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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 千夕之争梅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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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 千夕之争梅艳芳

  对香港流行乐坛来说,1989年是一个太值得书写、也有太多八卦的年份了。

  这一年,香港商业电台举办了一项新的流行音乐评选颁奖活动——“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礼”;

  这一年,张国荣宣布“退出歌坛”,他最后的“金曲”和“最受欢迎男歌星”奖杯是由周慧敏在他的演唱会上颁给他的。为什么是周慧敏?因为张国荣为其他歌手写歌写得很少很少,周慧敏是其中之一;

  这一年,林忆莲凭借《依然》拿了她第一个“金曲”奖杯,关于这首歌,歌迷们津津乐道的是几年之后,她曾经在郑丹瑞和曾志伟的连番忽悠下连升9个Key,而当时的王菲还站在林忆莲身后的背景人群里;

  也就是这一年,王菲出道,众所周知,她当时的艺名叫王靖雯,和王杰、关淑怡、谭耀文、苏永康入选了“香港十大劲歌金曲”的“最受欢迎新人奖”角逐,可能很多人想不到的,同时入围的还有林保怡。可王杰哪里是什么新人?!直接拿走了一个“金曲”奖杯……

  在这么多八卦往事之中,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再回顾起这一年,歌迷们念念不忘的还是《千千阙歌》与《夕阳之歌》的“千夕之争”,其实,关于这个话题,从1989年开始就没停过,直到今天还有歌迷争论哪首歌更好听。

  当时,如日中天的陈慧娴已经决定去国外读书。有人可能会说,有梅艳芳在,陈慧娴怎么称得上“如日中天”呢?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主题叫作“天后之争”,参与进来的不仅仅是陈慧娴和梅艳芳,还有叶蒨文和林忆莲,甚至连与世无争的彭羚和关淑怡也会很无辜地被歌迷们搬出来说事儿。几乎可以这样说,“天后之争”的话题,在王菲之前,香港流行乐坛有实力的女歌手几乎都被卷了进去。

  “天后之争”我们后面再说,其实,如果不比较个人整体的音乐生涯在香港流行乐坛的影响和地位,单单说1989年的话,梅艳芳和陈慧娴谁更“如日中天”还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一年梅艳芳出版了《In Brasil》专辑,而陈慧娴推出了《永远是你的朋友》,从销量上看,陈慧娴几乎超过梅艳芳一倍,但到了1990年年初颁发1989年的音乐奖项时,出问题了。

  问题出在,梅艳芳专辑里有一首《夕阳之歌》,而陈慧娴专辑中出现了《千千阙歌》。

  1989年的香港商业电台第二届“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礼,比“无线”的“香港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举行得要早一些,它的“叱咤乐坛我最喜爱的歌曲”大奖给了《千千阙歌》。

  按说颁奖机构不同,奖项给谁,那都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歌迷们无须争执,但问题出在评选方式上。

  当时“叱咤乐坛我最喜爱的歌曲”奖项的评选,是由电台DJ按全年播放率拟出候选名单,在1989年年末由听众填表选出五强,这5首歌在1990年年初举办最终颁奖活动时,再由现场观众当场投票、主办单位当场唱票,从而选出冠军。

  《千千阙歌》在这种透明的操作下获得了歌迷心目中的“年度最受欢迎歌曲”,让“无线”有点儿坐不住了。传言说,10首“劲歌金曲”中分量最重的“金曲金奖”,由“无线”内定要颁给梅艳芳的《夕阳之歌》。

  这种传言每届都会有,但它靠谱吗?同在1989年的一次访谈中,张国荣披露过,歌手至少在一个星期前就会知道“香港十大劲歌金曲”的结果,绝不是到了现场才知道的。所以,我们只能说,有个别小道消息传出来,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可若说具体哪条“传言”是不是真的,那就没法儿说了。

  当时“传言”的逻辑很充分。为什么“无线”要力挺《夕阳之歌》呢?因为梅艳芳是“无线”自己家的孩子,《In Brasil》专辑的制作公司“华星”唱片也是“无线”的孩子,“无线”举办的活动,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样一来,陈慧娴的公司“宝丽金”不干了,当时负责电视宣传的总经理就是泰迪·罗宾的弟弟关伟,据说他非常生气,甚至和“无线”闹掰了。

