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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来了。警察来了。从文体馆开始,整个青中乱作一团。
顾鸳被带走了。
一天一夜。
等到她从警察局审讯室走出来,还是晚上,只是雪停了,整片天地又恢复成一片混浊的样子。
她行尸走肉的走出警察局大门口,走到山水天下,走进那个葵花园里,走向烈火焚烧的像是太阳的光芒与温度里,被人攥着手腕扯了出来。
她瘫坐在地上,等喘匀了气又站起来往火里走。
有人挡在她身前。
是宁染。
他捏着她的肩膀大声呼喊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是抽着鼻息,闻着人的身体化为灰烬的味道,盖过园子里那些腐烂作呕的腥味。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如红玫瑰一般的少女就此消逝,在火焰中,没有寒冷,但同样也再感觉不到温暖的,变作白坛里的一堆灰。
一团白色的,灰。
她看到顾别秋从那辆迈巴赫下来,一身黑色西装,面色沉郁,手里捧着她的黑白色照片,和她。
她突然来了力气,挣开扶着她的宁染,疾步奔过去,被两个保镖拦住了。
她大喊大叫,眼神凶狠的如同恶鬼,手脚并用的抓挠空气,“除了你!除了你!你不能带走她!再也不能带走她!!”
她记得灯光下与她共舞时蒋妍纸白的笑的脸,记得她浑身鲜血的倒在她怀里,说不疼,就是有点冷,让她抱她紧一点。
她说她从来没想过一种死亡的方式,可以这么幸福。
她抱着她跪伏在地,颤抖的。
温度。
僵硬。
灯下两朵血色的花。
“顾小姐是妍妍的朋友,让她过来。”
顾别秋挥手,保镖离开后,他走近了把骨灰坛递过来,看着她。
好像与她同病相怜,那么憔悴的样子。惺惺相惜的,令她恶心。
“顾小姐,虽然警察方面已经证实这是一次自杀事件,我也相信妍妍是自己选择离开的,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没有资格这么叫她。”
顾鸳隔着几步远,静静看着这个面目依旧模糊的男人,“也不要这样恶心的叫她,她不喜欢。你既然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决定,时间早晚而已,有什么好问的。”
“顾小姐――”
“她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告诉你,你!除了你!”
顾别秋愣在那里,捧着黑白照片的手抖了一下。
顾鸳挥开要来搀扶的宁染,颤着手指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停了。
她盯着顾别秋,站在葵花里,伸展双臂慢慢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尖利,形若疯癫。
到底是习惯了,泪腺麻木,再难用滴落的形式来表达伤痛。
“她说,她想要的黑色墓碑等不到的黎明,妄想变作她热血尽头永无休止的奔涌,她将永驻,她将不朽!而我!我就站在洛丽塔之岛的大十字架里,接受污秽之光的普照,感激这神赐予我的,唯一的高贵――顾别秋!顾先生!”
这如同演讲词一般说得激昂的话语结束,顾鸳缓缓走过去。
她盯着顾别秋的眼睛,从他手里接过了骨灰坛。
再近一步。
口袋里的匕首就要拿出来了。
身后横生一只少年的手臂,抢了过去,猝不及防,送进了对面男人的心脏。
这脆弱的,同病相怜的情谊,就此尸僵。
宁染自首了。
宁染被延迟判刑了。
宁染进少管所了。
期间宁卿一直没有出现,她不在青鹭,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或许是上海,也或许是京都。
顾鸳微微的笑了起来。
蒋妍是自杀,而宁卿是递刀的那个人。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只是没有告诉警方,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卫生间外监控拍不到的其他真相。
这与这次的案件无关。
她没有说后来的某一个晚上,宁卿曾回来看过她。
“小鸳儿,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有多高兴,你的眼睛真的太像‘象牙’了。她总是用一种跟神佛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像你看着我一样。在我爸妈出车祸那几天,我就一直抱着她,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拿着刀从她眼睛里捅进去,都是血,我手里衣服上,全都是血。”
“我喜欢周尧。可是周尧喜欢小青,在小青把入社申请表交给他的时候,那种眼神,我就知道了。周尧说,小青的字写得很好看,有这个时代难能可贵的文人风骨。”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只有阿染在车祸里活下来了,还能那么天真的,叫我姐姐。”
“我啊,最讨厌檀香味,讨厌到一闻到就忍不住想一把掐死阿染的冲动,只是时间还没到,我一直都这么告诉我自己,现在,时间到了。”
“小鸳儿,我都告诉你了,你,怕不怕我?”
