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带着梦想的白颈雉从雍水之畔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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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带着梦想的白颈雉从雍水之畔起飞从光辉梦想跌到无尽黑暗
如今我们习惯把建立秦国、秦帝国这一氏族称为“嬴秦”,其实“嬴”这个姓,“秦”这个采自封国之名的氏,都是过了相当长历史阶段才取得的。但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姑且一开始就称他们为秦人吧!
秦人的历史,仿佛与鸟兽有着不解之缘。
不只是本节题目中写到的白颈雉,还有燕子、马和各种珍禽异兽。
燕群快活地鸣叫着,飞过原野,落下一枚燕蛋。一位正在牧羊的名叫女修的少女,吞咽了这枚燕蛋,生下一个男子,取名大业,他就是秦人的始祖——《史记·秦本纪》用这样一个神奇的传说,翻开了秦部落起源的历史。
古籍中这类无性而孕,生下男子成为某个部族始祖的传说,还有很多。不妨推想,它是我们先人追忆那个已颇为遥远的“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的母系社会时,敷衍幻化出来的神话吧。
另有一个也是有关燕子的神话,见于《吕氏春秋·音初》,更为委婉动人。
春天,碧绿的原野上,高耸入云的九重台拔地而起。台顶上,蓝天下,一对美丽的少女击鼓奏瑟,时歌时舞。天帝感动了,便命令燕子代他下访这两位少女。燕子“嗌嗌”地鸣叫着,欢快地飞翔着,来到台顶。两位少女立刻欣喜地嬉戏捕捉起来。终于捉到了燕子,关进一个玉筐。一会儿,她们想揭开筐子来看看。谁知刚一揭,那燕子便飞向蓝天,留下了两枚燕蛋。这对少女便无限怀恋地歌唱起来:可爱的燕子啊,你飞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少女中的一位名叫简狄的,在沐浴时吞下了一枚燕蛋,便怀孕而生了殷商的祖先契。
在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秦人因自己与曾经建立了商朝的商人有类似的始祖传说而感到荣耀。但自从他们被迫从富庶、温暖的东海之滨,经过艰难的跋涉,踏上了荒凉、寒冷的黄土高原,迁徙到了遥远的西陲之地之后,再想起这两个有关燕子的传说时,就会引起莫名的惆怅和怨愤。
因为这联系着他们一段痛苦的历史。
把断断续续的神话和传说连缀起来,秦人先祖的世系大略是这样的——
大业娶女华,生子大费。大费娶姚姓玉女,生子大廉和若木。此后,若木有后嗣费昌,大廉则有孟戏和中衍。接着开始了中潏的世代:中潏生蜚廉,蜚廉生恶来……
大费生活的时期,大致相当于传说中的虞舜、大禹时代。滔滔洪水,泛滥于中原大地。禹受命治水,大费跟随左右当助手。禹劳身苦心,胫毛尽脱,在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大功告成时,虞舜要重赏大禹。大禹说:并非我一个人能完成,也有大费辅佐的功劳呀!虞舜听了很高兴,说:好啊,你这个大费,助禹治水有功,赏赐你这面皂游,你的子孙将会有盛大的功业!
“皂游”是一种有黑色飘带的旗子,秦人把它视为无上光荣。
从这时开始,秦人和先后以舜、禹为首领的舜、夏部族联盟有了较为亲密的联系。舜还充分发挥秦人祖先驯养鸟兽方面的丰富经验,让他们担任驯养师。特别是一位叫柏翳的先祖,干得特别出色,许多珍禽异兽都被调教得十分驯服。为了表示嘉奖,舜特地赐予柏翳一个姓,就叫“嬴”。
现在他们已可说自己姓“嬴”了,只是还没有“秦”这个封国,还没有氏。
在古代,是否有氏,是区别贵贱的一个标志。这也就是说,秦人到这时候也还没有跻身于贵族的行列。
《史记》除了《秦本纪》中有个柏翳,《五帝本纪》中还另有个“伯益”。学者们大都认为两个名字属同一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秦人对自己的发展史曾有过多么惨烈的记忆啊!他们会想到:正是那个血淋淋的事件,葬送了本来他们可能拥有的日出般的辉煌!