  这段娱乐八卦被人称为“陈慧娴冤案”,是真是假没法说,反正二十多年来一直没个说法。

  其实仔细分析起来,这事儿不一定靠谱,前几届的“金曲金奖”也不都出自“华星”,虽说“无线”后来确实搞小动作,但当时若是赤裸裸地年年都为“华星”撑腰的话,“香港十大劲歌金曲”这项活动岂不是成了企业年会了?那可早就玩不下去了。

  能传出“陈慧娴冤案”这么个段子,从根子上来说,不在于“无线”和“华星”的关系,而在于《夕阳之歌》和《千千阙歌》到底哪一首更受欢迎,这个话题经常发酵,和谭咏麟、张国荣争霸差不多,一直是两派歌迷打口水战的导火索。

  这能成为一个问题,就在于它们用的是同一支曲子,原唱者是日本巨星近藤真彦。同一旋律,不同歌词,不同编曲,不同歌手,不同演绎,这不惹点儿奇怪的事儿,反而是件奇怪的事儿。

  客观地说,陈慧娴和梅艳芳的版本各有千秋。陈慧娴和《千千阙歌》是“人歌合一”,编曲、配器和制作上非常贴合陈慧娴的嗓音。而《夕阳之歌》则是梅艳芳在2003年她人生中最后一场演唱会上、穿着“嫁给音乐”的婚纱唱的最后一首歌,这首梅艳芳爱过的男人原唱的“绝唱”,对她来说可谓是“人歌不分”。当梅艳芳穿着婚纱独自走在红毯上、只留给观众一个孤单的背影时,她和陈慧娴谁是“天后”、《千千阙歌》和《夕阳之歌》哪首更好听,难道非得争执出一个答案吗?

  所有争议的导火索,就是这支近藤真彦的曲子。据说这支曲子有6个中文版本和一个英文版本,有的传唱程度很高,有的恐怕连资深歌迷都没听过,除去《风中的承诺》等国语版本和闽南语版本不算,在《千千阙歌》和《夕阳之歌》外竟然还有两个粤语版,一个是张智霖、许秋怡的合唱版本《梦断》,另一个是前面介绍过的“Blue Jeans”(蓝战士)乐队的《无聊时候》。《无聊时候》这个版本并没有唱红,但它的填词人是那个时候炙手可热的小美。这至少说明“Blue Jeans”所在的“SONY”唱片公司,和梅艳芳的“华星”、陈慧娴的“宝丽金”在当年同时看中了这支曲子。

  “同曲异词”现象其实早就出现过,只不过没像“千夕之争”这么厉害,谁让它们在同一年出版呢?可要说到“千夕之争”,估计梅艳芳和陈慧娴自己都被逗乐了,实在太无奈,她们的歌早就遭遇过同一年的“同曲异词”。1988年陈慧娴的《夜半惊魂》和江欣燕(1985年第四届“新秀歌唱大赛”参赛者)的《Every Night》撞车了,梅艳芳则早在1984年以《逝去的爱》撞上了甄妮的《再度孤独》,而这首歌其实还有叶丽仪的粤语版《情尽于此》。《再度孤独》在当年“香港十大劲歌金曲”中获奖,梅艳芳找谁说理去?假设一下,如果当年《逝去的爱》也获奖,“双胞胎”得奖的情况早就出现了,根本轮不到1989年的“千夕之争”。

  既然“同曲异词”现象早就出现过,那么,它是怎么产生的,又有什么影响呢?

