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温哥华:21世纪爱国主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二十八章 温哥华:21世纪爱国主义
玻璃和高分子聚合物的峭壁,在由冰雪抛光的峡湾之背景上耸立而出。在19世纪政治的协同之下,地理保卫了温哥华,让它没有四处蔓延,并且将其保留为一个从中可以观察到水晶般的自然之美的圆形大剧场。在西边是乔治亚海峡,它以曲线向外进入太平洋;在东边是9000英尺(约274米)高海岸山脉的山峰。南边20英里(约32公里)的地方是49度纬线的位置——美加边境线,在1846年《华盛顿条约》中,美国人和英国人把俄勒冈地带从这里切开。
我到达温哥华时已经快傍晚了。我住到一家B & B家庭旅馆中,在这长满火红的山楂树的居民区里,每一个街道路口都形成了一个交通岛,使得车辆缓行。市中心的泊车费用极高,所以我乘坐公交车。就像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和太平洋西北的其他地方一样,从城市街道都能看到的附近的冰川和火山,这导致了对保护自然的执着以及对汽车使用的惩罚。
市中心的公交车坐满了穿着考究的人,他们喧嚷地聊着天;这和美国是如此不同,在那里坐公交车的人通常是贫穷、沉默的(尽管波特兰的公交车与温哥华的相似)。和公交车上一样,在我下车之地的罗布森街,用玫瑰花装饰的闪亮的石质长椅上坐满了衣着入时、说着话的人,而不是无家可归的穷人。我看到的唯一一部手机属于一个有着纽约口音的男人,他告诉某个人他将会在三天后回家。有很多长椅,还有大量的咖啡馆,里面全都挤满了人、充斥着嘈杂的谈话声,背景是玻璃、大理石、有趣的金属和高分子多聚物。科林斯式柱子被设置在闪耀着有品位颜色的动态的后现代檐壁旁边。和橙郡的潮岛商场一样,建筑上的精良和种植在20世纪70和80年代新建筑旁的树木和成熟的花朵,形成了一些精致的城市景观。但和潮岛商场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装饰之间,有着真正的都市生活。即使是在报亭和糖果店里,都有一群群的人在柜台旁谈天。
很多脸庞都是东方的。温哥华的181万人口中有三分之一是亚洲人,光是华人就占了这个城市人口的20%。这个城市2.5%的年人口增长率中,很多是来自亚洲移民。根据当地的一个笑话,“日本人想要买下温哥华,但是中国人不肯卖。”在这里的学校中,普通话比法语——加拿大的官方语言之一——更加流行。我看到了很多旁遮普语、印地语、波斯语、阿拉伯语和高棉语的指示牌,但几乎没有法语的。有着华丽的、充满视觉刺激的高层共管公寓的温哥华,正在变成一个亚洲化的城市,致力于北美环太平洋区域上的全球物质主义:一个真正的东西杂交文化正在这里显现,从每年龙舟赛期间福溪(False Creek)的水面上反射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拜访了沃伦·希尔,他是一位城市地理学家,也是西蒙弗雷泽大学海湾中心校区的执行理事。这所大学建于1965年,以一位出生于佛蒙特州的18世纪西北探险家和皮毛商人命名。这个校园由一栋单独的建筑构成,有着绿色和蓝色的玻璃内饰。这处1989年竣工的建筑,让我联想到了“未来”;也就是说,它让我意识到了转换和变化。想到20世纪之交维也纳的环城大道,我知道社会和经济变化——时常是通过建筑显露出来的——常常走在政治变化之前。这里的建筑所揭示的,是我们的集体未来那抽象的城市特性,以及城邦的兴起。
“那儿,你都看到了,难道不是很棒的吗?”希尔问道。他朝着自己的办公室窗户挥手,给我看巴拉德湾的全景:那是一条挤满了小型水上飞机、处于海岸山脉那冰川覆盖的山峰背景之下的蓝色水带,有着温哥华熙熙攘攘的港口、一处直升机机场,以及一片引人注目的连接的铁轨。“这是我们正在进入的历史阶段中,要拥有独立主权所需的全部:一个充满活力、高文化程度的人口,和战略性的交通连接。城市和它们的环境已经提供了你所需的一切——垃圾收集、学校、邻里,不论是什么——但是它们从你的税款中所得最少。你的大部分税款仍然去到了州或省政府以及联邦政府的手中,而它们为你做了什么呢:把一切弄糟!这难道不是很陈旧吗?但是那将会改变。在接下来的数十年,你的税款会越来越多地去到你真正关注的地方,”希尔的音调充满激情,并且有意加以煽动,“不过,我想我们都应该给你们在华盛顿特区创造的信息时代军队付税,我们将需要它的保护来抵御恐怖分子和其他坏人。你看,我们并不需要你们(他指的是美国),而且我们肯定不需要加拿大。我们需要的是你们的军队!”