因为这位伯益,不仅发明过占岁、掘井,做过虞官,在尧时就和皋陶、后稷一起受到同样重用;后又佐禹治水,以致禹生前已预定要把天下传给他。这样,按照传统儒家的说法,当大禹东巡会稽而崩时,便出现了伯益和大禹的儿子启相互谦让王位的动人场面。直到最后,天下诸侯因伯益佐禹时间不长,对他还不怎么了解,便都去朝见启,启只好勉强接受了王位。
但实际情况却并不这么温良恭俭让。
从记载看,隐伏于温情脉脉纱幕之后的刀戈剑戟险情,最先是战国初期有人在燕王哙面前捅出来的,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这个人说——
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
这与儒家通常说的就大不一样。拥戴启的不是“天下诸侯”,而是启之“交党”,即他的同党或追随者;益与启也不是相互谦让,而是启率领他的同党“攻益,夺之”。事情还牵涉到大禹,这位永远值得后人敬仰的治水大功臣,晚年在传位问题上竟是“名传天下于益”,过后又“实令启自取之”,像是演了一场戏!
接着是屈原向上苍发出《天问》——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这段文字不大好懂。按闻一多《天问疏证》大意是说:禹死后,益受禅而立。启欲谋夺益位事被察觉,反而遭到益的拘禁。后来启终于逃脱,带领他的人攻益而夺了天下。这里更没有丝毫谦让可言,有的只是一场跌宕曲折、你死我活的搏斗。
稍后于屈原的韩非,在《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中也有类似的记述——
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攻益而立启。
最后是晋代人对这一事件作了更为彻底的披露。
在我国史学史上,晋太康年间在汲县战国魏襄王墓中出土了一部《竹书纪年》,实在是一件大事。这部出自当年魏国史官之手的编年体史书,保留了许多历史事件的原貌,而与传统说法大异。据《晋书·束皙传》引录,关于益、启传位的事,它径情直遂地只用了这样七个字,便血淋淋地勾画出了为争夺王位而相互残杀的一幕惨状——
益干启位启杀之。
伯益被杀害了,整个嬴秦氏族从一片光辉的梦想中陡然坠落到了无尽的黑暗。
不过,柏翳、伯益也可能是两个人。因为《史记·陈杞世家》在记录唐虞时代的贤人时,柏翳、伯益并列其中。《史记·索隐》对此提出了疑问:“未知太史公意如何,恐多是误。”新近出版的《夏商史稿》一书的作者孙淼,则肯定认为把伯益说成是秦的祖先“不足凭信”,柏翳、伯益当是两个人。
但是即使按此说,启杀益而立对秦人仍然是一个严重的打击。启的这一行动,从此永远终止了所谓“以天下让贤”的禅让制度。他以暴力夺取部落联盟领导权,进而建立了以君主世袭为特征的夏王朝。这是中华大地上第一个以阶级统治形式出现的奴隶制国家,该是一大进步。历史撞开了文明的大门,宣告联盟协和的时代已成过去,但伴之而起的却又不能不是残酷和野蛮。新生的夏王朝以暴力为后盾实施了强有力的政治、经济统治,即使是与夏启属同一祖先的有扈氏,也因他们不愿臣服新王朝的暴力统治而被剿杀无遗。此时,依旧保持着原始部族制平等生活的秦人祖先,在这个新生国家里自然要被视为异类,而他们自己也感到与新制度格格不入。他们暂时还认识不到被他们视为那么美好的原先那种生活方式,其实却是注定要被历史淘汰。他们退缩了,沉寂了,默默渔猎于东海之滨……
第二次跌落——大迁徙
夏启大致传了十五世而至桀,秦人等待了漫长的四百七十年,终于等到了能够显示自己胆识才干、改变氏族命运的一天。
夏的末代国王是桀,古书上说他宠幸妺(mò)喜,虐杀忠谏之臣,一味苛待百姓,却还把自己比作太阳。于是人们便对天诅咒道:你这可恶的太阳呀,何时我与你同归于尽呢!我国历史上第一次以推翻一个王朝为目的的大起义开始了,领头人便是商族的首领汤。这时候,秦人先祖中的费昌便果敢地率领众人反夏投商,加入了浩浩荡荡的起义大军。费昌本人,更以他出色的驯马、驾车本领,成为商汤的御者,参加决定胜负的鸣条大战,立下卓越的功勋。
秦人的胆识才干赢得了商汤的高度重视。以后,他们世代有人参与佐治商朝国政,在整个殷商之世,嬴姓一直是显贵之族。特别是中衍的玄孙中潏,受商王派遣西行,成了镇西戎、保西陲的边疆大臣。不久,中潏的儿子蜚廉和孙子恶来,都先后得到商王重用。这可说是秦人先祖的最辉煌时期,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
但祸福往往同门。极盛时期的出现,同时也就预示没落时期的到来。秦人的先祖是借着夏朝末代国王桀覆亡的机会复起的,没有想到,他们却又在商朝最后一个国王的倒台中跌落了下来!