  这种现象其实可以分两种。

  一种是同一个歌手把一支曲子唱了两遍。严格来说,香港歌手推出国语唱片时经常会用自己的经典粤语作品重新填词,有时国语、粤语版本都用同一个歌名,甚至有可能在“打”海外市场时还会推出外语版,这也应该归入“同曲异词”的范围。显然,这不是我们在此探讨的范围,这里说的“唱两遍”,指的是用同一种语言,要么只用国语,要么只用粤语,国语、粤语双版就算“姊妹篇”好了,算不得“双胞胎”。

  要找到最准确的第一例“双胞胎”恐怕很难,估计在民国时期的“大上海”时代,就很有可能出现过这种现象。但我们至少可以找到相对较早的一个例子:印度尼西亚有首民谣叫《木瓜舞》,邓丽君翻唱了它的国语版,收录在1968年出版的“邓丽君之歌第11集”《再会吧17岁》专辑中,歌名就叫《印尼木瓜舞》,过了几年的1971年,邓丽君又唱了另一个版本,歌名叫《小笨象触了电》。这两首歌就是邓丽君用国语“唱两遍”,很显然是同一个歌手的“同曲异词”。

  至于粤语版本的例子,也有。刘德华的《现实是场梦》和《藕断丝连》就是“唱两遍”,它们甚至在1993年被收录在同一张专辑《爱意》里。这个例子有些极端,唱片公司或者歌手,在正常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这么做事的。唱片公司在拿到曲谱的时候,有可能会同时请两位填词家创作歌词,两篇稿子中文辞不佳的那一支理应被枪毙,根本不可能录制,即便录制了,也应选择其中较好的版本发行,另一支宁可废掉。还有一个例子,就是罗文的《激光中》,唱片公司找了林振强,林振强很有兴致地填了两个版,之后,他拿着两份稿子去找罗文,两人一起对比、商量,这才选中了《激光中》,另一稿被林振强废掉。

  那么,刘德华这两首歌是怎么出现的呢?因为它们都是“无线”电视剧《龙兄鼠弟》的插曲,有影视剧搅和进来,这恐怕也不是刘德华与唱片公司能够左右的。大概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爱意》专辑还算厚道地收录了11首歌曲,有点儿“买十送一”的意思。

  还有一个不这么极端的例子,那就是陈百强自己作曲、1980年发行的《我爱白云》。1987年,他找人重新填词,歌名改为《梦里人》。这也是一个人“唱两遍”,但两次唱出的情绪、意境和风格完全不一样。这只能说明一个歌手喜欢某支曲子,自己愿意再接再厉重新演绎一个好的版本,纯属个人挑战和自我提高。

  同一个歌手,用两个歌词版本“唱两遍”,这倒还不至于引起争议,可还有一种情况,是不同歌手的不同作品为“同曲异词”,这难免让歌迷进行比较、引起是非。

  当然,这种现象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少有两种状况不会引起太大争议。

  其一,版权所有人关系比较好,大家一笑了之,按规矩付版权费就是了,干吗非要打架?

  这种情况比较好玩的例子是许冠杰的《打雀英雄传》。这首歌最初的版本是《谁是大英雄》,是黄霑给1976版《射雕英雄传》创作的电视剧歌曲,那时他还用了化名“刘杰”。后来,黄霑将它重新填词,就是《东成西就》和《东成西就2011》里的主题歌。

  《谁是大英雄》的歌词本来是挺严肃的武侠题材,可1977年许冠杰、黎彼得很恶搞地用打麻将的内容重新填词为《打雀英雄传》。据说,许冠杰本人根本不会打牌,可他却把麻将桌上的人物和情节刻画得栩栩如生,如今,这首歌的MTV都成了爆笑视频了。

  许冠杰和黎彼得将原作者歌颂英雄正气的作品“糟践”成这个样子,但黄霑也不生气,恐怕他也得承认《打雀英雄传》的填词实在太妙,以两人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争执。

  此外,更有意思的例子是郑秀文的《冲动点唱》和许志安的《唯独你是不可取替》,它们就是“同曲异词”,以这两人的特殊关系,他们的歌迷怎么打架?

