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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孤注一掷救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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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 孤注一掷救原创

  1995年,香港商业二台决定,从这一年的3月21日开始,只播放原创作品,这就是所谓的“原创歌运动”。

  字面上很好理解,它的本意就是期望用媒体导向来刺激香港流行乐坛本地原创力量的成长。但字面意思往往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要想真正理解“原创歌运动”,我们需要从1985年说起。

  1985年前后,是欧美、日韩流行曲改编翻唱最热的时期,这一年的“香港十大中文金曲” 和“香港十大劲歌金曲”中都出现了7首改编歌,其中“香港十大劲歌金曲”的7首改编歌里,甚至有6首翻唱自日本歌曲。

  对这种现象,香港音乐人也是左右为难。哪一个音乐人不想创作出好作品,让原创歌曲有好的市场表现呢?可愿望归愿望,努力归努力,这些都不能代表成绩。

  唱片业是工业化的,钱不是用来培养人才的,而是要追求利润的,任何一位老板都会把钱砸在更加保险的改编歌上,“看作品质量说话”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原创作品不行,哪怕唱片公司老板都是郑东汉这样的香港乐队出身,哪怕都是怀着一颗“我的中国心”,想帮本土音乐人都勉为其难,无从下手。

  这个时候,确实需要有人做出尝试。

  这就不能不提到俞琤了。

  香港流行乐坛黄金时期的大繁荣、大发展,少不了几位巨头人物,填词界有黄霑,作曲界有顾嘉辉,歌手代表“谭张梅”等。另外,还有一些金牌制作人和唱片公司掌舵人,资深的歌迷对他们也并不陌生。但是,我们很容易忘记另外一种人,他们不一定会唱、不一定会创作,也不一定是音乐圈中人,可他们非常重要,因为他们也是乐坛繁荣的推动力量,这类人叫作“媒体人”。

  俞琤就是媒体人中非常重要的一员。

  重要到什么程度呢?1983~1986年的“香港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她都是主持,1987年做了评委。在音乐圈里,她是响当当的一号传奇人物,“达明一派”的名字是她起的,张学友的“歌神”封号是她给的。据说她向唱片公司推荐的新人,唱片公司都要另眼相待,因为唱片公司都清楚她的眼力,说白了,这是一位不在音乐圈里的音乐人。

  俞琤早年曾是香港商业电台的DJ、监制。说来有意思,她前脚刚走,商业电台就来了一位小DJ,那就是17岁的林忆莲。1988年,俞琤又返回商业电台担任高层,隔年,商业电台开始举办“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礼”。

  俞琤对香港流行乐坛改编翻唱风潮的危害心知肚明,刚一上任,她就在商业电台搞了“百分百创作”活动,并宣布商业电台以后只播放中文歌曲,这就是俗称的“中文歌运动”。商业电台请出了许冠杰和蔡国权等老一辈歌手助阵,许冠杰还专门为“百分百创作”活动写了《我信韵律全能》。这项活动,我们可以视为1995年“原创歌运动”的前身。

  按说“百分百创作”活动的初衷不错,可是,它的发展好像多少有点儿跑偏。此时,正好赶上了香港“潮流兴夹Band”时期,好多地下乐队借着这项活动浮出水面,一来二去,它竟然搞成了地下乐队的一次集体汇演,以至于现在回顾起来,不太了解背景的歌迷还以为“百分百创作”是个摇滚活动呢。“潮流兴夹Band”风潮过去后,“百分百创作”活动也没留下什么珍贵遗产,对香港流行音乐原创力量的培养和扶植作用有限。

  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就在“百分百创作”活动开始的1988年,香港最流行的歌曲却是叶蒨文的《祝福》,这首来自台湾的改编歌在香港商业电台的排行榜上停留了8个月之久,并夺得了6个星期的冠军;而《祝福》专辑的13首歌里,竟然有10首是翻唱,剩下的3首原创歌,还得老前辈黄霑拿出两首作品苦撑原创尊严,真看不出原创的新生力量在哪里——对“百分百创作”活动来说,这可能是个绝佳的讽刺。

  事实上,黄霑先生对“中文歌运动”也是持谨慎态度的。在他的博士论文中,黄霑比较赞同一位叫黄志淙的文化学者的意见,这位学者说:即使电台每天放中文歌曲,也不代表“流行歌曲本地化”,很简单的道理,“量”不等于“质”。

  客观地说,那个年代正是香港流行音乐市场大发展时期,中文歌曲本来就多,播都播不过来,就算媒体不搞什么“中文歌运动”,中文歌曲的播放率也会很高,不播外文歌其实也没啥。如此说来,搞不搞运动,结果都是一样的,肯定是中文歌播放的量要大嘛。那么,“中文歌运动”岂不是成了高调的作秀?它更像是香港商业电台顺应潮流的运营噱头、自我炒作,而非引导潮流的主动行为,这能对原创音乐产生什么推动作用呢?