商的末代国王是纣。据古籍记载,商纣的昏庸暴虐与夏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宠幸妲己,草菅人命,逼疯和惨杀敢于直谏的箕子、比干等众多大臣。例外的是,蜚廉、恶来却始终得到纣王重用。传说父子俩都有非凡本领:蜚廉善跑,可以日行千里;恶来有力,双手能撕裂猛兽。所以《史记·秦本纪》说他们两人“俱以材力事殷纣”。据此,似乎只是弄臣一类,涉及政治内容不会很多。但《孟子·滕文公章句下》却把武王“驱蜚廉”与成王“伐奄国”并列起来,说明在孟子心目中蜚廉对殷纣的昏庸无道负有重大责任。《吕氏春秋·当染》篇又把恶来列为纣王身旁两个最重要佞臣之一,他们劣行的影响,导致了纣王的“国残身死”。据此,则又大致可以推定,他们父子二人,在“助纣为虐”方面是颇为卖力的。不管怎么说,秦人的厄运就这样降临了:当纣王发觉自己已陷入周武王率领的讨伐大军的汪洋大海,不得不以自焚来结束生命时,父子俩的人生道路也到达了终点:恶来为武王所杀,蜚廉则为殷商殉死。
强大的西周王朝建立起来了。不用说,殷商的遗民,从王室到平民,都成了周氏族的奴隶,就像《诗经·大雅·文王》所吟唱的那样:成千成万的商族子孙啊,遵从天命,只好臣服于周!(原文:“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此时的秦人,包括在殷商时代已经上升为统治阶级奴隶主的那部分秦人,自然全都成了周氏族的奴隶。
但厄运并没有到此为止。
周武王去世,年少的周成王继位,商纣的儿子武庚趁机发动了大规模的反周叛乱。据《逸周书·作雒解》记载,其中有“徐”、“奄”、“盈”等氏族参与了叛乱,他们都为嬴姓,即其先祖都为秦人。成王在著名政治家周公旦辅佐下,迅速而残酷地镇压了这场叛乱。除大量杀戮外,凡与叛乱有关的氏族,都被强迫迁出原地,到较为荒凉、边远的地方去居住。
艰难的长途迁徙就这样开始了。既助纣为虐,又参与叛乱,成千成万的秦人是戴着这双重罪名踏上行程的。他们扶老携幼,肩担手提,离开世世代代相依为命的故土,向着陌生的西方,朝着一个莫测的前程,步履艰难地行进着。再没有昔日虞舜赐予“皂游”的荣誉,也丧失了夏、商时期以车马出行的那种威风。没有欢笑,没有歌舞。也许这时候只有燕子在天空伴随他们的苦旅,给了他们些许慰藉。因为燕子是他们的“图腾”,是他们生命的象征。
但是,随着冬季的来临,当黄土高原上迎面扑来凛冽的西北风的时候,燕子就转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南迁。不难想象,此时仍然煎熬在迁徙途中的秦人,举头仰望向着他们故土飞去的燕群,内心会有怎样的感受!呵,曾经给予了秦人以生命的燕子,你能否带上我的灵魂一起飞回东土呢?