  其二,虽然是“同曲异词”,但相隔时间比较长,不像《千千阙歌》和《夕阳之歌》在同一年狭路相逢,这样也很容易淡化“矛盾”。

  比如许冠杰1975年的《青春梦里人》和1983年陈百强的《脉搏奔流》,都是翻唱自1971年“钟声”乐队(The Bells)最著名的歌曲《Stay Awhile》。

  谭咏麟1979年的《孩儿》、同年熏妮的《往日梦》和徐小凤1982年的《三分七分》,原本就是菲律宾传奇歌手佛瑞迪·艾吉拉(Freddie Aguilar)的名作《Child》。

  陈丽斯1978年的《七月雨中》和甄楚倩1988年的《深夜港湾》,原曲都是山口百惠1977年的《秋樱》,此外这首曲子还有薰妮的《我何妨留下》、区瑞强的《秋分》两个粤语版本。

  再说梅艳芳,《In Brasil》专辑中除了《夕阳之歌》,其实还有一首是“同曲异词”——《愿今宵一起醉死》。这首歌的曲子翻唱的是日本歌,但之前许冠英就已经将它翻唱成《你我人人知》,再追溯起来,早在1981年,杜丽莎就用这支曲子翻唱过《眉头不再猛皱》,当时的歌词大概是林振强的第一首作品。

  前后两首歌曲发行的时间不同,争议性便没有那么大。更关键的原因是两位歌手的地位、影响力不在一个级别上,再加上各自的粉丝群体互不搭界,更加不会引发歌迷的口水战,比如林子祥和蔡立儿合唱的《对话》和“软硬天师”的《川保久龄大战山本耀司》是“同曲异词”,谁能相信林子祥的中产阶级歌迷和“软硬天师”的说唱乐歌迷能打起来?

  可随着香港流行音乐市场的逐渐繁荣,唱片工业竞争更加白热化,哪个公司都希望得到“好歌”。如果外国流行某支曲子,有实力的公司恨不得第一时间弄到独家版权,让其他公司的歌手没法唱。得不到独家版权的公司,就要想办法禁止其他公司的“同曲异词”。

  那个年代有个歌手叫林志美,她应该算是个传奇人物。传奇在她还没有出专辑,竟然凭着在合辑中唱的一首歌《情感的段落》获得了1982年“香港十大中文金曲”奖项。获奖之后的1983年4月份,她才在参加会考以及声带发炎的情况下,录制了个人的第一张专辑,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你的眼神》的粤语版,国语版当然就是1981年蔡琴的版本。

  林志美在1986年唱了一首《劲之夜》。这支曲子是安吉·格德(Angie Gold)的作品《Eat You Up》,日本歌手荻野目洋子(Yoko Oginome)在1985年翻唱了它的日语版,日语版里还夹了几句英文词。这支曲子是那个时代风靡全球的舞曲,被香港乐坛发现后,自然也引进过来重新填词。林振强填成了林志美的《劲之夜》,林敏聪填词后就是陈慧娴的《跳舞街》,可能两位填词人都想参考日语版歌词,搭着手懒点儿,直接把日语版里的英文词拷贝过来了。

  这下可好,《劲之夜》和《跳舞街》不但成了在同一年撞车的“同曲异词”双胞胎,更要命的因为填词人没改日语版的歌词,这双胞胎中的英文词部分干脆就是一模一样的。词不一样还好凑合,词一样让两家唱片公司怎么发行?

  林志美所在的公司是“SONY”,当时因为粤语发音的缘故,中文名为“新力”,它当然和陈慧娴所在的“宝丽金”在实力上没法比,“宝丽金”打了官司,把《劲之夜》给禁播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梅艳芳身上。当时有位老牌歌手叫张德兰,和梅艳芳一样是“童星”出身,是“无线”的花旦,和沈殿霞、汪明荃、王爱明组成了“四朵金花”(当时张德兰叫张圆圆)。内地观众对她的最早印象大概是1986年央视春晚上她演唱了《春光美》,对那时娱乐文化还不繁荣的内地观众来说,她的长相真是美呀。后来这首歌由前面介绍过的“牛虎豹”中的许丽丽用来参加了“青歌赛”,红遍大江南北。