  进而,黄霑先生评价了这次运动:对一些另类、小众、非主流的音乐来说,以前很少有机会被宣传,“中文歌运动”确实让草根原创作品有了露脸的机会,这不但让独立音乐有了展示平台,还让歌迷接触到更多不同风格的音乐,这是值得肯定的一方面;但是,还有不好的一面,因为这项运动只播放中文歌曲,屏蔽了英文歌曲,让歌迷的耳朵更加习惯了港台歌曲的模式,从长远来看——黄霑说出了这样的话——“是自绝于高水平音乐”,“破坏力不可小觑”。

  事实上,商业电台搞的“运动”根本没动摇改编翻唱歌的地位,前面说了叶蒨文《祝福》专辑改编翻唱之甚,这还不是个例,我们看看张学友。1988年,他的专辑《昨夜梦魂中》销量惨淡,唱片公司总结经验教训,得出的结论是原创歌太多了。1989年打造《给我亲爱的》专辑时,来了个急转弯,大量选用欧美、日韩歌曲进行改编,这才让张学友翻身——“天王”“天后”尚且如此,其他人不唱改编翻唱歌,哪儿还有出路呢?

  香港商业电台也意识到1988年的“中文歌曲运动”有些不妥,在1989年12月,商业电台趁着立体声广播的频率改革,将商业二台转为全音乐电台,就此机会,它不再只播放中文歌了,慢慢地也播外语歌曲。

  过了几年,欧美、日韩歌的引进改编算是少了,可中国台湾流行音乐却进来了,又威胁到了香港乐坛的本地原创。1995年3月,商业电台依然延续以前的思路,搞出了新运动,这就是“原创歌运动”。

  如果说“中文歌曲运动”是矫枉过正,那么,“原创歌运动”就更像是拍脑门子决策,它竟然不允许播放改编歌曲。黄霑先生说,这么做的后果等于好心办坏事。

  黄霑认为,从唱片行业运营的角度来说,改编歌是必然现象,它有三点好处:其一是歌曲的品质有保证;其二是某些跨国公司可以让自有版权的作品获得充分利用;其三是制作比较容易。有了这三点,任何一家唱片公司都明白如何降低成本,争取最大利润。

  但是,难道唱片公司不知道改编歌的危害吗?

  不是不知道,谁都明白,不扶持原创力量,早晚会出问题。可是,原创人才在哪儿呢?

  香港市场本来就小,创作人才没多少,突然搞了“原创歌运动”,对原创作品的需求大量增加,表面上对本地创作人才是个“红利”,其实正相反,因为这有拔苗助长之嫌,很多创作人的作品质量一定会下降。创作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有创作能力的,不让他写他都难受;没创作能力的,催他写,他只能应付了事。文艺创作实在不是任何物质奖励或精神刺激能迅速提升水平的,长久下去,不但不能提升本地的原创质量,反而会让市场失去信心。

  甚至,在那时还出现了“伪原创”歌曲。

  香港有一些外来人才,比如《给我亲爱的》专辑中《圈圈》的作曲渡边茂树,他也是邓丽君《漫步人生路》的编曲。关于渡边茂树的资料很少,不知道他是不是香港人,因为当时真有作者会给自己起个日本名字,比如这一年的“金曲”《你没有好结果》的填词人黄伟文,他就给自己起了个“田中小百合”的化名;更有可能的,渡边茂树就是个在香港生活和发展的日本人,那么,他的作品也算是原创。

  和渡边茂树相似的,还有一位加拿大人。这人是在“潮流兴夹Band”时代出道的,1985年香港举办了第一届“嘉士伯流行音乐节”(太极乐队夺冠),那么我们看第二届,季军叫“City Beat”乐队,队员全是老外,可他们唱的是粤语歌。乐队的主音歌手、键盘手兼主要作曲者叫John Laudon。他父亲是个牧师,他本人对宗教也很虔诚,到香港来可能是带着传播“福音”的个人理想,没想到本职工作没怎么干,却玩起乐队了。

