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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剩者为王——▶—— 播放键，画面开始 ——▶——

　　我与丽莎的PA谈话不久，方园便入职了。新一年的工作开始进入轨道，财务部门开始为ERP系统上线做最后的准备与测试，部门的同事都开始忙碌起来。方园也很忙，除了例行找我谈过一次了解成本科的工作职责以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与詹妮交接两个新的ERP模块，以及长时间待在丽莎的办公室里学习工厂财务计划分析的工作。

　　我负责的成本科的工作流程没有纳入本次ERP上线的范围，所以我没有什么工作压力，没有像詹妮和方园的团队那样每日加班。但是，我去年招聘的下属存货会计辛迪（Cindy）由于业绩表现优秀被破格批准转岗到詹妮的会计科，所以我又不得不重新招聘面试新人。但此时我已经历了职场心境的大起大落，从感到被重用和提升到感到被“过河拆桥”，招聘新人的想法已跟去年不可同日而语，我不再像去年那样精心挑选希望招一个聪明优秀的新人，反而想招个对自己不那么有威胁的，以应对丽莎让新人取代我的企图。是的，经过了与丽莎的这几次交锋，我开始学会为自己留后路：如果她发现招来的新人能干有潜力，谁知道她会不会对新人再次施行画饼激励之术慢慢把我架空？

　　时至今日，我已经很明白丽莎的权术：直接下属最好都像方园一样，能力上是笨笨的，态度上是听话的，容易驾驭，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能干的下属则采用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该用他干活的时候要尽量激励，而一旦他的风头起来就要压下去，不能让他顺杆爬。另外她此番对部门架构的改组也有个特点，就是并不庞大的团队搞出更多汇报层级，这样她会有很多次级甚至三级下属，凡是在组织设计方面有这种倾向的管理者一般有两个动机：一是强烈的权欲，二是最大程度地将矛盾下放，以便自己避免冲突，每年跟越多的直接下属PA对话就越烦，不是吗？

　　于是，我给自己订下的策略是：招一个像方园那样的下属，条件不要太优秀，学历不能比我好，英语也不能太好，没有工厂财务经验也没关系，反正不影响基本工作绩效就行。然后一些复杂关键的职责我得留一手，不能都教给新人（看看职场多么锻炼人，不知不觉我已经把洁熙那套遮掩功夫学会了），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取代被架空，成本这块的工作方园肯定是不懂的，我得让自己有点资本，让丽莎不敢把我彻底当弃子，给我留下足够时间在外面找工作跳槽。

　　是的，我要跳槽。尽管知道自己在现岗位上仍需历练，但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还是让我在AX工作三年后萌生退意。丽莎和方园都知道我对此次组织调整和人事安排有情绪，因此对我很客气尊重，大约是怕我甩手不干甚至辞职，因为财务部暂时还找不出可取代我的人。我知道我必须在他们找到这个取代者之前离开，否则我的地位会更难堪。

　　我开始关注各大招聘网站的职位信息，并投递简历，但效果不好，只得到一家外资工厂的面试机会，而我毕竟只有半年的成本主管的经验，面试中在业务见解的表达和专业问题的应对上没有足够的竞争力，所以没有成功，而普通的高级成本会计或成本分析的职位对我来说没有进阶，也没兴趣应征。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通过外部跳槽谋求职业进阶（职位与薪酬同步提升）的难度很大。何况其实AX公司本身还是很不错的，是否真有必要因为与丽莎的矛盾和对方园这个新上级的不屑而必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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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绩效管理机制已相对公平的外企混，落实到具体的公司发展阶段和部门，其实仍没有绝对的公平，每个人都需要合理利用资源（如下属）来达到自己的业绩目标，不动声色地把别人当棋子，或自己糊里糊涂地被当做棋子甚至最后成为一枚弃子，都在所难免。若因一时斗气而缺乏对长期职业发展的考量是不值得的。

　　那场和丽莎由亲及疏的角力游戏，在某天终于云淡风轻，我开始由衷地承认丽莎在那次和我的PA对话中说我“还需要磨一磨棱角”是中肯客观的，所以现在我早已释然：棱角之于职场是很危险的行为特征，特别是对于经理以上级别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技术能力强但棱角分明的人能升职，如果排除拼爹和裙带关系方面的原因，通常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所在的职能部门属于以量化业绩论英雄的一线业务部门（例如销售），而他又确实能为公司带来收入或客户、产品、渠道拓展的资源，让公司可以容忍或忽略他的棱角，第二嘛，就是他运气太好了，而且这运气是否可持续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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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考虑在公司内部调动，转到丽莎管不到的其他部门。很快机会便来了，我在公司内部HR网站上看到事业部的财务部新出了个财务计划与分析的空缺职位（BU FP&A），在事业部内这个部门是独立于我目前所在的工厂财务部的另一个财务部门，工作内容和交流对象也与工厂财务部不同，几乎可以90%脱离与丽莎的恩怨瓜葛。而且做这种职位的发展方向也不错，即使没有这次人事纷争，能转做财务分析方向也是好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该职位的内部职级也就是band没有我目前的主管级别高。我犹豫了片刻，出于半是赌气半是报复丽莎的心理，还是在没有通知她和方园的情况下，在公司内部网站上向HR提交了简历申请竞聘。没想到第二天便收到了中国区的招聘专员依琳（Elaine）的邮件，通知我第二天面试，面试官是本职位的直接上司赫曼（Herman）。

