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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蹲在墙角“啊”地一声惊叫，利器摩擦着他腐朽的肉体，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长剑剑刃划开了他的咽喉，强烈的疼痛感让他的面目扭曲，他一咬牙，闷哼了一声。
流云剑确是利器，冰冷的剑身之上滴血未沾。祖师爷身子一软，斜斜地靠在墙边，鲜血模糊了他军绿色的破旧大衣……
“师父……”莫二师爷急急上前，想要搀扶。
祖师爷轻轻一摆手，他猛然抬起头来，将咽喉间的伤口展示在众人面前，原本血流如注的伤口此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如注的鲜血戛然而止，只剩下暗红色的血痂。伤口，痊愈了。
破屋子里那盏电灯泡散发着昏黄的灯光，映照在那伤口上，更添几分神秘。
“这……”
七分、六指儿、莫二师爷和姚青山他们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实在太过离奇的一幕，只有可可，依然笑靥如花。
我和墨墨对视一眼，同样的讶异，却比他们镇定许多。
一样是“不死人”吗？
与中午在馄饨铺里遇到的张状元一样，同样的死而复生！
我苦苦思索的谜题终于在这一刻全部找到了答案，妖三水当年入关时所见到的正是祖师爷，小清村里七分盗坟挖出来的也是祖师爷。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释。
可眼前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究竟是人还是妖？！
可可拍了拍巴掌，她清脆的声音冲淡了屋里的阴霾。
“罗老爷子，收了您的神通吧，您再来两刀，这屋子里的小辈们可真要让您吓疯了。”
她话说得依然那般轻巧，只是她身后那个被她唤作虎子的年轻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隐隐布上了一层杀意，他左手按在身后的木枪上。
“姐，出谷的时候说过，他们，一个都不能留的。”虎子声音不大，话说得清楚。
他要杀人吗？！
莫二师爷脸上现出恼怒之色，上前一步，挡在祖师爷的身前。不管是人是妖，他终归还是本门的祖师，是符咒门的招牌，是教给莫二师爷立世之道的恩师。
可可眉头微蹙，抬手“啪”地一巴掌拍在虎子的脑袋上，依然是那副浑不在意的口气：“杀杀杀，驴脑袋就知道打打杀杀，罗老爷子可是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得多，和老人家聊聊天儿，多雅兴的一件事儿，让你说得杀气腾腾的。”
年轻人被可可一阵教训，他微微地低下头，还是那般羞涩。
可可扭头看着祖师爷，换上一副笑脸儿：“老爷子，您要是不嫌累，先给小辈们讲讲故事呗，有些事儿，您要不说就这么蹬腿去了，还真让人对不上号了，这些陈年旧事儿你带到棺材里也没用，倒不如讲出来让大家听个明白。”
祖师爷凄惨一笑：“女娃娃真会说话，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我已如此，死后哪还能进得了棺材？”
“您老人家寿与天齐，哪能和棺材扯上边儿，是我说错了，该打该打。”可可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女娃娃，你有什么想听的，那便问吧。”祖师爷说着，矮下身子，一盘腿儿，重新坐回了那墙角的旮旯里，整个人再次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之中。
“老爷子洒脱，既然您应承了，那我可就问了。”可可问道：“小辈对当年的事情倒也略有耳闻，可您和他究竟是怎样认识的？”
“女娃娃，你果然还是要问他啊。”祖师爷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那墙角里传来，阴影下，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当时我年轻，他给我许下了天大的诺言，我别无他想，拿着他当神仙般的人物，我一介凡人，哪瞧得出其中的厉害，这些年磕磕绊绊地走下来，我才知道，他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便是一只乱世妖邪啊！”
祖师爷说到乱世妖邪，苍老的话音里微微地带了丝异样，如古井里掀起一丝波澜。