  “City Beat”乐队解散后,John Laudon就留在香港生活,并当了音乐人。25岁那年,他就给谭咏麟作曲,此后谭咏麟的很多主打歌都是出自他笔下。当然他也给其他歌手写主打歌,比如30岁那年他给张学友写了《饿狼传说》。直到今天,他还活跃在幕后,不过,现在没人知道John Laudon是谁,我们更熟悉的是他的中文名字:刘诺生。

  像渡边茂树、John Laudon这样的外国人,他们的歌曲算是原创,这还算勉强说得过去;更大的“钻空子”的是唱片公司请台湾和日本的音乐人专门给香港歌手写歌,本地歌手先唱。

  这样的“原创”,对本地音乐人才的挖掘、本地音乐水准的提高有什么实质作用吗?

  因此,黄霑认为“原创歌运动”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没有充分考虑到香港本地的现实基础,拍脑门子作决策,属于一厢情愿的空想。甚至,黄霑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原创歌运动”没有好好地配合香港的现实条件而骤然推出,是香港流行音乐由盛而衰的一个转折点,令1997年后香港乐坛和唱片工业一蹶不振。

  黄霑的这个结论肯定是有问题的。往大了说,1997年后全球唱片业都在衰退,香港乐坛怎么可能一枝独秀?“原创歌运动”哪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把多种因素造成的结果归咎于一项媒体运动,显然不妥。往小了说,就算“原创歌运动”有先天不足的缺陷,但在1995年也不是没成绩,它还是传递了正能量的。在这一年的“香港十大劲歌金曲”中,10首“金曲”全是原创——有人会注意到黎明的《危情追踪》作曲人署名叫“山本洋太”,但他不是日本人,而是一位中国香港作曲家的化名。更让人惊喜的是,老牌唱作人黄耀明也卷土重来,拿出了《春光乍泄》,这说明“原创歌运动”还是有点儿作用的。

  “原创歌运动”的成绩固然是有,但是,就像1988年的《祝福》讽刺了“百分百创作”一样,现实又给了“原创歌运动”一个讽刺,在这一年,香港流行乐坛一下子冒出了3张翻唱专辑。

  若说到翻唱,不得不说一位在1995年去世的传奇歌者——邓丽君。如果统计华人流行音乐史上唱外国歌最多的人,她大概数一数二。

  不过,我们可以指责香港流行乐坛翻唱太多、影响原创力,却无法指责邓丽君。邓丽君改编翻唱大量外国歌曲,与她特殊的艺术生涯有关。她是在海外华人圈相当有影响力的国际化巨星,甚至在日本、印度尼西亚等地都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她翻唱日本歌、印尼歌,也就不难理解了。

  另外,还有时代差异的问题。在邓丽君那个年代,台湾流行乐坛因为种种原因,对改编翻唱是支持的,比如刘文正1981年推出的经典唱片就叫《西洋译曲精粹》,明明白白地告诉歌迷,这就是改编翻唱专辑。好多台湾流行音乐作品,一首歌七八个人唱过都不稀奇,到如今原唱是谁都搞不清楚。在《我是歌手》第二季中,我们才知道《在水一方》的原唱不是邓丽君,而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江蕾,就连来自台湾的歌手张宇也一直以为是邓丽君最先唱的。

  从邓丽君的例子可以看出,所谓的“翻唱”作品,存在两种状况:一种是改编外国歌的翻唱,就着原有旋律重新填词,改成中文版;另一种则是原版就是中文歌,不改词而重新演绎,严格来说叫“重唱翻唱”。虽然它们都与原创能力不足有关,但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1995年香港流行乐坛出现的3张翻唱专辑,都是“重唱翻唱”,其中的一张就和邓丽君有关:《菲靡靡之音》。

  一位歌手全部翻唱某一位前辈,这是“重唱翻唱”中非常少见的形式。翻唱总归是容易让人进行比较的,没实力的歌手不敢唱,敢唱的歌手也是选很多前辈的经典作品唱,那自然是挑自己有把握的歌嘛,就算唱不好,也可以打着“致敬”的招牌拿到人情分。而像王菲这种“单挑”一个人来翻唱,“致敬”的人情分反而没了,却让歌迷们等着看“打擂台”的热闹,没一定实力的歌手还真不敢这么干。

