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贾:他用千金买了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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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奇贾:他用千金买了一个国家
一个爱好冒险的年轻富商
吕不韦是个商人,而且出身于商人世家。《史记》本传说他是“阳翟大贾”,《战国策》则记为濮阳人。或者他生于濮阳而行商于阳翟也说不定。阳翟(今河南禹县)属郑,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属卫;无论阳翟或濮阳,都是当时商业相当繁荣的著名城市。吕不韦“家累千金”,该是一个闻名于濮阳、阳翟一带的大富商。
吕不韦是个商人——这句我们现代人听来极平常的话,在吕不韦所生活的年代却等于说:这是一个不懂礼仪、毫无廉耻、惯使狡诈的人,是卑劣到近于罪犯、家奴的人。
这便是商人在当时所处的社会地位。
在那时,商人连衣著式样,也有被视为卑贱的特别规定。
商人再富有,也不得乘坐高车驷马。
商业和商人,虽然在中国古代社会一向受到鄙视,但却是人类社会进入文明阶段、经济生活趋于繁荣的标志。最简单的物物交换,早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存在,以货币为媒介的商业,当起始于奴隶制社会。在我国,商业至迟到周朝已相当普遍,根据是《诗经》里已有了“抱布贸丝”一类诗句。至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商业的迅速发展,还有了转运商人称“商”、屯积商人称“贾”的区分,如郑玄在注《周礼·地官·司市》中就说:“通物曰商,居卖物曰贾。”传说后来建立了商朝的殷商部族最善于经商,他们常到毗邻的周族地区做买卖。因而在周人心目中,做买卖的就是商人。后来周灭商,殷商遗民大都受到迁徙。他们退出了政治舞台,更多地投入到商业活动中去。日久成了习惯,人们就用“商人”去称呼做生意的人。如果这个传说不是没有根据的话,那么吕不韦很可能是殷商后裔。
说吕不韦可能是殷商后裔,并非像时下流行的硬是要为自己或自己所在地区寻找一个显赫的先祖以光耀门庭那样,也要为吕不韦续上一个帝王家谱;恰恰相反,在整个有周时代,包括春秋战国,殷商人是被征服的氏族,按照当时的道德观点,是“理所当然”应该受到歧视的。
因歧视被征服的商人,而商人大多经商,所以连累而及歧视所有做买卖的商人,这倒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解说。但这只是传说,我们还是只把它当作传说看。从根本上说,商业和商人之所以受到传统观念的歧视,还是应当到经济活动本身去寻找。
商业作为流通手段,它是生产——消费之间的桥梁,在整个社会经济活动中不可须臾或缺。但商业活动所创造并附加于产品的价值是无形的。一担谷子,经过商人之手,从生产者转换到了消费者,谷子仍然只有一担,只会有少量损耗,决不会多一粒,这使古代习惯于自然经济条件下生活的人们很容易形成一种错觉,以为商业和商人是多余的。偏是在交通落后、山河远隔的古代社会里,特别是战祸频仍、需要历险越阻的年代里,商业的利润又是很高的,有时一转手就可得利一倍,甚至几倍。以至出现了“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管子·轻重》)的现象。这怎么也无法让那些不避风雨寒暑成年辛勤劳作于田野的农民获得心理平衡。他们从无数眼见的事实中获得了这样一条经验:“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史记·货殖列传》)而这一经验对于以农业为根本的中国古代社会,却无疑是一种分解剂,具有极大的危险性。试想,如果那些胼手胝足的农民纷纷弃农而从商,这个社会的根本和基础不就要濒临崩溃了吗?商鞅曾经尖锐而又鲜明地指出了保证农业人口居于绝大多数的极端重要性,他说:“百人农,一人居者,王;十人农,一人居者,强;半农、半居者,危。”(《商君书·农战》)因而那时的当政者,开头采取“工商食官”政策,由官府垄断主要工商业。待到这种保守政策被充满活力的社会经济发展潮流所冲破时,又转而运用行政手段把商业置于末位,以“重本抑末”作为国策,对商业和商人作出种种限制。最有趣的事实莫过于年轻时曾是“阳翟大贾”的吕不韦,后来真的做了秦国丞相,却也成了重农主义者。在他组织编撰的《吕氏春秋》里除了多处强调农业为本外,还有一篇专文,题目就叫《上农》!
