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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魂2-16、17

军魂 豆子 16713 2021-04-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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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詟久春挑灯夜战了两个通宵,终于把《今冬明春斗、批、改的实施意见》搞出来了。这份《意见》过两天就印发各团三支两军办公室和即将进入农村、牧区的上千个“三宣队”工作组。师三支两军办公室主任早在半个月前就给詟久春布置起草这个文件,但詟久春迟迟没有动笔。主任问过几遍,他都说还没有写好,正在打腹稿。

  他还真是没写好,一则是指导数百万老百姓的斗、批、改文件,不是那么好搞的,尤其是政策性要求太强,詟久春确实不敢轻易下笔,他要好好看看有关文件和报刊杂志,认认真真地深刻地体会中央关于搞好斗、批、改的精神实质,好好思考准备一下,真的是要在肚中酝酿许久。

  二则是詟久春也成了小文痞了。两年多来,他在文书写作中,不管是给首长写讲话稿,还是写总结、写经验材料,摸透了一个基本规律,那就是,凡是需要领导和有关部门审查的文书,不要急于出手,出手太早,给领导和有关部门审阅,那真是各有高见、意见不一,你去改吧,按这人意见改了,那人不同意;按那人建议增删了,这人有看法。总之是所有审阅草稿的领导,都是才高八斗,总要给你挑出不是来。除非那材料要得急,否则,那是直到交稿最后的期限前,你总得不停地按这个、那个领导的意见修改。往往改来改去,也没有增添什么新东西、新观点,不过是做做文字游戏而已。所以,詟久春往往在最后期限到了,再拿出成稿来,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去提修改意见了,至少不好提大的修改意见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往往这个时候,枪毙重来是极少的。

  果然,詟久春把《意见》稿交上去,过了办公室主任、政治部主任、师朱云才政委几道关,除了几处文字需要顺一顺、多余的话删了一点外,这么重要的文件草稿竟然一次通过!这个《意见》做为文件,过两天要打印下发各团三支两军办公室,发到上千个深入农村、牧区搞斗、批、改的“三宣队”工作组手中。

  部署今冬明春斗、批、改,下发《意见》,要召开全师各单位三支两军办公室人员和即将奔赴农村、牧区各工作组组长参加的上千人的动员大会。会上朱云才政委要做动员报告。这个动员报告讲话稿,三两办副主任年是津又交给詟久春去写,年主任还交待了写作提纲和中心内容。告诉詟久春要扣住毛主席最新发表的,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党的基本路线去写,要突出阶级斗争。

  这条基本路线,就是那二百一十九字方针,大意是:社会主义社会是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始终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对这一点,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这是一条基本路线,对这条路线,我们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接受这样的任务,詟久春很高兴。给师首长写讲话稿,是首长的信任,也是自己才华显露的机会,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呀!尤其听年主任说,朱云才政委是看了那份《意见》草稿后,点名让他詟久春接着写讲话稿的,师首长夸他有文采且有理论深度。詟久春听到这样的评价,别提多高兴了。真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他决心用最快的速度,拿出最高水平的报告稿来。

  詟久春还真的是有点胸有成竹。他天生是爱学习的料。到机关以来,尤其是自己因父亲在家被审查还没解放,入党、提干都被拖着,心里一直很压抑,便把这种压抑和苦痛变作在博览群书中度日。这两年,他抓着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在只有毛主席语录和毛泽东选集的红海洋时代,几乎所有小说都是大毒草,所有政治书都有严重问题而被禁止,要找到一本“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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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是很难很难的事。

  可詟久春在三支两军办公室,和地方各口混得很熟。尤其是盟、县、旗图书馆、档案馆,他都很熟。尽管图书馆、档案馆的藏书都被封存,但詟久春愣是通过“熟”和“解放军”这种关系和身份,可以把那里不管什么样的书都借出来。当然,除高尔基《母亲》、《我的大学》,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样的小说外,他很少借小说看,所借的都是政治书。马、恩、列、斯传;欧文、付立叶、圣西门的著作;甚至是三卷本的《资本论》和卢森贝的解说一类书,他都借来看。以至于办公室政治学习时,有的同志向他提意见说:“久春这个人爱学习,博学多才。可惜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要是把精力都用在学习毛主席著作上,那可真成了咱们的红色理论家了!”

