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累卵”险境中突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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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累卵”险境中突围而出被诱骗的怀王与被放逐的屈原
上节说了宣太后,这节和下一节着重说说与宣太后同时的秦昭襄王。
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公元前306年~前251年),时间之长在秦国历史上首屈一指。在这段时期里,秦国主要与楚、齐、赵进行不断的外交较量和战场搏杀,最后终于初步赢得了一雄称霸天下的局面。
这五十六年可分为两个时期:前四十年和后十六年。前一个时期,尽管秦国进展颇大,但因宣太后依靠“四贵”干预国政,实权大部分都控制在太后和魏冉手里;昭襄王原入质于燕,是宣太后和魏冉把他扶上位的,初即位时尚年轻,而他们两人又分别是他的母亲和舅父:所有这些,都使得他很难有独创性的活动。后来到魏冉专权愈甚时,秦国军事上一度陷入策略性的错误,导致中原战场上的被动以致惨败。后十六年是昭襄王独立执政时期,他接受范睢(suī)的策略,断然免去魏冉相位,终于彻底摆脱了宣太后集团对国政的控制。这一时期无论内政或外交都有较大突破,在东线取得了像长平战役这样的大胜利。失败自然也有,如邯郸之战等,但总的说来,到昭襄王去世时,秦国已大体具备了兼并六国的资格,中国复归大一统的条件也日趋成熟。
此下是第一个时期,即前四十年的简略介绍。
公平地说,魏冉在秦国历史上也是一个颇有作为的丞相。司马迁对他作过总体评价,认为“秦所以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者,穰侯(魏冉封号为穰侯)之功也。”(《史记》本传)魏冉秉政时期,开始是对楚、齐,后来主要是对赵国,展开了激烈而复杂的斗争,合纵、连横虽接近尾声,却也还波澜迭起。
在战国七雄中,楚国土地最大,人口和军队最多,一度被五国奉为抗秦的“纵约长”。但由于改革不彻底,内政不修,实际力量难与其大国地位相称,而到楚怀王时代,更加显得虚弱。楚齐联盟因秦惠文王采用张仪之计而瓦解,楚倒向了秦。但齐闵王亲自给楚怀王写信,指出了楚事秦将导致韩、魏、燕、赵都将“求合于秦”,而“四国争事秦,楚为郡县矣”(《史记·楚世家》)的严重危险,怀王在内部亲齐势力的怂恿下,很快又表示要联齐反秦。宣太后与魏冉都是楚人,在齐、楚之间,他们更愿意选择楚,于是便派出使节,向楚怀王及其左右送去厚礼,还要求怀王接纳秦女。财与色都是很有诱惑力的东西,动摇于齐秦之间的楚怀王,居然又宣称要结楚秦之好。齐王为此大为光火,策动韩、魏反楚,并于秦昭襄王四年(公元前303年)组织起齐、韩、魏三国联军,向楚国发起进攻。这一下楚怀王又吓坏了,迫于无奈,“使太子质于秦而请救”(《史记·楚世家》),就是只好把太子送到秦国去作为抵押品的人质,以此恳求秦国发派兵救援。秦派客卿通率兵赶到楚国,三国联军自认不是对手便主动撤退,楚国才得以转危为安。
这里顺便插说几句关于质、又称质子、也即人质这种起始于春秋战国的独特政治现象。
说到人质,如今的世界似乎此风特盛,传媒几乎三天两头有所报道。但那些与我们这里所说的人质还不是一回事。最大的区别在于,现今的人质是一方为着达到某种要挟目的,在未曾得到对方同意的情况下,用绑架、劫持等暴力手段加以扣押的;而我国春秋战国时代的质子,尽管也大多系武力逼迫的结果,但在形式上还是由双方通过协商,达成某种盟约,为表示诚信,或是双方相互入质,或是单由一方向另一方送去入质,到盟约规定的期限由受质国送还。充当质子的,大多为各诸侯的太子、世子等亲属,个别也有以大臣为质的。
以人为质这样的事,春秋以前未见有记载,只偶尔有人自质于鬼神以求祛灾去祸的。如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当武王有病时,周公便曾以身作为供养的牺牲,质于鬼神,以求得武王的康复。最初的入质事件,出现于已进入春秋的周平王年间。平王因不满意郑庄公而想让虢公来代行政事,庄公一听这消息星夜入朝,以主动请求退位要挟平王。平王再三解释无效,无奈只好以王子狐入质于郑来缓解庄公的疑虑。堂堂天子,竟要拿儿子作抵押品来表示对自己属下诸侯的诚信,这事未免有点滑稽。大概郑庄公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便把自己的儿子忽也入质于周作为交换,以预防诸侯的责难。谁料这个头一开,此后以人为质竟无形中渐渐成了制度,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大略作一个统计,此类交质或单质事件,春秋时期共有六次,战国时期共有二十四次,后一时期为前一时期的四倍。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列国争雄已进入到白热化的地步,赤裸裸的攻城略地的现实利益追求,已使公信力丧失殆尽。只是人们依旧担心:加上质子这么一个砝码,难道真能换回往昔那架诚信天平吗?
楚入质于秦的太子名横,是楚怀王长子。质子的日子是不好过的,特别当两国发生冲突或爆发战争之时,质子就很有可能成为牺牲品。这位太子横,从锦衣美食的楚王宫来到寄人篱下的咸阳城,内心的怨愤可想而知。一年后,他与秦国一位大夫因细故发生争吵,一怒之下竟抽剑杀了这位大夫,逃回了楚国。以老大自居的秦王,岂容南国蛮子如此轻狂!咸阳宫立即遣使向齐、韩、魏示好,组成三国联军向楚国发起进攻,杀楚将,夺楚城,大胜而归。过了一年,秦又单独兴兵南下,大破楚军,斩首三万,杀楚将景缺,破楚国襄城。在这种情况下,忍无可忍的楚怀王,索性将从秦国逃回的太子横转而入质于齐,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样便可联齐抗秦了。秦国的对策是,一面遣使向齐晓以利害,稳住这个东方大国;一面又发兵攻楚,轻取了八城。
多次攻楚都取得胜利,使得秦国决策层看准楚国软弱可欺,决定设法以劫持楚王为要挟,攫取更多实利。秦昭襄王十年(公元前297年),昭襄王向楚怀王发出了一封亲笔约请信。信中先对楚太子横杀秦大夫逃回楚、而楚又送其入质于齐以示与齐结好提出质问,继而笔锋一转,摇起橄榄枝,主动向楚送去重修前好之意——
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史记·楚世家》)
读罢来书,懦弱的楚怀王又一次坠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赴约吧,怕再次受到欺骗;谢绝吧,担心秦王一怒而攻楚。召来群臣计议,又多持模棱两可态度。其中,竭力主张赴约的,为公子子兰;坚决反对前往的,则有两人:一为令尹(约等于相国)昭雎,另一个便是屈原。屈原一生先后曾遭两次放逐,此时他刚从第一次放逐地汉北被召回不久。纵然“荃不察余之中情,反信谗而齐怒”,且自己已“老冉冉其将至”,但为“哀民生之多艰”,“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继续坚持他的联齐抗秦、复兴楚国的主张。屈原对怀王说:秦,虎狼之国也!楚受欺于秦已一而再、再而三矣,岂可以一书而轻往!臣请大王固辞,并发兵自守,以防不测!
