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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魂2-14

军魂 豆子 11591 2021-04-06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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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詟久春是师三支两军办公室的,到点上,也只是跑跑面,打个游击,呆上个三五天,顶多个把月,就回师部三支两军办公室。白天接待来访的群众,通过电话了解各团三支两军情况,晚上整理材料或起草文件、通知、报告什么的。

  这天,隆冬的一天,白雪皑皑。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真是吐口吐沫都是钉的寒冬。詟久春起个大早,到室外透透新鲜空气。闷在三支两军办公室,白天是接待来访群众,收集各团三支两军办公室的汇报材料。晚上,可是挑灯夜战,穷忙半夜。

  这两年,都是白天工作,晚上写材料。詟久春把写材料当成自己的事。虽然这些材料都是白天来访的记录整理,各单位三支两军动态报告和起草文件什么的,但这些事白天静不下心来,只能晚上做。所以是“自己”的事。反正在部队三百六十五天中,除了探家连路程二十多天外,其余三百四十天都归革命管,连人都是革命的,时间怎么用都行!

  晚上写材料,夜深人静,思路集中,往往可以一蹴而就。所以,詟久春最爱晚上写。县城柴油发电厂每天晚上九点就停止发电,一过九点,就要点煤油灯或者点蜡烛。其实电厂供的电也亮不到哪里去。为了省电,照明用的是十五瓦的灯泡,发电厂未经过变电站直接供给市民的生活用电,电压不稳,那灯光总是桔红色的,忽闪忽闪的。电灯还不如煤油灯亮。

  可煤油灯、蜡烛也有缺陷。最大的缺陷就是烟雾浓浓,时间长了,又呛人又刺激眼睛。詟久春只要是点灯夜战,总要不停地揉眼睛,揉得红红的。而且视力连连下降,平均每年下降零点二。当兵时一点二、一点三的眼睛。三年多变成零点五、零点六,他不得不配上二百度的近视镜戴上。好在那时戴眼镜是有学问的象征,尤其是部队里,那戴眼镜的可是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更何况当兵后因工作需要戴眼镜,那可是公家出钱。所以,詟久春也乐于戴上眼镜。

  在灯烟的房里闷了一夜,两眼发胀,痰堵胸闷。所以,不管怎么冷,詟久春总是习惯起大早,到室外透透新鲜空气。

  他踏着积雪,一路小跑,跑出西门外。西山白银素裹,不好往上跑。绕过西山,眼前是辽阔的银色世界,远处是淡淡的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雪原那么开阔,那么惬意。他不禁唱起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参谋长的“誓把反动派一扫光”的那段腔来:……望飞雪,满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吃罢早饭,刚回办公室坐定。一阵清脆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中国人民解放军詟久春同志在吗?”是个女子的声音。

  “在,请进!”詟久春还从来没有听到来访的群众高着嗓门,指名道姓地叫他呢。

  一位青年女子婷婷玉立在眼前。

  他小吃了一惊。他认出这女子是他经常上西山遇见的那个上坟的女子。估计她有一米六五的个头,比他詟久春一米六八略矮一点。苗条、白净、秀美,油黑油黑的短发,脖子上圈着雪白的大围巾。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

  “您就是詟久春同志?”这女子明亮的双眼里闪着泪花问。

  “是的,我叫詟久春,请坐,您有什么事!”詟久春说着给这女子倒一杯开水递过去。三两办副主任年是津总是说:“杯水片语暖人心”。所以,有来访的群众,大家都习惯倒一杯水。

  “詟同志,我叫李淑贤,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学校造反派说我出身是富农,把我开除,勒令到乡下去,已经三年了。我是来找解放军做主,帮我解决问题的。毛主席说,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求求解放军给我落实政策,我要工作,我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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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我当了八年民办教师了,就这么把我赶走了,我冤枉啊!”说着,这女子就往地下跪。

  詟久春赶紧拉起她,让她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有问题慢慢说。你怎么知道我叫詟久春?”

  女子抹了把眼泪道:“您每天上西山,咱们经常见面的,我向中学的军宣队打听,知道您叫詟久春,在三支两军办公室工作。三支两军就是抓斗、批、改,落实政策的,所以我找到您这儿来了。”

  “你的问题向学校革委会和军宣队说过吗?”

