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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泪眼模糊，哽咽道：“哥，咱有盒子了，咱回家，我手疼……”
姚青山脸色苍白，扭头朝着小孩儿欣慰地一笑，身子往后一挣，流云剑从他的身体里拔出来。他想要去拿那盒子，趔趄两步摔倒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姚青山靠在墙角，身子软塌塌倒下，紧接着又咳出一口血来……
“姚家小辈儿，何必呢……”祖师爷脸上现出一股悲苦之色，说道：“你们家都是聪明人，可怎么都看不开呢。”
“救人啦，救人啦。”沉默多时的可可突然活蹦乱跳地走了出来，冲着祖师爷一点头，说道：“老爷子，您要再和这个傻小子唠下去，这傻小子可就真死啦。”
“虎子，你来。”可可朝着那身背木枪的羞涩少年一招手。
那少年走到跟前，可可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吩咐道：“瓶内的伤药，绿色给他口服，红色碾成粉末包在他的伤口上止血消炎，本姑娘心软，最见不得人死在我眼面前儿，你麻利一点儿。”
她把那瓷瓶儿塞给少年，自己走到那小孩儿跟前，一笑，掏出个小纸包在那小孩儿面前晃了晃。
小孩儿往鼻子里吸了吸黄鼻涕，俩胳膊把盒子死死地抱在胸前，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可可笑道：“你这财迷鬼，那本来就是个收命的死物，谁拿着谁倒霉，隔着三里地都能闻见晦气味儿，你偏抱着当个宝贝。”
可可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小孩儿一脸的戒备，又往后退了退，直接靠到了墙角根儿上。
“我哥哥说，拿了盒子，我们就能回江南了。”小孩儿靠在墙根儿，眨巴眨巴眼儿，怯生生地说了句。
可可又是一乐：“这手烫烂啦，可要生脓长蛆，再过些日子，命都丢掉啦，哪还能回江南，就算回去，也是你哥哥背着你的小棺材儿颠回去喽。”
可可这话说得实在够阴损，小孩儿嘴一咧，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我……我不想死……”
这小孩儿一哭，一屋子人都失笑起来。
“不想死，那便伸出手来。”小孩儿这次没再抗拒，乖乖地伸出小手，可可打开手里的那小纸包，里面是一包淡黄色的粉末，她小心翼翼地倒在小孩儿手上，那小孩儿年纪虽小倒也硬气，小嘴丝丝地吸着凉气，硬是没喊一声疼。
认识可可一日，我瞧她虽然说话阴损，可行事作风倒是颇有正气，此时对她印象大变。那小孩儿手上涂了药末，又把那盒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小眼睛紧张地瞅着众人。
可可一乐：“你就抱着吧，谁还好意思跟你个鼻涕虫抢东西。”她走到哪儿，笑脸就带到哪儿，似乎从来就没有烦心过。虎子在一旁也已经替姚青山包扎完毕，姚青山冷着脸，一个谢字儿未说，他高傲惯了，破落至此依旧强撑着脸面，我不知道是该钦佩他的世家遗风还是该怜悯他的天真。
一个盒子，真能改变一切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争之世，生旦净末丑，每个人戏码不同，却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衷。
“罗老爷子，瞧您这布置的，又是三味真火阳符，又是幽冥地火阴符，挖了坑聚地气，砸了房顶引灵气，花了这么大工夫，布了这么一个大阵势，末了盒子没毁，反倒便宜了这个小鼻涕虫，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可随意从墙上撕下两道符咒，学着祖师爷老气横秋的样子，连说两声可惜，随手把那符揉成一个大纸团扔在了地上，补上一句道：“没用了，炉子都开了，这阵也就破了，全是废纸。”
听她这口气，似乎是从一进屋就猜出了这些摆设的用途，她竟一句没提，到了此时才说出来。
祖师爷没生气，依旧是那副愁苦的样子，轻声道：“再大的阵势，也挡不住世人愚顽，这大概就是天数吧。”
可可一撇嘴，大不以为然道：“什么天数，老天爷要是真会数数，这世上哪还有这么多的怪物。”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在场的人也都听得一头雾水。
祖师爷盯着她，突然问道：“女娃娃，你既然懂得‘鬼谷惧饰’，又能看出这阵法的门道，想来是‘鬼谷’中的人吧？”
又是鬼谷，这两个字儿频频被他们二人提及，我越来越是好奇。
可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也是，也不是。”
她在祖师爷面前闪烁其词，莫二师爷微微有些不悦，呵斥道：“你这娃娃，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打哑谜做什么。”
祖师爷冲着莫二师爷一摆手，凄然一笑：“她既然不愿意说，你就莫再多问。”