这些情况说明:第一,重农抑商政策也有它客观必然性,是与当时社会发展阶段和社会经济结构基本相适应的,至于长期执行这类政策带来的弊病,那是后来的事;第二,提出这类政策本身,恰恰说明当时商业有了很大发展,即发展到了被当政者认为不可容忍的地步。从《史记·货殖列传》等文献中可以看出,春秋战国确实是商业、商人,还有商人地主特别活跃的时代,商业城市和商业经济有了空前发展。只是在有关政策和传统思想的双重制约下,商人即使拥有大量财富,也不会享有相应的社会地位。就像战国时代有个叫顿弱的秦国人说的那样,商人是所谓无名有实者:“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人是也。无把铫椎耨之劳,而有积粟之实。”(《战国策·秦策四》)
如果说当时绝大多数商人,还能勉强接受这个虽无名声但有实利的现实的话,那么大概到二十岁左右就以自己出色的经商术获得了巨富的吕不韦,就再也不能容忍了!
为什么商人命该默默无闻?为什么千金之富不如一爵之贵?既然商人如此受人卑视,那么为什么不可以通过从政,在经世治国、折冲尊俎、驰骋疆场方面去充分显示自己的智慧、胆略和勇敢,以卓越的政绩获得宏大的声誉呢?——尽管史书没有记载,但从吕不韦后来的人生轨迹来看,我们大致可以推定他在年轻时一定这样不止一次地追问过自己。
历史上由商人进入仕途的凤毛麟角。据说吕尚贫困时,曾负贩于朝歌,管仲也曾与他的好友鲍叔牙合伙做过买卖,似乎都只是些小商小贩。有一个人《史记》称他“赀累巨万”,官也做到大夫,不过他是先从政后经商的,那便是参与演出过“吴越春秋”那样悲壮一幕的范蠡,浮海经商而成为巨富,后改称陶朱公。
年轻的吕不韦,决心成为中国历史上以经商获巨富再进入仕途的第一人,而且要在政绩方面做出至少不亚于在商业方面已经获得的巨大成功!
他有理想,却更注重实际。他懂得成功的实现,既要看客观上有否这样的机遇,也要看主观上有否及时去把握这种机遇的准备。用他后来编撰的《吕氏春秋·遇合》中的话来说,就是:“凡遇,合也。”要使机遇转化为现实,就得致力于主客观各种因素的投合。既要有敢为天下先的冒险精神,不可因循苟且;又要有艰苦细致的求实精神,不可心存侥幸。他把这些想法概括成一句话便是:“不处幸,不为苟,必审诸己,然后任,任然后动。”
为此,他随时注意从各方面充实和磨砺自己。
吕不韦从小就爱读诗书,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更注意帝王之学的学习。后来,他还曾这样向人们谈起过自己的学习经历和学习心得——
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
吕不韦要到哪个诸侯国去从政,看来也是早已确定了的,那就是秦国。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到了他所生活的时代,凭他的智慧和阅历,完全可以看出,能够完成未来统一大业的,唯有秦国。他又是一个看重实利的商人,决不会基于对某种道义或人格的追求,傻乎乎地白白去做他的故国,即那个先由“公”降为“侯”,又由“侯”降为“君”,弱小得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的卫国,或者都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中原六国中任何一国的殉葬品。
但是以商人身份介入政治,在秦国要比在其他诸侯国更加困难得多。地广人稀的秦国,一向把农业置于首位,自商鞅变法后,更把“农战”提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在秦国历史上,那时还没有一个商人介入过朝政。
必须运用自己超过常人的智慧和财富,想出一个奇特而巧妙的办法来。
看来,吕不韦一定设想过多种方案,直到有一天他因经商而羁留于赵国国都邯郸,偶尔在街头遇见了秦国在赵国的一个名叫异人的落难王孙。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已经在头脑中孕育多时却尚未成型的奇谋,突然鲜活地跳了出来!
吕不韦与异人的相遇,史书都记得很简单。或称“见”,或称“乃见”,但正是这一两个字,改变了他们各自的人生轨迹,从一定意义上也可说改变了秦国甚至影响到中国历史的走向。
吕不韦的奇谋由两个基因媾合而成:超常的智慧+超常的财富。
怀着冒险去成就一桩大事业那种极度兴奋的心情,吕不韦兴冲冲地回到家里,与他父亲进行了记载于《战国策·秦策五》中的这样一次对话——
子:父亲,你说耕田种地能获利几倍?
父:最多十倍吧。
子:做珠宝生意呢?
父:那就多了,可以获百倍大利。
子:我现在要立起一个国君,买下一个国家,再由我来做丞相,你说能获利几倍?