子兰说:《礼》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今秦诚意向楚求好,岂可断然绝之,更何况楚秦已结翁婿之亲,大王当可无虞,如约成行!
子兰是怀王次子,太子横之弟;此时已与上官大夫靳尚等形成了一个排挤屈原的联盟。
现在就看楚怀王如何拿主意。
前人评论这位可笑复可怜的国王用了两个字:贪、愚:“贪则可以利诱,愚则可以计取。”(林云铭《楚辞灯》)既贪又愚的楚怀王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成行。
武关在丹江北岸,依峻峭的山势而立。其故址在今陕西商南之东南。
看看已近武关,怀王凭轼远远望望,果然见关门外,黄屋左纛,卤簿俨然,想来定是秦昭襄王在那里亲自恭迎,不由大喜。谁知车乘刚驶入关门,两旁伏兵一声喊起,已将其后路截断。紧接着又是一阵隆隆巨响,回头望去,武关双门已赫然紧闭。
这时候,从秦王黄幄翠车里出来一个全身戎装的人,傲然一揖道:末将在此恭候多时了,楚王因何姗姗来迟耶?
原来那个什么“秦昭襄王”竟是一员武将假扮的!
傻乎乎的楚怀王,大概要到这时候,才懊悔没有听从屈原的谏阻吧?
楚怀王被带到咸阳秦王宫,秦昭襄王胁迫怀王必须献出巫郡与黔中郡之地,方可回国。怀王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先订立盟约,再割让土地。秦国连这点起码的要求也不准,定要先割地再签约。怀王忍无可忍,断然拒绝秦国的要挟,“秦因留之”(《史记·楚世家》)。这就是说,秦国因敲诈不成,便把怀王软禁了起来。唐朝诗人胡曾读史至此,不由作诗叹道:
战国相持竟不休,
武关才掩楚王忧。
出门若取灵均语,(灵均:屈原之字)
岂作咸阳一死囚。
为了尽可能保持对屈原这位伟大诗人叙述的完整性,我想提前在这里简略说一下他在怀王囚秦后的行事和令后人永远感慨、缅怀的结局。
怀王羁秦难归,楚国大臣便迎回入质于齐的太子横立为新君,是为顷襄王。顷襄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至于其余诸要职,史书虽无明确记载,想来也该会有一次大换班。楚国高层的这种新格局,就像屈原在《卜居》一诗中所说的那样:“黄钟毁弃,瓦釡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自然更难有他的存身之地。在第一次遭放逐期间,屈原身虽处于汉北,心则依旧萦系着故国,眷念着怀王。在这个时期创作的众多诗作中,其存君兴国之意,一赋而再反复,一歌而三致志;对党人秉政导致凤凰锁笼、鸡鹜翔舞的颠倒混乱现象,则发出了痛心疾首的呐喊。新任令尹子兰以为这是对自己权位的极大威胁,不断命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顷襄王怒而再次将屈原放逐到江南。当时江南指长江以南,约今沅、湘之间。不久,怀王客死于秦,屈原对楚国复兴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于是便有了司马迁在《史记》本传中这样一段令人掩卷长叹不已的记载——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𫗦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
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破楚郢都,顷襄王弃郢东逃,徙都于陈(今河南淮阳)。屈原泣血作《哀郢》,“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叫他如何忘得了那片承载着数百年繁华历史、散发着醉人的稻花清香和人情温馨的故土啊!很可能就在同年五月,“怀石遂自沉汨罗”(《史记》本传)。
伟大诗人就这样离开了他热爱的江南大地。
山河同悲,千古同哭。
从此每年农历五月五日就成了中华民族祭奠这位诗人的端午节。
诗人已逝,但他的《离骚》、《九歌》、《天问》、《招魂》等等雄伟瑰丽的诗作,却永留人间,成为礼赞和捍卫美好人性的绝唱,全人类的文化宝典。学者大多认为《怀沙》系屈原绝命之作。这首近百行的长诗,在历叙党人固陋、黑白颠倒,感叹玉石同糅、方枘圆凿,又自伤“异采”不被人知后,诗人向我们宣告了他何以必须选择死亡的理由——
万民之生,
各有所错兮!
定心广志,
余何畏惧兮?
曾伤爰哀,
永叹喟兮!
世溷浊莫吾知,
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
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
吾将以为类兮!
让我们再回到楚怀王被骗入秦最初那些日子。
一个堂堂的国王竟然被另一国软禁了起来,这样颠倒常理的事即使发生在纲纪沦丧、法度毁圮的春秋战国也属罕见,因而它自然要引起列国,特别是当事国楚国和与此事有密切关系的齐国的震惊。不过就像上文已提到过的那样,战国末期是一个奉行实利至上的特殊年代,出了这样的事,包括楚、齐在内的列国,首先想到的不是从道义上谴责秦国,而是如何使自己从中获利。这一点准备放到后文去说。这里先要介绍的是,毕竟还是有人站出来想要帮一把怀王了,后来他果然有过一次援救活动,只是霸气十足的秦国不吃他那一套,结果只能以失败告终。
这个人是谁呢?