  詟久春知道那些人的含意,乱七八糟的书,只能孕育出乱七八糟的理论家,不说是黑色吧,反正不是纯红色!詟久春本想驳斥那些人的意见,心想,你们不是昼夜打扑克、下棋,就是到草原上打猎,回来烧野味吃吃喝喝,你们也没有学毛泽东著作呀!我詟久春毛泽东著作比你们谁都读得多,不说倒背如流吧,至少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里一百五十八篇文章我都看过至少两遍,《农村各阶级的分析》、《矛盾论》、《实践论》这些文章都读过十遍八遍的,你们读了几遍?可是一想,自己还在争取入党,正在接受党的考验,不可骄傲自满。便默领了别人的批评,没有申辩。

  读了两年多闲书,还真懂得不少,心胸也开阔许多。甚至俨然是个小理论家了。别人争论相持不下时,都来找他詟久春论理。只要詟久春在,别人都不敢当他面议论理论和天文、地理、历史、政治话题,怕在他詟久春面前露怯。人称他詟久春是小博士,是小理论家,是百科全书。

  所以,他詟久春真的胸有成竹。仅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写就了五千多字的讲话稿。因为过一天就要用,朱政委要拿他的稿作报告。他便把草稿立即送给年主任看。

  “小詟,这么重要的报告,理论问题又很深,你还是亲自送给政治部汪主任看一看,听听他的意见,他可是老革命,老理论家了。你这个小理论家,要好好向汪主任这样的老理论家学习。”

  送汪主任那?汪主任有什么理论,不过就是爱发牢骚,总是对新生事物不满!给他看也不会有什么名堂,那份《意见》,他就一个字也没提。

  詟久春满不在乎地把稿子送给汪主任看。

  “你先回去,两个小时后再来!”汪主任道。

  两个小时后,詟久春按时来到汪主任办公室。只见汪主任办公桌上摆满了打开的书,自己那份草稿也被用铅笔划了一道道黑线。

  “嗯,小詟,写得不错,文采也很好,有水平!”汪主任第一句话这样说,说得詟久春心里美滋滋的:“写得不好,离首长要求还差得很远。咱们年主任让我好好向首长学习,汪主任,给提提意见。”詟久春道。

  “嗯,意见一定要提,你不说,也要提。你的稿里有个原则问题,咱们需要商量商量。”

  “噢,首长请说。”詟久春没料到汪主任会这样说。

  “嗯,是这样。你第一部分有个很重要的结论,目前还没有人这样提。你说咱们现在的社会主义是个阶级社会,好象没有这个提法,你看呢?”汪主任微笑着对他说。

  “噢,这个问题呀!我们现在的社会主义社会就是个阶级社会嘛!毛主席说,社会主义社会始终存在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那社会主义还不是阶级社会?”詟久春没料到汪主任会对这么简单的问题提出质疑。

  “不,有阶级、阶级矛盾、阶级斗争,那可不一定是阶级社会。你看,毛主席在《矛盾论》里说,社会主义条件下,阶级消灭了,矛盾存在着。你再看一九六六年未定稿的《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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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里对阶级社会是怎么定义的?”汪主任把打开的《毛泽东选集》和厚厚的《辞海》推给他。

  詟久春对《矛盾论》很熟,毛主席在延安写的那篇哲学著作,是那个时代的推想,可社会主义的事实,需要重新认识,所以毛主席在现在才提出社会主义是有阶级对立的,汪主任怎么用过去的话挑现在的毛病呢?