父:(父亲不由一下从席上跽直上身,惊讶地望着年轻的儿子)那……可就说不清喽!
子:我就准备这样去做。不,我马上就去这样做!
父:可儿呀,为父已经为你留下这样大一片基业,凭你的经商才干,将来不难富甲天下,你拥有的财富将远远超过三个丞相以至一个国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要去冒这个险呢?
子:我就喜欢冒险!我无法容忍别人对商贾的贱视,无法容忍商贾不能进入仕途的旧法规。凭我的智慧、才干,偏要让人看看,我吕不韦不仅能立起一个国君,还能成为秉掌一国之政的宰相!当然,我的冒险也可能失败,但那样的失败也荣耀!
吕不韦说完这番话,便告诉父亲去实现他计划的第一步:说动异人。
以落难王孙为“奇货可居”
秦王孙异人,是作为质子羁留在邯郸的。
上章三节已说到,在质子问题上,相关国家可以玩出多种招数来,以制约对方、为自己谋利。从出质国一方来说,经常用的一个招数便是降低以至抽空该质子的价值,使对方抱个空壳子,再也要挟不到什么。这种情况当时有个专门称呼,叫“抱空质”。
如今的秦王孙异人,便是这样一个空质子。
异人是太子安国君二十几个儿子中的一个,既非居长,生母夏姬又没有得宠,按照古代说法叫作“庶子”或“庶孽”,就像树干上的旁枝侧桠,不仅断难有被立为太子的指望,而且按照秦国制度又极难得对王子封爵,即使有,也绝不会轮到他。再说,他的入质于赵,本身就是一个骗局。那是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79年),秦国为了集中力量攻楚,需要暂时稳住东线,才约赵惠文王同赴渑池会盟修好(见上章三节)。事后,昭襄王便从一大群孙子中间随便挑了这么个活该倒霉的异人送到邯郸去做了抵押品。等到攻楚大军凯旋而归,秦昭襄王早把渑池之会丢到脑后,立刻掉转刀锋,指向东线,特别是以赵国作为主攻方向。自昭襄王三十四年至四十七年(公元前273年~前260年),秦对赵的进攻见诸《史记》记载的,就有华阳之战、观津之战、阏与之战等多次,直到坑卒四十万那样的长平大战。异人入质于赵时间长达二十余年,在两国关系处于如此恶劣的背景下,被作为人质拘押在敌国的这位落难王孙,其处境之艰险,其生计之困厄,都不难想见。在这期间,赵国是否有过以人质的性命为威胁向秦国作出交涉,史书没有记载;很可能是赵国即使提出交涉,秦国也不予理睬。一个人质,到了被质一方根本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任你辱之、杀之的时候,也就失去人质的内涵,变成了徒具躯壳的废物!
可怜的异人,也许倒正因为徒具躯壳才得以苟活至今啊!
谁也看不出这个废躯壳还有什么用处,唯有吕不韦慧眼独具,一见面就想到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奇货可居”!
据《史记》记载推算,吕不韦遇见异人当在秦昭襄王末年。为了叙述方便,我把它定在秦始皇出生前两年,即昭襄王四十六年(公元前261年)。又假定异人入质时还是个少年,此时也早该步入青年。这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关西侉子,身边没有女人,囊中没有金银,踯躅在灯红酒绿的邯郸街头,认识的人因他是来自敌国的质子而免不了予以蔑视,而不认识的人又因他形同乞丐而少不得加以贱视。好在他倒也习惯了,蔑视也好,贱视也好,他还闷头走他的路,还信口胡乱吟唱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唉,女人,女人!他突然苦叹一声,摇摇头。是呀,到了这个年龄,身边怎么还能没有女人呢?特别是在这种无聊的日子里!
正是在这个时候,异人遇上了有意把自己打扮得一身光鲜华丽的吕不韦。
他们已见过一次面,这回吕不韦准备来作一次深谈。
作为赵国国都的邯郸,自然不难找到一家高雅的酒楼。美酒,丰馔,还有红唇粉面的侑酒女侍。几樽落肚,异人勾起久违了的宫廷生活的记忆,不由泪流满面,泣声吟诵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对席的吕不韦为之击节,且应和道:
子有廷内,弗洒弗扫。
子有钟鼓,弗鼓弗考。
宛其死矣,他人是保……(6)
异人不由一惊,盯住吕不韦问道:先生不会是存心取笑我这个羁旅之人吧?如今我头顶无片瓦遮身,脚下无寸土立地,哪来什么“廷内”呀、“钟鼓”呀?