来之不易的“附庸”地位
关于这次迁徙的结果,散见于史书记载,综合起来是这样的——
(一)其中小部分,迁至黄、淮流域就定居了下来。他们后来建立过一些蕞尔小国,如徐、黄、江、葛等。它们都作为嬴姓的分支,通常以国名为氏。
(二)其中大部分,主要是参与过叛乱,因而被视为罪行严重的人,迁徙到了周的西陲之地。在那里附近,原先已有少数秦人,就是早先中潏成为殷商西疆大臣时带去留下的。这两部分合到一起,就成了后来建立大秦帝国的嬴秦氏族的祖先。由于周王朝边境不断向西扩展,已被划为化外之民的秦人也只好随之而西移,最西可能到达过如今的甘肃天水附近。
此后,秦人一直处于被奴役的地位,与戎、狄各族杂居共处。为了生存,他们一面顶风冒雪,逐水而居,过着艰难的游牧生活;一面努力创造定居条件,发展种植业,逐步培植粟、麻、桑、稻等作物。艰难的生存环境,磨砺着他们的意志,锻冶着他们的性格。
这样,大概要到周王朝四传而至穆王时代,才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给秦人带来了些许转机。
这个转机仍然得益于他们善于养马和驯马的特长。
五十五岁才即位的周穆王,就是那位在约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穆天子传》中被描写为半人半神的穆天子。他驾八骏去会原由豹尾虎齿、蓬发戴胜的神话人物演变而来的西王母,沿途奇人异闻、珍禽怪兽,令人目不暇接。是谁有此超凡本领为穆王驾八骏去会西王母呢?不是别人,正是迁徙后的秦人的一位先祖,他是蜚廉之子季胜的五世孙,名叫造父。造父为穆王驾车,据说曾以“日行千里”的速度,使穆王迅速平定了一次叛乱。因此大功,他被封于赵城。秦人的这个支族,以后便以封地为氏,在赵城居留下来,到春秋时成了晋国贵族,产生过威名赫赫的赵奢这样的良将;如果按照《引言》二节中那个注,甚至还应包括后来的秦始皇“赵政”。
到了周孝王时代,蜚廉之子恶来的五世孙非子,也因善于养马而被召至“汧渭之间”(今陕西扶风、眉县一带),专门负责为周王室养马。非子自然十分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尽心竭力而又小心翼翼地谨奉自己的职守。不久,就因他的忠诚和驯顺,获得了一个恩封:封秦为周的“附庸”,并准许他们在“秦”这个地方建筑自己的城邑,恢复嬴氏族的祭祀。
什么叫“附庸”?《礼记·王制》作了这样解释:“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这就是说,附庸只能跟在大国屁股后面当个小三子,根本没有资格朝见天子。但对秦人来说,这已是多么不容易啊!经过如此漫长岁月的苦斗,纵然还是“附庸”,总算有了自己一个称为“秦”的小城堡。从此“嬴”与“秦”合而成为顽强地生活在关西大地上的一群男女的姓氏,他们以独特的风貌正式登上了中国历史舞台。
但实际上,被艰难的生存环境磨砺得十分机敏狡黠的秦人,当时就已察觉:周王朝统治者之所以突然淡忘了秦人曾经助纣和叛周的仇隙,并非出于宽厚或仁慈,而自有其不便明言的无奈和苦衷。
原来此时的周王朝已迅速衰落。这种衰落不仅表现在中原各诸侯国随着经济和军事实力的发展而次第崛起,也表现在边疆地区若干被视为化外的少数民族的不断侵削和骚扰,使周王朝深以为苦。秦人长期处于戎、狄之间,尽管与戎、狄也有过冲突,但交往频繁,关系亲近,而且秦人在那里似乎已有了相当声威,这便引起了周朝高层集团的注意。一天周孝王把曾与周王室有亲戚关系而又数代与秦人联姻的申侯召来,问他对如何利用秦人的看法。申侯回顾了历史,证明与秦人联姻确实能收到使戎人臣服、西陲和睦安宁的效果。周孝王听后决定改变对秦人的传统策略,于是便有了封为附庸、准许筑城称秦那样一些恩赐。