  詟久春还真没看过那厚厚的三大本《辞海》。他凑过去,看汪主任已经打开的那一页。那《辞海》里关于阶级社会的定义有好几条内容。其中有两条说,阶级社会是私有制为主的社会;阶级社会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统治的社会。

  詟久春傻了,如按《辞海》的定义,那社会主义还真不是阶级社会!是呀,咱们是公有制,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统治。

  “汪主任,我觉得这《辞海》过时了,是错的,是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已经否认了这种说法。”詟久春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地说。

  “小詟,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第一,我认为不管是《矛盾论》还是《辞海》里的定义都没有过时,都没错;第二,毛主席基本路线那最新指示,只说社会主义是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没有说社会主义是个阶级社会。你看呢?”汪主任铮铮有声道。

  “这……”詟久春不知怎样回答好:“那我回去再跟年主任碰碰……”

  詟久春说是碰碰,其实心里不服气:汪老头太老朽了,跟不上形势。难怪文革的旗手江青同志说,民主革命过来的人往往很难过社会主义这一关。连社会主义是阶级社会都不敢承认,还搞什么社会主义革命!

  詟久春本不想跟年主任汇报汪主任提出的问题,想把稿子直接给朱政委送去。谁知,刚回办公室,年主任就把他叫过去:“小詟,汪主任来电话说,让按他的意思把讲话稿改一改再给朱政委。汪主任让改的多吗,能完成吗?”

  “欧,不多不多,就一句话。”詟久春听出汪主任没把争论的问题告诉年主任,心里还算平和,要是汪主任把阶级社会那个原则争论告诉办公室主任,那岂不是有点难堪。

  “好,那你就快改好,给朱政委送去,朱政委来电话催了。”年主任若有所思地转了两圈象是自言自语道:“汪主任从来没有因为改稿子的事给我打电话,今天有些怪了,让我一定按他跟你说的改,说这是朱政委代表部队讲话,马虎不得。小詟,你就按汪老头的意见改吧,一小时后给政委送去。”

  詟久春没有改稿,直接到朱政委那去了。

  “朱政委,讲话稿写好了。汪主任看过,有一个理论问题汪主任有点不同意,就是这个问题,按毛主席提出的基本路线,我说社会主义是个阶级社会,汪主任不同意这个说法。政委,您看……”

  “嗯,这是个新问题,我也没研究过。毛主席没说过,中央没提过,咱们也吃不准,那就按汪主任的意见不提这个问题,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争论,咱们只强调有阶级斗争就行了。好了,小詟,这个讲话稿你算交差了,我看看,自己改。你明天和年主任到乌兰图格去,听说咱们军宣队出了点事,你们去查一查,回来跟我汇报。”朱政委说完,打电话通知年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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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第二天,詟久春随年主任坐公共汽车、马车、勒勒车到一百八十里外的乌兰图格大队。一团一连一班长带领一班十几名战士组成的军宣队在这里支农。

  这个班是有名的“特功班”,在六二年中印边界反击战中屡建奇功,创造拔掉印度大鼻子兵驻在我国界内的哨所十几个,俘虏大鼻子兵三十多人,而自己无一伤亡的战绩。

  听这个特功连传说,驻守中印边界的中国部队,当时四川籍的兵多,普遍较矮,一米六五就算高个子了。而印度兵,尤其是英国人和印度人的混血儿,那真是人高马大。个头大多在一米七、八以上,而且力气大。有一次,咱们一班在奉命还击拔掉印军的哨所据点时,夜暗中,与印度兵遭遇。肉博战中,一米六零个头的班长被一米八五的印度兵象老鹰抓小鸡那样拦腰抱住,就要往地下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班长突然摸着那兵的长胡子,便用力揪住那个兵的长胡子不放,那个大胡子兵不得不放开手,挎在肩上的枪也掉在地上。班长揪住那大胡子打秋千,痛得那个兵嗷嗷直叫,摔倒在地上,班长举枪俘虏了这个大胡子兵。