他就是以“养士”这样一种独特的社会活动而著闻于中国古代历史的齐国宗室孟尝君田文。
孟尝君:鸡鸣狗盗脱虎口
士,在我国古代是一个特殊阶层。在殷商、西周和春秋,多指低级贵族,至战国,则为以智慧、学识或技能供职于列国的吏员。所以《汉书·食货志》有一个关于士的简明的定义:“学以居位曰士。”
群雄纷争的春秋战国,不仅为士这个知识群体准备了适宜的土壤和气候,还为他们各逞其能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舞台。先秦诸子尽管政治主张各异,但在鼓吹得士的重要性这一点上,则大都不遗余力。如以众采百家之长自诩的《吕氏春秋》,就有多篇论述“得士则兴,失士则亡”的道理,并认为“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下贤》)。就是说你想称王称帝的前提条件,就是得让天下士人愿意归从,乐于归往。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列国高层养士成风,最负盛名的便是所谓战国四公子:赵国平原君赵胜,魏国信陵君无忌,楚国春申君黄歇;还有一位,就是我们这里要说的齐国孟尝君田文。贾谊《过秦论》称:“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孟尝君田文是封为薛公的齐相田婴四十多个儿子中的一个,出生于五月五日这个被流俗视为不吉利的日子,母亲又是不为父亲所爱的贱妾,因而田婴几次严命其生母抛弃这个据说会给父母带来灾祸的孩子,只是由于母亲实在不忍心割舍,才设法偷偷将孩子养大。因有这层缘故,田文自幼遭父亲轻视也可想而知。但田文还在少年时期就以出众的聪慧和对人事独到的见解几次让老父亲折服,渐渐地,田婴不得不对自己这个庶出子刮目相看了,就试着让他主持和接待门下所蓄养的宾客。田文对待宾客犹若昆弟,无论贵贱皆同食同住,饭菜必与自己相等。凡新来宾客初次接待,总要问及亲戚居处,让立于屏后的侍史一一记下,以便四时八节去慰问其亲戚故旧。四方宾客由是纷纷前来投奔,从此田氏声名大振。田婴临终前,破例立田文为太子,田文因而得以嗣封为薛公,号孟尝君,后任齐相。
《史记》本传和《战国策·齐策》载有孟尝君与他三千门客多个故事,其中流传最广的要算“冯驩弹剑”。
冯驩初来,脚上穿了双草鞋,说是贫穷无以自存,愿寄食门下。问他有何爱好,答曰无好。问他有何才能,答曰无能。过了几天,他一边弹剑一边唱:“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随即作了安排,让他有鱼吃。又过了几天,冯驩还是边弹边唱:“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孟尝君又作了让他出入有车乘的安排,但冯驩的边弹边唱仍不肯歇,这回唱的是:“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得知他还有老母无人供养,便派人送去食物,不使匮乏。看来此人是既一无所长,又贪得无厌了。但就是这位弹剑客,后来却为孟尝君做了两件关系到他一生功业的大事。一件是,冯驩为孟尝君到封地薛去收债,他把那些因贫苦而无力偿还的债券全都当众烧了。这件事当时无人理解,连孟尝君也颇为不满。后来孟尝君因齐王猜忌而被撤去了相职,遣返到他封邑薛地。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战国策·齐策四》)还有一件便是孟尝君遭到贬斥后,冯驩为之昼夜兼程往来游说秦王和齐王,使两王争相重用孟尝君以图控制对方。这样当那边秦王将要以车十乘、黄金百镒迎接孟尝君时,这边齐王着急了,赶紧请回孟尝君,恢复相位,并益封千户。
孟尝君声望日高,秦国想借以自重,便向孟尝君发出邀请,希望他入秦任事。为表示诚意,还特地让秦昭襄王同母弟泾阳君嬴芾入齐为质。孟尝君大概也很想去亲眼看看这个正在迅猛崛起的关中之国,即命人筹划西行。但门客中却有不少人以为不该入秦。以合纵说游历于列国的苏代,也闻讯特来求见,向孟尝君讲了一个“土偶与桃偶”的故事。他说臣今日从淄水那边来,看到土偶与桃偶在那里争论一件事。桃偶说:足下如今这副人的模样,原是人捏出来的,待到八月秋水一涨,足下还不被水冲成一摊烂泥了吗?土偶说:对呀,我本来就是西岸之土,变成了烂泥,再被水冲回西岸不是正好吗?倒是你老兄,原是东国的一根桃木,是别人把你削成人的模样的,待到八月秋水一涨,你就会不由自主地东漂西荡,还不知道会漂荡到哪里去呢!说完这故事,苏代又加一句:今秦为四塞之国,譬若虎口,入之易而出之难,公子难道不怕土偶笑话吗?
孟尝君听了细细一想,决定放弃入秦的打算。
秦昭襄王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再次派出使节以重礼相邀。据《史记·孟尝君列传》载录推算,孟尝君该是齐闵王的庶弟。热衷于称霸、却又常常显得怯懦无能的齐闵王,慑于秦威,不得不一面主动送还秦质泾阳君,一面再三催促他的庶弟孟尝君早日成行。这样,到秦昭襄王九年(公元前298年)仲夏五月,孟尝君随带宾客,以车骑百乘,西赴咸阳。秦昭襄王降阶相迎,极道平生钦慕之意。孟尝君的晋见之礼是一袭白狐裘,毛深二寸,洁白如雪,价值千金。宾主晤谈,十分相得。昭襄王当即任孟尝君为秦相。
孟尝君此任,就像上文已提到过的原为秦相的张仪再赴魏国为相那样,是一种在战国末期屡见的政治现象。此种相职,通常并不执掌国政,主要是负责列国间的外交事务。
大约就在孟尝君任秦相不久,便发生了秦国诱骗楚怀王入秦,要挟献地不成又将他软禁起来这样一个严重的外交事件。史书没有记下身在咸阳的孟尝君对此事件持何种态度,但从以下两点来看,他应该是有所反应的:一、此事属于他作为外籍秦相的职掌范围;二、后来他离秦后,对楚怀王曾有过一次救援活动。我估计孟尝君的反对意见很可能还表达得相当激烈,因而《史记》本传会有这样的记载——
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
孟尝君是“齐族”,由此不难推论出他考虑问题“必先齐而后秦”,但这应是秦在向孟尝君发出邀请前就该想到了的,所以不可能成为突然要“谋欲杀之”的理由。从“任为秦相”到“谋欲杀之”是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总得有新发现的根据或至少得有个借口吧,《史记》的这段记载没有提供相应的材料。我的猜想是,正是在如何对待软禁楚怀王这件事情上,让秦国决策层不是推论、而是亲眼看到了孟尝君“先齐而后秦”的实际表现,使他们真切地感觉到了若再留任这个“齐族”那就“秦其危矣”,因而非杀不可。
苏代的预言果然应验了,现在孟尝君已身陷虎口,命悬一线。
后来使孟尝君虎口脱险的,是他门下的那些宾客们。
原来门客中什么奇杰怪才都有。善于探听的,已探得秦昭襄王有个最宠爱的燕姬,只要她肯开口求情,昭襄王没有不答应的。接着便是门客中惯于花言巧语的人物出场,怀揣着珠宝,第一步先去哄得这个女人开心。不料燕姬什么珠宝也不稀罕,偏偏看中了孟尝君已作为晋见礼献给了昭襄王的那袭白狐裘。这可难煞了孟尝君,因为那白狐裘可是天下无双的呀!门客中忽有一人说:臣能取回此裘。问他有什么办法,回答说:臣能作“狗盗”。果然,这日深夜,一条黑狗悄没声地蹿进了秦王库藏。次日凌晨,又由另一位门客将盗得的白狐裘献给了燕姬。不一会儿,传出了秦王下令释放孟尝君的消息。这边,门客们早已将车骑准备停当,待等孟尝君一乘上车,即刻连连加鞭,奋蹄疾驶,至夜半已赶到了函谷关。此时关门紧锁,依《关法》,得等到拂晓鸡鸣才开关放客。孟尝君却片刻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昭襄王的释放令,是在燕姬娇嗔作态下仓促作出的,难保他不会后悔而派人来追捕。正惶恐焦急时,户外忽而传来一声鸡啼,随即众鸡齐鸣。关吏听得群鸡报晓,慌忙起身开关放客。逃出了虎口的孟尝君仰天一声长啸,命令他的车骑队伍昼夜兼程,风驰电掣般浩荡东进。
这一日日中,昭襄王派出的数十名武士,果然鞭打着汗湿淋淋的快马赶到了函谷关,只是孟尝君一行人早在那东去的层峦叠嶂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的一个疑问是:天还没有亮,那些公鸡怎么会提前打鸣的?