周王朝的策略转变,使秦人一下子认识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他们清楚地看到,其实周天子命他们在汧、渭之间养马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他们利用自己特殊的地理条件和历史渊源去阻隔戎、狄,成为周王朝在大西北的屏障。于是他们在山呼万岁、感谢天子隆恩的同时,紧紧抓住这一契机,去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一面以受命于天子的名义镇抚或讨伐西戎,向周王朝邀功请赏;一面借机发展自己,扩大势力范围,作更深远的谋虑。
非子以后的第三代首领秦仲,由于钦慕周王朝的那一套礼乐制度而对周天子表现出更多的忠顺。他受周王朝的正式派遣去讨伐西戎,出征前受封为“大夫”。这是秦人在周王朝得到的第一个封爵。但周天子的这一封赐,却使戎人终于看清了秦人的异己面目,从而导致秦、戎关系的破裂。西戎首领集结起全部力量发起猛烈进攻,驱逐了居住在大丘一带的秦人先祖中的大骆之族,杀死了秦仲,前锋直扑周王朝的心腹之地。秦人已无法单凭自己力量阻击西戎,摇摇欲坠的周王朝只好在仓促中调兵遣将,集结起七千兵马交与秦仲的儿子庄公等五个兄弟去组织反击。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残酷搏杀,才击退西戎,暂时稳定了西北局势。由于这一显著功绩,秦庄公受封为西陲大夫。从此,秦的势力不断壮大,声威日隆,成了周王朝在西北地区不可或缺的支柱。
人的理想其实也是现实的,也会随着处境的改变而改变。秦人再也不能满足于跟在诸侯屁股后面打转转的附庸地位了。这时他们又想:既然中原大地上已经出现数以百计名义上受制于周天子、实际上日益自大的诸侯国,那么早在舜、禹时代就显示出卓越才干的秦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国家呢?
正当秦人在为新的理想进行奋斗时,一个极难得的时机突然降落到他们面前。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时机是由一个女人赐给他们的。这个身世奇异、美艳稀世、对男人极具诱惑力的女人,却是个危险人物。据说正是她,葬送了繁荣昌盛的西周王朝。
信不信由你!
是“女妖”给秦人带来了良机
王朝的兴衰存亡,自有其内外多种因素促成。但在古代,一些男性史学家往往把亡国之罪全栽在一两个女人头上,把她们描写成可怕的“祸水”。
第一个该是妺喜吧,她被说成是葬送夏王朝的罪魁。
第二个是妲己,她被说成是葬送商王朝的祸首。
下面要介绍的是第三个,她将葬送的是“半个”周王朝。就是说,她使周王朝分成了西周、东周两大段,使中国历史转入了东周,即数百年战乱频仍的春秋战国。一个女人,居然有如此神力,少说也非得有三头六臂不可。如果你相信史书记载的传说,那么只要听一听她的怪诞奇异的身世就会毛骨悚然!
那还是在夏朝的时候,这一天忽有两条神龙降落到夏宫,开口说道:你们看哪,我们是褒国的两位君主呢!
夏王吓得赶紧召来太史占卜,求问上天如何对付它们:杀死,赶走,留下来,哪一种办法好。占卜的结果却是三种做法都是“凶”,只有把龙的唾液用盒子收藏起来才会“吉”。于是赶紧隆重供祭神龙,向它们宣读祷文,神龙果然在留下唾液后飞去。夏灭亡后,这个藏着神龙唾液的盒子传到了商朝;商灭亡后又传到了周朝,历时数百年,谁都不敢打开盒子看一看。到了周厉王末年,也是周室命该有事,厉王忽而发问道:这盒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呀?打开来看看!侍臣自然不敢怠慢,可刚揭开就大叫一声不好,唾液全都流到宫廷地面上,任你怎么擦也擦不掉。厉王命令宫女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大喊大叫,想用女人的秽气吓走它。不料呼地一下冒出一团黑气,龙涎顿时化为一条黑色的蜥蜴,游啊游,游进了后宫。这事偏偏让一个宫女碰上了,这一年她还只有七岁。这个宫女长到十五六岁,根本没有与男人交媾却生下了一个女婴。人们都说那一定是妖精,就派人把女婴抛进了荒山野林。原以为事情到此也就了结,谁知到周宣王的时候,又传出了这样一首童谣:
箕草编就箭袋,
山桑炙成弯弓;
若问作此何用?