  这个班在援越抗美的一九六五年,在越南北方,用高射机枪击落过两架美国飞机,保持了“特功班”的荣誉。

  正因为是功臣班,便被派到师里抓的牧区点来支农。谁知这个班刚进点不到一个月,便让人给告了。

  前天晚上,一班长陆光明采取了突袭军事行动,没有通知干宣队和贫宣队,全班战士荷枪实弹抓起“内人党”来。

  头些日子,三宣队带着强烈的阶级斗争观念,对乌兰图格所有农民、牧民进行了摸底排队,尤其是对蒙古族的共产党员和牧改时比较富裕的白音玛拉沁(富牧)进行了排查。排查的目的,就是要揪出“内人党”。听说整个内蒙古已经揪出几十万上百万“内人党分子”,而进驻乌兰图格后,党支部书记巴特尔竟然汇报说,乌兰图格没有一个“内人党”。

  三宣队工作组哪里肯轻信这个说法,都认为是阶级斗争盖子没有揭开,必须狠抓斗、批、改,深挖隐藏的“内人党”。三宣队对七八个蒙古族共产党员和五六个被认为是白音玛拉沁的牧民列成重点排查对象,准备采取发动群众揭发、个别审查和外调的形式抓出几个“内人党”来。

  信守“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不断革命的一班长陆光明等不及什么发动、什么审查、什么外调。这天半夜,突然集合全班战士,持枪挨门逐户把那十几个重点排查对象从被窝里“请”出来,带到大队部。队部外放两个荷枪实弹的流动哨,队部里,架起一挺机关枪,五六个战士端着冲锋枪对着这些排查对象,班长和两名战士当审判官和记录员,威风凛凛、声势赫赫地命令被排查对象互相揭发,谁是“内人党”。

  班长陆光明拍案喝斥:“谁不揭发,谁就是‘内人党’,都不揭发,统统后果自负。”说完,还把一支冲锋枪拉了拉枪栓,顶上子弹。

  七十多岁的老党员布日古德那见过这个阵势,竟当即吓得昏倒在地上。

  被排查对象的家里人见势不妙,把干宣队和贫宣队两个队长敲醒,干宣队贫宣队全体队员紧急赶往大队部。干宣队队长郑波不顾哨兵阻拦,闯进大队部,对正在审问的陆光明班长耳语了好一阵,然后对被排查对象训道:“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们无产阶级专政坚如磐石,谁也动摇不了!今天解放军同志找你们训话,就是要你们好好反省,老实交待。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是内人党,必须老实坦白。好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要交待问题的,从明天起,到三宣队办公室交待!”

  事情过去了,陆光明和干宣队郑队长、贫宣队李早队长争执后,陆班长也觉得自己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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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动,有些过头。两个队长也没再说什么,尽管郑队长觉得陆班长做得太过格,且违反了“不搞逼、供、信”的政策,可为了维护解放军的声誉,还是将事化小、化了,不想声张。

  可事不由人。被排查对象扎如其的老婆乌那格一时想不通,第二天竟悬梁自尽,幸好被人发现的早,要不然真的一命呜乎了。解放军武装逼供的事慢慢传开,有人还向盟里写信告状,干宣队、贫宣队一看瞒不住了,也向盟里打电话报告此事。盟革委便把此事通报给师里。师里、团里立即派工作组调查这件事。

  师里工作组年主任和詟久春到的时候,一班除了班长陆光明以外,已经全体调回团里。团里王团长、孙政委、政治处廖主任已经在乌兰图格坐阵了。

  年主任、詟久春、王团长、孙政委、廖主任及干宣队队长郑波、贫宣队队长李早先集体找陆光明谈话。

  “一班长,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严重的逼、供、信,是严重地违犯了政策?”孙政委等陆光明讲了事情经过后问他。

  “我只想快些搞出内人党,按敬爱的毛主席说的,抓好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什么样才叫逼、供、信,我不懂。我们用枪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又没打他们,也没骂他们,怎么叫逼供呢?”陆光明有些不服。

  “你什么文化,怎么连这都不懂,你这用武装威胁人家,比打人骂人还严重,你们把部队的脸丢尽了,回团里好好反省反省!”王团长历声道。

  “其实,也怪我们没通好气。”干宣队长郑波道:“陆班长也是好心,想把阶级斗争抓好。”

  “不怪你们!”孙政委道:“我摸过这个班的底,全是农村兵,十三个人里,最高的文化是初中一年级。班长陆光明是小学文化,是吧?”