我没有试图打断。
“奇迹在于,加拿大已经持续了它所存在的这么长的时间。这没道理。哦,是的,我喜欢加拿大。加拿大是你喜欢的某种东西,就像一个喝醉的老舅。而且我为自己是个加拿大人感到自豪。加拿大比美国在审美上更令人愉悦的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全都如此。它更干净,也没那么混乱。但是在温哥华,这个民族国家已经消失了。”
希尔把温哥华称作“一个在寻找城市的美丽环境”。他解释道:“你知道温哥华仅次于洛杉矶,有着北美最大的娱乐产业吗?好莱坞在这里制作了《X档案》。加元便宜,而且我们和洛杉矶处于同一个时区,所以好莱坞发现我们很有用,特别是因为温哥华看上去像是任何地方:它是一个通用的、现代—后现代的全球地区。但是在真正的创造性和经济活力上来讲,它仍然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城市。它不是洛杉矶或纽约。”
正如希尔和其他人告诉我的一样,温哥华始于19世纪80年代在加拿大太平洋铁路脚跟处的一次地产商业冒险,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一个经济繁荣和萧条交替的城镇;如今它乘坐在香港华人创造出来的地产泡沫之上,这些香港人在20世纪80和90年代买下了价值20亿美元的本地地产。不仅是华人,据估计,对于所有那些占主导地位的亚洲移民来说,他们每人输送进入温哥华经济的资金都比他们以社会服务的形式使用的资金多出3万美元。除了地产和移民,还有好莱坞运作的电影产业、游轮产业,以及和亚洲最近的航空和海运连接。温哥华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散装货港口,把煤炭、硫、钾肥、天然气、小麦和木材产品运送出去。但是这脆弱的、由地产和自然资源驱动的经济,缺乏西雅图和波特兰那种自我维持的企业家精神和创造精神,更不要提旧金山或者洛杉矶了。举例来说,这儿的软件公司和多媒体公司相对较少。
不过,这个边境一直以来就是关于商业和贸易连接,而非书籍和艺术的。“从阿拉斯加到巴哈的西海岸,其独特元素就是新,”希尔说道,“这些地方中的很多都不是为了持续存在而修造的。我所在的基斯兰奴(Kitsilano)社区,有的街道在我一生中已是三种不同的存在。目前,新的元素和族裔相关。混血人种肩并肩地走下街道。如果没有亚洲人,我们会是一个心胸狭窄的英国人城镇,就像波特兰一样。在波特兰,他们望向温哥华以看到外部的太平洋世界,而不是加利福尼亚或西雅图,”希尔解释说,“亚洲人正处于让我们再次变成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的过程之中:通过奋发努力的工作伦理,他们让我们重新发现自己的加尔文教派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之根。在21世纪,数亿的华人和其他亚洲人将会成为中产阶级,把他们自己和北美绑得更紧。那对温哥华和太平洋西北的改变,将超过任何北美自身的发展。”(在这一观点之下,亚洲在1997年末的经济衰退,减缓——但并未抹杀——了那里从60年代开始的增长。)
戈登·普莱斯,温哥华市议会的成员,重提了那个观点。“亚洲—英国——也就是说,亚洲—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的文化融合是资本主义历史上最为强有力的。中国香港和新加坡代表了英国的工程、会计、诚实的官僚制度,以及精英管理式政府和亚洲经济进取的结合。而且它将在这里施展魔法。”我们还可能在这里看到其他一些东西,比如种族的情欲化。就如另一个温哥华人告诉我的一样,如果你沿街而行,看看谁和谁手拉着手,就会观察到白人会找亚裔,特别是有着小骨架的身材匀称的亚洲女性,“她们非常受欢迎”。