  大部分歌迷都认为《菲靡靡之音》这种“单挑”的形式是绝无仅有的,其实并不对,前面我们介绍过,1976年,“玉石乐队”将The Beatles的著名歌曲“重唱翻唱”,出版了一张《Beatles Jade》专辑,这比《菲靡靡之音》早了将近20年,只不过人家是“单挑”外国乐队The Beatles。

  内地也有这样“单挑”的例子,有一位歌手叫黄琬婷,她出版过一张全部翻唱许巍的专辑,名字很有意思,就叫《反转许巍》。

  如果我们把眼界放宽些,还会有更惊讶的发现:同样在内地,有一个人不但单挑了邓丽君,还单挑了蔡琴。

  这位“翻唱天后”叫童丽,她出版了二三十张专辑,几乎都是翻唱,从国语到粤语,从民歌到地方戏,从抒情小调到摇滚,从流行歌到歌剧唱段,没有她不能唱的。就说港台流行歌曲,远到许冠杰、张德兰、林子祥,近到周杰伦、刘若英、许茹芸,她可真是没少翻唱,她的粤语专辑卖到香港时,还受到了热捧。她那难得的天籁之音,会秒杀流行乐坛上大部分所谓的“天后”——这样的一位歌手,歌迷们却对她非常陌生,甚至,她的资料我们都所知甚少,为什么?

  这需要我们把视野从流行音乐的圈子中跳出去。

  有一种音乐听起来,唱的内容是流行歌,可它的听众跟流行乐坛根本不沾边,它叫“发烧音乐”。童丽出版的就是发烧唱片,她的嗓子放在流行乐坛就是暴殄天物,而在HIFI(高保真)的领域里,她已经让发烧友们奉为“天后”。与此类似的歌手,内地还有王雅洁和“小邓丽君”李烁(娃娃)。后者的绰号顾名思义,她是“单挑”邓丽君成名的,她也翻唱过香港流行金曲、出版过粤语专辑,但这类歌手不算流行歌手。

  其实香港也有这类歌手,比如,老牌歌手区瑞强出版了多张翻唱专辑。和童丽的发烧唱片一样,区瑞强的民歌翻唱与我们此处谈论的“翻唱”不是一个概念。它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听众不是一个圈,消费市场也不是一个圈,不能掺和到一起玩。

  那么,除了童丽、李烁等玩“发烧”的人,在流行音乐的圈子里还有没有像王菲一样“单挑”邓丽君的歌手呢?

  有。内地有张靓颖和羽泉的版本,而在海外,还有一个很好玩的人,她叫徐雯。

  徐雯是新加坡人,她出版了一张叫《十亿掌声》的专辑,用国语、粤语、日语翻唱邓丽君。如果耳朵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很难听得出她的声音、唱腔与邓丽君有什么区别,据说,她唱的和邓丽君的相似度在九成以上,只在高音区有半个或1/4音调的微小差别。

  当然,徐雯的唱片有模仿邓丽君的痕迹,和王菲的翻唱还是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得承认,《菲靡靡之音》这种“单挑”的形式,是很少见的“重唱翻唱”的例子。我们常见的,是下面要说的4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叫“喜欢”,歌手对某一首作品很欣赏,便重新演绎一次。比如蔡琴,她刚听到万芳唱的《新不了情》时就非常遗憾,心想这歌怎么不是给我的呢?于是她专门去找了作者鲍比达,后来如愿以偿地唱了这首歌。

  还有的是作者写歌,交给其他歌手唱了,但原作者也会唱歌的,又比较看重自己的这首作品,于是拿回来自己唱。比如《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是1987年童安格给裘海正写的,两年后童安格自己出专辑便又唱了回来。对创作型歌手来说,这方面就更常见了,比如张宇把自己给其他歌手写的歌“收”回来,竟然可以组成专辑。

  一个比较好玩的现象是,歌迷们反而并不认为作者重唱是“翻唱”,也并不与原唱作比较。这种情况典型的是罗大佑,邓丽君、齐豫、苏芮、张艾嘉、潘越云这些歌手已经把他的作品演绎成了经典,但他的版本反而更让人喜欢。像《爱的箴言》,邓丽君之后有很多歌手都演绎过,可罗大佑在每个年代都会唱出不一样的味道。

  从罗大佑的例子看来,也许,对一首作品,原作者会比歌手理解得更深刻、把握得更到位,所以他们唱起来更贴近作品要表达的意境。可这也有反例,比如张国荣翻唱的《谈恋爱》。这首歌是黄舒骏填词、作曲和原唱的,当他听说张国荣要翻唱时,觉得很疑惑,因为他一直认为这首歌只能用诙谐幽默的方式去演绎,可这种唱法他已经唱过了,张国荣还翻唱个什么劲呢?后来,他听到张国荣的版本,便感到十分惊讶,张国荣竟然可以这么唱?!反而对自己的理解产生了怀疑。

