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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着,便逃脱不了

以她之名 邬鄞 9577 2021-04-06 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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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回外婆家,在镇子上的车站里走出来后,顾鸳必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绕大半条街去吃一碗拌粉,一个人,看着电视,很沉默的吃着。

  这家“酸辣粉”小店,店面不大,也就二十平的方正样子,墙壁小电视机里永远放着中央频道的《人与自然》。

  电视里是深沉汹涌的大海,蓝色的,明媚的,梦幻至极的,远处是南太平洋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岛。

  信天翁幼鸟展开翅膀,在海里伸开脚蹼,会被浅海里等待多时的虎鲨袭击,翅膀被沾湿,搏斗,不支,吞咽,只余一对黑色翅膀裸露在鲨嘴边颤动。

  店里老板娘是旧识,见她提着行李箱就过来了,连忙招呼着坐。

  店里人很多,像她这种一个人吃一桌的没有,都是三五成行,放假了,总是亲友相聚时刻。

  拌粉端上来,从来是变态辣,她口味重,与她表现出来的对外界的淡然平和,截然相反。

  或许是被这一下辣的太狠了,顾鸳握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瞳孔收缩不定,胸口迅速的起伏。不定。

  电视里依然在播放着大自然残酷食物链的常态。

  顾鸳出生平常人家,不富裕也不算多穷,父母双全,亲族大都具在,所以一到过年过节,房子里就跟一场场盛大的家庭肥皂剧的联播。

  话题反复,言词匮乏,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论调。

  或者炫耀,或者争吵,高高在上的,窘迫难堪的,一顿所谓难得团圆的家宴就成了亲族之间明枪暗箭的战场。

  仿佛都是无心之失,言辞无意且恶毒,让这些其实在彼此的胸腔里翻腾了不知多久多怨毒的人心才得以相亲相爱的嘴脸宣泄而出。

  这些纠缠于宗族血脉的斗争,永无止息。

  顾鸳不胜其扰,抱了本书戴着耳机趴在外婆家的顶楼天台,伸展了腰背,歪着头,望向干涸水塘对面的稻田的更远的连绵山丘。

  春节什么的,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她想回学校了。

  放寒假第二天,释初就来了她家做客,顾鸳笑嘻嘻迎上去,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冯漾初中毕业以后就外出工作了,之前在广东,现在是深圳,一年到头也没个几天子假,总是要等到年三十才能见得到人影。

  顾鸳不无遗憾,每次过年放假的时候,她在这边所有的娱乐活动都是释初和冯漾带她一起的,如果没有她们两个人,她连房间门都不想踏出去一步。

  家里热闹,街上也热闹,她有些恐慌。

  逃离现实最好的方法就是看书,陷进书中构筑的世界里,神游。

  天台宽阔,阴凉地摆着两把藤椅,椅子里躺着两个少女,聊天聊地,说南道北。

  也是消遣。

  释初走后没多久,沈飞上了楼。

  “要吃饭了。”

  顾鸳没说话,扬了扬手里的书,意思是他们先吃,她看完了就下去。

  “有你最爱吃的土豆。”

  沈飞点头,又笑着加上一句。

  顾鸳放在书页间的指尖一顿,翻着白眼望了望天,就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沈飞下了楼。

  说起来,顾鸳自己都有些想笑,她对什么事情都看得极淡,唯独这一件,她就是无药可救的栽进去了。

  她喜欢土豆,无论是蒸的炸的煮的焖的红烧糖醋烧烤,就是生的,能一口吃出淀粉的那种,她都喜欢。

  一桌子菜再好看再色香味俱全,只要少了土豆她也就随便应付几口就算了,可哪怕一日三餐顿顿土豆,她依然觉得这是琼宫盛宴,怎么吃都不算饱。

  她想,这应该也是一种病。

  下了天台,她先回房间里放书。

  打开门,顾鸳看向房间里自己粉色的书架,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和被子,粉色的鞋架……慢慢收起了笑。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饰品,都是父母双亲给她挑的,因为她说过,她喜欢粉色,很喜欢很喜欢。

  他们一直都记得。

  可他们也忘了,她说“很喜欢”的时间段,已经停留在十年前了。

  窗帘拉起了大半,只留下三分之一的区域,墙壁上裸露出一扇窗来,这是她选择这间屋子的原因。

  在房子还没装修之前,她和妹妹来三楼挑选自己以后想要居住的房间,她一眼透过窗子看见那一片绿色就立即拍定了。

  过了客厅前面的那一间面街道是的妹妹的,比她的这间要大上一倍多。可她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走到窗子边,顾鸳把书放下。