  和最早一批在央视春晚亮相的叶丽仪一样,早在20世纪70年代,张德兰就是香港流行乐坛重要的歌手,1978年、1979年这两届“香港十大中文金曲”她都获了奖,可谓是个老牌实力唱匠。可在1986年,张德兰出版了一张专辑,其中有首歌叫《夜之热力》,它和梅艳芳的《将冰山劈开》也是“同曲异词”的双胞胎。“宝丽金”可以死磕“SONY”,梅艳芳所在的“华星”自然也不在乎张德兰所在的“威宝”公司,干脆禁了《夜之热力》。

  有人统计过,不算国粤语版本,不算国语版本,仅是用粤语填词的“同曲异词”竟然有500首以上,“双胞胎”很常见,“三胞胎”也不稀奇,还有更奇葩的,比如蒋丽萍的《薄情》、陈秀雯的《第一眼》、汪明荃的《桃李春风》和邝美云的《其实我爱你吗》,它们是“四胞胎”;而薰妮的《别后重逢》、雷安娜的《含羞草》、陈百强的《冬恋》、周慧敏的《情迷》和黎明诗的《极度难忘》是“五胞胎”。

  可能有歌迷会问,这都什么曲子呀,都没听说过,值得填这么多首歌词吗?

  “四胞胎”那支曲子,是日本作曲家都仓俊一的作品,他就是电视剧《血疑》主题曲的作者,翻唱过来就是梅艳芳的《赤的诱惑》,他的另一支广为人知的曲子是张国荣的《蓝色忧郁》。

  “五胞胎”那首,原曲可是相当著名,它是美国乡村歌手史琪特·戴维丝(Skeeter Davis)1963年演唱的传世名曲《The End of The World》,也就是陈奕迅2010年演唱会中让岑宁儿唱哭了的那首歌,是在全世界范围内被翻唱过无数次的名曲。

  如果把国语歌曲算上,还有个“五胞胎”的例子。它是日本歌手中岛美雪作曲的作品,仅国语版就有王菲、邝美云、邰正宵、梁雁翎、陈明真唱过,它的粤语版就是《容易受伤的女人》。

  其实,“同曲异词”的现象并不是个怪现状,别说香港,全世界有音乐的地方就不会少见,只要版权谈妥了,以后再出现也不奇怪。

  但这很显然会引发另一个问题:如果不考虑歌手演绎和编曲制作等成分,歌迷怎么给“同曲异词”的两首歌打分?也就是说,在不同填词人的笔下,哪首歌的词和曲子搭配得更好?

  要说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承认香港流行乐坛的市场化操作很强,词作的创作时间很紧,没工夫让填词人咬文嚼字。时间一紧张,很多词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比如《千千阙歌》的“阙”,明显是个错别字,理应为“阕”,后来曾有段时间改正过,可歌迷和媒体都习惯了“阙”,只好将错就错了。同样一个将错就错的例子竟然是发生在词坛老大黄霑的身上,他的《问我》中有句歌词,“问我得失有几多?其实得失不必清楚,我但求能够一一去数清楚”,这句话根本就是个病句,人生得失到底应该“不必清楚”还是要“数清楚”呢?是要豁达还是要计较呢?

  这句词的前后意思岂不是自相矛盾?难道黄霑会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不是黄霑的错,他的原词是“问我得失有几多?其实得失不必清楚,我但求能够,终此生,我系我”,意思是不必管什么人生得失,只要坚持真我就好。

  那么,错误是怎么出现的呢?

  当时黄霑因为疏忽,并没把词完整地交给制作单位,制作单位录歌的时候突然发现少了一句词,那个年代也没有手机微信什么的,加上赶时间,制作人只好把第一段结构相同的句子“问我欢呼声有几多?问我悲哭声有几多?我如何能够一一去数清楚”中最后的部分挪到了这一段。这样,意思全拧了。

  黄霑发现时,歌已经录完了。其实如果是唱片还好办,但前面介绍过,这是电影《跳灰》的主题曲,电影马上要上映了,动起来实在太费事,所以只好将错就错。

  这当然是黄霑的无心之失,但粤语填词里,真是有好多不知所云的句子,甚至有些词胡言乱语、惨不忍睹。黄霑说,“香港1974年到1983年的粤语流行曲歌词,最大的毛病是芜杂。那是唱片行业赶工的结果,也是香港任何工业都有的通病。只求在限期之内赶出作品的要求,往往令歌词有不少不应有的沙石”。