  第二种情况叫“致敬”,也就是众多歌手演绎某一位前辈的作品。

  这种形式不少见,邓丽君去世后,内地的摇滚音乐人翻唱了她的歌曲,出版了一张《告别的摇滚》。在香港,类似的专辑早就出现过,陈百强去世后,1994年“华纳”唱片旗下的歌星就合作了一张《紫色的回忆纪念集》,除了最后一首歌,都是翻唱陈百强的经典名曲。而那最后一首歌则是陈百强的歌迷李沁怡创作的《别了丹尼》,这歌的填词和演唱都极好,香港流行乐坛哪里是没有人才?

  “致敬”专辑还有一种,但它只能表达敬意,不能悼念和缅怀,因为前辈还健在呢。比如在1992年,“华纳”唱片为告别歌坛的许冠杰出版了一张《华纳群星难忘您——许冠杰》专辑。这类专辑目前已经出版了很多了,林子祥、谭咏麟、达明一派都已经被“致敬”过了,有的前辈甚至被“致敬”了好多次。

  大牌的唱片公司,以上两种类型的“重唱翻唱”曲目攒多了,就会出版一种杂锦唱片,这就是第三种“重唱翻唱”的专辑,看起来很热闹,歌名都熟悉,歌星也都认识,可都对不上号,好像这些歌手互换代表作似的。当然,这更多的是属于唱片业市场的问题,老歌翻新都比新歌好卖,市场已经畸形到让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重唱翻唱”是很有风险的,前辈已经唱成了经典,歌迷们也都先入为主,后辈歌手再唱,往往自讨苦吃。事实上,“致敬”专辑中经常有那么几首糟蹋好歌的例子,有的还把编曲搞得面目全非,实在没法儿听。不过,好在是大家齐上阵,又打着“致敬”的招牌,无形中有种真诚在里面,唱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所以,被批评的风险要小得多。

  但第四种“重唱翻唱”就很容易被人批评了。它的形式是一位歌手翻唱很多前辈歌手的经典歌曲,以张国荣的《Salute》为代表,他翻唱了夏韶声、卢冠廷、许冠杰、叶德娴、郭小霖、徐小凤、关正杰、泰迪·罗宾、梅艳芳和林忆莲的歌曲,名为“Salute”,但根本原因是张国荣自己喜欢这些作品。所以,这类“重唱翻唱”属于“喜欢+致敬”类型,虽然是因为歌手喜欢,可包装上要称为“致敬”。

  这种专辑出得也不少了,内地歌坛有刘欢的《六十年代生人》;台湾的更多,比如费翔,当年不就是个“翻唱大王”嘛。至于香港,罗文、谭咏麟、刘德华、张学友都出版过这样的专辑,刘德华到如今甚至都出版了4张,第一张恰好就在1995年,名字叫《Memories》,内地引进版叫《昨夜渡轮上》,而刘德华还根据这张专辑的翻唱曲目写了一本自传性质的书——《我是这样长大的》。

  说到1995年3张翻唱专辑中最经典的那张,不是王菲的《菲靡靡之音》,也不是刘德华的《Memories》,而是很多人并不熟悉,可熟悉它的歌迷都将它与张国荣的《Salute》比肩的这一张:关淑怡的《All Time Favorites》。

  能与经典的《Salute》比肩,理由只有一个:张国荣和关淑怡的翻唱都超越了原唱,在各种流行音乐论坛上,它甚至被评为满分,被尊为史上最强翻唱专辑。

  我们先看看关淑怡翻唱了谁的歌吧:邓丽君、梅艳芳、谭咏麟、张国荣、张学友、许冠杰、林姗姗、甄楚倩,而甄楚倩这首《深夜港湾》的原唱是山口百惠;还有两个人恐怕大多数歌迷都不熟悉,他们是区桂芬和叶源春,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短暂的香港“民歌运动”时代的歌手,他们合唱的经典歌曲叫《问》。在《All Time Favorites》中,《问》是由张学友与关淑怡合作的,有喜欢关淑怡的歌迷毫不吝啬地这样评价:以往和张学友合唱,女歌手都是陪衬,可在这首歌里,张学友给关淑怡打了下手。

  更有意思的是,张国荣的《Salute》和关淑怡的《All Time Favorites》都翻唱了泰迪·罗宾的《这是爱》,如果按照各路评价所说,他们都超越了原唱者泰迪·罗宾,那么,不知道张国荣和关淑怡到底谁更强一点儿?

