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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个荒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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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一个荒野帝国?

  离开波兹曼后,我在90号公路上朝西北驶向米苏拉。在蒙大拿,州际公路上没有日间限速。我在一处泵镇(Town Pump)停下加油,这是20世纪晚期的美国大旅舍,供应拿铁咖啡和三明治,并且提供各种杂货产品,我从那里可以听到附近一处赌场的老虎机的电子鸣叫。早上10点,卡车司机们填满了这家赌场近半的座位。在接下来的3个小时里,我看到那让人感到自由的草原和草地的远景,它们像是飘浮在空中,上升到以白雪覆盖的花岗岩斜坡为顶点的小山之中。在这纪念碑一般、被河流切割成无数山脉的景观之中,我在各处都见到过的几匹马突然开始在分轨式栅栏后面飞奔——是的,这些图景是真实的。

  我驶入了米苏拉,一个5万人口的镇子。我已经27年不曾来到这里,自从十多岁搭便车跨越美国之后就再没有来过。现在,一条数公里长的商业街让我记忆中的镇中心显得更矮小了。但是这有着20世纪早期红砖建筑装饰艺术风格的小镇仍然在这里,现在还有一家希腊餐厅,另有墨西哥和犹太食物、驼鹿涎(Moose Drool)和其他来自本地酒坊的啤酒,还有浓咖啡吧、不错的书店、各种运动服店、古董家具店、美食店,以及用有趣的路灯和熟铁花篮装饰的街道及人行道。这是1997年5月20日。《米苏拉人》的两篇封面故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篇报道说,接下来更凉爽、干燥的日子意味着洪水的危险在退去,配有一张人们在镇西的苦根河(Bitterroot River)沿岸铺放沙袋的照片。在我接下来穿越西北太平洋沿岸的数周旅程中,春季洪水将会成为主要新闻。第二篇文章报道说,基于新泽西的罗伯特·伍德·约翰逊基金会已经把米苏拉选为1200万美元“临终关怀”网络的总部。这片曾经的落基山死水现在和全球经济联系了起来,有了外国报纸以及《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阿斯彭—圣塔菲现象在这里延展,这让西部环保主义者们非常沮丧,因为东西岸以及外国的有钱人发现了一片壮观的新地方。

  不过,米苏拉仅仅处于中产阶级化的中等阶段。在恐龙咖啡馆的“开心一刻”,我看到了一个交叉口地段,那里有穿西服外套、系昂贵领带的雅皮士,一成不变的嬉皮士以及蓝领类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咖啡馆外,沿着通向火车站的街道,我发现了几个无家可归的人,特别是在珀维瑞洛之家——一个与宗教派别无关的庇护所——旁边,无家可归者可以在这里得到免费的食物和淋浴,并且花25分钱洗衣服。看着他们,我想到了1970年8月的一个晚上,我在克拉克岔河——它穿过米苏拉市中心——旁的公园里睡了一觉。这个公园现在毗邻一间假日酒店,但是那阴暗压抑的橄榄绿小山——每一座都有着紧拥的亲密性——将清晰的记忆带了回来:夏日的静止之中弥漫着一群和我同龄的青少年的友好氛围,在我搭便车进入小镇之后,他们请我一起野餐作为晚饭。

  “你1970年在这个公园里的经历,和今天的几个无家可归者之间,有一条共同的线索,”一位前市长丹尼尔·凯米斯解释说,“以友好闻名的米苏拉很长时间都是一处旅途中途的休息站,是在前往其他地方的途中停上一两天的好地方。它有两件东西,是这项功能所需要的:公园和一条铁路。北太平洋铁路从这里穿过,而且在夏天,人们睡在公园里。它仍然是背包旅行者和季节性无家可归者们的停靠点,他们仍像20世纪早些时候那样乘火车。”

  51岁的凯米斯有着安详的神情和灰色长发,他穿着厚风衣,带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徒步包,里面装着书籍和论文,就像“自由派环保主义精英”中的一员,而且,取决于你的政治偏向,他也许正是如此。我们在7点半见面吃早饭,谈了一整个上午,然后一起吃了午饭。下午过去不久时,我觉得我对这里的未来有了一幅更清晰的远景。

