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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可可倚在门边，看着母亲动作熟练地把自己床上一整套床单被罩抹下来，将带着病气、带着反复被汗浸湿的一点儿馊味，卷成一团扔在地板上。

　　被子的四个角在闫巧燕手中，像是长了眼一样，乖乖地在被罩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瞬间就平整地舒展在床上。新的三件套，印着淡粉碎花图案，散发着太阳晒过的香味，这让王可可的心情跟着焕然一新。

　　王可可掐表一看：1分26秒。“哎呀妈呀，真是厉害！换被罩，妈你绝对是咱们这个楼里的第一呀。”

　　闫巧燕扬了扬眉毛，颇有些不服气，似乎觉得王可可这话夸得保守了，并没能显示出自己的真实能力。

　　“不要说全楼第一名，我整理内务可是全院的第一名。你妈这个护士长可不是白当的！像铺病房那种单人床，要掐在一分钟之内的。多一秒都不合格。”说着，闫巧燕抱起地上的一团丢进了洗衣机。

　　闫巧燕已经在护士长这个岗位干了七年。她在业务和管理方面显露出的技能，都让旁人无法撼动。不光自己能干，手底下管着的16个护士，没一个吃干饭的。她带出来的这支队伍，不单外表有模有样，护理技能单挑出哪个来都能独当一面。

　　科主任刘杞走到哪儿夸到哪，说有这样一位工作上的好帮手，生活中的好姐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一点儿不夸张。因为并不是每个科室的护士长和科主任都合得来。虽然科主任是科室“一把手”，技术上的大拿，但科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都事无巨细地由护士长经手，再加上麾下护士人数多于医生，使得护士长这个角色显得举足轻重。再加上精神科的特殊性，日常护理在治疗中占了一大部分，如果科主任管理上大撒把，护士长的担子就更重了，科里谁做主，还真是很难说。也难怪院里有的科室护士长，大有一手遮天之势，对那些资历浅的科主任，全然不放在眼里。

　　然后闫巧燕和刘杞的关系却不是这样。合作的三年时间里，两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联手把综合二科女病区打造成市级优质化护理服务的试点病房。这是科室的荣誉，更是闫巧燕的荣誉。证明这些年来，她一直重点抓的“一分钟整理内务，一秒钟发现危险品，一眼辨别假服药”的特殊护理技能没有白费。

　　更让她欣慰的是，这次生二胎、休产假，虽然耽误了不少工作，但刘杞还是在医院刚刚启动的护理部主任岗位竞聘中，举全科之力，向院里郑重推荐了闫巧燕。

　　刘杞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闫巧燕茶杯里又续了半杯热水。“科里从上到下，我都跟他们打好招呼了，你的群众基础本来就没问题，大家巴不得你上呢！关键看上面的意思”。

　　刘杞做了个向上指的动作：“说是公平竞争，还得上面有人提携打招呼。光凭实干，咱们院里那么多护士长，还不个个都变成护理部主任了？”

　　刘杞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让她去上面找找人。可闫巧燕想破脑袋，除了刚从护理部主任位置上退下来的这位，她曾经的老护士长外，医院领导层里，没一个称得上和她有私交的。况且找人这种事，闫巧燕总觉得不大光彩，也没有半点经验。

　　参加这次竞聘的，除了闫巧燕，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护理部的副主任葛婧，另一个是特需病房的护士长李肖红。

　　葛婧已经在护理部副主任的位置上干了三年，她欠佳的工作能力，全院上下有目共睹。不过副职的位置倒也适合她，遇到事情既可以推给下面，让底下人挨顿数落，又可以捅到上面，让正职承担压力和责任。也许是这样清闲的位置坐腻了，又或许是听别人喊她葛副主任，听得不顺耳，葛婧这次不再甘心屈居副主任，向正主任的位置发起了冲击。

　　另一个竞争对手李肖红就更有故事了。她就是之前说的那种，在科里一手遮天，敢替科主任做主的护士长。特需病房的病人或家属，多数是有头有脸、有些社会地位的人。所以护士长李肖红面对他们，向来都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说起话来也如和风细雨一般。

　　但李护士长还藏着另一副面孔。当她面对科里的护士，甚至是资历尚浅的住院医生，刚还像苹果般红润饱满的笑脸，就会一下子变了颜色，改了形状，硬生生地向下拉成一根香蕉。

　　病人家属无意间带来的危险物品，床垫底下塞藏的牙刷、药片，或者接班晚了一分钟，卫生检查前桌上散落的几片废纸，都可能成为李肖红骂人的导火索。于是特需病房时常是人人摆着一张苦瓜脸，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

　　能这样抖威风的人，一定有两把刷子。李肖红靠的并不是两把刷子，而是两条美腿。这两条大长腿，看似走得挺正，但稍不留神就劈到院长的床上去了。虽然没有任何人在院长的床上抓个正着，可当她面对科主任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面孔时，这些谣言就在背后长出了眼睛和鼻子，平添了几分实锤的可能性。