  这个问题很难有答案。《这是爱》是一首难度不小的歌,却让两位高手营造出了不同的意境:凄凉和绝望都是对“爱之无奈”的诠释。张国荣和关淑怡各自的演绎,若说不同,无非是男人与女人对“爱”的态度有所差异,而他们的相同,则是在各自的性别上演绎到经典。

  很多歌迷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关淑怡是谁?不就是个二流歌手吗?

  她若是二流,就没几个一流了。

  在当时的香港流行乐坛,无论实力还是名气,关淑怡都是极少数可以挑战王菲的女歌手之一,甚至,她们的个性和气质都差不多,关淑怡的前卫、另类以及对个人风格和音乐趣味的追求,都不亚于王菲。

  但是,从通俗意义上的“红”来说,关淑怡就是二流,她和叶德娴差不多,都拥有全香港也找不到的独特嗓子和独家唱腔,可就是“红”不起来。

  “红”不起来的原因,在于她太特立独行,表面上和王菲很像,但骨子里她更像叶德娴,不愿意妥协,不愿意成为娱乐工业生产线上的商业化“产品”。

  说起来好笑,关淑怡的代表作竟然是《难得有情人》和《缱绻星光下》,这可根本算不上她最好的歌,只能说它们的传唱度比较高。关淑怡并不喜欢这一路卡拉OK式的东西,她在美国生活过,在日本出道,各类音乐元素和音乐风格都接触过,因此总在唱片中加入自己喜欢的东西。可问题是,她喜欢的,却是不可能流行的,况且,她对作品实在太过苛刻,录好的东西只要她不满意,就不许发行出去——在这一点上,她还真像叶德娴。

  这其实也不能怨她,她在日本出道的时候,日本公司就是一年只出版一张唱片,这张唱片翻来覆去地制作,一定要精益求精,对音乐品质要求极高。可香港流行乐坛完全相反,唱片公司恨不得赚钱的歌手一年出个三四张才好,至于质量和水准,那就马马虎虎了。

  香港有些优秀歌手确实是实力超强,像张国荣这种级别的歌星,录音可以一遍过。有段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小明星》就是录了一遍,制作人说“OK”,可张国荣笑笑说:“再录一遍吧。”重录的版本让制作人为难了,两遍都好,可它们唱的竟然是不同的感觉。后来,收录在专辑中的就是第一遍,我们无缘听到第二遍是什么味道。

  能达到这种水准的歌星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歌手还应该老老实实地精益求精才是,可我们在娱乐媒体上见到的却完全相反,比如有些歌星白天参加各种活动后,晚上竟然在非常疲惫的状态下去录音,甚至一个晚上就录完了整张专辑,这种专辑是什么水平可想而知。这类歌手不应该脸红吗?可娱乐媒体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这是好事。

  关淑怡不是这路歌手,据说,她对自己的作品“抠”得很严,有时候要录上十几遍,再挑最好的一版。同时,她的想法还特别多,比如《深夜港湾》就是双音轨的玩法,这对关淑怡来说,应该算是小玩意儿。后来她复出,竟然发生了一张唱片来来回回打磨了两年的状况,在20世纪90年代,哪家唱片公司允许艺人这么干?

  对唱片公司来说,关淑怡“玩音乐”的态度是他们无法容忍的,就拿《All Time Favorites》来说,固然是一片叫好声,但当时翻唱是不可以拿奖的(现在翻唱可以拿奖),不能拿奖的作品播放率就不可能高,关淑怡倒是玩得尽兴了,可唱片公司的利益谁来保障?

