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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戒禅师说到最后,眼神一黯,话语里尽是惋惜之意。李晓峰冷哼一声,回骂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世人愚笨如猪狗,短命如蝼蚁,不过百十年便要化为枯骨一具。如此低贱之躯,奢谈什么大道正途,这世界,永恒才是大道,永恒才是正途!你这道貌岸然的老秃驴,分明是嫉妒我开了藏魂坛,嫉妒我得了长生不死的法体!’不戒禅师再不说话,双目一闭,深深地叹了口气。李晓峰晃着那红瓷瓶又在讲经堂内走了一遭,师兄们横卧在地,奄奄一息。他见此情景更加得意了,盯着端坐在地的不戒禅师说道,‘老秃驴,你莫要再白费心机,妄图用你那莲花手印驱毒疗伤了!这投井含冤泣血三步一枯草入体即伤经脉,你经脉被损,十成功力用不出一成,已然是个废人。只是这毒药虽然阴毒,却不霸道,还要三日之后毒性才攻入心腹,所以也不是无药可解,只是能不能解,却要看你的心愿,这事说难也难,说易却也是易的。’李晓峰话里卖了个关子,不戒禅师睁开眼睛,缓缓地问他这毒怎样才可解得。现在想来,不戒禅师真是修得一身好定力,那般情势下,依旧淡然。李晓峰轻浮地说了声阿弥陀佛,笑道,‘听闻佛祖在宝塔山下以身饲鹰,悲悯众生,老秃驴你既然一心向佛,我便给你个机会,学学那佛祖,瞧你是真得道还是假君子。’李晓峰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当啷一声甩手扔在地上,他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白瓶,正是那解药!李晓峰一声狞笑,说道,老秃驴,‘你只要吃掉一条自己的手臂,这解药,我便发给众僧!’他一句话说出来,我大惊失色,他……他竟然要逼迫不戒禅师吃掉自己的肉!”
一行浊泪无声滑落,祖师爷哽咽难言,一屋众人面色古怪,尽皆胆寒,这一屋子人中不缺骁勇斗狠的角色,六指儿、七分和墨墨皆是爷们儿,可要比起这李晓峰来,却差了这令人胆寒的狠毒劲儿,我实在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狠毒心肠之人。
“不戒禅师依旧淡然,他轻轻一笑。多少年来,我始终记得他那张脸,带着笑容,无蕴无怒。他问李晓峰这话可是当真,李晓峰点头应道自然当真。谁都没想到他会那么做,他拿起地上的短刀瞧了瞧,那刀的刀身之上锈迹斑斑,刀刃上微微有几个小缺口,他一笑,说这锈迹之刃,倒也配得上我这枯朽之身。他右手拿刀,手起刀落,狠狠地砍在了左臂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半衣襟,不戒禅师面无血色,就算他定力过人,仍然忍不住地闷哼一声。血水汩汩地流着,白森森的骨头绽出来好不吓人。那短刀实在太过锈钝,他这一下明明用了大力,可那左臂依然连着皮肉。不戒禅师强忍剧痛,右手哆哆嗦嗦地拿着那刀朝着伤口处又砍了几下,他连砍带扯,终于将那左臂弄了下来。他身下已成血海,雨势越来越大,磅礴大雨冲刷血渍,血水混着雨水,盘旋在他的身边,久久不散。李晓峰站在他身边呆呆地愣了很久,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不戒禅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脸上表情复杂,阴晴不定,最后索性仰天大笑几声,对着不戒禅师说道,你个道貌岸然的老秃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狠劲儿,我不信你砍得下手臂,也吃得下这手臂,你吃,你吃,你吃,我看你这道貌岸然的心性能装到何时!他说到这里,激愤不已,嘴中咒骂连连,挥舞着双臂,冲天的怨气无处可发。不戒禅师坦然地坐在血水中,拿起那断臂,口中长颂一声佛号,将那断臂送到嘴边,疯狗似的啃咬起来,血渍沾染在他的胡须上,碎肉残渣在他的嘴中不断咀嚼,白骨在手,血肉在口,好似冥界阴间蹿出来的恶魔一般。这一变故实在太过骇然,讲经堂内寂静无声,有几个中毒稍轻的师兄捂着嘴已经狂吐不已。李晓峰指着不戒禅师哈哈大笑,连连说道,你这食人血肉的魔僧,我看你今后再拿何说大道正途,你才是魔,你才是魔!不戒禅师听到李晓峰的狂笑,他抬起头来,右手拿着那白骨嶙峋的断臂,满脸血污却神色不变,他眼眉低垂,摇头道‘非是血肉,非是血肉,此乃佛性,此乃佛性!’他咬一口断臂上的残肉,便重复一句,声音越来越响,竟然盖过了哗哗的雨水声,我跪在雨中,听他呼号,神思竟自恍惚起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大雨滂沱中,我竟然觉得他比往日还要威严圣洁许多,呼喝声就在耳边,好似佛祖的教诲!非是血肉,非是血肉,此乃佛性,此乃佛性!”