普莱斯在他位于温哥华西区的公寓里和我相见,然后带我前往由世界闻名的以色列裔加拿大建筑家莫什·萨夫迪(Moshe Safdie)所设计的市图书馆。在这里,在一片石英和玻璃的多层迷宫里——从这儿的设计师商店和浓咖啡馆,你可以望到图书馆里面,并且看到人们在学习——我看到了一幅亚裔—高加索之间恋爱的全景画。“温哥华正在吸引世界上最有活力的作为中间人的少数民族年轻人,”普莱斯告诉我,“如果这发生在整个北美,这片大陆将会主宰世界经济。15世纪早期的明朝舰队司令郑和几乎就要到达太平洋西北了。唔,不论如何,中国人最终来到了这里。看看这些亚洲孩子,他们很多都是被香港的家人送到这里来学习的。对于他们来说,温哥华肯定就像是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相比于环太平洋区一夜暴富,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老式资本主义文化。”
让我震惊的,还有都市性、众多聊天带来的喧闹,以及拥挤的咖啡馆和人行道。鼓励了人们相互注目的萨夫迪玻璃墙设计自然对此有所贡献,但是图书馆似乎在庆祝着于温哥华处处都明显存在的东西。这个城市让橙郡、圣路易斯市中心和我在美国见过的大多数其他地方相形见绌:汽车统治了那些地方,在人行道长椅上坐着的仅有的人通常都是无家可归者。阻止了城市蔓延的海洋、山峦,以及国际边境,连同防止了大范围贫穷(也吓走了软件公司)的高税收加拿大社会福利体系,可以解释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在于一个联合的投资者和城市规划者精英群体。普莱斯改述简·雅各布斯——关于都市化的经典作家——的话说道:“人们把过度拥挤和高密度混淆了。高密度实际上是受欢迎的,因为它意味着居住在有生机、安全、便捷并且有趣的地方。”
举例来说,在1956年到1972年间,普莱斯所在的过度拥挤的西区社区,将自己转化成了一个高密度区域。它的人口增加了近一半,但是公寓的数量增长了5倍:宽敞的一居室公寓代替了拥挤的狭小租屋。现在,西区有着曼哈顿上西区那种生机和精致的感受。带来如此成功的表面原因在于,大企业家承担风险修建了公寓楼街区,同时小商人开办了商店。容易接受高密度的香港华人文化对此也有帮助。但是商业和文化两者,都是在一个深思熟虑后的规划选择框架内运作的。1956年,在西区被重新划定为高层公寓建筑区的同一年,艾森豪威尔签署了《联邦公路法案》,这创造出了州际公路。洛杉矶的顾问们飞奔到温哥华,建议在全城修建一个高速路和隧道体系。温哥华的规划师拒绝了那项建议,由英国工程师们铺设的19世纪狭窄街道的网格模式被完好保存。有轨电车、公园和长椅系统、大量的咖啡店,以及高层居住建筑的激增都随之而来。米苏拉的丹尼尔·凯米斯告诉过我一个团结的精英群体的强力效果,在这里的确如此。当香港亿万富翁李嘉诚从省政府手中买下市中心的150英亩(约0.6平方公里)地产时,他和城市规划师们一起合作,创造出了许多用途、不同收入群体混合社区这样的公共便利设施。温哥华是亚洲资金——不论它由于金融问题减少了多少——和老式英国规划配合得严丝合缝的地方。
“汽车是纯粹民主的完美譬喻,”希尔告诉过我,“而纯粹的个人自由在都市环境下就没法成功。环境愈加都市化,你就将愈加需要掌控力以使之成功。想象一下,如果华盛顿特区有更多的规划并且去掉环城公路,它的活力会多多少,犯罪会少多少?想象一下,如果华盛顿禁止修造一条环城公路,它就会怎样不得不在市内修建一个全新的公共交通层,以让街道上一直都有更多的人?”