  “跟革委会说没有用,革委会副主任就是赶我出校的造反派头头!军宣队也说他们不好解决我的问题,说要找你们,让你们跟县革委政工组说。”

  “那你干嘛点名找我?”

  “见大官,我不敢见。我相信您,听学校军宣队说,您是有正义感,爱管老百姓事的人。这一年多来,我知道您只要在县城,就坚持每天按时上西山,见不到您,您就肯定出差了。我觉得您是有恒心有毅力的人。所以我找您。”

  听了李淑贤的叙述,詟久春知道了她的经历。

  看不出,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她文学课特别好。初中时,作文总是年级的范文,县里广播站还经常有她的稿件播出。初中毕业,本来她想考中师,可三年困难时期刚过,学校扩大招生,师资相当缺,学校就动员她留校当语文代课教师。她想,上了中师,毕业也是回来当老师,于是痛痛快快留下来,十六岁就当了初中代课教师。

  文革一起,毛主席说,我们的教育基本上是资产阶级把持着,实行的是资产阶级教育体制。于是,学校被革命了,地、富、资本家出身的教师都是混进教育队伍实行资产阶级教育制度的罪魁祸首,纷纷被清理出教师队伍,撵到乡下去。李淑贤就是被当成地富的狗崽子撵走的。

  可李淑贤不承认自己是狗崽子,不承认自己是富农出身,不承认自己是资产阶级教育。她父亲李振青是河北人,一九四二年躲日本鬼子,逃到内蒙古。到内蒙后,给霍姓大地主扛活当长工,给地主放羊。一九四五年,苏联红军对日宣战,由北路进逼山海关经过这里时,霍家地主携全家逃走,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地主跑了,李振青可还放着大地主的一群羊,二百多只。他老老实实放羊,精心护理着羊群,期待着地主回来,把羊群还给地主。从一九四五年秋到一九四六年内蒙古解放到一九五零年这里土改、牧改,大地主杳无音信。李振青的羊群从一帮发展到两帮、三帮、四帮,一年多一帮,上千只。他不敢吃,不敢卖,更不敢送人。自己放不过来,只好又雇五个长工放牧,按霍家大地主给自己规定的酬劳分给雇工:每人每年二十只羊。

  土改、牧改时,问题来了。工作队有的说,李振青是汉人,虽然放牧,但在农区,应当按土改政策,给他划成分,是富农。有的说,他实际上是牧民,按牧区牧改政策,牧民不划成分,而且不分财产。最后工作队中主张按牧改政策的占了上风,没给李振青划成分,对那上千只羊,也不问归属,就那样过下去了。

  李振青可一直认为自己是长工,是地地道道的贫农、是赤贫。他一直想把羊交出去,可不知道交到哪里。幸好五一年成立合作社,他把羊全交到社里。可社里按畜股入帐,给他定了一千一百一十股,每年按畜股分红,他还是最富的。

  老实巴交的李振青知道富了不是好事。自从合作化到公社化,他那股红都不要,让生产队建粮仓、建学校、建队部。

  你说他怕富吧,他还有钱就挣。挣钱最多的是三年困难时期。他每天晚上到县剧院门口做小买卖。提着装满胡萝卜和葵花籽的两只篮子,蹲在剧院门口。破报纸包的一两的葵花籽卖一元一包,一个胡萝卜或一个煮熟的土豆,也是一元一个。这三年,就这买卖就挣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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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元。

  这个钱可是自己劳动挣的。他用这些钱盖了大瓦房,还包下剧院前排的一个座位,那个座位不管他看不看戏,也得给他留着!

  四清时,社员说他是投机倒把的暴发户。文革刚一开始,批判了乌兰夫“三不两立”的阶级斗争熄灭论时,社员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划了个富农—这还是便宜了他,应当划地主或者牧主!