  作为哈佛毕业生,凯米斯在蒙大拿州立法会工作过,并且升为众议院议长。“我出生于很远的、极其干燥的东边,靠近北达科他。看着这个州东边和西边区域之间的分化在位于赫勒拿(Helena)的州议会上演,是很痛苦的。”从1990年到1996年,凯米斯是米苏拉的市长。现在,他是落基山脉西部中心的主席,那是一个研究联邦政府和落基山脉区域之间关系的智库。凯米斯首先谈到了米苏拉,然后,当我们结束早餐,在镇上漫步的时候,讨论扩展了。

  “在我的市长任期开始的时候,我读了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它大幅减轻了我的负担。你知道,我们的自然倾向是认为我们掌控着事件。但是修昔底德展示出,我们是无法控制人性的基本力量的,并且,因为利益相互竞争所产生的摧毁性的力量——更不要提地理和其他局限——我们影响事件的能力是受限制的。还有,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活,一个市长可以对其施加影响,但很难将其改变。

  “林肯也是一个决定论者,”凯米斯补充道,“如果马基雅维利知道林肯,他可能会以其而非恺撒·博尔吉亚作为政治现实主义的典范。林肯作为一股历史动力是有效的,这正是因为他知道,事实上一个全国领导人可以真正有效行动的情况是很少的。林肯知道美国的地理决定了我们会保持联合,只要我们愿意用鲜血支付成本。”

  林肯写过:

  一个国家也许可以被说成是由其领土、人民和法律所构成的。领土是唯一有着确定的持久性的部分……地球表面上由美国人民所拥有和居住的那一部分,很适合成为一个国家的家园,而不是很适合成为两个或更多国家的家园。

  对于南北战争,林肯在1862年12月第二次对国会的年度致辞中说过:“我们的冲突属于我们自己,属于一代代经过的人,而且可以无须动乱,冲突总是在一代人的经历之中安静下来。”所以事实上,安提塔姆——一场一天之内就伤亡23000人的战役——之后仅隔数周,林肯就告诉他的国人,因为人非永久,但地理状况永久,这场屠杀可以在25年左右“在嘘声中安静下来”。这样荒凉的现实主义可以让马基雅维利印象深刻。

  “作为一股历史动力,在什么时候能最为有效?”我问。

  “当你有精英们在身后的时候,事情会好办些,”凯米斯说,“社会只跟随一个团结的精英阶层。精英阶层支持这里的一个市中心停车场。我们建造了它,然后购物者回来了。”

  “米苏拉,”凯米斯说,“在1977年触了底。”当时,第一家地区商场开始营业,市中心的商店被用木板封了起来。然后,精英阶层团结起来支持增税的立法,其中所有新增税收都进入一个市中心复兴区,与我很快将在俄勒冈州波特兰见到的相似。“100年来,垃圾都被丢入克拉克岔河。我们不仅清理了河水,还沿河修建了一个公园网络。我们还委托定制了时尚的路灯。现在,要赚钱并且看到你的地产升值,就必须从审美上考虑。对我们来说,那意味着移除20世纪五六十年代——廉价而迅速的‘二战’后发展时期——的丑陋临街墙面,并且搭建起遮阳篷来展示30年代以及之前的建筑之美。”

  米苏拉拥有两项很多地方缺少的优势:一个主要的大学和壮丽的风景。米苏拉的自然之美和蒙大拿大学的存在结合起来,吸引了“高技术企业家类型、擅长试验的人”,凯米斯说道。而且,不仅这些精英阶层受到过良好教育,其他居民也一样。“举例来说,”凯米斯说,“1991年的一天,一个叫作查克·卡帕里奇的人进入市长办公室。他告诉我他是一个家具木工,也制作木马,并且给我展示了几个美丽的手刻上色小马。他说他有一个计划,手工打造一整套19世纪90年代风格的旋转木马。我把他送往镇政府的再开发部门。一场筹资活动被组织起来,镇政府热情地支持他。然后,卡帕里奇训练别人帮助他雕刻小马。4年之后,旋转木马开放。那个水平上的个人创造性和公共高效性在很多地方是罕见的。”——那些地方,就是缺乏地理上的和其他米苏拉被福佑才有的机缘的地方。在凯米斯带我去看了旋转木马——克拉克岔河旁边一处亭子下的耀眼而精致、拥有博物馆品质的作品——之后,很容易同意他所说的。