吕不韦说:这要看公子想不想有。
异人说:想有如何,不想有又如何?
吕不韦说:不想有,就如现在这样,我们还是朋友,过三天两天,不韦来邀公子喝杯闷酒。“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富贵荣华就让别人去享受吧!不过就连喝闷酒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长了,一旦秦兵进攻邯郸,公子难免成为第一件牺牲品……
异人说:照此说来,我自然该想有。可像我现在这副样子,又如何去想有呢?
吕不韦说:想有很便当,公子尽可在邯郸继续过这种自在的日子,由在下为公子去奔走。不韦有办法让公子光大门庭,甚至当上秦国国君!
异人把吕不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看先生还是先光大光大自己的门庭吧,到那时再来说这个话也还不迟!
确实的,吕不韦头戴巾帻,身穿深衣,尽管质地精良,色泽艳丽,做工考究,但毕竟还属平民,连戴冠的资格也还没有。
吕不韦坦然而又极其认真地说:公子说得有理,不韦至今一介布衣而已。不过,公子有所不知:不韦的门庭,全靠公子的门庭光大后才能光大!
异人听出对方不是戏语,不由一震。
吕不韦一挥手,斥退了身边童仆及侑酒侍女。
两人进入了密谈。
谈话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吕不韦意犹未尽,异人已完全折服,眼前顿时升起了一片诱人的希望之光。
吕不韦首先指出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在秦国,由于地近戎、狄,不像中原诸国那样强调嫡长继承制。秦国历史上历代国君,非嫡长继位的远远多于嫡长继位。这话一下子激活了落难王孙那颗近于死灭的心。
接着,吕不韦谈到了如何协助异人去争取被立为太子的计谋。使异人感到大为吃惊的是,眼前这位阳翟大贾怎么会对咸阳宫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细密周详。上至国王,下至内侍,还有众多的嫔妃姬妾、王子王孙,听他娓娓道来,让你一个个如见其人,似闻其声。吕不韦不仅知道异人的父亲安国君如今最宠幸的是华阳夫人,还知道这位来自楚国的细腰美女最喜欢戴何地出产的珠宝,穿哪种颜色的衣裙。特别紧要的是,吕不韦居然还知道安国君的长子,即异人的大哥、按惯例将在安国君即位后被立为太子的公子傒,新近与华阳夫人产生了不和。当吕不韦解释他的计谋时,不由你会把他比作一个高明的棋手,他那决定全盘的一子,正是从华阳夫人与公子傒某些小龃龉这点微细隙缝里插进去的。下这一子的前前后后,以及这一子投下后上下左右的人们将会作出何种反应,应该采取哪些对策,他也都早已设想得周密妥帖,不由你不信他的必然成功!
异人激动地说:先生所言,正是异人此生大愿。但不知我现在该做些什么,请先生不吝再教。
吕不韦说:不韦能得公子如此信任,当倾己所有为公子西游咸阳,说动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立公子为嫡嗣。在此其间,公子最好能多结交些邯郸宾客、各国往来使节和名士闻人,藉以广博见闻,传播名声。所需资财,公子可不以为虑,不韦虽贫,当尽力相助。
异人离席后退深深一揖说:先生诚能如计,异人愿与先生共掌秦国!
史书记载,吕不韦为实现他的奇谋,动用了千金资财,即以五百金给异人,供他广交宾客;再以五百金购买天下奇珍异宝,随身携带,入秦游说。
西游咸阳谈妥了一桩特大买卖
在秦国历史上,已经有过一位来自楚国的女子,成为后宫之主后,对朝政产生了巨大影响,那便是昭襄王时期的宣太后。
现在又来了一位,就是安国君的爱姬,已经被立为正夫人的华阳夫人。以后,当异人即位为庄襄王时,她也当上了太后。
华阳夫人虽然最受安国君宠幸,却偏偏自己没有子息。
在中国古代社会里,处于这种生存状态下的女人,尽管锦衣美食,媵臣侍女成群,生活是那样优越;但每当她们临镜梳妆时,莫名的愁怅便会从眉间生来:花鲜难久,容颜易老;待到色衰爱弛时,又将何以自保呢?