  窗户是打开的,她看向窗外一片四季绿植,远处的幽潭古树,矮矮坟莹,错落有致,美景如画。

  只看着,心情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好转。

  她回家后,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趁着早间光阴正好,无论进窗来做客的是阳光是风还是雨水,她都会张开嘴巴无声的大笑,因为每一天,就这么一瞬的感官,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幸福。

  虽然相比较而言,她更偏爱光照炙烈。

  说起来,她自小流连于沿海西南各地,但并不算是地道的南方人,父亲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多年,原本就打算把房子买在北方老家那边的。

  只是顾鸳自己,当初仗着自己十一二岁,在南方温柔水乡里蹉跎惯了,便倚着秋千很是天真的说了句,“我不想回这边来,也不想去外婆家,别人都有自己家,我也想放学回家的时候,回自己家。”

  那个一心想在老年回北方故乡扎根的温厚男人,只是愣了愣,然后揉着她的头发与她说,好。

  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满心欢喜,并不知道这样温暖的字眼里,包裹着的是一种怎样的心酸与无力。以及对她的妥协。

  少不更事,事到如今,便也由不得她后悔。

  房子买了,就在青鹭这边,一个还算繁荣的街镇上,离外婆家以及几位阿姨家都很近。

  这其中,是长达数年的房贷还款路程,是差点与父亲关系决裂的爷爷那边的亲族。

  不用走近,她都能看见父亲头发里夹杂着的白丝。所以她宁愿不走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在至亲眼前,这于她而言,很难堪。

  在她印象里,父亲高大帅气,一直都是,只是这几年愈发的显出老态了。

  她曾经跟宁卿他们不止一次的辩解过,她的父母亲颜值都很高,属于□□十年代的港星那一种,就是她自己,没遗传到那份优质的基因而已。

  至少自己妹妹,就是她校园女生堆里容颜上的佼佼者。

  可能母亲那句笑语是确有其事,自己真是从河里飘来的。

  想到这里,顾鸳轻轻笑了一下。纯粹的,很孩子气的笑容。

  下了楼,家里人都在,男女老少,血脉至亲。

  顾鸳笑着进了客厅,坐下,笑着夹菜,吃饭,笑着夸赞哪几道菜做的好吃,然后离席,上楼,关上门。

  一屋子的孤寂。

  与世隔绝。

  王婉清说过,她最讨厌“家庭”这种恶心的东西,最容易被道德绑架,除非你换皮换血又换骨,否则你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这个家族基因里为你打上的标签。

  “可能这样还不够,得连心脏和脑子一起换掉。”

  王婉清横挑的眉毛亘在顾鸳眼睛里,有可爱的悲凉的蜷曲弧度。

  王婉清最后总结她会喜欢学校,也是因为在这里,她有权利拒绝跟别人产生一些没必要的联系。

  只有在这里,她才有些可能的被当做独立的个人,而不是谁的谁,谁的谁谁谁。

  她说,“我好好学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有我考上大学,我才有能力脱离家庭的掌控,去做我真正要做的事情,就这样。”

  她的生活一向如此明确,活得简单而自如,不矫饰,不低落,接受她该接受的,对抗她能对抗的,力图使生命的每一秒都让自己心情舒畅。

  所以,王婉清说得很肯定,她一点也不喜欢过年。

  这很好,总归是有血有肉的活着,没到她这不知人情冷暖石头般的境地。

  还没到晚间,顾鸳就已经觉得浑身难受了,早早洗了澡,回到房间,锁门,打开书架上的蓝牙音箱,是久石让的钢琴曲。

  她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将要入睡时,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起身,摸索着关掉音箱。

  有声音的话,会吵。睡不着。

  她从来浅眠。

  冯漾来找她的时候,刚好是大年夜前一天。

  顾鸳洗完澡,头发还是半湿的,下楼来客厅就看见一位恰似唐时的圆润少女坐在沙发上等她。

  样子装扮一如从前。

  母亲正端着一杯温水自厨房出来,见她就笑了,“你朋友来找你了。”

  冯漾就从门口她出现起一直望着她,很欢喜的笑着。

  留客吃饭这些子礼貌被她抛之于脑后,笑着跟母亲说晚上不在家吃饭了,就拉着冯漾上了楼。

  吹头发扎头发换鞋子换衣服出门,一气呵成。

  “知道你想出门,我就过来了。”