“汽车的论点、橙郡的论点,这么说吧,只会在大约十年内有效,”回到他位于西区的公寓后,普莱斯告诉我,“汽车依赖于便宜的汽油,扩展郊区所需的便宜的水,便宜的土地——和可用的水相捆绑,易得的金钱,以及政府赐予的建造、改善和维护高速公路的资金。你我可以对汽油加以争论,但是其余的东西,特别是政府资金,将会枯竭。你将会在21世纪看到公路的私有化,一些地方有很好的道路,很多其他地方则是第三世界式的崩塌的基础建设。而且,如果没有一种具体地方系牢的紧密相关的社区感,你将不会拥有任何类型的忠诚、任何类型的爱国主义。”那是娄·戈德的论点,而且,的确是导致归属地缺失的公社性责任的丧失,在我对橙郡的印象上投射出了阴影,此外我对它的印象都是正面的。
当然,温哥华不是完美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富裕被展示出来,也有了更多的铁栏、非法闯入和私人安保。“现在你正身处一个带有门控系统的社区,尽管它看上去不像,”普莱斯说道,他指的是他的公寓街区的电子进入系统,“比喻性地来说,北美的大部分地区正在变成私人化的门控社区,在那里,很多富家孩子所见到的仅有的都市现实,就是通过当地电视新闻看到的耸人听闻的画面。”
仍然,温哥华有着某些特别的东西,那是从不算空荡的街道和混族裔情侣所显示出的一种凝聚力:我想,人们会为此而战斗。没有人会为了橙郡而战斗。换句话说,一个由“橙郡们”所构成的美国也许会是一个繁荣的、地产价格增长——短时间内——的大陆群岛,但是不会有从社区感情中升起的爱国主义精神。
然而,温哥华的治理方式更像是橙郡风格的都市联盟,而不是一个传统的城市。在晚饭时,大温哥华地区的首席战略规划师肯·喀麦隆告诉我,温哥华是作为20个市政来运作的。每一个市政议会都会选人在都市区域议会——和温哥华市中心的市政厅不同,它有着真实的权力——上代表自己。“我们拥有加拿大最为开放的经济,”喀麦隆告诉我,“对外部贸易——和美国、日本以及其他亚洲国家——最为依赖。加拿大政府在这里是不相干的。温哥华,和西雅图以及波特兰一样,和各自的帝国首都实在太远了。”——“帝国”这个词语在这里被用得很多——“但是和华盛顿州以及俄勒冈州的人不同,我们没法在渥太华获得相称的代表,因为什么有资格的人会离开这里住到那边去呢?那里太冷了。记住,你正在加拿大的阳光带中。”
喀麦隆继续用他干燥的英式加拿大口音说道:“边境线是愚蠢的。我们有计划让护卫通过汽车上正确的贴纸而招手让你进入。在西欧的边境上,他们不会再让你停下来,那也将在这里发生。城邦将到来。我们的经济不仅和加拿大经济不同,它也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其他地区不同。我们占有不列颠哥伦比亚土地的1%,但是拥有其50%的人口。这个省此后的100万新人口中,80万将住在温哥华。这也并不意味着城市会蔓延扩张,因为我们已经在现今的城市界线附近指定出了一个绿色区域。可持续性开发就是一切。弗雷泽河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鲑鱼繁殖的大河,我们必须保护它。这是在这世界上,人们对环境忠诚的一个地区,包括都市环境和自然环境。”
至于这个区域的政治未来,喀麦隆告诉我:“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都是英属北美(俄勒冈地带)的一部分。我们都关心环境,我们共有亚洲和太平洋。如果你们北部边境上的民族国家分裂了,你们在美国的人也将会开始思考。”
艾伦·F. 阿蒂比斯是卡斯卡迪亚(Cascadia)规划组的创建人,该组织假定——但并没有正式承认——加拿大最终会分裂。来自加拿大腹地省份曼尼托巴的阿蒂比斯,是加拿大研究协会前主席和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规划学教授。他在数个规划委员会中任过职。他的灰色短发正在后退,声音柔和,他那豪华装修的办公室远眺着海湾。他身上没有任何激进的,或者甚至任何反当权派的东西。