  李振青被戴上漏划富农的帽子,被戴上报纸糊的高帽子,整天价由各生产小队的贫下中农代表象牵着牛一样,轮流牵他到各村或者进县城里游斗。李振青经不住这么折腾,悬梁自尽了。

  李淑贤被驱除出学校,她觉得冤枉,就一直上访。她的男友是面粉加工厂的机工,因为被造反派指控为内人党,而被开除厂籍。男友与她同岁,一九四四年生,叫巴图,是蒙古族。造反派硬说他在一九四五年加入的内蒙古人民革命党,一九四六年五一大会后,共产党宣布解散内人党后,他一直秘密从事地下活动。巴图申辩说,他什么党也没有参加过,一九四五年他才一岁多,怎么能参加内人党呢?造反派说,那是他阿爸替他入的党。

  巴图有口难辩,与女友李淑贤到呼和浩特、到北京上访。好在他们外出都说是红卫兵,又都是蒙古族装扮,坐车也不要钱。盟里、自治区首府、国家首都北京,来来回回跑了两三年,跑了数十趟,访来访去没个结果。坐车可以混过去,不花钱,可上访住店、吃饭,总得花钱吧。夏天还可以蹲车站、钻进哪所学校躲进教室过夜。可冬天,冰天雪地,不住店,怎么也熬不过去。准备结婚的几百元花个精光不说,两家几乎所有积蓄都贴给他们了,还是毫无希望。

  原来两人说好的,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毛主席,等把问题解决了,争取六十年代末结婚。可现实,让巴图绝望了,崩溃了,精神失常或者说是疯了。终于去年冬天,半夜里,他只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跑出去了。两天后,在离家十几里的雪地里,才发现他的尸体,是活活冻死的!那天是满天的乌鸦从天上成群地盘旋着冲下来,啄食他的尸体,才被牧羊人发现的。

  “我每天都到西山上一次坟。那坟里埋着我父亲和巴图两个人。可怜这两个大男人,死了连口棺木都没有。我父亲裹着一领草席,巴图是裹着我们准备结婚做被用的两丈浆白布下葬的。”李淑贤泣不成声地说。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詟久春痛思良久。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项丽不是无缘无故的死了吗!

  眼前的李淑贤的遭遇,让詟久春顿生同情怜悯之心,涌起愤慨激动之情:我要尽全力帮她落实政策。

  第二天,他把李淑贤的事跟办公室黄义主任、年是津副主任说了,并把连夜整理出来的上万字李淑贤来访的材料送给两位主任看。

  “小詟,这种事咱们管不了,现在到处都在清理阶级队伍,被打倒的走资派、重新批斗的地富反坏右多了,凭咱们这几个人,去外调,去弄清是非,可能吗?再说,咱们也没有落实政策的任务,那是地方革委会的事。”黄主任道。

  “哦,人民群众那么相信咱们解放军,咱们什么也不做,那要我们三支两军办公室有什么用?”詟久春道。

  “小詟,你说话可不能带情绪!三支两军怎么没用!支左、支工、支农,军管、军训,维护社会稳定,怎么没用?”黄主任不悦地批评道。

  “久春,黄主任说得对,咱们遇到这些事,可不能带着情绪。”年副主任等黄主任走后,劝着詟久春:“久春,你还年青,经历的运动太少。象这样的大革命,国家主席刘少奇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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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有问题的人能活下来就不错。当然,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可开除党籍、送去劳改就行了,过去,连杜隶明那样的战犯,我们都放了吗!动乱时期的是是非非到哪里能搞清?”

  “可黄主任也不能说咱们不管这种事呀!”

  “久春,你可能还不懂,什么路线斗争啊、阶级斗争啊,落实政策呀,咱们当兵的还真不能管,那是地方的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黄主任的父亲在湘西当过土匪,土改时说清楚了的,而且,黄主任就是那时参加的解放军,应该说没有问题了,是吧?可现在他们老家的群众又把这事翻腾出来了,把他父亲和地富反坏一齐斗。黄主任也向当地革委会发了信,说明情况,可人家就是不理,你说怎么办?”

  “噢,是这样!”詟久春才明白黄主任为什么没好气。

  “那,李淑贤的事咱们就没有办法了,人家可是相信咱们才来的,我怎么答复人家?说咱们解放军不管这事?我说不出口!”

  “嗯,那这样。”年副主任道:“你有时间先到县革委会政工组,说有群众来访,问他们了不了解李淑贤这件事,如果说他们知道,再摸摸革委会的意见。”

  听了年副主任的话,詟久春觉得有些轻松:哼,总得有个究竟吧!

