孩子们愿意搬家——事实并非如此，杰拉德也不希望离父母太远，他不愿让孩子们离开疼爱他们的祖父母。家人就是一切。

　　因此，去年夏天，杰拉德在电力分配的实践课中从电线杆上失手滑下之际，他接到一份工作邀请，并接受了它。这是他找工作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录用通知，简斯维尔几乎没有空缺职位。“见鬼去吧，学校。”从电线杆滑下，胸口被磨得生疼，让人神经紧张的事件后，杰拉德如此想，“我要去工作。”

　　他知道这不是完美的解决方式。这家名叫GOEX的当地公司主要生产塑料薄膜和塑料卷。新工作的内容是生产塑料，而不是汽车。但是，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工厂实行12小时倒班，早6点至晚6点，这导致他隔周的周末也要工作。他虽然和家人住在简斯维尔，不是几百英里以外通用汽车工厂附近的某间公寓，但还是无法参加孩子们的课后活动，而且要牺牲一半的周末时间，星期六或星期天。这份扰乱他与家人相处的工作付给杰拉德的报酬是时薪12.48美元，还不到通用汽车公司时薪28美元的一半。

　　收入有限，全家总动员该如何周转日常开支。塔米一边照顾三个孩子，一边在家兼职，为一家名为在家输入服务的公司输入数据。公司称她每天可以工作六小时，但往往会提早结束。这是一份计件工作。她的平均时薪为10美元，但工作量很不稳定。在担任志愿者及弄清各项规定后，她后来被聘为学前班的兼职助理教师。

　　阿莉莎和凯泽雅也出了一分力，现在她们已经15岁，在派克高中上学。威斯康星州允许14岁以上的青少年在上学日每天工作3小时，周末工作8小时。阿莉莎先行动，在城市北部的得克萨斯牛排馆做服务生，时薪2.23美元，还有小费拿。凯泽雅以最低时薪在卡尔弗餐厅做收银员，那里以黄油汉堡和奶油冻闻名。很快，阿莉莎也开始在卡尔弗餐厅工作，因为两人在一起方便些，而且卡尔弗离家近，可以步行前往。她们在为手机和二手车存钱。她们的父母不可能为这些简斯维尔青少年的基本支出买单。她们仔细倾听父母的谈话，虽然后者不希望女儿如此。不久后，在父母没有开口的情况下，她们拿出餐厅打工存下的一部分钱，缴纳家庭的各种账单，虽然这意味她们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拥有手机。

　　事实上，塑料厂的收入有限，加上计件的数据输入工作，加上兼职教师工作，无法让惠蒂克的五口之家维持以前的中产生活。杰拉德被通用汽车裁员时，他和塔米有5000美元储蓄。一年半后，为了偿还贷款和支付水电费，他们的存款已消耗一空。

　　他们尽量节省开支。原本每周200美元超市购物的额度降至每月200美元，他们开始更多吃意大利面，减少肉类；不再外出吃饭；取消周末出行，以前他们总会驾车去乡间，如今他们当然不会把钱浪费在汽油费上。阿莉莎和凯泽雅不再参加高中舞蹈班，除非自己支付学费。

　　塔米和杰拉德知道，他们家不是唯一紧缩开支的家庭。城里，“待售”的标志出现在小艇、露营用品和供成人消遣的玩物上，它们以前都是享受中产生活的标志。越来越多的人在抛售房产，塔米和杰拉德也讨论过是否卖掉带后院游泳池的房子。2004年，他们以14万美元价格买下它。之前，靠杰拉德在通用汽车的薪水和周末10小时的加班费，他们又再次贷款，在地下室为双胞胎和诺厄建了卧室。他们总共在房子上支出16万美元，这在2008年5月时还没有问题——通用汽车宣布装配厂关闭前，它的估价是16.1万美元。但此后，价格每况愈下。最近，他们得知房子仅值13.7万美元，但这年头根本没人在简斯维尔购置房产。每次塔米和杰拉德讨论这个问题，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在岌岌可危的地产市场抛售一栋没还清贷款的房子不是明智之举。

　　如果不能卖房子，他们至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卖东西。杰拉德和塔米已经卖掉了机动雪橇和两辆汽车。最近，塔米在一次旧货出售活动上卖掉了她的哈雷摩托车。尽管家中急需现金，她画出一条底线：绝对不卖客厅角落那只橡木古董玻璃柜，这是她从小的梦想，杰拉德在两人结婚时买下它当作礼物——那时他22岁，她刚18岁。

　　不管是古董，还是非古董，必须卖掉什么。买断工龄看似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对通用汽车也是件好事。过去五年来，公司试图摆脱财务困境的方式之一便是哄骗员工离开——为了节省养老金和福利开支。2006年3月，在一场尚未波及简斯维尔却人心惶惶的大裁员中，通用汽车向11.3万名工人提出买断工龄，约3.5万人接受了此条件，包括900名简斯维尔工人。2008年2月，奥巴马在工厂发表竞选讲话前，通用汽车向7.4万名员工提出“特殊裁员计划”，买断他们剩下的工龄，约1.9万人接受了此条件。如果杰拉德那时就选择买断，会立刻丧失福利，但可以得到14万美元现金，比现在选择买断整整多出13.6万美元——如果他可以早点做出选择。但是，谁知道工厂会关门呢？

　　买断工龄得到的现金无法让他支撑多久，这几千美元相当于补充失业福利，根据UAW的合同，会一直支付到今年晚些时候。而且，买断意味他无法享受通用汽车的养老金。不过，考虑退休福利是几年后的事，现在已经到了做决定的关键时刻。最棘手的问题是健康保险。如果买断，接下来6个月，杰拉德和塔米不用自己支付GOEX的健康保险费。在所有的糟糕选择中，买断似乎是最好的。

　　在杰拉德签署文件，把自己的身份转换为前通用汽车员工后，他似乎为自己、为家人做了件好事。通用汽车从政府获得了500亿美元贷款，用于支付买断金和应对破产，公司还在设法缩减员工规模。5月，公司给“待业中”的简斯维尔工人另一个机会，转岗至8小时车程外的俄亥俄州洛兹敦。这次转岗机会和马特·沃帕特的不同。他已经开始周一驾车前往韦恩堡、周五回家的生活。这次机会也和任何转岗至得克萨斯州阿灵顿，或杰拉德最好的朋友前往的堪萨斯城的不同。这是一次强制转岗，主要针对已经三次拒绝转岗的员工。简斯维尔剩下的通用汽车员工必须去洛兹敦报到。否则，通用汽车不会再提供任何机会，除非简斯维尔的工厂重开。

　　现金不多，保险也撑不了太久。但转岗去洛兹敦的消息传来时，杰拉德依旧认为自己够聪明，抓住了最后一块香饽饽。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