卡斯卡迪亚以前是指从俄勒冈中部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的瀑布山区(Cascade Mountain)的地理词汇,数年来,它已经成为太平洋西北部的一个个流行的政治概念。一本厄内斯特·卡伦巴赫的1975年小说《生态乌托邦》(Ecotopia)设想了一个太平洋西北的独立国家,这部小说在这个区域销售了65万册。它的论点是这样的。
美加边境两侧的地区,曾经有一个共同的印第安文化。这整片区域曾被哈得孙湾公司管理,后来组成了俄勒冈地带,被英国人和美国人争夺。(事实上,在美国传教士于19世纪30年代到达前很久,如今的华盛顿州及俄勒冈州和如今的加拿大是通过皮毛贸易结合在一起的。)最重要的是,这片区域是被它相当昏沉潮湿的气候(这也许是咖啡吧和书店大量存在的部分原因)、独特的地貌,以及以世界上最大的以冷杉、云杉和铁杉为傲的温带雨林连接在一起的。除了美洲大陆西北部的太平洋沿岸,温带雨林仅有小片存在于日本、智利、南斯堪的纳维亚、新西兰和其他少数几个地区。1989年,来自边境两侧的60个立法者组成了太平洋沿岸西北部立法领袖论坛,而边境两侧的商业领袖形成了一个叫作太平洋通道计划的团体。更多的机构随之而来,包括阿蒂比斯的。这里所出现的,正是从波特兰到温哥华的商业精英群体的战略性同盟:一个由“5号州际公路主街”所连接、被称作“波哥华”的都市通道,它最终将会被高铁连通。(俄勒冈州尤金和温哥华之间的乘客列车已经90%接近饱和。)
波特兰州立大学的都市研究所主任伊森·P. 萨尔茨后来告诉我,在波特兰,卡斯卡迪亚会和波特兰及温哥华的散货港口,还有西雅图—塔科马(Tacoma)区域的集装箱港口构成一个庞大的高科技贸易集团。
“比起这里,卡斯卡迪亚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被谈及得更多,”阿蒂比斯说,“由于加拿大联邦的脆弱性,在边境这一侧的人更加敏感,因为他们知道卡斯卡迪亚真正的可能性有多高。如果魁北克脱离,只需要一个有技巧的政客就能把我们带出联邦。它可以发生得非常快。因此,卡斯卡迪亚是魁北克离开时的一个经济出逃情景。尽管他们很少承认,如果魁北克脱离,很多不列颠哥伦比亚人很可能都会感到如释重负。(令人紧张的是,三分之一的加拿大人赞同用武力占领魁北克的英语和原住民区域,如果这个省脱离出去的话。)我的所有学生都去过西雅图和波特兰,但是从没去过多伦多。不过,让不列颠哥伦比亚有更多的主权并不是答案。这个省对温哥华所做的,比渥太华还要少。”
阿蒂比斯递给我一本专著《卡斯卡迪亚冒险》,其中包含如下信息:
● 关于2008年“卡斯卡迪亚”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动计划正在进行中。(波特兰的伊森·萨尔茨确认了这一点。)
● 温哥华和波特兰的居民忠诚于西雅图职业运动队,而且已经举行过了关于将西雅图水手队改名为卡斯卡迪亚水手队的讨论。
● 在1996年达到1700万次跨境的华盛顿州和不列颠哥伦比亚之间的边境交通量,正在呈指数增长中。
● 卡斯卡迪亚已经被描述为“和上帝如此之近,却和华盛顿特区以及渥太华如此之远”。
同我与之说过话的其他人一样,阿蒂比斯憎恶边境线及其官员。“我曾经告诉一个守卫,我跨境是去帮助华盛顿州的一个朋友修整房屋。他问我是否有工作签证。很快我们将会有‘智能卡’来快速清关了——如果我们没有先把边境检查站推倒的话。”
我离开温哥华去探索卡斯卡迪亚,并对其加以思考。
从一架带我从温哥华市向南穿过乔治亚海峡、前往温哥华岛上维多利亚的低空通勤飞机上,我向下注视着一个由仿若象形符号一样镶嵌在水中的苔藓绿岛屿所组成的拼图图案。它是一片结晶蚀刻的海景。在水平线附近,华盛顿州奥林匹克山上的冰川如若雕刻成形,有着最雄伟的清澈和高贵。