　　参加竞选的几个人中，李肖红虽然并不是资历最老的，也不是工作能力最强的，但绝对是后台最硬的。甚至有人说，竞争上岗只是走个程序，护理部主任，这个统领百十号佳丽天使的角色，院长早给李娘娘留好啦。而眼看就要落入她管理魔爪的一众护士长和各自麾下的护士们，已经预料到了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开始暗中祈祷奇迹的发生。

　　与她俩竞争的闫巧燕倒是个实干派。群众的眼睛虽然是雪亮的，但群众的声音，却盖不过领导一个屁。就连闫巧燕自己也知道，这次参选，多半又是陪榜。这种事她已经不是第一回干了。三年前竞选护理部副主任的时候，她就给葛婧陪过一次，结果在最后一个环节被刷了下来。这次竞岗，估计院领导是看她一回生二回熟，十分痛快地采纳了科里的推举，让她进入到三选二的半决赛中。等待闫巧燕与另外两位竞争者的，是将要在全院中层和机关人员大会上，所做的八分钟述职，以及参会者的投票。

　　这几天，闫巧燕人虽然还在家里，但心早已经蠢蠢欲动。她一边给孩子热奶，一边润色自己的述职稿。抱着孩子喂奶时，嘴里还振振有词地不忘演练。

　　“哎，你能不能专心点啊，看看这奶嘴儿都杵哪儿去了？喂奶不专心，影响孩子食欲。”

　　张瑞平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要是当了护理主任，工作是不是更忙了？”

　　“那是当然，我现在手底下只管16个人。要是当了护理部主任，全院所有护士都归我管，能不忙吗。”

　　张瑞平似乎对女儿期待的这份工作并不太满意。接着又问，“工资涨吗？”

　　“肯定会涨一点，不过也差不了太多。在科里拿科室的绩效奖，去了护理部就拿平均奖了。”

　　张瑞平对这个回答更加不满意，斩钉截铁的投了否决票：“不涨钱你干它做什么？又忙又累，不是什么好活。不如谋个闲职，还能照顾家。”

　　张瑞平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人。小学老师本身就辛苦，加上担任班主任，每天随她回家的还有厚厚一沓需要批改的作业本，顾家的时候很少。其实，闫巧燕这股拼劲，也是随了妈。

　　如今的张瑞平上了年纪，观念也不一样了。她觉得，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眼里就得有丈夫，心里老得装着孩子。看着眼前颇不符合标准的女儿，张瑞平忍不住唠叨：“你看看你，小常一下班，你就把家里的事都推给他了。今后要是当了主任，再管上几百号人，那不得忙的不着家呀。他一个大老爷们，天天系个花边围裙，围着锅台转，手里不是尿戒子就是奶瓶子，这能有出息吗？我看着都别扭。”

　　闫巧燕忍不住偷笑，小声嘀咕，“我就爱看老常围着锅台转，伺候我伺候孩子，多性感！”

　　张瑞平严重怀疑女儿的审美，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这男女各有分工，男人在家干点力气活就得了，主要的精力应该放在外头。你一个女人不要天天想着抛头露面，有个稳定的工作就得了，以能方便照顾家为主。岁数也不小了，还瞎折腾什么呀！”

　　闫巧燕耳朵不爱听，心里也愤愤不平。她心想，现在家里还哪有力气活啊？煤气点火就着，暖气到点儿就热，用不着扛煤气罐，也省得搬蜂窝煤了。不论春夏秋冬超市里要啥有啥，囤土豆，抱白菜，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家里面唯一能用得上力气的，就是在床上了。光让他干力气活，岂不是美得他，巴不得呢！说什么男女分工？男人挣钱养家，女人的活一样不少，炒菜做饭收拾家，照顾孩子吃喝拉撒。娶媳妇这买卖真合算，算是找了个倒贴钱的厨子兼老妈子，一劳永逸。

　　“妈啊，你这都是老观念。凭什么男人出去闯世界，女人就应该守在家里看孩子呀？现在各行各业女强人比比皆是，很多男人都干不过的。我出去折腾折腾，还有机会当个院领导，你让老常再怎么扑腾，也还是管管账本的会计。现在除了生孩子的事儿分工固定，其他的全都是按能力分工，谁在外面有本事挣钱多谁就主外。这种老旧观念跟我讲讲也就罢了，可不要跟老常讲，更不要给孩子们灌输。”

　　闫巧燕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递给张瑞平，继续说：“妈你这套理论，是要把小姑娘教成老妈子，把顾家男人都惯成大男子主义了。我巴不得让齐特跟老常学一学。你说他一个打镲的，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还整个天忙得不着家。还不如我们家老常这经济适用男呐。”闫巧燕说完，转身回屋准备述职报告去了。

　　张瑞平一边用手摘着橘子上的白色经络，一边想着女儿刚才的话。她倒并不觉得齐特像闫巧燕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在她看来，男人有事可忙，并且忙的不着家，那一定会在外大有作为，大把挣钱。 倒是像常飞翔这种， 上班闲得一张报纸一杯茶，下班忙得一头扎进厨房的男人没什么出息。但常飞翔没出息的原因，却被她归结在闫巧燕身上。女人太强，挤的男人没了用武之地，也只能在家发挥发挥。 她觉得但凡闫巧燕别那么好强， 把精力多放在家里，常飞翔自然能放开手脚，出去干一番大事业。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