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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低端世界主义

　　当一个人想到南加州的时候，铁路旅行不会浮现于脑海中，但是从洛杉矶往南到墨西哥边境的铁路之旅比任何我在东岸经历过的都要愉悦得多。洛杉矶西班牙装饰艺术风格的联合车站看上去像是一部克劳德特·科尔伯特电影的背景，干净、安全，而且充满了各种阶层和年龄的人，包括在大洛杉矶区域常见的很多混合族裔夫妻。

　　这往南到圣迭戈和蒂华纳的铁路之旅，带着我穿过了典型的南加州混搭风景：炼油厂和工业区域，大片的活动房屋和石膏板搭建的分区，建筑墙面和附近的油泵上爬着三角花；有着高尔夫球场和工程设计景观的高级郊区；汽车商场；沙漠旁的鳄梨树林，铺着草坪的陡峭山丘，后面是圣克利门蒂（San Clemente）那壮观的蓝色海景，尼克松在那儿拥有他的夏季白宫。两个说西班牙语的女人坐在我后面，她们一整天都在轻声谈论着爱达荷州的亲戚。我离开洛杉矶三个小时之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Lockheed Martin）的办公园区进入眼帘，这预示着要到达圣迭戈了，那儿西班牙教堂风格的火车站和洛杉矶的一样干净漂亮。

　　圣迭戈是终极版的城市成功故事，这儿的博士学位获得者按人均计算，比美国其他任何城市都要多。20世纪90年代，这里增加了8000个软件工作职位和40家电信公司，以及比大纽约区和大洛杉矶区都要多的生物科技公司。正如这种情况下常见的那样，亚裔、拉美裔和其他移民的人数异常的高，而黑人的比例则很低——和全国12.6%的平均数相比，这个城市的黑人人口只占5%，而且这里的黑人大多数为军队工作。（圣迭戈是海军太平洋舰队的一个基地。）但这不幸的事实不一定会成为未来的现实，因为大多数成功的城市都会投入资金和精力到最弱的方面上去。

　　那是个周日。市中心多彩的地砖人行道上除了游客和无家可归者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我走回火车站，坐了30分钟的无轨电车前往墨西哥边境小镇蒂华纳。在途中，一个金发上泛着浅蓝灰色的白人女性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拉美裔的女人说：“你为政府工作。唉，我正在失去社保和医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政府正在把所有资金送给外国。给我解释一下那是为什么！”拉美裔女人没有回答。

　　如果有哪个边境是被用来展示不信任关系的，那就是在蒂华纳：这不是韩国和朝鲜之间，或者前东德西德之间在意识形态上的不信任，而是某种更深层次、更难消除的东西——种族间和阶层间的不信任。大群大群的墨西哥人和少量的游客在高高的灰色水泥墙之间来来往往，墙顶上是钢丝格栅和如波纹起伏的锋利贴片。墨西哥当局懒得去检查进入或离开墨西哥的人；美国当局则搜检携带物品，并且在我几个小时后从蒂华纳返回时，被要求出示公民身份或者居住状况的证明。

　　几十年来，蒂华纳意味着肮脏和俗气：我对此有所预料。但是我并没有为这个城市折中性的构成做好准备。橙郡以及中西部的潮岛商场和其他购物广场，反映出了全球市场中的高端世界主义。蒂华纳则反映着低端的世界主义，因为如果把蒂华纳的购物区贴上“墨西哥”的标签，会是错误的。

　　和铜指节套、弹簧刀以及塑料的流血耶稣一起售卖的，是《101斑点狗》中的狗玩偶和其他迪士尼角色的模型。印第安毯子和阿兹特克太阳面具的标志是用韩语写的。印第安妇女在一家满是迪奥和雅诗兰黛产品的商店之外售卖珠子，这家商店由私人保安守卫着，在这里，他们总是在场。我听到街上的性工作者除了西班牙语，还说日语和希伯来语。在流浪艺人刺耳的录音音乐之下，一名黑人妇女用英语高喊着无上衣酒吧的悦人之处，99分钱的玛格丽特酒则是其主打。也有卡拉OK酒吧。瓷砖、石雕和钢管和我在高档商场里见到的相似，但是它们的排列和松散的装配，连同这些塑料、霓虹、瓦楞铁皮、漆上了紫罗兰及薄荷色的水泥、涂鸦，与不懈的丑陋和暴力氛围浑然一体。这里的很多美国游客都像是对一时风潮的滑稽讽刺画：有刺青，超重，穿着嘻哈风格的宽松衣着和招摇的运动鞋。他们看上去比娼妓还要危险。

　　蒂华纳显示出，多文化的构成可以是好的，也可以很低劣；它显示出一个全球化的世界并不必然平和或者漂亮；它显示出在如此多的文化嫁接之下，重要的区别并不在于种族，而在于阶层之间。蒂华纳是让全世界下层阶级仰止的“山巅之城”：不论是白种人、黄种人还是黑种人。

　　蒂华纳还为美国（一个通过灵活的、环环相扣的辖区所治理的社会）和墨西哥（一个几乎没有真正加以治理的寡头式暴政）之间令人震惊的区别做了例证。在墨西哥，暴政和无政府状态之间的区别很模糊。事实上，蒂华纳提供了一个由童工、不安全车辆、无安全栏杆的桥梁、售卖无监管药品的药店、没有门的建筑等所构成的盛大表演。美国一侧的溢洪道空旷干净，而墨西哥这一侧则裂开缝隙、堆满垃圾。仙人掌拉杂生长的橙色山丘，在美国这一侧的很空旷，位于墨西哥一侧的则挤满了脆弱的居所。

　　在墨西哥给美国的新的后城市文化染上越来越深的颜色的同时，以美国的2.5倍速率增长的墨西哥人口，将会继续渗出边境线，到达对面。因为蒂华纳是墨西哥扭曲、稀释后的一个版本，让我来描绘一次更早的旅行：那是在来到南加州的一年之前，我通过公交车和自驾车从墨西哥城进入美国西南部。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