  从旋转木马出发,凯米斯和我越过了克拉克岔河上的桥,前往他的办公室。克拉克岔河是以探险家威廉·克拉克命名的,他在和梅里韦瑟·刘易斯到达太平洋后向东返回时,经过了这里。这条河现在“水位满槽”(也就是正在肆虐之中),盖住了棉白杨树的底部,尽管有沙袋墙。大雪导致了春洪。凯米斯指出一个鱼鹰的巢和一群苍鹭,又指着白雪覆盖的山峰说:“这里每年的11个月中,视野里都有雪。我们每天都从街道上看着冬天的进展,积雪先攀爬下来,然后又退回到那些峰顶上去。重点在于,在这片区域里,环境不是抽象的。地理绝对是在场的,而且它在一天里的每一秒都是政治的关键。”

  在向我解释之前,他建议我们喝点咖啡。

  我们刚刚进入了他位于一栋翻修砖砌建筑的办公室里。这栋建筑在河边,由布恩&克罗基特俱乐部所有——在发展成为一个保护动物栖居地的环保团体之前,这是特迪·罗斯福创建的一家打猎俱乐部。凯米斯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递给我一张题为“西部联邦政府土地”的地图。他告诉我,这张地图将会对民兵组织、环保主义者和他所信奉的“新联邦主义”加以解释。

  这张地图用不同颜色的代码标记了18种联邦土地:林务局的土地、垦务局土地、国防部和能源部土地、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土地、国家公园,如此等等。从落基山脉的前山向西到瀑布的区域颜色丰富,大部分都是“公共土地”,而大平原和太平洋沿岸的绝大部分土地都归私人所有。至于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土地,凯米斯告诉我它们太少,都不值得放到这地图上来。

  “举例来说,内华达州90%都是公共土地,主要由华盛顿特区控制。没人可以购买,在上面建造或者做任何事情,”凯米斯开始解释,“蒙大拿的50%是公共土地,整个落基山脉的比例(从墨西哥边境到加拿大边境)超过了50%。所以在西部,有一种强烈的被拥有和被殖民的感受。在那儿,华盛顿特区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帝国强权。保守派想把这片土地开发,他们想要释放这些广阔的联邦土地面积,将它们再细分;环保主义者们想要阻止,这让保守派发了疯。此间的矛盾导致了环保主义者和开发商以及伐木公司之间的大部分敌对态度。在西部,土地也许会显得无边无际,但是因为其中大部分都在界外,并且水是如此稀缺,实际上可用的部分就非常珍贵,所以地产相对昂贵,这“喂养”了阶层仇视。像米苏拉和波兹曼这类城镇的中产阶级化和由之而来的地产价值的升值效果,让蓝领工人的生活愈加困难。再加上来自东西岸的富有的电话办公者和第二套房拥有者的大规模移入,就有了真正的冲突。当疯狂的民兵说他们想要从联邦中独立出来,他们常常是指想要终止华盛顿对公共土地的控制。

  “所以我相信,对于西部来说,下一个世纪的两个热门概念将是水和托马斯·杰斐逊。越来越稀缺的水将让保守派要求的开发类型变得更不切实际,而他们将把自己的愤怒用代表着虚弱联邦政府的杰斐逊斗篷包裹起来。在西部,城市一直都是所有罪恶的根源,尽管西部大部分土地都是城市的。但这种杰斐逊式纯净乡村的理想很强势。”

  凯米斯继续用他松脆的西部口音说道:“自由派和环保主义者已经抓紧了联邦政府,以保卫联邦土地等;与此同时,保守派则依靠各州的神圣不可侵犯性。但是那也会导致灾难,因为西部的各州不会更加人格化,而且有时比联邦政府更加与此不相关。比如,爱达荷州首府博伊西正在变成一个世界级的软件城市,但是它对爱达荷北部的科伦达(Coeur d'Alene)——它是华盛顿州斯波坎的经济延伸城市——没有任何控制力。约翰·威斯利·鲍威尔(干旱西部的伟大勘测者,他探测了科罗拉多河和大峡谷)警告联邦官僚,不要在这里画直线设置政治界线;作为替代,他说,线条应该跟随河谷、流域盆地和山脉。唔,我们忽视了鲍威尔,但是新兴的经济现实就是比林斯(Billings)和黄石流域、米苏拉和克拉克岔河流域……既非华盛顿特区,也非州府在决定这里的现实,掌握着决定权的是这些沿着河域扩展的城市区域。能让事情成功的既不是州政府也不是联邦政府,只能是每个地方的城市文化。

  “当落基山脉的定居在南北战争期间开始的时候,是林肯施加了帝国压力。但是那种建国的概念已经过时了,林肯用一个政权来主导从东到西的大陆的模式需要被反对。是的,甚至林肯本身都需要被挑战,就像杰斐逊现在被挑战一样。共和党人如此信奉的国家体系正在妨碍新城市单元的自然聚合,它们的边界将会是地理的,而不是政治的。”