想必读者诸君已经猜到:那也是门客中惯于此种特技的人先学着叫起来的呀!一“鸡”先鸣,然后群鸡齐鸣。
尽管以上种种离奇情节可见于《史记》本传正式记载,但仔细想想,我还是怀疑其中是否含有小说成分。不过无论如何,孟尝君已逃出了秦宫,回到齐国,我们还是顺着他的行踪把故事说下去。当初孟尝君入秦,是在齐闵王再三催促下成行的,因而当孟尝君被囚的消息从关中传来时,齐闵王曾着实为之不安;这回庶弟能侥幸脱险、平安归来,他自然分外高兴,特地躬自郊迎,并当即任以为相。
现在让我们接上上一小节末的话头:楚、齐两国对怀王被囚于秦的反应。
怀王被囚,楚国成了无君之国。大臣们紧急磋商如何来应对这个楚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局面,不意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先出现两种对立的意见:一是与秦交涉,迎回怀王;二是放弃怀王,另立新君。由于第二种意见尽管对已经落井的怀王未免有下石之嫌,但它可以迫使秦国要挟落空,因而渐渐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
再商议立谁为新君时,又出现了两种对立意见:一、迎回入质于齐的太子横;二、在怀王诸子中另选一子。众口汹汹,莫衷一是。最后还是令尹昭雎做了决定。他说:君上困于他国而另立新君,已是迫于时势的无奈之举;若再弃太子而另立他子,徒为诸侯所笑,断不可为!
接下去的难题是:如何才能使入质于齐的太子横回到郢都来?
因为入质是有盟约规定的,中止入质将被视为违约。
商议的结果竟是说谎。措辞大意是这样的:敝邑国君已薨——就是死,故须迎回太子继位,乞上国允准。
楚使风尘仆仆赶到齐都临淄,心急慌忙地说出了这几句由大臣们议定的谎言,没有想到在齐王宫里引起的却是一片兴奋。
这是因为齐国君臣从楚使把一个明明还活着的国王说成已死这样一种拙劣的表演中看到,楚国想要回质子已到了不顾廉耻、不择手段的地步。而出质国的这种焦急,又恰好说明掌控在入质国手中的质子已陡然升值,奇货可居,齐国大获其利的机会不是就在眼前了吗?
齐闵王命新任国相孟尝君召集大臣们来讨论这件事。
群臣情绪激昂,心志勃发,一下子提出了用太子横这个质子做筹码为齐国谋取最大利益的四个方案——
第一,先扣住质子,迫使楚国用靠近齐国的那片肥美的淮北之地来换。
第二,如果楚国愿意献地,而太子横回国后肯定被立为新君,那齐国就得赶紧利用眼前这段时间善待这个质子,这样他在当上楚国国君后,定会以加倍丰厚的礼物来回报齐国。
第三,倘若楚国嫌要价太高,放弃太子横而另立怀王他子为君,那齐国就可暗中派出使节去对楚国新君说:让我来替你杀掉太子横吧,免得你日夜忧心忡忡,担心他会来抢你王位。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将怎样来报答我呢?
第四,公开谴责楚国不立太子横违反礼法。你不要太子横,我要;你不立他,我来帮他立。联合韩、魏、秦三国,共立太子横为楚国新君,专给你唱对台戏,看你怎么办!
齐闵王听了心花怒放,当即选定了第一方案,想先捞到一片淮北之地再说。
孟尝君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说:扣留太子横,就会促使楚国另立新君,那样太子横就将成会一个毫无价值的“空质子”。扣留质子已是不信,再抱住空质子以行要挟更是不义;以不信、不义示于诸侯,齐国将何以立足于天下?
所以他主张答应楚国所求,归还太子横。
群臣未免扫兴,最激昂的几个依旧坚持要趁机敲一笔,不敲白不敲。孟尝君只好请王上最后定夺。齐闵王开头也有些舍不得眼看就要到嘴的淮北那块大肥肉,后来细细想想,觉得还是他庶弟说得对,便认可了孟尝君的主意。
楚国迎回太子横,立以为君,便是楚顷襄王。新楚王一登位,就遣使向秦国发出一份通报:敝国赖社稷神灵佑护,已立有新王矣!这实际上就是宣布废去了他父亲楚怀王的王位,从而使得秦国手中那张用来要挟楚国的王牌顷刻之间化为废纸。
秦昭襄王闻报大怒,立即发兵出武关南下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夺得析县等十六城而还。
既遭秦王囚禁,又被儿子废黜的楚怀王,愤愤不平,度日如年。
大约就在这期间,孟尝君对怀王有过一次援救活动。据《史记》本传记载,援救之计是苏代提出来的,办法是:由齐国牵头,联合韩、魏发兵攻秦。但兵至函谷则止,由苏代以西周君的名义去向秦王说,齐并非真要攻秦,它只是要求:一、秦放还楚怀王;二、楚向齐割让徐夷之地以为酬谢。做到这两条,齐、秦、楚便可永结同好。孟尝君以为这是一举多得之事,禀明齐王照着做了。但这只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原因是此时的秦国,已强大和霸道到了可以根本不把别人的反对或威吓放在眼里。三国之兵在函关外鼓噪了一通,结果只好无功而返。
这样过了两年多,秦昭襄王十一年(公元前296年),再也无法忍受的楚怀王,伺机逃脱了囚禁,准备潜回楚国。秦国发觉后,立即截断各条通楚的道路。怀王欲绕道赵国再去楚国,但新即位的赵惠文王害怕秦国威势,不敢接纳,怀王只好再转而向魏;就在奔魏途中被秦军截住,押回咸阳,不久便在身心交瘁中郁郁死去。秦国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无奈只得把楚怀王的尸体送回他的故国。楚国臣民看到怀王被逼死的惨状,一片悲愤。中原诸国也纷纷责难秦国。曾经累世联姻通好的秦楚两国关系,此时跌落到了冰点:断绝了邦交。
顺便说一下,就因怀王之死激起楚人的众怒和列国的同情,所以后来在秦末群雄蜂起的反秦战争中,其中以楚将后裔项梁为首的一路起义军,就找了个已流落在民间为人牧羊的楚怀王的一个名叫心的孙子来当王,仍称楚怀王,成为当时一面颇具号召力的反秦旗帜。
第一次称帝以闹剧收场
张狂跋扈的秦国,因诱骗楚怀王入秦最终导致其死一事,被列国推上了道德法庭,暂时它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于是撤回南下攻楚的兵力,转向韩、魏,继续向东线推进。从秦昭襄王十三年到十八年(公元前294年~前289年),攻击屡屡得手,获取了韩、魏大片土地。其中伊阙一战(公元前293年),大胜韩、魏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联军,斩首二十四万,俘虏了韩军统帅公孙喜,连续攻占五座城邑。
秦军如此肆无忌惮地在黄河中下游北部长足挺进,纵然韩、魏无力抗衡,却引起了韩、魏两国的一个共同的历史性的盟友极大的不满,那就是赵国。
与韩、魏一起由分晋而立国的赵国,地处秦之东北。赵武灵王即位之初,也曾连结韩、魏共同击秦,但多为秦所败。后来赵武灵王锐意改革,发愤图强,他从赵国大部分边境受到东胡、林胡、楼烦等游牧部族包围这一实际情况出发,冲破中原传统观念的束缚,大力倡导并施行胡服骑射等革新措施,从而使赵国迅速强盛起来。不过在赵武灵王执政时期,秦、赵关系总体来说还是友好的。例如当年秦武王因举鼎而猝死,秦国急于让入质于燕的公子稷(即后来昭襄王)回归即位,赵武灵王便特意派代相赵固去燕国迎接,并一路护送。