可可还是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她似乎对祖师爷没有半分的敬意，蹬鼻子上脸，说道：“终归还是年纪大的人讲道理。老爷子，你不问我，我可要问你了。”
祖师爷似乎早就猜到她要如此说，点头道：“你既然从鬼谷出来，多半便是取我这条老命来了，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一有空闲我便在猜，‘鬼谷’里会派什么人来收了我这怪物，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这个女娃娃。”
取祖师爷的老命？
可可竟然是来杀祖师爷的！
可可依旧笑呵呵地站在原地，莫二师爷那刀子似的眼光剐在她的身上，这姑娘似乎浑然不觉，说出来的话里依然带着损味儿。
“取不取您老命，这事儿还得放放再说，倒是这几个问题，还是必须要问的。”
祖师爷轻声道：“你问便是。”
“那就冒昧了，”可可冲着祖师爷一抱拳，问道：“敢问老爷子，尊姓可是姓罗？”
“时间太久了，名字是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个姓氏倒还一直跟着我，正是姓罗。”祖师爷的脸上总带着那抹不去的愁苦，皱纹堆叠着。
“敢问老爷子名讳，可是叫罗梦鸿？”可可盯着祖师爷，再问一句。
“罗梦鸿啊，很久之前的一个名字了，女娃你要不提，或许我还真忘掉了。”祖师爷微微扬起头，透过屋顶那大大的破洞，仰望着漫天群星，灰暗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怅然。
罗梦鸿！这是那个盒子上刻下的名字。
成化十八年于碧云镇赠罗梦鸿，道心不悟，此物不毁，寿元不尽。
那一行字在我脑海中掠过，成化十八年，那是什么时间？
墨墨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脸色刚刚恢复平静的七分“啊”的一声惊叫，姚青山苍白如纸的脸上，所有人都觉察出了异样，只有墙角的小孩儿依然死死地抱着那盒子，眼瞅着这边，一双眼里满是茫然……
可可点点头，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罗老爷子，您可真会说笑，罗梦鸿这个名字，您又怎么会忘记呢？”可可话里有话，步步紧逼，继续问：“那您，还记得自己是哪年生人吗？”
“这个我倒始终不敢忘，时间虽然长，忘了，那可就糟了，”祖师爷重新裹了裹身上那件军绿色的大衣，“有个生日，那便说明自己还是个人，没了生日，那可就彻彻底底地变成怪物了。”
祖师爷一句话说得疯疯癫癫、含混不清，地上那堆幽蓝色的火光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庞，看上去更显诡异。
他轻轻地说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已猜到，却又没有人说出口的答案。
“我是正统七年十二月初一子时生人，按现如今的历法说，那便是1442年，英宗皇帝在位，北有瓦剌扰边，南有倭寇横行，不是多好的年景，可也勉强算得上个太平……”
1442年？
祖师爷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一句话可也说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神色大变，这次，连那墙角的小孩儿都讶异地张开了嘴巴。
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老头竟然是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人，不，他究竟还是不是人？！
蓝色火堆依然在燃烧着，夜风吹进来，火苗跳跃，人影闪烁，不大的屋子里平添了几分诡异，一股寒意在我的后背生出。
莫二师爷站在那里，拼命地摇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不，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骇然。
“你们不信吗？”祖师爷站在那里，凄然一笑，环视四周。
没有人上前答话，面对这样一个老人，所有人心中只有两个答案：疯子，抑或妖怪！
祖师爷拿着手中的流云剑，长剑的剑锋光滑带着冷漠，犹如姚青山的冷傲，让人生出一丝疏离感。
“你们不信吗？”这个苍老的老人再次轻轻地问了一声。
依然没有人回答，空气似乎在这少了大半个屋顶的破屋子里凝固，沉默得让人窒息。
祖师爷脚下的唐小闹惨兮兮的一声怪叫，发了疯似的挠着祖师爷的裤腿叫，他低下头轻声对着唐小闹说道：“没事的，总该让孩子们瞧个清楚吧。”
他似乎是在安慰那少了半截尾巴的懒猫，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突然一甩手中的流云剑，剑刃朝着自己的咽喉狠狠地抹去。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