　　赫曼是个细致谨慎的香港人，他在会议室面试我，告诉我在事业部做FP&A工作要求较强的人际沟通能力和业务导向的思维，但看我的过往经验还是集中在会计核算领域，担心会计人“控制与合规”的思维会不利于从事FP&A工作。虽然我强调自己担任成本主管后已不再做会计核算层面的事，侧重与各类成本差异的分析和存货的管理报告，但明显赫曼还是觉得会计经验长的人在做FP&A时怕不会那么有感觉，他一边看我的简历一边认可我扎实全面的会计实务知识，但马上又提及FP&A职位只需要基本的会计知识。最后他说会再看一些外部应征的候选人再做决定，有消息再通知我。

　　出来后我便感觉不是很有戏，但还是抱一丝希望。

　　过了两日，在办公室远远看见丽莎站在依琳的座位旁边，两人正低头轻声聊着什么，侧面观察丽莎的表情有些凝重和紧张，由于依琳也是公司老员工了，平时和丽莎与方园的私人关系一直很好，想必是她告知丽莎我已应征BU FP&A职位的事情。果然，片刻后丽莎离开依琳回自己办公室，途中经过我的座位时虽面无表情但眉头微蹙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可心里明白：她知道了，而且多少是有些担忧甚至——害怕。

　　果然，一分钟过后，方园被她叫到办公室关起门来讨论。我知道这俩鸟人一定是在盘算怎么处理我这次内部应聘，我甚至已经猜到结果，那就是丽莎以前是大中国区FP&A的经理，赫曼原来是向她汇报的，后来她申请调到工厂任财务总监，但时日不长，恰是我刚做成本工作以来的这一年半。此番她定会运用关系去游说赫曼不要录用我。我应征时已想过有此结局，只是不忿之心想试试，若万一成功既可实现职业转型又能结束人事尴尬，若如期失败也可挑战一下新旧两位上司，冷眼看他们不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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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那段与丽莎的江湖纷争虽然让我记忆深刻，但只集中在丽莎与我谈话的场面，包括她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有她说这些话时那种平和不失优雅的职业风度，很少想起那几个月我下班后的生活，能记得的就是自己像祥林嫂一样不断跟家人、好友以及没有利益关系的相熟同事唠叨这些事。

　　现在我想，之所以我不怎么记得那个时期下班后的事，大概是因为我本来就很讨厌这样你来我往的设局与防范。从小到大我都被周围人评价为直率、心无城府、爱憎情绪都挂在脸上，一颗心像玻璃一样让人很容易便望到底，所以我很不喜欢那段时期每天心里充斥着提防与计较的自己，每天早晨照镜子时都仿佛能看到胸腔里那颗慢慢长出茧子的心，无比的晦暗和丑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为什么我们会感慨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概就是因为，所谓成长，往往是变成自己原来讨厌的模样。

　　下来果然方园找我谈话，我揣度是为丽莎所驱，丽莎现在已不愿和每日冷若冰霜的我对话。与方园的谈话我自始至终只是烦躁，只记住了他说的这两句：

　　1．“在工作中，不管这个人你喜欢与否，都把她当客户，这样心情会好很多。”

　　【让我把Lisa当客户？我的职业不是销售，没那个思想境界好吧？】

　　2．“真正有价值的人很多时候是要耐得住寂寞的。”

　　【这寂寞是多久？貌似我已经等经理职位很久了好吧？】

　　通谈下来我只记得我到最后依然情绪激烈，认为去年自己在洁熙离职、丽莎刚上任不懂成本会计业务、我初做成本会计无人交接也无人辅导的恶劣情况下，能有今天的成绩付出很多、自学成才、经常加班却从没有加班费等等…… 总之我反复表达的是：我的付出与得到不成比例。我的潜台词是：现在一切刚进入正轨，你就捡了个便宜，来坐享其成地做我的上级，你的命还真是好。

　　方园果然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那个神态：快速地眨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忽然发现他真的是人如其名，只不过应将园改成“圆”，不知道这个看上去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材圆圆的、说话“圆圆”的、一切都那么圆圆的Frank大哥是否能懂我这潜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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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有价值的人很多时候是要耐得住寂寞的”，我后来跟下属谈话时也经常引用这句话，如果不是现在回忆流年往事，我自己都忘了，这句经典的话是出自方园这个我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圆圆的”经理之口。

　　我站起身，泡了一杯茶，茗茶间不禁莞尔，又想起方园总在人前眨眼或把目光翻向天花板的举动，用这几年的流行语说这叫做“卖萌”。不过千万别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以他的圆熟，他当时一定是懂我那套幼稚的潜台词的。方园最终在AX工作了近十年，虽硬件上无过人之处，但人缘好是其最大优点，他能先后担任中国和亚太不同部门的经理职位，不得不说是大智若愚的，正如他说的“真正有价值的人很多时候是要耐得住寂寞的”这句话，精髓便是“剩者为王”——你若耐得住寂寞，把所有自作聪明的人都熬走了，你就有机会了，那些总是仗着有点能力一两年就跳来跳去的人，终究没有训养出在固定舞台上表演的能力，这是到哪里都通行的职场生存之道。

　　所以，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当你对一个“命好”的人羡慕嫉妒恨之际，不妨想想他的什么性情与禀赋是你没有的。 米粒职播客：追忆外企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