  当天,詟久春就去了县革委会。平时詟久春没少去革委会,革委会三大机构:政工组、办事组、后勤组,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詟久春是师三支两军办公室的。见他来,办事员恭恭敬敬地把他迎进办公室,并把正在开会的政工组组长张明叫出来。

  张明听了詟久春来意后说:“李老师这件事,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个好老师,可能是冤的,国家没有重新划阶级成分的文件,说他们家是漏划富农也许是不合适的。可是群众运动嘛,怎么好泼冷水,再说李老师盟里也去了,自治区也去了,北京也去了,谁也没说帮她落实政策,都复函说请地方调查处理。我们怎么处理,谁拍板,谁表态?”

  “这件事应当说不用调查就很清楚了,既然上级让咱们县调查处理,咱们就应当让李老师回学校去。”詟久春觉得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谁决定?再说学校不要怎么办?”张明道。

  “谁决定?你们政工组管干部,管教育,你们定啊,学校不要,学校眼里还有没有革委会!”詟久春义愤填膺道。

  “这事难办,是不是让你们师首长出面跟咱们革委会主任研究一下?”

  “这还用研究?你们政工组是摆着看的?明知道李老师是冤枉的,就是不给人家落实政策,这叫什么事呀!”詟久春简直有些教训的口气。

  从革委会出来回到办公室,詟久春气呼呼的。不是共产党最讲认真吗,明明白白的事,就是瞪着眼睛不解决,还是不是共产党?你张主任不是说要师首长出面吗,好,我就去找师政委。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不信这明明白白的事就解决不了!

  朱云才政委是管三支两军的。找朱政委,得好好准备材料。

  正当詟久春认认真真准备材料时,倒是黄主任来找他说朱政委叫他去一趟。

  詟久春奇了,想找朱政委,朱政委反倒找他,正好!

  他兴冲冲地到师部朱云才政委办公室。

  “不用敬礼,坐!”朱政委不等詟久春说话就连着说:“小詟,你到革委会去了?”

  “是的,有个群众来访,我向有关部门反映了,正要向首长汇报……”

  “汇报什么?你这个小小的干事,好狂妄,去训人家政工组组长……”

  “不,不是的,我是感到他们有点官僚作风……”

  不等朱政委往下说,詟久春就辩解道。

  “嗬嗬,还申辩!你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人家革委会?你当是在家当老百姓无法无天的造反哪!我们是军队,军队在地方党领导之下,你可到好,向革委会发难去了,谁给你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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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力?”

  “朱政委,我们要为群众诉苦申冤解决问题呀,李老师的问题上访了好几年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詟久春觉得有些委屈,有些激动。

  “什么见死不救,什么诉苦申冤?就你在为民请命,还相不相信地方革委?不要让人家说咱部队老大作风!小詟,你年青经历少,我不过多地批评你。这件事,到此打住,你不要过问了。明天,你去见张组长,让黄主任陪你去,向人家道歉,说我们态度不好,干涉人家工作。”

  “这……”

  “这什么!你想不通,就把你从三支两军办公室调出来,去搞你的通讯报道!”

  詟久春没的说了。他真不明白,人怎么会是这样!别人有难,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可转念一想,文革骤起,自己不也是铺天盖地地贴大字报吗,炮轰校党支部,油炸市委书记……自己知道什么,懂什么,听来一点市委、市政府的丑闻或小道消息,就揭露,就炮轰,就砸烂,就踏上一只脚……有什么根据,有什么事实吗!

  搞一个战斗队,就冲啊,杀呀,也不知道是冲什么,杀什么?两派群众也不知道凭什么相互撕杀,都在喊着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这个路线,项丽也在武斗中死了。谁同情项丽呀,只有学友,只有你心里总惦念着她!

  可眼前是真真冤枉的李淑贤,是敬重解放军相信解放军的群众,我们就让她在苦难中奔波挣扎?