  在我们扩张西部的时期,在成为一个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统一国家之前很久,我们是一个美洲帝国。在我看来,凯米斯提出的,是我们最终可能会再次变回成一个帝国:一种微妙而含糊的、由地理决定的、松散相连的后城市组成的帝国形式,一个旱地版本的古希腊城邦国家,在其中,无情的经济竞争取代了古代战争。来自哈特·克莱恩(Hart Crane)1930年诗作《桥》(“The Bridge”)的词组“荒野帝国”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作为形容这种新的政治安排的方式。华盛顿特区将在实质上提供对抗如全球恐怖主义者和电脑黑客这类危险的保护之盾,并且为洪水和地震提供像专业军事组织这样的救助,而不是统治这些城市单元。而且,随着这种朝向纯粹的帝国监督体系的转变继续进行,20世纪末期在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关于华盛顿和50州之间权力平衡的辩论,将变得越来越不相干。

  詹姆斯·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里,考虑过一种可与此相比的情况。麦迪逊设想到了整片大陆的美国殖民,但他不曾预见到将会出现让美国人得以在心理上定居于一个全国社区的现代交通网络。他所预见的我们的政治未来,是一个有政府治理但没有爱国主义的庞大地理空间,在其中,联邦政府将仅成为一个“仲裁者”,对相互竞争的利益进行判定。这个概念没有被测验,因为一个独特的美国身份和文化的确生根了。但是随着美国人进入一个部分由大型企业——其中很多立足于美国,但并不一定对美国忠诚——所推动的全球社区中,并且随着我们边境内的阶层和种族分隔被证明是难以应对的,麦迪逊的概念也许会变得相关。有讽刺意味的是,通过立足于美国的企业,美国将把它的物质和大众文化影响力延展到国外,即便联邦和各州政府在国内变得更加空洞。

  在思索未来这条路上,凯米斯并没有像我走这么远,但他的确说过,随着城市区域在人们的生活中变得远为重要,也随着联邦—州上层建筑的变弱,像环保主义者和开发商之间这样的争议,最终会在地方层面上解决——这和娄·戈德告诉我的完全一样。

  “昭昭天命,”凯米斯解释说,“只是大陆主义在19世纪国家政权时代展开的方式。”当美国与西班牙在西南部竞争,与大不列颠在太平洋西北部竞争时。“现在,大陆主义会削弱国家本身的。而且因为水的重要性在日益增长,掌控水资源丰富的‘大陆顶层’的人或者事物,将定义未来北美洲的权力关系。”凯米斯说道。

  “加拿大没法团结一致,”他补充说,“它的分裂将增强从北到南的大陆方向定位,以牺牲从东到西的方向定位为代价。我可以告诉你,在蒙大拿东部和北达科他的大平原上,人们已经开始以卡尔加里、里贾纳和温尼伯为方向了。在民族和人种上,西部的美加边境线两侧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是相同的,这将创造出更为强大的北—南联结。”

  后来我在不列颠哥伦比亚遇到的很多加拿大人都同意凯米斯所说的:加拿大之分裂不会导致美国扩大,但是会增强地方主义和区域主义,特别是在西部。对于北部边境线上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那一整个中产阶级国家,大部分美国人迄今为止都还没有深思其和平分裂会带来的心理影响。至少在美国北部,那是一个会让美国人以不同的方式来看待世界的事件,其程度甚至是“冷战”的终结都不曾达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米苏拉出发,经由爱达荷州和华盛顿州朝着不列颠哥伦比亚前行。

  我突然想到,加拿大的消亡也许不仅会让加拿大西部和美国北部志趣相投的北欧农场、牧场社区加速融合,还会让受到拉美影响的西南部和墨西哥、双语的佛罗里达州南部和加勒比以及拉丁美洲、魁北克和新英格兰等区域加速融合,因为它会摧毁我们都被灌输了的北美永久性民族国家的神话,从而释放出这片大陆上每个地方的跨边境能量。一直以来都不言自明的是,森林覆盖的东部区域居民(包括美国和加拿大的)相互之间,比起他们和不毛西部——以越过密苏里河的地方为起点——的居民之间,有着更多的共同点。加拿大的分裂也许会将这不言自明的道理转化成为一种尚未被定义的新型政治现实——一个更基于地理而非语言的瑞士式北美联盟。