“我家住山东莱州府即墨县猪毛城城阳社牢山，3岁丧父，7岁丧母，自幼孤苦伶仃，年少时颇为凄苦，幸得叔婶收留，勉强长大成人，叔婶虽然都是好人，可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还是不好过，那时候每到夜里，我总思念我死去的爹娘，那股子悲痛我至今记得，只是到如今，弹指几百年，再也没了当初的感觉。”
这个苍老的老人说起儿时往事，语气里透着令人难以适应的平静，浮沉几百年，最后的一点儿尘世情分在他嘴里说出来，也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疏离。
“我家是军户，14岁便离了家乡，被征召做了军丁，来到直隶密云卫，先后在古北口、司马台、雾灵山、江茅裕戍守。那日子实在是苦得紧啊，燕山脚下，长城根儿上，鞑子不时滋扰边境，战时便要拼命，闲时也不得安生。我年纪小，性子软，官长之威不敢抗拒，老兵们欺辱我，我也不敢言语。老兵们从军时间长了，大都油滑刁蛮，无聊时变着法子整你，瞧你的乐子，夜晚去烽火台上值勤，他们懒得受夜风之苦，便威逼着我去顶替。每个夜晚，我蜷缩在冰冷的石台子根儿下，搂着冰冷的长枪，耳朵里尽是荒山野岭上传来的狼嗥，我又冷又怕，边哭边想我死去的爹娘。那时候过日子，一天一天掰着手指头数，明知道后面也没盼头儿，可终归还是瞎盼着。
“我在雾灵山戍守的时候，半山腰上有所破落的道观，道观里有个老道，他虽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可终归也沾着点儿灵气。官长迷信，每月月初都要请这道士到军所里来用画了咒语的符篆擦拭刀枪，官长说借神灵神力渡一渡刀枪，上阵杀敌可势如破竹。我年纪虽小，可也知道这不过是讨个喜气。那老道每次来军所，总要谈些生死大道，兵痞们在生死之间走得多了，谁还会在意这等事情，活一日便吃一日军粮，战阵之上丢了性命那是后话，众人笑这老道痴傻，全当他的话为笑谈，他道号玄凌，大家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玄傻子。别人听不进他的疯话，我却句句记在心里。我在那苦寒之地，天天想着死去的父母，时日一长，对这生死之道也开始变得迷恋，以至于后来每有困惑，便去他的道观里讨教一番，一来二去便也和他熟识了。我问他如何才能超脱这生死之事，免受这生老病死之苦，求得世世平安。他一笑，说我有道心，明是非，若能舍了尘世间的俗事，当能修成大道。他初次说时，我有些犹疑不定，我一介凡人，只想混个一日三餐的饱饭，少受些军长的欺侮，哪里想过要求什么大道，做什么得道高人。可那苦寒之地实在是熬人，委屈似乎每日里都受不尽，加上我对求道愈发痴迷，索性舍了军户，立下字据要儿孙顶当，自己脱了军籍。军所里的同袍嘲笑我也犯了疯病，好好日子不过，去求谁都说不清楚的大道。我把同袍的嘲笑扔在耳后，只身下山到了那道观里，去找那个老道，要拜他为师。玄凌子说我聪慧，天资甚高，只是心里不宁，业障未消，限了前途。他不收我为徒，却给我指了条明路，告诉离此不远，南方有座白云山，山上有座白云寺，寺里的不戒禅师是净土宗里有名的得道高僧，佛法无边可消我心中的业障。”
“白云山上的白云寺？”我一愣，插嘴道：“咱们这里不就有座白云山吗，想来山上的那间野庙便是白云寺了？”
“败落了，败落了。”祖师爷叹息一声，短短一句话里似乎带着无尽的悔意，他并未再多说什么，继续讲着他的往事。
“我那时候年轻力壮，虽然日子过得不舒心，可几年的军旅生涯熬下来，身体还是好得很，我心中除了愁苦，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不宁，更不知道业障是什么意思。我懵懵懂懂，按照玄凌子的指点，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找到这白云山。当年的白云寺颇有气象，庙内庙外修缮得极是规整，香火也旺盛。我来到后门，给看门的小沙弥递上玄凌子所写的引荐信，不戒禅师似乎早就猜到我要前来，小沙弥一看信上的名姓，说法师早就恭候多时，让我去内院找他。我微微有些意外，按着小沙弥指点的路径来到不戒的法师房前，跪在门口。不戒禅师问我为何前来，我朗声答道为求得大道，参透生死而来。不戒禅师对我极其冷淡，似乎有些厌烦我的样子，他手一摆说道，寺里还有一个杂役的空缺，平日里要烧柴、担水、煮饭，我看你年轻力壮，便来做这杂役吧。我很是诧异，本是求道而来，他却要我做这杂役，我拿出玄凌子道长所写的信件，说我一心求道，但求禅师指一条明路。不戒禅师冷冷地一摆手，没收那封信，冷然道，你若要求道，只要念上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遍阿弥陀佛，念得到了，不用我来教你，自然会有大悟。若这寺里的杂役你做不下去，那便下山去吧。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