  黄霑还举了几个例子,比如邓丽君的《忘记他》歌词中“等于将方和向抛掉”,其中的“和”字显然没用;汪明荃的《勇敢的中国人》歌词中“热血拼抛”的“抛”字用错了;仙杜拉的《啼笑因缘》歌词“为怕哥你变咗心”,这个“咗”字我们前面介绍了,是粤语方言进入歌词的标志,可惜它竟然也用错了。

  “咗”在粤语方言里,用在动词后表示过去时、完成时,北京人打招呼“吃了没”,广东人说就是“食咗饭”。可“为怕哥你变咗心”就很难理解了,是“哥”已经变心了,还是“哥”现在没变、担心他以后会变心呢?所以,黄霑先生说这一句时空混淆,文法和语法出了错。

  这些文辞语句上的问题,其实稍加注意都可以避免,做歌词和古人写诗词是一样的,贾岛为一个字“推敲”的苦吟态度还是必要的。但粤语填词里还有一种更严重的问题:故意写错。

  这个例子也是黄霑提出来的,发生在“歌神”许冠杰身上,他的经典《双星情歌》第一句词“曳摇共对轻舟飘”就有毛病。此处应该用“摇曳”,汉语里哪有“曳摇”这个词呀?

  可许冠杰为什么非用“曳摇”呢?

  这就要说到粤语填词最难的地方了,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会发现粤语歌的“同曲异词”,比国语歌要更费脑筋;同时它也可以解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国语歌可以先词后曲,而粤语歌却要先曲后词?

  粤语歌的“先曲后词”传统,是《啼笑因缘》定下来的,其实,粤语歌也有“先词后曲”的例子,那就是《铁塔凌云》。学过这首歌的歌迷都知道它最初记起来有点儿难度:这歌完全没有旋律段落一样的。这是因为它的曲式结构和惯常的流行歌曲不一样,通常我们听的歌是AABA结构,两个“A”的歌词不一样,但旋律变化并不大,记住第一段的旋律,就不用学第二段了,看着第二段的词基本上就能唱出来。《铁塔凌云》之所以可以“先词后曲”,很关键的原因在于它不是两个“A”的结构。

  两个“A”的结构会产生什么问题呢?

  这种问题是粤语本身的特点造成的。国语普通话只有4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但粤语保留了古代汉语里的入声字,为“平上去入”四声。可粤语四声中还分高低两个音调,或者叫阴阳音调,入声中又多了一个“中调”,因此,粤语发音实际上有9个音调:高平、低平、高上、低上、高去、低去、高入、中入、低入。

  这下就麻烦了,惯常的“AABA”结构的流行歌,两个“A”的旋律一样,第一个“A”填好后,第二个“A”要找和第一段歌词一样“调”的字,否则就容易唱“倒字”。

  “倒字”是什么呢?我们举一个国语歌的例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中的“在”,无论如何也唱不出“去声”,也就是第四声,只能唱成第三声,这就是音符与汉字的“调”不搭配造成的。

  另一种“倒字”的状况就是人为的了,有些歌手基本功不过关,咬字出问题了,制作人也不精心,纯粹是唱“倒”了。我们一般的歌迷听歌不大会在乎这些,但对优秀歌手来说是不小的过失。

  粤语九调对不熟悉粤语的歌迷来说很难理解,林子祥有首歌叫《数字人生》,其中的歌词有大量的数字,其实数字就能完美地体现出粤语音调的9种发音,这些数字在歌词里绝不是乱填的。举个例子,表示“如果”的汉语词汇,可以有“假如”“假若”“假使”等等,这些词在粤语歌词中都常见,可它们不能互相替换,在某段旋律里,换了词就唱得别扭。

  了解了粤语的9种音调,我们就能明白《铁塔凌云》为什么可以“先词后曲”了,因为许冠杰采用的曲式结构太巧妙,没有两个“A”,所以许冠文的歌词不存在“倒字”的情况——说白了,许冠杰实际上是聪明地就着歌词粤语发音的音韵性而创作了旋律。

