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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老憨殷勤热情，虽满面愁容，仍不忘端茶倒水，礼数周全至极，庄稼人的实诚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爷爷没让他倒水沏茶，大旱中的小清村，水就是命根子。

　　自打进了谷家，爷爷便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谷老憨家三间房屋，中间堂屋，东西两间偏房，问明白了娃子住在西间，爷爷踱着方步进了屋仔细打量起来。

　　房屋干净整洁，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无他物。

　　爷爷看了良久，皱皱眉。

　　“老二，有东西没？”爷爷扭头，问身后的莫二师爷。

　　莫幻净一撇嘴道：“奇了怪了，那俩娃娃身上明明有秽气，怎么家里倒没东西。”

　　“要不，打俩符试试？”莫幻净扶了扶眼镜，嘟囔一句。

　　程胖子一阵怪叫：“唉哟，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莫二爷哎，今天咋就动了你那菩萨小心肝儿，改成义务劳动了。”

　　莫二师爷看了看蒙着白布的两个孩子道：“你瞅瞅那俩娃子，脸都成啥了。今天咱也积点儿德吧。”

　　莫二师爷说着，就要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

　　爷爷一把拦住他道：“老二你平日里施术无度，小心老了也跟我一样。”

　　爷爷晃晃自己那双黑手：“咱符咒门死的人够多了，能活一个算一个，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这点儿事儿，让我这半死的人来吧。”

　　爷爷说得悲怆，莫二师爷叹口气：“学了这门子手艺，压根儿就没再奢望好死。”

　　爷爷不再理他，从挎包里翻出一沓材料。

　　一打黄纸、毛笔、砚台、朱砂、长香。

　　爷爷问谷老憨要了香炉，农村里自来不缺这种东西，逢年过节炒俩菜，上炷香“供养供养”早就成了习惯。

　　长香点起来，烟雾缭绕。

　　爷爷将那小块朱砂和了少许水在砚台里搅碎，一片赤红。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朱砂，随后又在燃着的香上照了照。

　　这怪异的举动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叫“照黄金光”，起了点灵的作用。

　　画符本就是一种通灵之术，通灵仪式自始至终贯穿在施法画符的全过程里。

　　一切妥当，爷爷吐纳一阵，提笔在那黄纸上画了起来。

　　一张灵符大体分为三部，符头、符胆、符脚。讲究的是符头压得住，符脚收得住，符胆是一张符的核心，不同的符咒符胆自然不同。当然，这只是普通符咒，遇到大符咒，那变化却又层出不穷。

　　爷爷提笔，在符头部分点了三点，意为三清在上。符胆部分上部草书一个香字，下部一个神字，两字皆有笔走龙蛇之势。爷爷笔不停顿，符脚一阵潦草，依稀认去，像是什么符号，后来才知道是朱雀压脚。

　　爷爷如是往复，连画三张。这三张符似乎极费体力，眨眼间就已经让爷爷汗流浃背。

　　爷爷长吁一口气，疲惫地用毛巾擦了擦汗水，拿着三张符，走到堂屋门楣处，嘴中念念有词：“结空成梵，真气自生，赤书玉字，八威龙文。保制劫运，使天常存，治病斩邪，万类安宁。急急如高尚神旨，玉清真玉律令！”

　　爷爷念完，陡然睁开双眼，啪地将符贴在门楣正中。另外两张，却贴在了两个娃娃的脸上。

　　施法完毕，爷爷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皮，闭目养神。

　　程胖子咂咂嘴，一脸惊骇：“陈老头这个白眼狼，这术法咋精进到如此地步。一道大清净咒，让他画得灵力如此纯正。”

　　莫二师爷嘴角一阵冷笑：“程胖子，陈师兄的功力，只怕杀你十个都轻轻松松，你再嘴下无德，小心他不顾念师门情分，真做了你。”

　　程胖子白他一眼，不再多嘴。

　　莫二师爷看着谷老憨道：“等一炷香的工夫，你家娃子的病定有答案。”谷、李两人连声道谢，感激涕零。

　　我瞅瞅那香，刚刚烧了四分之一。爷爷坐在椅子上，似睡着了一般，呼吸平稳。两个贴了大清净咒的孩子轻声唤着疼。

　　大人们各想着心事，不再说话。宽阔的堂屋里，回想着时钟走秒的“滴答”声。

　　香炉里的长香慢慢燃烧着，时间似乎变得慢起来。谷老憨和李柱子坐立不安，每隔几分钟就朝那香炉里瞅上几眼，想跟爷爷搭上几句话，瞧爷爷一副了然于胸高深莫测的架势，又把那满腹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一炷香的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满心好奇的我也被急得抓耳挠腮。