  在出版了《All Time Favorites》后,关淑怡和“宝丽金”唱片的合约差不多也到期了,互相看着都不顺眼,谁也不想和对方玩了。在这时,关淑怡还有一张专辑已经录好,甚至请到了美国的作曲家作曲,但“宝丽金”唱片实在不敢让她赔钱,于是拆了这张专辑,一些歌被分配到“新歌+精选”专辑里,剩下的出版了细碟《eZONE》应付了事——有歌迷评论说,这张专辑堪比王菲的《浮躁》,在这些歌里,能听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关淑怡。

  脱离了“宝丽金”的商业流水线,貌似关淑怡挣脱了束缚,可香港唱片业谁都知道她要求高,几乎没有公司敢收她。几年后,关淑怡好不容易谈好了“Universal”唱片公司,就快签约的时候,“Universal”竟然和她的老东家兼老冤家“宝丽金”合并重组了,重组后的公司就是今天的“环球”唱片。

  一气之下,关淑怡干脆不玩了,去加拿大过起了隐居生活,从此,她也就离开了主流歌坛。复出后的第一张专辑就是打磨了两年的那张《冷火》,之后,她又玩消失了,2005年之后才出来。可惜,此时的流行乐坛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因此,就算老歌迷都未必记得这位实力超一流的“二流”“天后”。

  也许,另类的人只有另类才懂得欣赏。关淑怡翻唱邓丽君的《忘记他》,就被王家卫选为了《堕落天使》的插曲。王家卫其实还邀关淑怡演过《春光乍泄》,只不过后来莫名其妙地剪去了她的戏。

  不仅电影另类王家卫欣赏关淑怡,她的世界里还有一位音乐另类:周启生。

  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绝大部分香港歌手都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尤其巨星们,被喜欢他们的歌迷捧上了天,也被不喜欢他们的歌迷贬得很惨。但有几位特殊的音乐人,一般歌迷根本不认识,可认识他们的歌迷喜欢得不得了。这几个人中包括叶德娴、关淑怡、刘以达,当然也会有周启生。

  周启生和刘德华、张学友同岁,可年纪轻轻就被歌迷们封为“大师”了,这不仅仅因为他是香港玩电子音乐的先驱,还因为他出道太早。16岁那年,他去唱片公司试音,弹了两章《黄河》,还唱了一首歌,就签约了——值得八卦的是,他是和陈百强同一天面试、同一天签约的。

  1979年周启生开始写歌,唱他作品的歌星里,出现甄妮、徐小凤、谭咏麟、陈百强这些名字都不稀奇,仔细一查,还会发现韩宝仪、张德兰、卢业瑂和许冠杰这种古董级的名字。他当制作人的经历甚至比作曲还早,他做助理监制的第一张专辑,竟然是林子祥的第一张粤语专辑,那年周启生才17岁。过了3年,20岁的他已经是“亚洲电视”的第一位音乐总监了。

  周启生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少侠”,小小年纪就和前辈高手们一起打天下,不少岁数大的人还得管他叫师叔。可若真是按武侠小说那样给他排个辈分,其实周启生还真不低,因为他是顾嘉辉最早的徒弟。

  很让人奇怪的是,顾嘉辉的音乐偏向古典和传统,而周启生却走向了师父的反面,他的音乐更有实验性、风格更多元、元素更西化,简单说就是,更另类。

  另类的周启生,一定会碰到另类的关淑怡——关淑怡第一张粤语专辑的第一首歌《孽缘》,就是周启生作曲和编曲的,此后,直到《All Time Favorites》之前的每张专辑中都有周启生的参与。

  周启生的音乐实在太诡异,虽说和“流行”二字不沾边,却会给香港流行音乐增加一些难得的趣味,比如,在1994年,他给李克勤做了一张让人耳目一新的专辑:《希望》。

  没听过这张专辑的歌迷,恐怕不会想象李克勤竟然会唱这种歌,也不会想象在把耳朵听得麻木的“港式情歌”之外,还有这种音乐——当然,如果知道周启生在背后的话,一切都很自然了,哪里有周启生,哪里就能把耳朵唤醒。

  李克勤在《希望》的唱片文案中说:我希望可以踏上另一个阶段,不再局限于唱那些商业味道很重的情歌,所以在计划出这张唱片的时候,我和周启生开了好多次会,决定在唱片中加入新的元素、新的意念,目的只有一个——我对音乐的执着。全碟的11首歌,每一首都是我和周启生的心血结晶,而每一首都希望带给你不同的惊喜。

  这段文字,与其说是李克勤对周启生的感谢,还不如说是对当时香港流行乐坛的反击——太多的歌手,被商业化的口水歌固定在了同一种模式上,也被商业化竞争拖累,反而不懂得怎么好好做音乐了。同时,多年的“听力训练”让歌迷们的耳朵更习惯于口水歌模式,进而让市场对流行音乐的认识越来越狭隘。