非是血肉,非是血肉,此乃佛性,此乃佛性!
祖师爷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六百年前的一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学着不戒禅师的样子喊出来,声音在这破旧的屋子里回荡,依旧带着威严。一股压抑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想放声嘶嚎,声音卡在嗓子里,却又呼喊不出。
“不戒禅师每咬一口血肉,便喊上一句。他喊得越是响亮,李晓峰越是恼怒,我知道,佛法无边,终究还是破了他的诡计。待得最后,一条断臂已经被不戒禅师吃得只剩白骨,讲经堂内群僧恸哭,哭声盖过萧瑟的雨声,我闻之色变。李晓峰脸上再次现出戾气,他冷哼一声,又是一阵大笑,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怨毒,他寒声道,你个至蠢无比食人血肉的老秃驴,这白云寺囚禁我十年之久,你真当我能放过你们吗?他大笑着走到群僧之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剑刃落处,残肢断臂纷飞,血雨四溅,我只记得众位师兄的头颅像熟透的血西瓜,溅着血花儿在那地面上乱滚。我大喊着不能杀,不能杀,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死死地抱住恶魔一般的李晓峰,李晓峰双眼猩红,一甩身将我摔落在地上。那一天,片刻的工夫,他一柄利剑尽屠我白云寺四十二位师兄。多少年了,我每闭上双眼,脑海中总是那日的情景,师兄们伏尸遍地,无头尸体一具叠着一具,鲜血被雨水冲刷一遍又一遍,可总是冲不干净。我痛哭失声,爬到不戒禅师的身边,跪在他身前,疯了似的叩头不止,脑门磕在那青石板上,也不觉得疼痛,我嘴里呜咽着,不断地说着师父,我错了,师父我错了。不戒禅师还是那般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右手拿着那残骨断臂,脸上依然带着那淡然的笑容。不戒禅师看着我,突然轻声说道,你总是这般,太过执著,执著太过,便少福缘,便少体悟。他声音和蔼,不带恼怒之色。我微一愣神,又是叩头不止,脑门早已被磕破,鲜血直流,我惶恐地说道,弟子十恶不赦,犯下这等大罪业,请师父责罚请师父责罚。我越是惶恐,他似乎越是失望。他轻声说道,先前是大罪业,如今是大功德,我常闻佛祖以身饲鹰,以身饲虎,我却时常困惑,我辈也为善行,我辈为何不成佛祖,到得今日才明白,我身即是鹰,我身即是虎,我身即是佛祖,何用饲,何用成?我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不戒禅师,只觉得他笑容比起方才更明媚了。刚刚还是磅礴的雨势,此时已经变微,东方一轮新日堪堪冲出云头,散出无尽光泽,一只黄色的蝶儿在这略带湿润的空气里欢快地飞舞着,不戒禅师盯着那蝶儿轻声道,我悟了!我‘啊’地一声惊呼,终于明白过来,趴在他面前,忘却了惊惧愤怒,口中不住地喊道,请师父明示,请师父明示。他笑着,不再答我,朗朗诵出箴言。
“‘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
“不戒禅师声音越来越小,到得最后,再无声音,我摸他鼻息皆无,已经圆寂多时。我放声大哭,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惶恐,又是悔恨。白云寺四十三条人命的欠债出自李晓峰的手笔,可细细想来,也是出在我的身上,当日我若不放出这个魔头,怎会生出这种事端。我越想越是伤心,嚎啕大哭,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