　　就在那炷香燃烧殆尽的一瞬间，猛听屋内三声“啪”、“啪”、“啪”的脆响。

　　爷爷陡然睁开眼！莫二师爷和程胖子各自起身，一个走到门楣处取下符咒，一个自俩娃娃脸上取下符咒。

　　三张大清净咒摆在桌上，大家瞧得一清二楚。三张符咒尽皆断裂为两半，那三声脆响显然就是符咒断裂的声音。门楣上那张符，纸张依然是黄色，并无异样，两张贴在娃娃脸上的却变得乌黑异常。

　　屋里的人都不傻，包括谷老憨和李柱子也往自家娃娃瞧去。显然，问题出在这俩孩子身上。

　　程胖子嘿嘿一笑：“好嘛，原来是秽物上身，我说屋里咋找不出东西呢。”

　　爷爷向两个娃娃摆摆手慈声道：“来，娃娃，让老东西给你瞧瞧，到底是什么幺蛾子欺负咱。”

　　“娃啊，最近你俩有没有调皮捣蛋，去啥不该去的地方，碰啥不该碰的东西啊？”两个娃娃怯生生地走到爷爷的身边，爷爷拍拍俩人脑袋，慈祥地笑着，轻声问道。

　　李柱子家的女娃摇摇头，脸部的溃烂让这娃娃说话都觉得吃力。

　　一旁的李柱子擦擦眼角的泪痕说道：“天师啊，俺家娃娃最是乖巧，绝对不会乱来，平日里除了上学，就是在村头路边帮着放放羊，那块地儿你也见过，宽敞，两边草多，中间那路是进出的老路，人也多。”

　　谷老憨也在一边连连点头：“俺家娃娃也是，别看是个男娃子，比柱子家的女娃还女气，就爱看书，村里的李晓峰老师说俺家娃子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俺都打算好了，让娃小学念完就去县里的初中念书，哪知道……哪知道出了这么个事儿……”

　　谷老憨说着，又哽咽起来。

　　“要俺说，这事儿啊，都是跟着……跟着石天师惹的祸，就是沾了煞气啊，连那平安符都挡不住……”李柱子低头看着脚下，小声嘟囔着。

　　这庄稼人，心有所怨，不吐不快，可又对爷爷三人心存敬畏，只能压低了声音低头自语。他觉得声音小，瞒过众人，却哪想过这屋里众人一个比一个精明，没一个省油灯。

　　爷爷眉头猛然一挑，喝问一声：“哪家来的‘平安符’？”

　　李柱子被问得措手不及，身子一抖，愣了一下，脸腾地红了起来：“就是……就是那日在坛上，石天师给的，说能护身禳灾，驱鬼辟邪，至今都还戴着呐。”

　　谷老憨点头应道：“俺家娃子也得了一个，戴在身上，娃子，给天师瞧瞧。”

　　俩孩子听话地解下戴在胸前的平安符，因为这东西藏在外衣里面，众人倒是真的没有注意过。

　　说是平安符，就是两个红色香囊。一般的大小，串着红绳，一面用黄线绣着平安二字，一面绣着辟邪二字。

　　那两香囊做工不是很精细，倒也算中规中矩，平平常常。

　　“这东西，是我石师弟给的？”爷爷随口问了句，李柱子点头。

　　爷爷小心地把玩着两个小对象，特意用鼻子闻了闻：“确实不是坏东西，山苦瓜、米腊叶、白芷、菖蒲、藿香、佩兰、川芎，都是好玩意儿，应该没问题啊……”

　　爷爷正自说着，手指用力在那香囊上揉搓了一下，一抹粉末掉在桌上。

　　“新香囊这般不结实，不怕跑了气味……”爷爷话未说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再也不动。我往那桌上瞧去，一条半寸不到的小虫子在那桌面上缓缓地蠕动。

　　一旁的程三师爷凑过来用食指捻起虫子本想仔细瞧瞧，哪知那虫子刚沾了他的指头，便猛地钻进肉里，程胖子疼得一声怪叫：“妈的，这破地儿咋还生白虫子！”

　　瞧他那根手指，皮开肉绽，和娃娃脸上的伤口一般无二…… 符咒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