  从米苏拉出发向西行驶,我经过了众多拥有崭新的分轨式栅栏的牧场,我被告知,它们是富裕的外地人所拥有的。洛洛山口(Lolo Pass)——1805年9月,刘易斯和克拉克在向西的路途中通过了此处——标记着爱达荷州的边界线。进入爱达荷州数公里后,我发现了伯尔纳德·德·渥托森林,然后停了下来。德·渥托,一个研究马克·吐温的学者以及20世纪中期《哈珀斯》杂志专栏作家,因其撰写的迷人的西部历史赢得了1948年的普利策奖和1953年的国家图书奖。他还有着诡秘的预见未来能力的记录,他是最早在报章上斥责苏联共产主义和德国纳粹主义的人之一,在一篇1949年9月的专栏文章中,他攻击那时才刚刚开始的约瑟夫·麦卡锡议员的红色诱饵妄想症。麦克·迈尔斯、麦克·克拉克和丹尼尔·凯米斯欣赏德·渥托关于落基山脉的撰文,以及他作为一个保守主义者的履历。他们告诉我,德·渥托的书是他们生活的中心。德·渥托比其他任何人都早数十年看到了西部脆弱、缺水的生态系统将会受到无限制开发的挑战,以及一场关于公共土地的战役正在迫近。一块“纪念伯尔纳德·德·渥托,1897—1955:保守主义者以及西部历史学家”的匾牌解释,他的骨灰被撒在这片长满苔藓的原始森林中。森林里是的数百年树龄——有些是数千年——的高耸的西部红雪松、太平洋紫杉和美国云杉原始森林,长在狂野而喧闹的洛克萨河(Lochsa River)岸边。在这里,在高海拔刺激的空气里,被山间水流的咆哮所环绕的德·渥托,编辑了从这附近经过的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日记。

  在爱达荷州的洛厄尔,洛克萨河和清水河(Clearwater)合流了。清水河是一条地狱般广阔的拱形急流,像玻璃一样清透,刘易斯和克拉克坐独木舟成功通过。我在这里停下,提早到一间临河的咖啡店吃了午饭,店主和其他客人都在盯着看电视里的一场保龄球联赛。再过几公里,一处花哨的赌场宣告我到达了内兹帕斯人(Nez Percé)保留地,根据德·渥托和其他历史学家所言,在19世纪早期,那是一个帮助了刘易斯和克拉克的“迷人”且“有智慧”的部落之家园。

  然后,随着一个绿色峡谷的全景在刘易斯顿(Lewiston)出现,现在变成了被白色水沫环绕的深蓝灰色钻石之瀑的清水河,和蛇河(Snake River)相遇了。再远处,当我第二天驶入华盛顿州时,就是帕卢斯(Palouse)了,它是旋涡般的群山组成的神奇高海拔舞台,那些小山就像是被巨大的行星齿轮刀那懒洋洋的运作所塑形,并且被半透明绿色麦田覆盖着。斯波坎和我见过的很多其他城市一样,有一个你60秒就可以穿过的洲际公路边上的老市中心,以及商业街延伸30多英里(约48公里)的郊区。我继续向西北前行。

  在一个间或被孤丘打断的起伏高原中穿行一个小时之后,我突然遇到了一个151英里(约243公里)长的庞大的人工湖。它的边缘有着陡峭的落差,那是山坡被炸药炸掉的结果。当我摇下车窗时,感到一阵清新的风从水上猛吹过来。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湖是由大古力水坝所形成的,随着我绕过下一个弯道,水坝就在前方若隐若现。

  和胡佛水坝——它是从圆形、内凹、狭窄的岩石上切割而出的,这使其显得更宏大——不同,大古力跨坐在一片广阔的低谷上,显得更小。即便如此,这1英里长的灰色混凝土跨度,连同哥伦比亚河白沫的咆哮雷鸣之上那46层楼高的峭壁,是令人震惊的,这就像从大平原看到落基山脉的第一眼:那是美国力量的图标。建造大古力水坝的不可胜数的混凝土块,每一块都重达2300吨,并且都是完全凭其重量固定在位置上,没有使用黏合剂。就像在潘太克斯工厂时一样,我被这联邦力量之展示所征服了。