来给周国送终。
宣王下令一查,果然查出有一对夫妇在制作这种桑弓和箭袋卖,便下令去捉拿这对夫妇。夫妇俩在逃跑路上遇到一个在伤心啼哭的孤女,顿起哀怜之情,就把她收养下来一起逃到了褒国。孤女渐渐长大,美艳如同天仙,称为褒姒。宣王死,幽王继位,欲伐褒国,褒侯惧,献褒姒以免祸。这一天幽王到后宫去闲游,只见一个绝世美人笑盈盈地迎面走来,幽王一下被她迷住了,从此神魂颠倒,再也无心朝政,只顾日夜与这个褒国献来的妃子淫乐。幽王万万没有想到,这褒姒原来正是早先宫里婢女生下后就抛弃到荒山野林的那个妖女!童谣就要应验了:那对制作弓箭的夫妇,无意间收养了一个妖女,却演出了一场埋葬西周王朝的悲剧!
悲剧的第一幕以笑开场。褒姒不轻易笑,幽王百般逗引,她就是不笑。当时周王朝在边疆地区设有烽火台,发现有外敌来犯时,便举火为号,号令大小诸侯带兵前来“勤王”。一次诸侯应召急急赶来却并不见有敌寇,只好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从来不笑的褒姒看到这一幕却大笑了起来。幽王不仅不以错举烽火为失误,反倒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逗引宠妃开颜一笑的好办法。从此便常常把引燃烽火当作儿戏,让诸侯徒劳往返来博取褒姒一笑。
悲剧第二幕因怒发事。幽王欲立褒姒为后,并立其子伯服为太子。为此他玩弄手段,废掉了申后和原已立的太子宜臼。这种违反常制的做法,遭到了王室和大臣们的一致反对,特别激怒了申后的父亲——拥有强大实力且与戎、狄和秦人都有广泛联系的申侯及其家族。申侯强力进谏,幽王却在一怒之下采取了一项更加激化矛盾的措施:削去申侯爵位,并下令兴兵讨伐申国。
这就引发了最后一幕:以血作结。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申侯得悉幽王就要发兵,就来了一个先发制人,联合缯国与西戎势力中最强的犬戎一族,共同奋起发难。当汹涌如潮水的犬戎向周王朝国都镐京(今陕西长安县西北)迫近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幽王赶紧命人点燃烽火,但诸侯却因以往的屡屡受骗而没有一个再来应召。犬戎攻势愈演愈烈,很快脱出了申侯的控制,攻陷镐京,大肆抢掠,并把逃至骊山之下的幽王杀死。到了这一步,迫于无奈的申侯只好暗中发出密书,请求各路诸侯火速带兵赶赴镐京救王于难,即所谓“勤王”……
好了,戏演到这里,历史事件的真正主角终于应时出场!
在星夜赶来的三支勤王队伍中,其中一支开头因它的地位低微而备受卑视,但很快人们却不得不刮目相看,因为它纪律最严明,打仗最勇敢,立功最多、最大。
这支队伍的大旗上,绣着一个黑色的“秦”字,率领队伍的是一员年轻的虎将,他就是秦襄公。
秦襄公是秦仲之孙、庄公之子。庄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世父,为报杀祖父之仇,泣血发誓要亲手杀死戎王,精选一支人马长期在外苦战,而把继位的机会主动让给弟弟襄公。极有谋略的襄公,即位后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将自己妹妹嫁与西戎中的一个支族丰王为妻,以便分化和利用戎人;二是把都邑向东迁到汧邑(今陕西陇县南),这样更接近了周都镐京。这回发兵勤王,他正是利用了这一地理优势,最先来到,抢了头功。
在诸侯勤王联军计议如何破灭犬戎时,秦襄公作为“附庸”虽不得不屈居末座,但他深思熟虑,语出惊人。根据自己多次与戎人较量的经验,他说:犬戎之心志,多为剽掠金帛女子而已。彼以我兵初至,定然不作提防。今夜三更,我等分东、南、北三路攻打,独留西门放其一条逃路。途中再预置埋伏,从后掩击,必获全胜!