当秦国大肆侵韩伐魏、耀武中原时,赵武灵王已经去世,继位的赵惠文王与奉阳君李兑一反赵武灵王的亲秦之策,执行强硬的抗秦路线,这样赵国便很自然地成了已经被秦国打得东躲西藏的韩、魏的靠山。经过紧张的合纵游说,终于组织起赵、韩、魏、楚、齐五国联军,以牵头的李兑为主帅,于秦昭襄王十九年(公元前288年)发兵讨秦。但所谓五国联军只是表面声势浩大,实际却是同床异梦,彼此观望不前。尤其是齐闵王,出兵的真正目的是伐宋而不是攻秦。结果只是到成皋喧嚷一阵,便无功而散。
秦国看到齐国在五国联合反秦中的消极表现,认定有空子可钻;而此时的齐国,由于任用了孟尝君田文为相,面貌为之一变,在中原又有了举足轻重作用。为此,秦急需与齐求得联合。于是便由丞相魏冉亲自出使齐国,天花乱坠地把齐闵王吹捧了一番,相约秦、齐两国国君同时并称为帝。齐闵王喜出望外,立刻表示同意。秦昭襄王便在十九年(公元前288年)十月率先自称为西帝,同时尊齐闵王为东帝。想用这个办法,争取到齐闵王共同伐赵,以报复赵国策动五国伐秦之举。
秦国的决策层对称帝一事如果不是有意要作一次试探,那么就是对它的敏感性估计不足。称帝不就意味着要吞并其他诸国吗?不就要取代周室称王天下吗?这在当时人们观念中还是一个断然不容染指的禁区。合纵之说,乘时而起,策士说客忙得不亦乐乎。正当齐闵王喜笑颜开地筹备继秦称西帝而称东帝时,策士们便给他出了个极妙的主意,直白说出来,是三个字:等着瞧!先不忙去凑这个热闹,而把身旁那个因国君的昏庸而弄得天怒人怨的宋国消灭了再说。如果人家称帝有好处,你大王再称帝也不迟;倘若他们称帝捞不到什么实惠,那么大王既可得“辞称东帝”的声誉,又可得宋国土地、宝器的实利,天下人还会因此而憎恨秦国、宾服齐国,这不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吗?齐闵王以为有理,就照此办理。果然,列国的指责、咒骂声都涌向秦国,只过了一个多月,秦昭襄王便不得不放弃了帝号。而此后不久,齐国便与魏、楚一起瓜分了宋国土地。此时的齐国,扩疆千余里,声威大盛,就像《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说的那样:“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虽“辞称东帝”却是一副实足的东帝派头,好不威风!
这真叫秦昭襄王活活气煞!他既恨齐闵王背约而不能实现秦齐联合伐赵,更恨他拒称东帝而使秦国陷于孤立。为摆脱这种被动局面,力争在短时间内压倒强齐,秦国使出了浑身解数,采取软硬兼施、打拉结合的办法,争取韩、赵、魏支持自己。秦昭襄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85年),秦国派出名将蒙骜率劲旅越过韩、魏国境,远征齐国的河东地区,一举夺取九座城邑。这是秦国历史上第一次把兵力伸展到如此遥远的东土,并且获得了胜利。
以此胜利为开端,秦国开始酝酿更大规模的伐齐计划。秦国先后与魏、韩、楚会盟,又设法与存有芥蒂的赵国修好。赵惠文王出于自己利益考虑,又去联合了正在图谋报复齐国侵伐之仇的燕昭王。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筹划,于秦昭襄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84年),秦、燕、赵、魏、韩、楚六国,共同派出部队向齐国发起强大的攻势。各路联军都取得了胜利。特别是著名大将乐毅统率的燕军,一路长驱直入攻克齐国七十余城,除聊、莒、即墨数城外,全都插上了燕国大旗。威赫一时的齐闵王,只好仓惶出逃。
秦国能组织和推动这次六国伐齐大战并取得大胜,标志着秦国的发展开始进入到了一雄独霸天下的新时期。此后不久,秦又南下大举伐楚,接连占领邓、鄢等五城,并一举攻下楚国国都郢,使楚国不得不临时仓促迁都于陈(今河南淮阳)。同时,秦国先后三次围攻大梁,企图灭亡魏国,以使秦国本土与攻齐所得的定陶等城邑连成一条东西长廊,把南方的楚、韩,与北方的赵、燕隔绝开来。这时候的秦国似乎可以狂傲地宣称战遍天下无敌手了。唯一还能差强与之对敌的,便是赵国。
古人有言:“不踬(zhì,绊倒)于山,而顿于垤(dié,小土堆)。”
狂傲的秦国,恐怕也只有在赵国面前狠狠摔一跤,然后才能清醒过来。
阏与惨败:一双窥测着时机的眼睛
这里说的秦国摔了一大跤,是指在阏与(约今山西和顺)的惨败。
强大的秦国败于赵国之手,也非偶然。只要看一看阏与之战前的渑池之会,就可知道,这时候的赵国可谓文臣武将,英才济济。
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79年)的渑池(今河南渑池西)之会,是秦在大举攻楚前夕为暂时稳住东线而向赵国发出邀请的。开头赵惠文王因楚怀王的教训记忆犹新,不想去,但蔺相如、廉颇、赵奢等大臣认为不能示弱于秦,力主赴会,并预先做好了周密的应变措施。渑池之会上果然有一场奇特的斗争,《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作了有声有色的描写。宴会饮酒至酣,秦昭襄王忽然说:寡人听说赵王爱好音乐,就请弹奏一曲瑟吧。
赵惠文王便不好辞谢,起而弹奏了一曲。
不料侍立在一旁的秦国的御史立刻作了这祥记载:
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赵惠文王感到这是秦王在有意羞辱他,却又不便说什么。
这时赵王身旁站出一个人来,手捧盆缶,施礼说道:敝国国君听说秦王善奏秦地乐曲。臣谨奉盆缶,请大王击奏,相与为乐。
秦昭襄王侧过头去看时,不由一惊。因为此刻不卑不亢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赵国上大夫蔺相如。不久前因一块和氏璧两人曾交锋过一次,昭襄王有过领教。
和氏璧原产楚国,因为楚人卞和所献而有此名,后来传到了赵国。秦国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提出愿以十五座城邑换取此璧。为这件事赵惠文王与群巨计议多时也还拿不定主意:送去吧,怕得不到十五城邑的还报;不送吧,又怕秦国发兵来攻。后来有人推荐让蔺相如去执行这一艰难的出使任务,并认为他一定能做到不辱使命。这样蔺相如便受命持璧来到秦国。秦昭襄王一拿到和氏璧欣喜异常,只顾传与左右及美女把玩赞叹不已,丝毫没有要偿还赵国十五座城邑的样子。这时蔺相如便心生一计,说:璧上有点瑕疵,让臣来指给大王看!璧上自然没有什么瑕疵,无非要找个借口。待他一拿回和氏璧,立刻“持璧却立,倚柱,怒发冲上冠”,义正辞严地揭露了秦王欲以“空言求璧”的用心,并声言如果秦王硬要逼迫他,他就要与璧一起撞碎在廷柱上。昭襄王看到快要到手的宝贵璧玉就要毁于顷刻,马上命有司取出地图来,指明秦国将以哪十五座城邑换取赵国此璧。但蔺相如看出这仍然不过是一种欺骗手段,又想出一计,便说道:此璧之贵,非同寻常,赵王送璧时,曾斋戒五日。如今大王受璧,也应斋戒五日,并设九宾于廷,臣方敢献上。秦昭襄王知道不可强求,只好答应。其实这正是蔺相如的缓兵计。他争取到了这五天时间,便派人抄小路暗中护送和氏璧归国,留下孤身一人再与秦王周旋。这便是著名的“完璧归赵”故事。
这一回,蔺相如居然要这个以霸主自居的秦王为赵王击缶,叫他如何还忍受得了!只见他跽身睁目,脸色陡变,仿佛就要暴怒,只是还慑于上一回的教训,不便贸然发作。就在这时,蔺相如又不慌不忙逼近一步说道:臣请大王休得恃强辱人。如今大王与相如相距仅有五步,大王难道不怕相如以颈血溅污大王衣冠,落个同归于尽吗?