  冯漾靠门边笑着说,顺手从壁挂上取下来一条大红色围巾,就往顾鸳脖子上缠,遮了大半张脸。

  “不用的,我穿的厚,等会上街就不冷了。”顾鸳嘟囔,却没有把围巾拿下来,而是拉扯几下,把脸露出来,只把瘦尖的下巴包裹住。

  “穿着,你自己什么体质你不知道,别到时候喊冷了还得我来脱衣服给你。”

  冯漾笑了两声,不由分说的把顾鸳羽绒服拉链扣到最上头,压了压围巾,才拉着人出门。

  街上手工饰品店里,顾鸳比对着一连排的红绳编织样式,掐了掐脚腕又掐了掐右手手腕量大小,问女先生有没有银铃,她想买一只脚链送给妹妹。

  说定了尺寸,然后问了大概编织好的时间,就出门去了。

  许是脖颈上的围巾太扎眼,街上这般多年轻男女,来来往往,总难免被注视,很不习惯。

  围巾是妈妈买的,不能扔掉,冯漾又在,也不能摘掉。

  顾鸳脚步忍不住有些瑟缩。

  她手指不自觉的有些颤抖,偏头,轻轻软软的望着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冯漾,样子很自然的委屈。

  “我饿了。”

  “想吃什么?”冯漾问,“先吃一点开胃的,别吃太饱,等会儿释初过来了再一起吃饭。”

  冯漾口袋里,她们两只牵着的手一起安放,很温热,

  “嗯。”顾鸳乖乖点头,依赖懵懂如孩童,“吃什么都可以,你带着我去就行。”

  冯漾不由得来捏她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我是真担心你哪天走路上被人骗走了。”

  “我又不蠢,要不是心甘情愿,谁骗得了我。”

  顾鸳偏过去脸,忍不住嘟囔,“只要不用迷香,谁怕呀。”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吃什么呀?”

  “走吧,带你去你就知道了。对了——”冯漾想起了什么似的,顺带一提,“初中班级群里说有一次班级聚会,就在初五,你要来吗?”

  顾鸳想都没想,摇头,“不去,我又不认识他们。”

  “知道你不会去,就跟你说一声,我和释初也不想去,你不是有手机吗,怎么还是没有下载微信企鹅,打你电话你总是接不到,发短信又浪费钱,我还想和你视频聊天呢,想看看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顾鸳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所以干脆摇了摇冯漾的手臂,傻笑。

  以图蒙混过关。

  大年三十。

  回家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外公离世后,她是有家还是没家。

  小青在校门口拿了外卖回来,站在寝室楼下,有些踌躇。

  过年了,大家都回家了,整个青中空旷的好像可以撕心裂肺的呼喊,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学校的每一个地方,而不必担心有谁从哪里走出来故意撞她一下,或者故意推她一把。

  这一整天她都要照顾寝室里的母亲,没时间吃什么东西,空腹太久,胃已经惯常的在抽搐扭转的痛了。

  抽空点了外卖,让人放在校门口的门卫室窗口上。

  她是把母亲哄的睡着了才能放心下楼去把外卖拿回来。

  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她的父母亲是相亲认识的,虽然爷爷奶奶那边从来看不上出身贫寒的母亲,但好在那时候的母亲青春正好,也算是名传一方的美人,心动了也就结婚了。

  没过多久,她出生了,也曾被宠爱过,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母亲容颜不在,却又一心依赖于父亲,完全丧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而父亲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自然而然有了外遇。

  母亲与之僵持了好几年,哭过求过闹过都没用,父亲已经连家门都不进了,还和那个女人有了孩子。

  离婚的官司打到最后,母亲除了满村子的闲话和间歇性精神病之外什么也没得到,外婆早逝,起先还有外公照顾着,后来外公也没了,只剩下她。

  她既活着,便逃脱不了。

  楼道里的灯开始一层隔几层层的往下透着亮,寝室铁门门口的黑暗里,慢慢的晃出一个人来。

  瘦的只剩几分肉色的骨头架子,头发披散,看不清楚脸,只能从衣着看出是个女人。

  “囡囡。”

  女人的声音嘶哑,依稀可寻见最初的那股子柔媚婉转。

  她的声音,也传承于此。

  小青默默想着,走过去,吃力的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女人,手指骨节被外卖袋子勒得发白麻木。

  她声音很轻的诱哄着,“嗯,我们上楼吧,你身体不好,不用下来接我的,我会回家的。”

  “囡囡,买酒了吗?”

  “买了,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嗯,囡囡和妈妈一起喝。” 以她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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