战斗的结果,完全证实了秦襄公的预计。
犬戎之乱平定以后,周王室和大臣经过紧急磋商,决定拥立躲避在申国的太子宜臼继位,是为周平王。同时宣布国都从镐京东迁至雒邑,这标志着西周的结束和东周的开始。实际上从此时起,统一的周王朝已不复存在。所谓东周,也就是周天子徒具虚名而听任诸侯争霸的春秋和战国。
当新即位的周平王带着他的文武百官,不无感伤地离开定都数百年的镐京,沿着渭水缓缓东行的时候,另有一支剽悍的马队和数百名勇武虎贲,紧紧卫护在车驾前后,那便是秦襄公率领的护驾队。周天子分封的一百四十多个诸侯国没有一个前来护驾,偏是这些此时还只有“附庸”地位的秦人,却表现了他们独有的忠诚。这一点,肯定给周平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此,秦氏部族地位终于出现了一个质的飞跃。
秦襄公七年(公元前771年),周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给他岐以西的土地。襄公正式建立了秦国。从此结束了受人鄙视的附庸地位,取得了与中原各诸侯国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个新生的秦国与中原诸国一样,同属于封建国家。尽管此时无论经济发展水平和典章制度完备程度都还无法与山东诸国相比,但正因为后起和不完备,自有其特别旺盛的生命力,显示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建国典礼是隆重的,不少诸侯国、包括向以礼仪之邦自诩的齐和鲁,都按惯礼派来使节行聘问之礼。这是秦人历史上从来没有享受过的荣誉。但襄公从使节们细微的言谈表情上,仍然感觉到了有意无意的讥讽和或隐或现的轻视,这依然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送走各国使节后,留给秦襄公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不眠之夜。
先祖留下的热血在他血管内喷涌。一种更为宏大的欲望,鼓动得他狂躁不安。
恍惚中有白云从头顶冉冉降落。白云化为一对白颈雉且开口说道:我们是西方之神白帝的使者。白帝命尔好自为之,尔将为西方之帝!话音刚落,那一对白颈雉便飘飘忽忽向雍水那边上空飞去。忽而近旁像是有人大声呼喊道:襄公,莫错过良机,快留住那神雉呀,得雄者为王,得雌者可霸!……
襄公一跃而起,却扑了个空。这才发觉原是一梦,自己还蜷卧在枕上。但透过曙色朦胧的窗户,却又分明看到一对白颈雉正翱翔于西垂宫飞檐之上的天空,那艳丽的长尾羽,在紫灰色的天幕上连成了一道迷人的彩虹。
秦襄公决心向天下稍稍显示一下秦人的心迹。
他以梦见双雉的祥瑞为由,命人修筑高台,称为西畤。用赤马、黄牛、羝羊各三为牺牲,举行隆重的祭祀白帝仪式,并向渭水上空放出了一对白颈雉。
按周礼,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祭祀天帝。诸侯祭祀天帝,尽管白帝还只是西方之帝,并非最高天帝,也被认为是严重的僭越行为。所以《史记·六国年表》说:“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秦国此举,果然引来诸侯一片责难声。鲁国立刻派出它的太宰到雒邑向周天子发出要挟:如果天子不能禁止秦国这种僭越行为,那么鲁国就将举行郊禘之礼,天子也不应当禁止!
秦襄公却不无得意地默默欣赏着诸侯的责难。各国会反对,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坚信:总有一天秦国要东进中原,它既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实力!
但不久,年富力强的秦襄公,却突然病倒在讨伐西戎的战马上。当他强忍着病痛来到祖庙,跪倒在祖宗神位前时,流着眼泪说了这样一番话: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孙汗颜难言。我秦族赖历世先祖筚路蓝缕,已为儿孙开创了宏大的基业。但不孝儿孙德薄力微,未能按预期推进此宏业,实在愧对先人。还求祖宗有灵,上天有报,赐我秦族一代雄主,以最终实现神雉启示,完成王霸大业!
雄主,雄主,快快出世!——这便是秦国第一代国君最后留下的呼唤。 人生必读经典历史丛书:时代帝国三部曲之大秦帝国(上 下)(套装共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