  “是,小学五年级没上完就下地参加革命种地了。”陆光明道。

  “是喽,两三年的新兵,我们介入地方三支两军又匆忙,没有很好地学习党的方针政策,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以后,我们派来的指战员,你们地方同志可要好好帮助和辅导他们呦。”孙政委道。

  “不敢不敢,我们政策水平也很低,要向解放军学习!”郑波道。

  “郑队长,还有李早队长,孙政委说得对!向解放军学习是解放军有铁的纪律,不怕苦不怕死,是党和毛主席放心的无产阶级专政柱石。但就我们的广大指战员来说,农村子弟占大多数,文化水平比较低,就拿我们师来说,一万多干部战士,就政治部有一个大学生,还是援越抗美需要从师范院校紧急征来的一年级大学生。象我身边的这个小詟,是个高中毕业生,已经是了不得的高材生了。解放以后,部队多少年没搞过群众工作了,这么大的文化大革命,这么艰巨复杂的阶级斗争,我们当兵的确实需要好好学习、训练,在实践中提高。这点,你们地方同志比我们强多了,什么反右派,反右倾,四清,文革斗、批、改,你们经常搞运动,经历的风风雨雨多了,阶级斗争观念强,路线政策水平高,在这方面,你们地方同志一定要帮咱们部队抓好路线政策的学习。这,决不是客气,是我代表师三支两军办公室拜托你们了!”年主任恭敬道。

  听说给盟里写告状信的是在这里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年主任和詟久春、干宣队长郑波、贫宣队长李早来到知青点看望和感谢她们。

  点上的十来名知青,都是北京六六届初中毕业生,六八年秋天,在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的指示下达前,她们就相约宣誓来到穷苦边远的草原上插队落户。她们住的知青点是原来乌兰图格的大队部。外墙是干打垒的土墙,房间是柴荆牛粪泥巴隔墙。

  听说解放军全部撤走,而且班长、排长和有的战士还要挨处分,知青点的点长刘燕急了:“首长,我们觉得解放军搞武装逼、供、信违犯了文革十六条,所以才往盟里写信,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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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不要吓唬老百姓。改了就好,可不要给他们处分,也不要撤走,解放军是我们的靠山。”

  “哦,小刘,不要急。三支两军是我们的任务,我们部队是不会走的,只是重新换个受过培训的班来。”年主任道。

  “这还差不多!解放军在,我们有安全感,而且干什么事都有信心。”

  这个刘燕,十八九的样子,高挑俊秀,可称得上是窈窕淑女了。

  和她们聊起来,她们说,初中毕业,在社会上破旧立新,斗走资派、大串联,冲啊,杀呀两年多,有点腻了,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刘燕牵头,联络了这十几个同学,以六五年不考大学而到宝坻插队落户的侯隽为榜样,向校革委申请上山下乡赴边。她们为自己是北京市革委会批准的第一批支边知青而自豪。

  其实,我们刚到乌兰图格时,也差一点儿犯和解放军同样的错误”刘燕道“毛主席说,要依靠贫农,反对贫农就是反对革命,打击贫农就是打击革命。可我们一到这里,这里是牧业为主,牧民们没划过什么成份。文革中,公社革委会现给他们划的成份。我们本来应该依靠雅杜雅杜力克玛拉沁,也就是贫下中牧。可是这些贫下中牧都是蒙古族,好多还是共产党员。

  我们刚来时,这里正在清算乌兰夫的阶级斗争熄灭论和民族分裂主义,到处抓“内人党”。凡是蒙族的共产党员都可能是“内人党”;凡是和这些党员关系密切的蒙族牧民也可能是“内人党”。我们不但不能依靠他们,而且也象你们解放军一样,起初拿出我们在北京大革命的气概来抓这里的“内人党”。我们把蒙族共产党员斗了一通,把蒙族雅杜雅杜力克玛拉沁也斗了一通。

  可我们慢慢觉得我们身边没有同志了,全是敌人了,我们依靠谁呀?于是我们就给周恩来总理写了一封信,问什么是“内人党”,“内人党”是不是分裂祖国的反革命组织。问我们到牧区到底依靠谁,我们怎么办?