她摇头,没有笑没有表情,只是麻木的望着宁卿。
望着她的尊长,她的温暖,她这三年里最钦慕的少女。
也就是那个晚上,顾鸳明白了,所有的一见钟情绝非偶然,而是被见到的那个人,她那被时间塑造后的模样,是以命定的方式,送至眼前。
那个晚上,她送她,离开。
并且约定再也不相见。
时间流逝,大家也就回归了正轨。
学习的还是在学习,浪费时间的也依然在浪费,清醒的也还很清醒,糊涂的也不会太明白。
生活作息一如往常,课前课后,顾鸳还是住在宁宅,一个人,照顾着二楼阳台和院子里的那些花草树木。
可乐现在越来越活泼了,整天咬着她衣袖出去散步,然后在青江公园的石板草丛里撒欢儿,一声声的犬吠不知道吓走了多少在草丛树木后约会的男男女女。
蒋妍赠予的那支双生葵养分流失殆尽,被她晒干做了书签,放进了那本蓝色封皮《小王子》的第四十四页。
剩下文学社的事情,顾鸳已经没有心力再管了,全部交接给了霍湘君。
少年还留着蘑菇头,只是再也没有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表情也越来越淡漠,隐隐的,透出孤高。
愈发与记忆里的人像重合。
幻象里的自欺欺人。
夭夭一狠心,全青中就都知道了新任文学社社长身后总跟着一个精灵样的小尾巴。
有柳苏看着,除了她,没人再敢打霍湘君的主意。
现在顾鸳一心应付高考,除了偶尔抬头看一看红榜上的排名时眼睛里迸射活性的光,她再也没了笑脸。
或许,笑也是有一回的。
因为是宁染事件的见证人,她又去警察局一趟,做了笔录出来。
顾家父母正好听到消息从外地赶来,她立在门口,形单影只的,有些站不稳的想要扑倒,父母伸手来扶,担忧不止,顾鸳摇摇头,苍白嘴唇裂开了笑。
“爸爸,妈妈,我好累啊,我好想睡觉。”
后来的某一天,也是年后,一个万物复苏的春日,天朗气清。
青中上午的课结束后,顾鸳在沈飞那里吃了饭出来散步,高考结束的校园显得很空旷。
她一身蓝白校服,走过了枫林大道,走过了文体馆,来到了黑色铁网围住的操场。
就在塑胶跑道的观众席上,从上到下倒数第二排的中间,顾鸳安静的坐着,总算可以任由记忆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一一浮现目前。
她闻到了青草的香味。
她听见了年岁增长的声音。
她看到了这三年里不曾变过的塑胶跑道,有情侣在走路,有同学一起跑步,有好友席地而坐的交谈,追逐的孩子,着汗衫的老人,运球的男孩……游戏,欢乐,错身,视线。
顾鸳仰望——
天空那么美,美的她想流泪。
她在等一场雨,还是在等一个人,她不知道。
她记得哪本书里的一段话,“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
她不知道又经过了这三年,自己是否也是这样,如这些美妙词句所期许的这样,美而干净的活着。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那本墨绿色日记本上的她,将又要添上几笔阴影。
青春的。鲜红的。鹅黄的。
像春日里阳光下最美花木的投射。
这一年高考,青中的一本线以上人数成绩排到了南夏省之最。
而全国十大里,乔蓝天进了清华,王婉清录取北大,余槿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农大,沈飞去了东北的生物工程国防大学,魏微和范小杰都去了南方,只不过一个在香港,一个在厦门。
他们两个在暑假确定了恋爱关系,还特别请顾鸳吃了一顿饭。
而顾鸳呢,她录取了复旦的法律系。
窦蔻在电话里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笑着说喜欢法学这种工整严明的美感。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促使她最终报考法律系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曾拉她出火海,曾那样坚定的站在她身前,夺过她手里的那把刀,送进了她想杀死的人的胸口。
代替她,承担了所有罪责。
因为未成年,宁染现在被关在特别监护所,要等他在法律意义上成年之后再踏上法庭,面临最终的判决。
她将会,拼尽所有,成为他的辩护律师,就在法庭上,挡在他身前,如同记忆里的宁卿所做过的那样。
高考过后的暑期很长,好像生活真的就这么平静了起来。
回去西河街前,她去了青江公园。
站在烈士墓园断壁前,那丛乱草后的方石上,伸出手去,就能一把掬下天际尽头的落日。
掌心一抔暖光,亘古不变。
然后她拿着录取通知书,抱着一个白坛子,去了初中学校那棵梧桐树下的湖边。
她穿着白裙子,坐在湖边,从清晨等到黄昏,一直笑着。
她等的人没有来。
她打电话给沈飞,问他,还记得穆兰吗?
那边沉默一瞬,说“记得”的声音羽毛一样轻,像是怕伤了她。
“我好想她。”
顾鸳微微笑着,捧起白坛子打开。
“真的,好想啊!我想看她笑,她牵着我的手,她给我画素描画……我记得,就在这湖边,这棵梧桐树下,她扶着蓝紫色的宽袖转身,很美的,站在湖边,对我笑。”
“我还记得,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去湖里面,然后被湖水又送过来,她就躺在我怀里,发胀,发白……”
“鸳鸳……”
她挂了电话,没有再听沈飞说什么那不是她的错陈词滥调,种种种种。
她把白瓷盖子放到一边,压在那张录取通知书上,褪了鞋袜,赤着脚把白坛子连同里面那一捧灰一同抱进了湖里。
这片宝石绿的湖泊,经年观望着清风吹过青草岸,吹动老榕树籽噗簌作响,落下一片清脆安好的长长寂音。
有少女相携而来,步履浅浅略至湖畔,神情安静,眉目温柔。
她与她相互许下了一个约。
她失约了。
她说了一个谎。
“顾小姐――”
蓦然回首。 以她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