维多利亚——温哥华岛上的主要城市(也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的正式首府)——的英国属性在我看来像是被夸大了。有着红色的电话棚、熟铁铸造的亭阁、酒馆、蜡像馆、水晶花园、下午茶和不合时令吹奏着圣诞曲子的穿裙子的风笛手,维多利亚是布希公园版本的英格兰。但是这令人腻烦的气氛并非全然虚构,它有历史和社会原因。尽管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希望把洲际铁路线延伸到温哥华岛,但铁道从没有到达这么远的地方。它在大陆上的温哥华市终止了。从那个地点再往前,温哥华将自己投射进未来,跨越大陆的铁路桥现在被重新设想为跨越太平洋的空中桥梁。与此同时,隔绝中的维多利亚紧紧抓住它舒适的殖民时期历史,让人联想到哈得孙湾公司和英国海军。在20世纪之交,维多利亚曾是一个太平洋上的伯恩茅斯(Bournemouth),是“收汇款的男人”——富有英国家庭中找不到工作的儿子们——的交际天堂。
来自英国剑桥、在维多利亚大学教书的中世纪历史学者伊丽莎白·阿奇博尔德告诉我,当她在耶鲁的时候,“每个人都对我的英国口音着迷。在维多利亚,这甚至都没有被注意到。伦敦和加拿大这个区域之间的航班是坐满的,很多英国人来这里生活”。
维多利亚有大量的英国人,连同加拿大英语那节奏优美的言谈,造成了一种清晰得奇妙的当地口音。从人们口中滑出的词语就像溪流中由岩石导向的春水。这至少是当我遇见一生都在温哥华岛上做林务员的道格拉斯·霍默狄克逊时的想法。他陪同我沿着东苏克地区公园(East Sooke Regional Park)的海岸散步,指出枝叶如扇子般的西部侧柏、多节的黄土色调的杨梅树,以及太平洋红豆杉——其上覆盖的富含碳水化合物的地衣是鹿的食物。一阵温和的风穿过雾气和灰蓝色的胡安·德·富卡海峡,把皮吉特湾(Puget Sound)和太平洋连了起来。胡安·德·富卡海峡是以一个从西班牙起航、采用了西班牙语姓名的希腊探险家命名的。与东部被热气湿气加重的雾不同,这里的雾是一种丝柔的花边,披挂在山坡上。我看着一只梅里韦瑟·刘易斯描述过的暗冠蓝鸦安静地栖于一根树枝上,它极美的深蓝色和绿色的背景相撞。在寒冷的空气里,每一滴雨都像是变硬了,仿若数百万的玻璃珠在叶子上栖息。
霍默狄克逊担忧地谈及当地环保主义者和伐木者之间关于要保留的老龄林数量的争执,温哥华媒体报道着同样的主题。在太平洋西北部,环境让其他每日议题显得渺小,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其美丽。我意识到,当历史如此稀疏,没有什么比保护已存在事物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自然,这里是有过去的,但它是关于英雄探险而非意识形态和文化冲突的。历史学家玛格丽特·奥姆斯比写道:“和已有人迹的海路相距遥远,且被山峦所环绕,不列颠哥伦比亚和文明世界直到18世纪晚期都是相分离的。”美国的太平洋西北部也是一样。从不可追忆的远古开始,各类原住民就已经在这里了——他们那令人惊奇的图腾柱、编织和其他艺术放满了维多利亚的皇家不列颠哥伦比亚博物馆——但是和墨西哥的玛雅人以及阿兹特克人或者南欧的古典文化不同,他们没有产生大型的城市文明。原住民们居住在一片人口稀薄、未受污染的风景之中,那就是为什么这个区域的环保主义者宣传他们的艺术遗产。在其历史中的大部分时间,这个区域都没有被开发,它是温带区域里最后一片缴出秘密的海岸线。只有到了1793年时,亚历山大·麦肯齐才成为了第一个从落基山脉跨入太平洋的欧洲人。12年之后,刘易斯和克拉克在更南方重复了这一伟绩,那里后来成为美国。从那以后,美国当局和哈得孙湾公司之间有了一种大体上和平的竞争,来决定美国和英国(后来的加拿大)区域的边境。说大体上和平,是因为在温哥华岛附近的圣胡安岛(San Juan Islands)上,一头属于哈得孙湾雇员的猪在1859年被一个美国殖民者杀死,触发了英国人和美国人之间一场滑稽剧般的争执。