  可是,《铁塔凌云》是个很特殊的例子。试想一下,如果“先词后曲”的话,众多填词人天马行空地写词,写得倒是文采飞扬了,可作曲家为了照顾粤语九调的发音而谱曲,要么是太费脑细胞,要么写出来的曲子天一脚地一脚,甚至根本不合乐理。

  音乐音符就那么几个,而常用的汉字却有好几千,填词人的选择余地还是要比作曲人大得多的,所以,粤语歌曲只能是先由作曲家写曲子,再交给填词人填词,几千个字里怎么也能凑出发音合适的字词。

  但“凑”也很难,“曳摇共对轻舟飘”的“曳摇”,明显就是为了照顾旋律而生生硬造的,否则,用“摇曳”唱的话,发音会很费劲。黄霑对此评价说,“按谱填词也有缺点,有时曲谱已定,但找不到合适的字来配,就要完全牺牲歌词,将就曲谱。有时,本来很好的曲意被迫放弃”。

  了解了粤语填词背后的难处,回头看看“千夕之争”,林振强和陈少琪的填词已是难得的经典,陈慧娴和梅艳芳的演绎各有味道,没有人不为这两首作品倾注了才华和感情,歌迷的那些口水争执真的有意思吗?

  歌迷和流行音乐制作行业真正需要关心的,应该是香港音乐的原创力问题。“同曲异词”的现象其实没必要限制和抵制,它出现过,日后也会出现;只不过,如果不解决原创力、大量靠引进歌曲支撑的乐坛,“同曲异词”引发争执的情况早晚会出现。

  就在这一年,作曲界的殿堂级大师王福龄在港逝世,这位创作了《今宵多珍重》《不了情》《南屏晚钟》和《我的中国心》的作曲家的逝世,似乎为香港原创音乐的式微做了最好的注脚;

  就在这一年,香港作曲家及填词家协会(CASH)开始主办“流行曲创作大赛”,香港商业电台也举办了“百分百创作”活动,并宣布只播放中文歌曲,这就是媒体上俗称的“中文歌运动”。这两项旨在推动原创的活动,意愿是好的,但客观地说,不但不能阻止外语改编歌的浪潮,事实上还有点儿好心办坏事的不良后果;

  就在这一年,张国荣推出了登峰造极的《Salute》,它在香港流行音乐史上被公认为翻唱超越原唱的两张经典之一,另一张专辑我们以后再讲。《Salute》固然是难以超越的丰碑般专辑,但一张翻唱专辑又叫好又叫座的场面,是否也是对当时香港流行乐坛创作力不足的一种讽刺?

  可是,歌迷不管这些,他们不会为歌曲的创作能力和创作质量担忧,他们认为口水战远远比这些更重要、更有意思,接着打吧,打到下一年,就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谭张争霸。

  1989年 十大劲歌金曲获奖名单

  1. 《夕阳之歌》 梅艳芳

  2. 《一生不变》 李克勤

  3. 《谁明浪子心》 王杰

  4. 《一生何求》 陈百强

  5. 《难得有情人》 关淑怡

  6. 《真的爱你》 Beyond

  7. 《依然》 林忆莲

  8. 《夕阳醉了》 张学友

  9. 《千千阙歌》 陈慧娴

  10. 《由零开始》 张国荣

  最佳作曲奖:《留住我吧》 作曲:太极乐队

  最佳填词奖:《一生何求》 填词:潘伟源

  最佳编曲奖:《烧》 编曲:伦永亮

  最佳歌曲监制奖:《千千阙歌》 监制:陈慧娴、欧丁玉、陈永明

  最受欢迎男歌星:张国荣

  最受欢迎女歌星:梅艳芳

  最受欢迎新人奖:王杰、关淑怡

  最佳音乐录像带奖:《夜半一点钟》主唱:杜德伟 编导:杨伟业

  金曲金奖:《夕阳之歌》 光辉岁月,不说再见:香港音乐时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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