华阳夫人也不会例外。
色,是她们的全部价值所在,是她们生命的支撑点。
一旦从眉间嘴角发现这一支撑点开始倾斜时,她们会立刻从女性天赋特有的功能中寻找一件代替品来勉强作为弥补,那就是她们的儿子(注意:不是女儿!)。所谓“母以子荣”,便是她们“色衰爱弛”后唯一能祈求到的最佳的归宿。
开始依赖丈夫,后来依赖儿子——这便是这个霸道的男权世界里留给女人藉以度过终生的全部位置。
可是华阳夫人没有子息!
这位显贵的女人内心这一隐秘的痛苦,无人识得,且又无处诉说。
如果有一个人,非但懂得和同情她的这一隐秘的痛苦,而且还为她出主意去解除这种痛苦,她会怎么看待他呢?——他会成为她心目中的上帝!
现在这个上帝已从邯郸来到咸阳,身边还带着价值五百金的奇珍异宝。
财富加上智慧,一旦获得权力的支撑,奇迹便出现了;不会生育的女人,很快将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吕不韦来到咸阳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一座梯子。他深知一位太子夫人与一个商人之间,高卑之别无异天壤,不借助梯子是无法把他的计谋打入禁宫的。
梯子很快找到了,是华阳夫人的姐姐,也是从楚国嫁到秦国来的,此时又恰好与华阳夫人同住在咸阳宫里。吕不韦先给她送上几件珠宝,这女人便欢喜不尽,成了他忠实的代言人。
吕不韦说:某是王孙异人的朋友。异人在赵国十分想念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有一点孝顺之礼托某奉上,有劳大姨代为转送。
满盘满盒的奇珍异宝,还有专为华阳夫人缝制的华丽的衣裙,看得这位姐姐眉花眼笑。随口问道:不知王孙在赵国还想着故土否?
吕不韦说:某与王孙公馆对居,知道得最清楚。他日夜思念父亲嫡母,也思念你这位好心的大姨。王孙说他虽然出自夏姬,但真正疼爱他的还是华阳夫人,所以他从小就把夫人视为生母,称她为嫡母。如今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回国来侍奉父亲、嫡母,克尽孝道。
姐姐听得感动了,说:难得他倒还有这片孝心。又问道:王孙向来可安好?
吕不韦趁热打铁说:这话王孙本是不让我说的,怕父亲、嫡母为他担心。不过大姨不是外人,我想还是说吧。由于秦兵屡屡伐赵,赵王多次下令捕杀王孙,每次都是臣民们竭力保奏,才幸存一命。正因为这样,他也越发思念双亲,怕再有什么意外,无缘再见双亲一面。每遇王上、太子和夫人寿诞,及元旦朔望之辰,王孙都要清斋沐浴,焚香西望虔诚祝拜呢!
毕竟女人心软,这位姐姐听着听着居然流出了眼泪,说道:还是赵国臣民有好心,多亏他们保了王孙。
吕不韦接下话茬说:倒不是赵国臣民有好心,是王孙声名远播的缘故。他广交贤达之士,宾客遍布天下。人们都说他才德超群,前程不可限量。
吕不韦的这些话,连同他的丰厚的礼仪,一起来到秦王宫,进入了华阳夫人的视听。珠宝、衣裙,件件、样样竟都像自己精心挑选过似的合乎心意;那些以为当真出自异人之口的话,更为这位寂寞深宫的贵妇人带来了莫大的安慰。华阳夫人喜出望外地说:王孙真是这样想念我吗?
姐姐说:那还有假吗?异人这孩子,从小我就看出,是最有孝心的!
华阳夫人说:姐姐,你就代我去谢谢那位邯郸来的客人吧,再问问他还有什么话想说。
听到传来这个话,吕不韦掂出已到了说那几句最关紧要的话的火候了。便假装不知又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跟前如今有几位公子,他们可都安好?
姐姐说:夫人没有亲子。
吕不韦惶恐地离席施礼说:失礼、失礼!下人不该如此唐突上问,还望大姨恕不韦无知之罪!
姐姐说:贵客不必如此。夫人说,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吕不韦说:既然夫人不辱下问,不韦斗胆进言。古来有句箴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自然夫人如今依旧美艳绝世,且正得太子专宠,但有道流光易逝,似也应预为远虑。不如趁这时在诸公子中择一贤孝而可望成事者,立为嫡子。如此则王上百岁之后,所立之子得以嗣位为王,夫人便将终身成为后宫之主。不然,他日一旦如古箴所言,那就后悔莫及了呢!
姐姐频频点头说道:贵客说的真有道理!