  周总理办公室还真给我们回了信,说总理向我们问好。告诉我们,除了过去已经定性的地主、富农和反动牧主外,所有贫下中农和贫下中牧都要依靠。要团结他们,帮助他们,接受他们的再教育,改造好自己的世界观,改变那里的贫穷落后的面貌。

  谁想,我们刚和这里的党员、贫下中牧打成一片的时候,你们解放军来了,又要重复我们原来的故事,而且比我们搞得更凶。不过,首长,解放军都是好样的,千万不要处分他们,我们当时乱批乱斗,也没什么人处分我们呀!

  “谢谢你们对部队建设的关心。不过,解放军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可不能乱来。解放军要是出了错,那天可是要塌下来的。毛主席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你们北京知青见多识广,文化高,觉悟高,以后要多多协助我们共同搞好三支两军。”年是津语重心长地对知青们说。

  过后,詟久春随年主任、孙政委、王团长和郑队长、李队长到被武装审查的社员家里一一探望,赔礼道歉。

  看到这些社员被惊吓而战战兢兢委屈的样子,詟久春心里十分难过。是呀,咱们天天说我们是工农的子弟兵,可陆光明他们为什么会拿出国民党反动派对付老百姓的办法来对待这些社员呢?自己在今冬明春斗、批、改的意见里已经写进了在斗、批、改中要注意政策,要严格按中央的指示,不搞“逼、供、信”,要文斗,不要武斗。可惜这个文件还没发下去,也没对军宣队进行培训和教育。

  军宣队进点时,曾匆匆忙忙搞过动员,那时的动员主要是强调“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强调“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强调打击阶级敌人要“稳、准、狠”。很多人把“稳、准、狠”理解成要以“狠”为中心,只有“狠”才旗帜鲜明、立场坚定,才叫抓阶级斗争。也许是在这个思想支配下,一班才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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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乌兰图格那天,刘燕找到詟久春说:“你们那个年主任小老头挺严肃的,有件事我不敢跟他说,可又必须说。我看得出,你是个实在人,也是我们这辈同代人,所以,我一定要和你说。那个鲁排长没回来,可是我们觉得鲁排长最有责任。他带一班来这里,不学习、不劳动,整天东游西逛。而且不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净打我们女知青的主意。我说他,你可不要向部队首长汇报,要不,他肯定要挨处分。我只想你以战友的关系,向他敲敲警钟,免得将来犯错误。”

  刘燕向詟久春介绍说,你们一连有个鲁排长,说是进点看望一班战士的,三天两头往知青点跑。说话也净是情呀,爱呀的,特恶心。他还爱动手动脚,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挤挤那个。比如说,他说他当过炮兵,搬炮弹、装填炮弹最有劲。他说我们女知青和一发炮弹一样重。有一天,他带我们做游戏,搬来一张长凳,让我们在凳边列队。他说,他可以把我们一个个象搬炮弹一样搬到凳子上摆起来。我们也傻乎乎地听他指挥。解放军嘛,我们怎么好薄他的面子。

  结果怎样,鲁排长得寸进尺,把我们一个个抱起来举到凳子上。见漂亮一点的,他就抱住她久久不放手。往凳子上放时,还故意装作没抱好摔倒在地上,他压在我们女人身上久久地不起来。你说下流不下流!

  还有你们那个陆班长,不知怎的,总往额尔德尼家跑,听说他看上了额尔德尼。你们当兵的好象不能谈恋爱是吧。我们也担心陆班长犯错误。

  “你们解放军真让人羡慕。说实在的,哪个姑娘不喜欢解放军!可陆班长要是当了干部再搞对象,鲁排长要是看上我们哪个知青,专心一意地搞一个,而不是见一个就想占一个人的便宜。这该多好。要不是这样,挨处分,脱军装,多可惜呀!”

