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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们的文化在变得非常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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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我们的文化在变得非常稀薄”

  就像图森所显示的一样,美国的未来看起来既活力充沛又脆弱不堪,我和纳瓦霍印第安人凯西·布恩(Cayce Boone)——他在当地一家有线电视公司工作——的谈话加强了这种印象。他在图森的东南、圣丽塔山(Santa Rita Mountains)高处修建了一间“汗屋”,以教授祖父——一位仍然可以抬起沉重岩石的89岁医师——传递给他的纳瓦霍传统。

  我和布恩相识的方式,和我通常在旅途中认识人的方式相同: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我打电话给布恩,并说我想和他聊聊。

  在图森的南边,我下了州际高速路,发现布恩在他的GNC皮卡里等我。他的灰色头发被绑成一个长马尾放在后面。他身穿蓝色牛仔和棉布衬衫,衣袋里插着两支笔。一大串钥匙挂在他的腰带上。他那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黄棕色宽大脸庞,让我想起了中亚人:布恩和我在白令海峡另一侧遇到过的很多人有着显著的相似之处。(我并不是唯一观察到这点的人。1916年,英国旅行者和诗人鲁珀特·布鲁克已经对北美印第安人“沉默寡言和蒙古人式”的特征做出了评论。)我现在看到的站在我面前的旧世界和新世界之连接,是另一个要对美国以某种方式位于历史之外、永远都会免于旧世界悲剧的观点加以警惕的理由。

  “进你的车,跟着我开。”布恩说。

  我们在芥末色的山中爬得越来越高,最初是在柏油路上,然后是土道。温度下降了,汗屋在一小块林间空地上。它是一座用橡树、牧豆树和山杨树枝搭建的圆顶小屋,被涂上了泥土灰浆。灼炽的煤炭维持着小屋内54.4摄氏度的干燥热度。但是那天早上,我们发现在屋外煤炭燃烧的地方,炭火围筑石头被弄散了,同时很多树枝被从屋顶扯了下来。场地上还有乱扔的啤酒罐。

  “是小孩!”布恩大声说道,“这破坏行为是昨天晚上干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问。

  “看,鞋印还是新的。”

  我们收集了一些残骸。布恩向外指着附近的植被:“这是鼠尾草,这是沙漠扫帚树,这是牧豆树。”他说着,用手指拨弄着杂草从,就好像它们的英文名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找些小生物。”他一面说,一面搜索着地面。他的言谈属于西南,就像三叉的树型仙人掌属于西北一样。布恩是我在图森地区遇到的少数几个真正有西南口音的人之一。印第安人,连同他们的牛仔靴和棒球帽、代替了马的皮卡,以及他们的口音——就像是原生吉他那温柔的弦音——代表了老西部。

  布恩邀请我进入汗屋。

  “把这个小屋想成一个精神的桑拿。要花半天时间,火焰才能让石头足够热。我们纳瓦霍人将热石头放到屋内,并且是在入口处的左侧;苏族人和其他平原印第安人则将石头放在小屋中间。这个小屋代表着母亲的子宫。子宫内的石头热度保护你免于遭受各种负面能量。你知道,在时间之初,有一个蜘蛛女,或者说一个‘变化的女人’。她有两个儿子:一个‘怪物猎人’和一个‘水的孩子’。这两个儿子在一个失控的腐败世界里长大。那是一个混沌世界。太阳之神告诉这两个儿子,到他们去重建秩序的时候了,并且给了他们特别的礼物去做这件事。太阳之神用天空的闪电给两子制作了箭,用彩虹给他们做了弓。从黑曜石之中,两子获得了铠甲。火是他们通达灵性的入口,让他们可以清洗腐败、混乱和负面能量的世界。那就是我们在汗屋里庆祝的东西。当然,在不同的部落之间以及纳瓦霍人之中,这个神话有很多不同的变形。没有唯一正确的故事。”

  布恩补充道:“在第一个世界里,松鼠们会说话。在蜘蛛女之前的时代,松鼠是地球的守护者。时间会到来,这个文明的一切都会消失,我们会回到原初,而松鼠将再次说话。”

  我的目光从这汗屋的小小开口扫视出去,注意到了布恩一尘不染的皮卡,里面的梯子和其他安装有线电视线的设备被整洁地压放在适当的位置。再一次,我注意到了在他的腰带上晃来晃去的钥匙。布恩是你家的典型维修人员,他在我们的会面中准时出现。