在阅读了这段历史后,我想,无怪乎太平洋西北部,尤其是西雅图和波特兰,在极大的程度上是白人和亚裔软件精英的天堂。太平洋西北不仅代表着一处自然的工程景观(它有着冰川和雨林,尽管看上去很寒冷,却是存在于一个温和的、愉悦感官的气候之下的),而且它还缺乏一个累赘的悲剧性过去,这一点比加州更甚。在这里的,是一片无际的白板,你可以在上面创造任何想要的未来。
这是一片西方文明才刚刚开始书写其神秘的风景:在此处,在这个没有剩下什么要为之奋斗的伟大想法的时代,在伟大的西方宗教非常渐进地让步于一个从自然环境中兴起的灵性主义——这在很多都市街道上都能看到,并且被一种每个人都自愿“签署”的不言自明的社会契约所保护——的时代,这种神秘也许就是后历史时期的闲暇土地的神秘。
温哥华岛上,在位于维多利亚以北6个小时车程的环太平洋国家公园里,我遇到了技术最先进的自然崇拜的形式。几乎所有的汽车都是最新型号的四驱车,车顶上捆着皮划艇、独木舟或者冲浪板,后保险杠上系着山地车;除了这些装备,一些大一点的小货车还装着帐篷和便携式烹饪装置,同时主人们穿戴着徒步鞋、潜水衣、防风雪大衣,如此等等。大部分车牌都是本地的:来自不列颠哥伦比亚、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卡斯卡迪亚的边境线。
我回到维多利亚,乘坐90分钟的汽车渡轮穿过胡安·德·富卡海峡前往华盛顿州。一群黑白虎鲸在右舷伴随着渡船。“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越这些水域的美丽和它们的安全。”在1838—1842年间为美国探索皮吉特湾的查尔斯·威尔克斯(Chales Wilkes)写道。我喜爱渡轮。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能提供如此纯粹的旅行感受。这艘部分被背包客和其他旅行者填满的渡轮,让人回想起20世纪70年代希腊岛上的船只,但是此处的吸烟者更少,而且还有很多回收软饮料罐的容器。
安吉利斯港,华盛顿州一侧的渡轮终点站,是一个轮廓鲜明又朴实无华的美国小镇,比维多利亚要小得多、开发程度也低得多,有着预制的组装房屋、皮卡和杂草丛生的草坪。这是一个令人熟悉的美加边境现象:因为加拿大的寒冷气候,大部分加拿大人都住在离美国很近的最为世界性的加拿大都市,而美国的边境城镇常常是偏远的。但是尽管有预制房屋和皮卡,安吉利斯港看上去很有前途,有一处新的商场、一家有深奥文学作品和政策期刊的优质书店、一些提供世界性菜单的餐厅,以及吸引人的地产广告。在附近是极好的沙滩和奥林匹克山,从海平面垂直升起到接近于8000英尺(约2.44千米)的高度,其中有超过60个冰川。随着更多专业人士把已经很庞大的西雅图—温哥华区域的边界延伸过来,我几乎能听到此后数年车辆在这里穿梭的隆隆声。
这些专业人士会忠诚于什么呢?正如随着中世纪的结束,宗教慢慢地为国家主义让路,当我从安吉利斯港往南行驶时,我突然想到国家主义也许会慢慢地让路给传统宗教、多种类型的灵性主义以及对这颗行星而非一个具体国家的忠诚的结合体。有着高收入专业人士和增长的亚洲人口的卡斯卡迪亚,不仅预示着对一个区域及其风景而非一个州或国家的更多忠诚感,还显示出一个由“扎根的世界主义者”构成的侨居居民之地。随着老式大批量生产经济以及由其导致的统一文化演化成为一个不对国家效忠的个人定制生产体系,这些世界主义者居住在一个地方,但是在知性和专业上栖居于一个更大的世界中——一个跨过了太平洋,甚至还更远的世界。换句话说,卡斯卡迪亚对已经开始在这片大陆上其他很多地方发生的事情给予了有形的表达。 美国百年困局与当下危机(套装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