  又一天,隔了四五天吧,她,李淑贤又来了。她提着一大包东西,到三支两军办公室当詟久春面抖落开时,那是一大堆笔记本和奖状。

  “李老师,你的问题还正在研究之中……”詟久春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说解放军不好管这事,说县革委在扯皮?都不好说出口,他真怕她失望的情态。于是他也捡起他最反感又是官老爷最时髦的“研究研究”的口吻对她道。

  “我知道,詟同志,我的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不着急,慢慢来,只要你同情我,为我反映问题就行了!”她倒宽慰起他来。

  她一本本地翻着那堆本子:“詟同志,我今天来,是想让您也知道,我不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我也没有用资产阶级思想教育学生。您看,这是我当老师八年来的日记、笔记,还有我写的教育改革大纲,还有十几张先进工作者、模范教师的奖状。这难道不能说明我的过去,不能说明我的工作?所以,我想不通。贫下中农和学校造反派说我家是漏划富农,就算是富农,我是我,我是按党交给我的教材和党的思想教育学生的,我是要革命的。毛主席、周总理都是剥削阶级出身,他们不是成了无产阶级革命家吗!周恩来总理到新疆建设兵团看望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青年知识分子时,还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是有成分,不唯成分,重在政治表现呢!”

  她说着,翻开一本日记递给詟久春看。两篇日记是两首短诗。一首是:“青春尤可贵,爱情价更高;一心为国民,二者皆可抛。出身不由己,道路我选择;跟着毛主席,改造己头脑。”

  “这是摹仿裴多芬的诗写的,是我的男友巴图死的那天写的!”她噙着热泪低声道。

  第二首是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召开时,庆九大而作:“是真金,在烈火中永生;是雄鹰,在暴风雪中翱翔;是骏马,在悬崖峭壁上驰奔;是英雄,在革命路上冲锋!”

  她把这一大包笔记留下,让詟久春慢慢看。

  这一夜,詟久春还真是点着油灯看了一夜。他第一次去看一个女子近十年写的日记、笔记。从那里他看出,这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是个有远大抱负的女子,是有股韧劲、不屈不挠的女子。多数日记、笔记是写她的学生的事,可以说,是她如何教育培养学生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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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份足足半本厚的教改大纲。这份几万字的教改大纲,是她被驱除出教师队伍后写成的,提出了教育要把个性适应社会和就业为指导方针的思路,还推出了实践学校、专业技能为主的学校布局。

  她真是个热爱教育的有心人,这样的有志者,干嘛不让她回到教育岗位?

  他詟久春心绪翻滚,愤愤不平。天到拂晓毫无睡意,便顺着她的诗路,填了一首词:“六州歌头—革命”:“人生自古,无时不奋战。阶级生、斗争烈,闹生存、反剥削,要换大同天。人民众,顶天立,扭坤乾,举刀戟,得政权。大好江山,处处红旗展,漫天红遍。春风永荡漾,无处不花艳。生于剥削,路可选。服务人民,脱胎骨,讲改造,划界限。心正红,人人赞;胜不骄,永不败,征途路更远。道曲折,笑艰险。是真金,烈火烧;是雄鹰,能穿暴雨狂飙,英雄挺立傲硝烟。革命负重担,无峰不可攀,意志更坚!”

  第二天,她又来了。詟久春把拂晓前诌成的“六州歌头”给她。没想到,她看了后,从背来的挎包里拿出一本像册,从像册上揭下一张照片给他:“詟同志,谢谢您的勉励,这是我一家的照片,送你一张做纪念,不会嫌弃吧?”

  “哦,这……啊,啊,不嫌弃,谢谢您……”詟久春知道部队里是不能收老百姓的东西的,更何况是女子的东西,更何况是张照片!可他犹豫了片刻,无法拒绝,便收了照片。

  “詟同志,您有照片吗,送我一张,我真的第一次碰到您这么关心我帮助我的好人!”

  “哦,我身边没有……”詟久春尴尬道。

  “不要紧,我会记住您的。我的事,您也不用着急,只要您尽了心,办不办得成,我都会感激不尽的。”

  她走了,把那包笔记拿走了。

  她再也没来过。

  也许她知道詟久春对她的事也无能为力,不来打搅他。

  而詟久春还真的上跑革委会,下找县一中,忙乎了半年,毫无结果。他觉得她要是来,还真愧对她。

  幸好她没有来,再也没来过。

  可他,心里常责怪她干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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