  刘燕,还有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知青给詟久春留下深深的印象,她们的身影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闪现。他为她们写道:曾谓男儿志当强,今见群娥竞天方;木兰桂英惊五洲,巾帼威震四大洋!

  是呀,没有这些知青的告状信,也许这个点的军宣队真的要捅大漏子!

  不管怎么样,师首长这么重视这个案子,那一定要抓个典型,对军宣队进行教育,更何况他们还有刘燕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呢!。詟久春回来,按年主任的意见写了一份调查报告,并把自己的意见也写进去了:“为了教育部队,挽回影响,真诚地向被恫吓者表明我们有错必纠的决心,我们建议该团对一班有关责任人给予一定的处分并向乌兰图格贫下中农、贫下中牧公布处理结果。”当然,詟久春没有把那些男女关系的事写进去,她认为应当按刘燕说的去做。不过,虽然鲁排长不在事发现场,但詟久春建议一定要给他带兵松懈、管理不严的失职处分。

  报告交到政治部、听说也送给朱政委看了,除了在三支两军人员参加“今冬明春斗、批、改运动”动员大会上朱政委提了一下这件事外,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见有什么动静。詟久春去问年主任,年主任说,朱政委与汪主任研究过了,让一班陆光明代表,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做检查。不给处分,不向地方公布。

  “我们错就错啦,干嘛不给老百姓一个交待?”詟久春问。

  “这是师首长的决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念一班不懂政策,是初犯,也许是为了维护解放军的威信,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年主任模棱两可地说。

  “这有点太那个了吧!”詟久春有些怨气:“咱们堂堂个解放军还不如封建社会的军队?李自成进北京严明军纪,还发出‘淫一人如淫我母,杀一人如杀我父’的口号,曹操行军骑马踩了老百姓庄稼地还要割发谢罪呢,咱们武装搞逼供信,差一点儿闹出人命来,就这样不了了之?”

  气话是气话。那时流行对上级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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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詟久春也只好发发牢骚就过去了,只是他觉得老百姓挺可怜的。

  没过多久,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严冬季节,詟久春从六十里开外的隆平农场刚回来,朱政委竟亲自打电话把詟久春叫去:“小詟,你赶快到新兴大队去,陈副指导员那又出了问题,年主任已经去了,你们要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搞清楚,马上回来向我汇报。”

  詟久春跑步到城郊五里远的新兴大队。

  又是逼供信!

  新兴大队一些贫下中农向军宣队检举揭发队里农业副队长于海山是漏划富农,且与当年驻在这里的日本鬼子一四七五部队勾勾搭搭,怀疑是汉奸。军宣队队长、陈家尧副指导员便立即把于海山叫到队部,让他交待问题。

  于海山一口咬定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下中农,和日本人交往,那是因为那时自己家种了点大烟,日本人收购大烟膏和大烟(秸)杆,到日本一四七五部队司令部去过几趟,从来没有干过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老百姓伤天害理的事。

  陈副指阶级斗争弦绷得紧紧的,哪里相信于海山的鬼话,便来个“热情关怀”和“冷静思考”,让他好好交待问题。“热情关怀”就是让他赤膊坐在烧得通红的铁炉子边,边烤他,边让他交待问题;“冷静思考”就是让他赤膊站到门外,迎着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去想问题。