吕不韦说:在下原系外人,本不该说这个话的。但我既是王孙好友,似也不妨以亲见目睹者的身份说几句话。以不韦多年结交看来,王孙异人之贤孝,如今之世已极为难得。他又自小视夫人为生母,夫人若果能拔择立为嫡子,何愁不能永保宠幸于秦宫呢?
华阳夫人已完全为吕不韦所说动,于是便施出通常得宠中的女人那几种惯用手法,诸如或柔情脉脉,或哀哀泣诉之类,去征服身边的男人。软弱的安国君,据《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未经三两个回合便被枕头风煽倒,竟至发誓赌咒,与华阳夫人刻符为信,立异人为嫡嗣。
但安国君虽早已年过四十,却还在做太子;此时秉掌国政的,仍然是他的父亲、已渐入暮年的昭襄王。安国君几次想乘机向父亲提一提立异人为嫡嗣的事,无奈此时的昭襄王满脑子装的全是如何进一步征服赵国,要派使节去与赵国交涉、从邯郸接回质子这一类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吕不韦此时还留在咸阳。看看宫内没有传出大的动静来,又下了一子:去说动华阳夫人的弟弟、得到昭襄王重用的阳泉君。
一见到阳泉君,吕不韦就来了个先声夺人:足下之罪已当死,足下知之否?
阳泉君不以为意:我有何罪!
吕不韦说:临深履薄而还不自知,这就更加危险。足下只要这样想一想便可明白:您自己不用说,连您的门下,也一个个高位厚禄,骏马盈于外厩,美女充于内庭;而即将被立为太子的公子傒,却门庭冷落,几案生尘,至今无一人逞意。安国君春秋已高,且又多病;华阳夫人虽有宠,却无嫡嗣。一旦公子傒被立为太子而继位,又有像士仓那样的大臣在一旁辅佐,华阳夫人必然被弃之如敝屣。到那时,如今公子傒门下那些人对足下多年积下的妒忌和仇恨就会一并爆发出来,足下身无双翅,难道还能脱此杀身之祸吗?
阳泉君听着不由大惊,问:为今之计,当如何是好?
吕不韦说:不韦有一计,可保君长寿百岁,富贵永驻。足下愿意一听吗?
阳泉君跽身一揖说:领教!
吕不韦说:公子傒虽为长男,然庸碌而无贤名,且其母又不获宠幸。今有王孙异人,贤德闻于国中,声名远播诸侯。可惜王孙羁留赵国多年,日夜引颈思归。如今华阳夫人已有意立为嫡嗣,足下若能说动王后,转达王上,迎归王孙异人,便可使夫人无子而有子,异人无国而有国。若果如此,未来秦王和太后都将深记足下大恩,足下不仅可以永保无虞,还可长享富贵,世世无穷。
阳泉君缓颜颔首说了一个字:诺!
几天后,从王后那里传下话来说:王上已经恩准,但等赵国愿意请和,即派使节迎归异人。
就在这同一天,吕不韦奉召第一次以贵客身份踏进了巍峨的秦王宫。作为一个商贾世家出身的商人,他享受到了祖祖辈辈都没有享受过的荣耀。一见这位奇特的阳翟巨贾,安国君和华阳夫人都非常高兴。商谈结果都很满意。只是还有一点担心:赵国方面若是从中作梗,该如何是好?
吕不韦提出再以千金去赂贿赵国相关掌政者,当不会再有难处。华阳夫人再三感谢,一面捧出厚礼回赠吕不韦,一面说动安国君,预拜吕不韦为异人的太傅。临走时,又让吕不韦随带黄金三百镒,新制衣裳一箱,转送异人,并传语王孙:母子相见已指日可待,望不要过于忧伤。
吕不韦在咸阳做成了这桩生平最得意的特大买卖后,便启程回邯郸。
车马进入自己下榻的公馆,众僮仆便忙着前来卸驾、系马,搬运箱笼。吕不韦拍拍两袖旅尘,心头猛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觉得自己未来的居住地将不再是这样低矮的公馆,而应是巍峨的宫阙;手下指挥的也不会只是这几个僮仆,而该是千军万马。正这么想时,随着几声佩环叮当,飘来阵阵馨香,袅娜走出一个丽人来,且启口娇声说道:良人一路可好,贱妾在此有礼了!
本章题目里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已经出场了两个男人——吕不韦和异人,现在又来了这么个女人。至于那孩子和第三个男人,还早着呢! 人生必读经典历史丛书:时代帝国三部曲之大秦帝国(上 下)(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