秦王左右同声怒喝,纷纷拔剑挺戈。蔺相如睁目喝住,须发直立。左右一时惊立,不敢近前。秦昭襄王只好挥手制止了武士,勉强敲击了几下盆缶。蔺相如立即请御史也记下这样一段话:
某月某日,赵王与秦王会饮渑池,令秦王击缶。
事后,秦宫上下群情激愤,纷纷进谏要把赵王和蔺相如拘押起来。秦昭襄王毕竟不失为一代明主,他早已得悉赵王出来赴会时国内已作了戒备,知道那样做只能弄巧成拙,徒然为天下所笑,因而反过来对赵王表现出越发敬重的样子。为表诚意,还主动提出送太子安国君之子异人入质于赵——请读者诸君特别留意:这位名叫“异人”的秦王孙,确有奇异之处,就因为他入质于赵,以后将演出一段曲折离奇而又对秦国以至秦帝国产生重大影响的故事来。
渑池之会后,秦国集中力量南下攻楚,取得攻下楚都郢那样的大胜后,再回过头来图谋继续东进。
渑池之会与阏与之战前后相隔九年。
阏与之战既是秦国整个东进战略中的组成部分,也是秦、赵多次较量积下仇怨的总爆发,具体起因于一次协议。
本属赵国之地的蔺、祁、离石被秦国占领后,赵惠文王送公子郦入秦为质,要求用赵国另外三座城邑换上述三地。秦国把蔺、祁、离石还给了赵国,赵国却突然反悔,不肯再把原来答应的三座城邑送给秦国。秦国便以赵国毁约为由,于秦昭襄王三十七年(公元前270年),派中更胡阳率军越过韩国上党,进攻赵国的阏与,以便攻克阏与后进而直下赵国国都邯郸,一举降服赵国。
但实际与想象距离极为遥远。秦军自咸阳来,长途跋涉近两千里,至此已疲劳不堪,如果遇到的对手是无能之辈或可侥幸取胜,偏偏正在等待着他们到来的却是赵国智勇双全的名将赵奢。
赵奢一出场就表现得深谋果决,气势非凡。秦军兵临阏与后,赵惠文王紧急召唤群臣商议,《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这样写道:
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
廉颇、乐乘都是赫赫名将,连他们都觉得“难救”,其艰难自不待言。当赵王召问赵奢时,赵奢也觉得有“道远险狭”的难处,但他正是从这难处看出了制胜之道:
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于是赵惠文王便将虎符授给了赵奢,命他将兵出击。
赵奢经过察看,别有深意地选择了离阏与尚有百余里、而离邯郸仅三十里的一个地形极有利的去处驻扎了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八天。求战心切的秦军哪里还按捺得住,大队人马蜂拥而出,包围了离邯郸不远的武安城,整天鼓噪呐喊,喧嚣声把武安的屋瓦都震动了。这时候赵奢仍然坚守不出,并下令:有谁胆敢以军事进谏者,斩!有名军侯建议急速援救武安,赵奢立即下令处死。而对潜入驻地来侦察的秦军间谍人员,则待以美酒丰食然后送回。这些情报一来到秦营,使中更胡阳喜出望外地作出了一个错误判断:以为赵军只顾增垒坚守,已放弃了阏与。可就在这时,赵奢已悄悄拔营起程,星夜急行军,以出人意料的速度直扑阏与,赶筑军垒,埋伏弓箭手,截断了秦军一切退路。秦军一探听到赵军这一新动向,急忙沿原路向阏与回撤,准备与赵军会战,但有利地形全被赵军占领,秦军犹如一匹困兽,纵然凶猛,也只是东窜西突,徒然挣扎而已。结果是赵军获得空前大胜。因此大功,赵奢被赵王封为马服君。
秦国的阏与惨败也并非偶然。它主要是相国魏冉长期以来执行远攻方针所造成。魏冉执掌秦国军政大权多年,也不乏建树,但接近晚年,一种竭力为自己经营产业与领地的思想支配了他的决策。他不仅在秦国本土拥有大片封地,而且多次调动秦军跨国远征东土,夺取堪称中原繁华之最、素来为各大国贵族垂涎的定陶(今山东定陶西北),以为将来自己养老之地。为了扩大定陶领地范围,到秦昭襄王三十七年(公元前270年),他又擅自指挥秦军跨过韩、魏远征齐国,企图夺取刚、寿等地。所以魏冉的远攻方针实质是四个字:损国肥私。
这一小节的标题是《阏与惨败:一双窥测着时机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在笑了。因为这个来自魏国的奇特人物,已在简陋的馆舍里苦苦等盼了一年多,现在他以为终于从阏与之败中逮住了一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他立刻草拟了一封呈向秦昭襄王的奏书。
此时的昭襄王却一下坠入了痛苦与无奈的深渊。他在位已近四十年,却依然处于宣太后依靠“四贵”编织起来的权势之网笼罩中,苦于不能独立决断国事,以至遭到了像阏与这样的惨败却还不知道错失在哪里!
这一日,昭襄王在烦恼中随便翻检案头简册,看到了一封新呈上来的帛书,展开读来,不由一惊——
羁臣张禄,死罪、死罪!谨奏闻大王殿下:臣闻明主在政,无能者不敢滥职,有能者亦不得遗弃。今臣待命下舍于兹一年矣!如以臣为有用,乞借大王寸阴之暇,臣愿悉进所学。如以臣为无用,则臣留此又作何为?况臣所言,至密至要,不敢载之于帛书。若一语无效,愿伏斧锧!
这个敢于说出“一语无效,愿伏斧锧”这样绝话的“张禄”究竟是谁呢?昭襄王好一会沉思,终于记了起来。那还是一年前谒者王稽推荐了一个名叫张禄的魏国人,说是身怀治秦绝策,不肯书传,定要面谈。当时他问王稽那人说过点什么,王稽说他只说了一句话:秦王之国,危如累卵!一年前他还不怎么觉得,现在却不由也叫出了声:呵,我的王位,真是危如累卵了啊!
当即下令左右:用传车速速将张禄接来离宫!