  “我1952年在亚利桑那的纳瓦霍保留地出生,”布恩说,“联邦政府把纳瓦霍人从传统中扯离,我就是这代纳瓦霍年轻人中的一分子。在一次让印第安人喜欢上白人的失败尝试中,他们让我们为印第安人的一切感到羞耻——为我们的语言和部落身份。”布恩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强行送到一间美国住宿学校里,然后被安排到加州马里布的一个摩门教领养家庭中,让人痛苦的讽刺是,摩门教人和纳瓦霍人已经在19世纪后半期打了一场持久的游击战。“我在摩门教堂接受洗礼。我反抗,然后经历了四个领养家庭。我没有完成高中。小时候,我常常很难开口说话。关于我的青少年时代,我所记得的大部分都是沉默和尴尬。最终,摩门教人把我逐出教会。1980年,我回到了纳瓦霍保留地,住在那儿的一间泥盖木屋中。我请我的祖父——他是名医师,叫丹·切(Dan Chee)——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教给我,在他离世之前。

  “我1992年在这里修建了汗屋。根据严格的纳瓦霍传统,是没有男女共用汗屋的,但是我们对现代生活做出了让步。我们大约有15个人——有男有女,一些是印第安人,一些墨西哥裔美国人,一些是盎格鲁人——一起出汗。自然,我们身穿轻便的衣服,这不是一个公社。当火焰为我们洗去负面能量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谈论我们的过去,谈论我们从哪儿来,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孩提时代的家庭生活是怎样的。我们当中很多人都不愿意回忆我们的家庭生活,在某个时间点,我们就停止说话。我在这个汗屋里听到过可怕的故事。而当我听到它们的时候,沉默就会到来。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悬停在地面之上,底下没有坚实的地基。用我自己的家庭来举个例子。我的亲戚中,一半人都死于酒精。我成长中没有任何东西,在沙漠里没有自来水;我有的是家庭问题,以及随后一连串将我完全与任何曾有的传统都疏隔开的领养家庭。但是我会告诉你一些东西:与我在安装有线电视的地方遇到的白人垃圾相比,实际上,我是很有根基的。

  “如果你能见到我在工作中每天见到的东西,你就会理解所有的枪支、帮派和暴力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的文化——印第安、墨西哥、盎格鲁——正在变得非常稀薄。我们正住在范围越来越狭窄的错误和安全感之中。在19世纪冲刷过这些地区的西方文化潮流,正在快速地流入地下,而这片土地的轮廓正再次变得可识别。我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很美丽,但现实是让人恐惧的。

  “对于一个新类型的沉默者来说,电视是他的全部。在西南部看看你的周围,你看见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移动房屋。在这些房屋里,是无法阅读、互不说话、很少甚至没有亲戚或朋友、只要再有一张没付的账单或者一个小灾难就会成为无家可归者的肮脏的人,没法把食物放上桌或者照顾孩子的人。他们的一点点钱都被用来安装有线电视了。我是知道的,我每天去这些地方。它让我对自己有了更多的自信和自豪。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断地遇到没有文化,甚至无法像我一样好好应对生活的人。

  “当我思考美国未来的时候,我想起我在一间移动房屋中看到的小女孩,一个——我可以以我的经验告诉你——并非特殊的女孩。她大约三岁,她的父母整天都把她一屁股扔在被调到肥皂剧和比赛的频道的电视机旁。房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有小报杂志、电视时间表和啤酒罐,没什么家具,没有书。房间散发着味道。”

  我想起了布鲁斯和科琳娜·查得威客描述过的住在拖车公园的人。

  “但另一方面,一次又一次,我会到卡塔利娜山麓上的一间房子去安装有线电视线。那些是富人的房子,他们会在地毯上铺塑料让我走过,所以我的工作靴不会把地毯弄脏。在富人的家中没有味道,而且至少会有几本书,有时有很多。那是文化,不是钱的问题。

  “而且,没有多少处于这两者——铺塑料让我行走的房子和那些要经过一堆垃圾才能走到电视旁的房屋——之间的。我为墨西哥边境线附近的雅基印第安人提供有线电视服务。一个雅基男人告诉我:‘我们雅基人不再有文化了,对我们来说,文化只是啤酒、电视和天主教堂。’”

  布恩停止说话。我们只是在这处于半黑暗之中、用泥土压实的汗屋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与他刚刚描述的世界相比,他看起来牢不可摧、立场坚定,而且持久永恒。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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