  在这个一条小支路都会因为区域划分和环境问题而延后数年的时代,我对这法老式的雄伟建筑加以沉思,感到震惊:它为同法国面积相当的区域排水,从650英里(约1046公里)以北的加拿大冰原带来尼罗河2.5倍的水量,并且是联邦政府在整个太平洋西北所修建的复杂水坝网络里的重点。在20世纪30年代,不仅是大古力,还有胡佛、沙斯塔(Shasta)、邦纳维尔(Bonneville)等水坝都同时开建。在那时,大古力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工地。计算不间断工作的成千上万劳工的最好方式,就是每个方向上都延伸数公里的酒吧和妓院。

  在水坝旁的一间博物馆内,我看到了罗斯福在1937年10月2日到访此地时用过的木轮椅。一段关于这个水坝之建造的鼓舞人心的短片以伍迪·格思里让人兴奋的“滚滚向前,哥伦比亚,滚滚向前”之歌结束。这首歌是罗斯福政府出资委托创作的,以庆祝这座大坝建成。用作家艾布莱恩·哈德(Blaine Harden)的话来说,它把“昭昭天命”和“无产阶级光荣”的图像融合在了一起。大古力的名声随着美国参与“二战”而高涨,当时它的发电机成为战时奋斗的一部分,包括为原子弹生产钚元素。当哈里·S.杜鲁门总统在战后来到这里,为罗斯福湖举行落成典礼时,48个各带一罐来自每一州的水的孩子把水倒入了发电器,以再次启动它们。

  身穿“美国内务部垦务局”制服的吉尔·那斯特朗特带我游览了这个大坝。在把数据“倾倒”给我的时候,他眼睛紧闭、双手打开,就像在静坐之中:“12个西屋电气和通用电气的水泵,每个泵每天泵出的水都足够把‘埃克森·瓦尔迪兹’(Exxon Valdez)号油轮填满18次……只有285个雇员,而且其中仅有37个维护工人——由于电脑化,这所有设备每班仅需一人,操作者骑着自行车在泵水站和发电站之间绕行……夏天,这里生产出的多余电量被用于远至洛杉矶和圣迭戈的电力空调中。”

  我沿着水坝底部的哥伦比亚河向下走,在那儿把脖子往后弯以看到蔓延的混凝土电缆塔塔顶,同时,我的耳中充满了隆隆水声。过去的帝国所建造的建筑中,没有什么能与这项工程伟绩相提并论。罗斯福、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是建立了工业时代最伟大国家的三位帝国总统:罗斯福建造了这些丰碑式的水坝;杜鲁门欢欣鼓舞地终结了罗斯福启动的战争,然后集合了西方历史上最大型的军事同盟;而艾森豪威尔建造了将这片大洲连接起来的庞大的公路系统,同时通过“北约”让华盛顿主导同盟多年。但是现在,以这些巨大事业为特点的工业时代正在衰退:一台电脑在一位操作者的协助下,运作着这整个建筑物。这个大坝已经有了一种发黄的、考古学的气氛,而环保主义者们和其他人现在把大古力称作“只是一大床的淤泥”,带来的害处比裨益更多。因水坝而形成的缓慢灌溉水道已经产生了数层破坏土壤的盐分,同时在总体上,大坝通过强迫更多的水经过更狭窄的通道,让河流更容易发生洪水。

  像罗斯福、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这样的帝国领袖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帝国黄金时代很少自我重复。但也许,如果在一个延长的转变时期中做出了正确选择,随之而来的会是一个白银时代,那时中央政府的主要功能将会是调节其广布的城市聚居点之间的差别。

  随着我向北行驶,华盛顿州东北部的景观变得像月亮一样,如果月亮是被暗海藻色的草地所覆盖的话。在加拿大边境线以南55英里(约86公里)的奥马克,我注意到购物中心的指示牌是西班牙语和英语双语的,因为西班牙移民已经来到了北边如此远的地方。四周的河流都泛滥超过了河岸,我还无意中听到了几个关于堆沙袋和地下室受损的谈话。奥罗维尔(Oroville)的边境线位于一条乡村公路上。加拿大移民局官员询问了我作为一个记者的工作,以及我将在加拿大做的事情“是否不能由加拿大人来做”。这样的麻烦在美加边境站上是典型的。曾经有一个美国移民局官员告诉我,只有他“决定信任”我,我的驾照才足以让我重新入境。当我回应说他的态度不符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精神时,他反击道:“你认为《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能支撑下去吗?我有所怀疑。”我后来在温哥华遇到的一个加拿大人告诉我:“这些移民和海关官员只不过是两个帝国首都手下微不足道的公务员,他们担心未来边境也许会不再存在,而他们将会失去工作。”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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