本节开头说到,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这个“张禄”的到来,标志着第二个时期的开始。
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丞相
其实“张禄”是个假名。
此人本姓范,名睢,字叔,魏国人。他本想成为辅佐魏王的大臣,因家贫无资以进,只好暂时在中大夫须贾门下做点事。一次跟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见他颇有辩才,一时高兴,赏他黄金十斤,并赐以酒食。范睢辞谢不敢接受。而在一旁的须贾已大为吃醋,他以为范睢作为他的舍人而单独享有齐王如此优遇,是对他这个主人的极大不恭。回国后,就在丞相魏齐面前诬告范睢,说他向齐王出卖了魏国机密。魏齐一听勃然大怒,派人把范睢狠狠一顿毒打,打落了牙齿,打断了肋骨。为了求生,范睢只好装死。但魏齐对死了的范睢还不肯放过,命人用破草席一卷,丢入厕所,让人对着“尸体”撒尿,以示污辱。待到更深人静,一直装着死的范睢微微睁眼看看近旁只有一个看守人,便悄悄对看守说:请长者把我抛到外面去,将来我一定厚谢长者!看守请示过魏齐后,就把范睢作为死人抛到了城外乱坟堆里。范睢改名张禄,得到好友郑安平的帮助,躲藏了起来。
这时候,秦国谒者王稽恰好以使节身份来到魏国。与当年秦穆公派公子絷出使晋国一样,这回秦昭襄王派王稽出使魏国同样有一个招揽人才的秘密使命。郑安平从住宿使节的公馆那里探听到这一信息,便把自己打扮成为驿卒,去侍候王稽,伺机把范睢推荐给他。这样范睢才得以暗藏于王稽车乘之内,混出大梁,渡过黄河,飞马直奔函谷关。
车乘刚进入秦境,就望到前面有个装饰华丽的庞大的车队急遽驶来。一直还在惶恐不安中的范睢,问王稽来者会是谁。王稽说大概是穰侯魏冉在巡行县邑吧?范睢不由大惊。他早听说秦相魏冉为了专政,最痛恨列国客卿到秦国来谋事。就对王稽说:罪臣还是藏匿一下吧。一边说一边已缩身于车厢角落。不一会,魏冉的车队已浩荡来到。王稽赶紧停车恭候在路旁。魏冉站在轼前,用国相的威严口气问道:你这回去关东,听到有什么变故吗?
王稽敷衍着说:小臣无闻。
魏冉又问:车中有关东那些游说之士吗?我再警告你一遍:那帮人只会乱国,断断不可放入!
王稽赶紧说:小臣不敢、小臣不敢!
多亏王稽冒死庇护,范睢总算又躲过了一劫。
范睢又想到,魏冉此人多智又多疑,很可能还会派人来搜查,索性就下车在道旁徒步跟随。这么赶了十几里,果然魏冉派出的十余虎贲之士又快马飞蹄赶了回来,把王稽的主车和副车兜底搜了个遍,这才两手空空怏怏而去。
途中的这一遭遇,使范睢感到咸阳宫已处于金虎之地,吉凶未卜,祸福难料,须设法早早立住脚跟才好。他请王稽为他向秦昭襄王转达了这样一番话——
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谨进言于大王尊前曰:秦王之国,危于累卵,唯得臣则安。然臣之策,不可以书传,敢请面呈大王。
但秦昭襄王却没有立即召见范睢,只让他住在简陋的馆舍,供应的也是粗鄙的食物。范睢又直接向昭襄王写了封急切要求进见的信,也犹如泥牛入海。他就这么在馆舍等盼了一年多,直到这一回因秦阏与之败,伺机再次上书,昭襄王也恰好因此役之败而急欲独立秉政,发愤图强,这才有了这次已延误了一年多的召见。
范睢乘着由昭襄王派出的传车,现在已来到离宫。
这是一次等盼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召见,他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这一路来,他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一个独特的“亮相”。
听得宫外传来了抬举秦王乘辇的脚步声,他有意一下杂入人群,把自己“藏”了起来。
负责清道的宦官在那里大声吆喝:大王来了,众人回避!
吆喝声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大声嚷嚷起来:
——秦国只有太后、穰侯,哪有什么大王呀!
显然这是范睢。他之所以大声嚷嚷,就是存心要让乘辇内的秦王听到。
卫士循声前来干涉,范睢越发大声争辩。
昭襄王果然听到了。他撩开车帘,喝住武士休得无礼,谦恭地对范睢施以迎客之礼,缓颜说:寡人本当早来聆听先生赐教,只因为一些杂事所累,才迟至今日,还望先生鉴谅!说罢,请范睢同登王辇。
群臣看到王上初见范睢就给予如此破例的礼遇,一个个为之肃然易容。
这样,范睢一进秦宫,就给秦王和百官留下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印象。
接下去与昭襄王的第一次对话,范睢也是事先作了精心设计的。
左右已被屏退。
宫中空寂无人。
昭襄王从座上跽身,以示尊敬:先生西来,有何幸教于寡人?
范睢只“嗯嗯”了两声,随即默然。
昭襄王再次跽身拱手:请先生赐教,寡人在此洗耳恭听!
范睢又“嗯嗯”了两声,还是默然。
昭襄王说:难道先生终究不肯赐教于寡人吗?
范睢觉得戏已演到九分,这才说道:臣岂敢!从前,吕尚垂钓渭滨,文王竭诚访求,虽素昧平生,只听了一席话就拜为尚父,从其言而用其计,终于灭商而拥有天下。箕子、比干虽为宗亲,但纣王非但不听他们忠谏,还对他们或囚或杀,殷商就这样亡了天下。二者的区别就在于诚与不诚。如今臣身为羁旅,与大王原本疏远,而准备进献之言却关系到兴亡大计,牵涉到人情骨肉。王三问而臣所以不敢答者,就因为还不知道大王是否已立有诚意。臣并非怕做箕子、比干,只要大王诚信并采用臣所进献之计,那么斧锧在前臣不以为惧,驱逐逃亡臣不以为忧,披发为狂臣不以为耻。臣今日能尽言于大王之前,即使明日伏诛于后,臣也无所畏避。若是臣死而能使秦获得大治,则是死而贤于生,本臣之大愿也。臣请大王三思又三思!
昭襄王从“人情骨肉”这句话里已猜到了几分,便移席近前恭敬地说道:寡人慕先生大才,早已屏去一切闲人,专意候教。上及太后,下及大臣,先生尽可不必隐讳,说与寡人听来!
范睢恭谨拜谢,昭襄王回拜。
但范睢想了想,还是顾忌到秦王左右多有窃听之人,不敢把最关紧要的话说出来。他说:大王能屈尊下听,正是臣之三生大幸,且容臣先从秦国当前大势说起。秦地之险,天下莫及;秦兵之强,天下莫敌。承穆公之基业,继孝公之余烈,然而至今兼并之谋不就,王霸之业未成,闭关自守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全在大臣为谋不忠,大王之计有失也!
昭襄王侧席问道:依先生之见,计失于何处?