  从张国荣的《Salute》到关淑怡的《All Time Favorites》,再到李克勤的《希望》,这3张堪称完美的专辑,有着一个共同的标签:对音乐的野心和对商业的无欲无求。

  张国荣唱《Salute》的时候已经无心竞争,翻唱纯粹为了艺术,而关淑怡向来是我行我素的气质,李克勤更是没心思蹚“四大天王”的浑水,后两人根本不在乎在不在“一线”,反而可以潇洒地玩音乐。在这种超然状态下,这3位歌手反而唱出了经典。

  娱乐圈向来是名利场、是非圈,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做着走红的梦,总有一些歌手放下了包袱,在没有压力的状态下把心思用在音乐上。音乐人的艺术生命,归根结底,不在于上不上“头条”。追求名利的人,格局从来不会高。

  1995年,一批早已不被商业生产线束缚的音乐人,给香港流行音乐提供了更多色彩:

  在这一年,谭咏麟玩了一把高级的,据说他的《伴我飞翔》专辑是现场同步录音的;

  在这一年,黄耀明拿出了《春光乍泄》;

  在这一年,老牌的“温拿”成员陈百祥把RAP歌曲《我至叻》唱到“全城至爱”,这并不容易,几年前“软硬天师”的RP还被称为无厘头音乐,不登大雅之堂;

  在这一年,张学友在美国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演唱会,功成名就的他出版了《过敏世界》,明显看出与此前翻唱日本歌曲时代的不同。敞开了玩的他一发不可收拾,两年后又玩起音乐剧《雪狼湖》。

  这些老牌歌星,在没有压力的状态下,回归了音乐本身。

  但是,真正让歌迷惊喜的人,却不是以上几位。

  1995年,香港流行乐坛最重要的一张专辑,根本不是新歌,而是一张“旧作合集”:《宠爱》。

  张国荣回来了。

  当年曾经有人说,只有用心演过程蝶衣的人,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个角色就是为了给张国荣脱胎换骨而造的。

  复出的张国荣再也不唱那些日本口水歌,而是只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幸运的是,他的复出让我们听到了与6年前不一样的张国荣。可不幸的是,他的音乐再也不可能参加评奖。如果说1992~1995年的颁奖礼星光璀璨、金曲如潮,那么,1996年之后的颁奖礼,真心是没什么可看的了。

  1995年 十大劲歌金曲获奖名单

  1. 《浓情化不开》 周华健

  2. 《纯真传说》 郭富城

  3. 《舍不得你》 郑秀文

  4. 《危情追踪》 黎明

  5. 《我寂寞》 陈慧娴

  6. 《情未鸟》 刘德华

  7. 《春光乍泄》 黄耀明

  8 . 《离开以后》 张学友

  9 . 《小玩意》 彭羚

  10. 《你没有好结果》 李蕙敏

  最佳编曲奖:《迷糊、情欲、对象》 编曲:C. Y. Kong

  最佳歌曲监制奖:《纯真传说》 监制:雷颂德、小美

  最受欢迎合唱歌曲奖:

  金奖:《打开天空》 主唱:陈晓东、陈慧琳、陈建颖、丘颖欣

  银奖:《分甘同味》 主唱:陈百祥、谭咏麟

  铜奖:《神话·情话》 主唱:周华健、齐豫

  最受欢迎国语歌曲奖:

  金奖:《真永远》 主唱:刘德华

  银奖:《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主唱:张学友

  铜奖:《一言难尽》 主唱:张宇

  全城至爱金曲奖:《我至叻》 主唱:陈百祥

  CASH最佳中文流行歌曲奖:《春光乍泄》 主唱:黄耀明

  最受欢迎创作歌手奖:

  金奖:周华健 银奖:张宇 铜奖:天织堂

  最受欢迎新人奖:

  金奖:陈慧琳 银奖:伍咏薇 铜奖:陈晓东

  1994~1995年度杰出表现奖:

  金奖:李蕙敏 银奖:郑少秋 铜奖:陈慧琳

  最佳音乐录像带奖:《迷糊、情欲、对象》 主唱:许志安编导:曾宪宗

  最佳音乐录像带演出奖:《失忆(谅解)备忘录》 主唱:郭富城

  最受欢迎男歌星:黎明

  最受欢迎女歌星:彭羚

  亚太区最受欢迎香港男歌星:刘德华

  亚太区最受欢迎香港女歌星:王菲

  金曲金奖:《离开以后》

  劲歌金曲荣誉大奖:邓丽君 光辉岁月,不说再见:香港音乐时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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