  “热情关怀”和“冷静思考”共搞了两次,每次十来分钟。

  过后,于海山写信向盟、县革委会告状。

  调查后,詟久春认为这比一团一连一班那武装逼供的事件小多了,便写了个汇报提纲跟年主任一起到朱政委办公室口头汇报。

  “你们的意见怎么处理?”朱政委听完汇报问。

  “我们意见是对陈副指要狠狠地批评,必要时,全师通报。尤其是这事发生在我们对军宣队政策培训之后,这叫明知故犯,而且又是干部。”年主任道。

  “小詟,你的意见呢?”政委又问詟久春。

  “嗯,我的意见嘛,让陈指导员在全连作检查,这事不大,吸取教训就是了!”詟久春满不在乎道。

  “嗯,我想这样,年主任,这事你们回去起草一个处理意见,然后给汪主任。我的意见是:一,撤消陈家尧军宣队长的职务,调回连队,给予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二,给盟革委会和县革委会写个报告,告诉我们处理结果;三,起草重申注意政策的关于此事的通报,发全师;第四,三支两军办公室领导出面亲自到于海山家去赔礼道歉并送去五十元慰问金……”

  “政委,怎么能这么处理,那于海山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咱们这么小题大做、兴师问罪?”不等朱政委说完,詟久春抢着质问。

  “哎,小詟,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哪里是小题大做了,哪里是兴师问罪了?”朱政委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陈指导员这点事算什么,头两个月一团一连武装逼供信比这严重得多,咱们都不了了之,这不是小题大做?”詟久春申辩道。

  “嗬嗬,小鬼,在这等着我呢!一连是一连,那时咱们刚进点,又没抓教育,我们有责任,而且是普通战士。这次不同了,我们反复强调、反复教育,象年主任说的,又是连级干部,怎么政策水平那么低,又是明知故犯,不严肃查处能行!再说了,小詟,也许你不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大,搞不好,省里都知道。你知道于海山他哥是谁……”

  “我知道,他哥是县革委会办事组组长!”詟久春立即答到。

  “是呀,他哥是县革委会的,我们不能不认真一点,你说是吧?”朱政委对詟久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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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他哥是官,我们就认真,要是没依没靠的老百姓我们就不管了,是吧,这不是官官相护吗?”

  “小詟,你怎么能这样跟政委说话!”年主任制止道。

  “本来嘛……”詟久春委屈地不敢再说了。

  “年主任,你也不要责怪小詟,我倒满喜欢小詟这种性格!军人嘛,办事说话就要坚决果断、利利索索,不要犹犹豫豫、藏着掖着。好了,年主任,你回去再好好开导开导他,想当然不行,每件事有每件事的特殊性。毛主席不是说,具体事要具体分析吗!小詟,以后还要好好学学《矛盾论》。世界是按特殊性发展的。”

  詟久春因为新兴事件和朱政委理论并顶起来的事,没几天弄得师部人人皆知。“詟久春太狂妄了,敢顶撞领导!”的议论不时飘进詟久春耳鼓。詟久春开始还不在乎,慢慢地背上了思想包袱。

  是呀,“顶撞领导”,那是无组织无纪律不服从领导不服从命令的具体表现,是军人的大忌!再说,朱政委是师党委书记,可又是三支两军支部的,自己归三支两军支部管。也就是说,詟久春入党、提干,朱政委这是决定的一票!自己当面反对朱政委的意见,朱政委该怎么看自己呢?

  经过年主任几天的教诲,汪主任知道后,又找他谈了两次心,詟久春这才慢慢醒悟新兴事件处理不好的影响和严重后果。也才感到自己在朱政委面前太冲动,太不自知之明了。

  詟久春多少有些后悔。是呀,当兵三年了,自己最早进师部,可党票、四个兜还没解决。士兵军装只有上面两个兜,干部军装有四个兜。穿上有四个兜的军装那就是官了。

  从龙城入伍的战友,除了复员回家的,差不多都入了党,大多数都提了干,穿上四个兜的军装。我詟久春倒不是官迷,可自恃清高、以小理论家著称的堂堂个高中毕业生,在师部混了三年了,连个党票都没得到。知道的是父亲还没解放,家庭政治关系不清,影响了入党提干,不知道的,以为你詟久春什么也不行。

  而且,而且,小杨那自己也没法交待,小杨来了好几封信了,他都不好回信。人家小杨对自己的期望是那么高,可自己……唉!

  96 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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