范睢说:臣听说穰侯多次发兵越韩超魏,远道攻齐,便是一大失策。秦齐相距数千余里,其间又有韩、魏等国阻隔,大王若出兵少,何以加威于齐;若出兵多,则先已累乏了自己。从前魏国越过赵国去攻伐中山国,得到了土地不久反为赵国所有,原因就在于中山国离赵近而离魏远。如今秦远道伐齐,如若攻而不克,徒为天下所笑;即或攻而克之,也迟早将为赵、魏所有,对秦国又有什么好处呢?
昭襄王频频点头,连说有理、有理!
范睢说:所以为大王计,宜早废远攻之策,而代之以远交近攻之术。远攻徒为他人作伐,近攻则得寸为大王所有,得尺也为大王所有。舍此而欲成王霸之业,无异缘木求鱼,实为大谬!
昭襄王不由脱口赞了声:好一个远交近攻!又移席近前道:请先生备述其详。
范睢说:远交,以离东方之合纵;近攻,以广秦国之土地。以目前而论,就是远交齐、楚,近攻韩、魏。韩、魏,地处中原,为天下之枢纽。大王欲成王霸之业,非掌控此枢纽不可。故近攻,当先以韩、魏为鹄的。韩、魏既得,齐、楚还能存在下去吗?
昭襄王拊掌大喜。当即拜范睢为客卿,并停止伐齐之举而准备东攻韩、魏。
范睢骤然得宠,自然会引起魏冉等久已秉掌军政大权的朝臣的不满,而原先受制于魏冉的一些臣僚,看到王上对范睢宠遇日隆,便开始寻求依附。这样新旧两种势力矛盾便不断加深,范睢觉得彻底解决高层权力问题时机已经成熟。一天恰好与昭襄王单独相处,便乘机进言说:臣蒙大王厚爱,引为共事,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臣前次实并未尽言,今再进安秦之计,愿大王垂听。
昭襄王说:寡人早已托国于先生,先生既有安秦之策,此时不说,尚待何时!
范睢说:臣前居山东之时,逢人皆言:在齐国,只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在秦国,只知有太后、穰侯,不知有秦王。依理,制国之政谓之王,生杀予夺之权,岂容他人专擅!但如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国政已四十年;穰侯长期为相,以远途攻齐为名,行损国肥私之实。又有华阳君辅佐,泾阳君、高陵君各立门户,形同诸侯。致使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虽享有其国,却徒具空名。所以臣曾斗胆告曰:秦王之国,危若累卵!从前,崔杼专擅齐国之政,后来杀了齐庄公;李兑专擅赵国之政,赵武灵王饿死沙丘。所谓殷鉴不远,在于夏后之世啊!如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兴兵则诸侯震恐,班师则列国感恩。且于宫内广置耳目,大王左右也多为太后、穰侯之人。臣为大王担忧,只恐崔杼、李兑之祸近在咫尺!大王千秋万岁后,秦国已不再为大王子孙所有!
昭襄王一时听得毛骨悚然,跽身致谢说:先生所教,顿使寡人有拨云见日之感。天以先生赐寡人,实秦国之大幸啊!
经过严密部署,昭襄王收缴了魏冉的相印,命他回自己的封地去。魏冉搬家,需用牛车千乘,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好在不久宣太后便死去,可以不作处理。接着,又驱逐华阳、泾阳、高陵三君去关外。昭襄王四十一年(公元前266年),任范睢为相,并封以应(今河南鲁山东)之地,号称应侯。
秦国高层的权力大变动,和紧接着范睢的跃登相位,引起了山东六国的极大关注。由于范睢此时用的仍是“张禄”这个假名,因而人们都用陌生、惊奇的目光看着咸阳上空这颗骤然升起的政治新星。
范睢的远交近攻之策首当其冲的是韩、魏,魏安釐王害怕了,赶紧向秦国派出使节,无非是想去给“张禄”打个招呼:请相国代为致意贵国大王,对敝邑还是手下留点情吧!
可他派出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那个曾经借细故残酷迫害过范睢的中大夫须贾。
于是便发生了一个不妨名之为“敝衣戏须贾”的插曲,其中蕴含着耐人寻味的人情世态,值得在这里一说。
据《史记》本传说,范睢信奉的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人生哲学。经他竭力推荐,他的恩人王稽、郑安平,一个拜为河东守,一个做了将军。他还散发大部分家产,用来接济那些处于困厄中的人。在这同时,他等待着报复仇雠的机会。就在这种情况下,须贾作为魏国使节来到秦国。范睢故意穿着褴褛粗鄙的衣衫,装成奴仆模样到入住列国使节的客邸去有事没事地闲逛,又故意让须贾看到。原以为范睢已死的须贾,开头不由大为吃惊,后来倒起了同情心,送给他一件粗绸饱子穿。须贾说他极钦佩决定着当今天下命运的大相国“张禄”,这回他的出使使命能否完成也全凭张丞相一句话,欲求拜谒,苦于无人引见;即使有人引见,他的车马坏了,没有高车驷马,如何进得了相府。范睢说他服务的主人或许可以引见,高车驷马他也有办法代为借到。这样,须贾就坐着范睢驾御的轺车进入了相府,范睢却趁机迅速转入后堂。正当须贾为驾车人的突然消失而疑惑不解时,范睢已换上相国盛装由左右众多侍臣簇拥着出来了!须贾吓得慌忙肉袒膝行,连连口称死罪。范睢怒不可遏,列数了须贾的罪行。盛大、丰盛的酒宴开始时,范睢又特意令须贾坐于廊下,把一盆料豆放在他面前,由两个黥刑犯像喂牲口似地喂他。席散时,范睢对须贾说:你过去的罪行,足够处以极刑。但这次见面足下赠我以绸袍,说明还有一点故人情谊,所以我放过你。请先生为我给魏王传去一句话:赶快把魏齐的头颅送来!要不然,我就要发兵进攻大梁,杀尽全城!
须贾一传话,魏齐吓得连夜亡奔赵国,在平原君赵胜家里躲了起来。
这时候,就像当年齐桓公把管仲称为“仲父”那样,秦昭襄王也把范睢看作自己“叔父”一般重要。他亲自写信给平原君,以假托愿与交友宴饮为名,把平原君骗到秦国,要挟他交出魏齐,但以好士仗义著称的平原君不肯依从。昭襄王又写信给赵王,以武力讨伐为威胁,要他务必杀死魏齐。魏齐只好再次出逃,走投无路,着实狼狈。最后逃到楚国,因受到冷遇而愤然饮剑自刭。
秦昭襄王在任用范睢为相、内政整顿大体就绪后,便开始一面根据范睢远交近攻策略,相继派出使节与齐、楚通好,一面接连向三晋之地发起进攻。以下是《史记·秦本纪》的简略记载——
昭襄王四十一年(公元前266年):攻魏,取邢丘、怀;
昭襄王四十三年(公元前264年):攻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昭襄王四十四年(公元前263年):攻韩南阳,取之;
昭襄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攻韩,取十城;
昭襄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攻韩上党,上党降赵,秦因攻赵,赵发兵击秦,相距(通“拒”)。秦使武安君白起击。
接着,就爆发了一场震撼整个华夏大地的大战役:长平之战。 人生必读经典历史丛书:时代帝国三部曲之大秦帝国(上 下)(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