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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的排练，齐特嘴里叼着个面包，开车直奔医院。

　　路上的车并不多，但齐特无心享受这午后的悠闲。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冒汗，踏着油门的脚也并不果断，心里有多少紧张都一点不拉地写在了脸上。

　　这感觉像是去奔赴一场久违的约会，但约会对象却是前女友。于是心里带着点兴奋，又揣着些忐忑，不知是会顺利求得冰释前嫌的原谅，还是会彻底搞砸失去最终的机会。其实齐特大可不必这么紧张，等他赴约的那个人，既不会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也不会阴阳怪气地为难他。过不去的，其实是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愧疚、自责、难为情，这些情绪萦绕在心头，就像晴日天空中的一朵乌云，沉浮不定，刚好遮住了太阳所有的灿烂。

　　跨入这层楼的第一步，齐特就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包围。然而这种熟悉中蕴藏的却并不是愉快的记忆，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齐特站在原地仔细地凝视着这个走廊，忽然一个神色焦急男人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从走廊那头狂奔而来，他用力拍打着NICU的玻璃门，把手里两盒冰冷的牛肺表面活性剂，递给戴着口罩的医生，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墙边。紧接着又一个男人一路小跑朝这边过来，早已经等在门口的医生把一沓知情书通知书，塞进他手中，他那焦灼的目光在纸上扫来扫去，像是要把这些纸张都燃尽似的。最后男人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那笔尖的力量，生生把纸划开一道口子，让蓝黑色的墨水洇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又一个男人从NICU的玻璃门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他仿佛刚刚亲手毁灭了整个世界一般，枯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机。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在这长长的走道上，一个聚光点也没有留下来。

　　最后，这三个男人都坐在NICU门前的那把椅子上，重叠成了一个人。齐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张椅子，上面空无一人，却承载了太多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齐特曾被它压倒，而那把椅子却依然原地矗立。好像在嘲笑他的无力与脆弱：你个没用的东西，承受的起什么，你看看我，不是一直在这吗！齐特就这么呆呆的立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的愧疚扶摇直上，他只能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心无旁骛地径直向NICU的玻璃门走去。

　　齐特颇有些自卑的敞开自己平坦硬朗的胸膛。他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胸脯无法出产任何功能性饮料而心怀沮丧。虽然和老婆柔软丰韵的酥胸没法比，但作为给宝宝提供温暖的巢，却并不成问题。

　　护士把可爱用小毯子裹在齐特胸前，宝宝并没有挑三拣四，只是轻轻地扭动了几下，就对这颇有些陌生的胸膛欣然接受。护士嘱咐了几句，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病房里就传来响亮的哭声。

　　“刚喂过，不会这么快就饿了吧？”小护士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麻利儿的，一路小跑又冲回病房。

　　小护士一进病房，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宝宝张圆了小嘴使劲哭，抱着孩子的大男人用毯子的一角堵着嘴，“呜呜咽咽”压抑着自己的哭泣。显然，孩子是被他不停颤动的身体和嘴里的声音吓哭的。

　　见有人进来，齐特赶忙收住眼泪，略有些尴尬地不知作何解释。“我太激动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了。”他从嘴角挤出个难看的笑。

　　小护士当然不负责哄大人，只要孩子不哭，她就算任务完成。

　　“要想孩子不哭，你自己要先把情绪调整好。大人呼吸舒缓，心跳平稳，小孩才能体会到安全感。大人哭啊笑啊，说的话，做的表情，都会作用到孩子身上。你别看她小，什么都懂的。”

　　不料护士最后一句话，又直戳齐特的痛处。他只觉得胸中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痛得一激灵。一股更强烈的内疚，如同火箭发射一样冲破云端。

　　其实这些日子下来，即便再难，齐特也没有像这样在外人面前流过眼泪。难过的时候，他都会用男人特有的方法去排遣，不管是抽闷烟，喝闷酒，还是靠在墙根闷立着发愣，齐特都尽量不让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当他敞开胸怀，抱起这个柔软的生命贴在胸前的时候，那些用来掩饰的钢铁铠甲，一下子哗啦啦的碎了一地，齐特身上剩下的就只有本能了。于是，当愧疚与自责涌上心头，难过的情绪，就赤裸裸地变成了沉闷的嚎啕。

　　小护士回到护士站，和同伴们交头接耳：“他们家什么情况呀？怎么一个当爹的，抱着抱着孩子还哭起来了？”

　　一个岁数大的护士接过话来：“年前你没管这边不知道。这家之前是爸爸常来，那时候孩子特危险，他三天两头愁眉苦脸地在外面坐着。听说是怕孩子妈着急，一直瞒着没告诉。后来看孩子快不行了，这当爸爸的竟然决定放弃治疗了。妈妈知道以后，坐着月子就跑来了，死活让接着治，后来这妈妈就每天来守着，真不容易！你看，这不现在活过来啦，好好的。要是当初放弃了，那多可惜呀。”

　　旁边的另一个护士，一开始只当闲话听，后来越听越专注，忍不住也插嘴发表起意见来：“男人的心呀，就是硬。这种事还少吗？在咱们这见的多了。说到底，养娃还是得靠妈呀，当爹的有几个指望得上。瞧19床那个，月子里天天自己来送奶，我问她你老公呢？人家娇滴滴的说，我们那位工作忙。后来我一打听，就是个开出租的。忙个屁呀！要搁我，早大耳光子抽他了。你媳妇刚给你生个儿子，多一脚油门跑个腿的事都不张罗着干，百分之百指望不上。以后养孩子的事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啊。我就纳闷了，这样的男人，凭什么拼死拼活给他传宗接代呀！”

　　小护士“扑哧”乐了：“英姐，别用你那颗丁克的心，低估了人家伟大的母性。生孩子又不是光给男人生，生出来不也是自己的吗？以后我生了孩子，就让他跟我的姓，这样男人管的多管的少，我自己也不觉得吃亏。”

　　被呼英姐的护士“哼”了一声，像是看透一切似地说：“小姑娘，你就做梦吧，真能找着这么由着你的男人，我先跟你的姓。”

　　齐特现在完全无心关注别人怎么评价他，也并不指望人家觉得他是个好爸爸，因为连自己都觉得是个罪人，但却是个幸运的罪人。多亏了老婆的光明果决，让他在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后，还有机会像这样把女儿捧在胸前。老婆的话永远正确，王可可又用事实向齐特证明了这一点。

　　齐特头一次觉得在家里说了不算，也是一件幸事。

　　齐特窝着脖子，像端详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细细地打量怀里的宝贝。他用指头轻轻碰一下她的小鼻尖，用手掌摩挲着她毛茸茸的小脑门，可爱滑嫩嫩的小脸，白里透红，光洁的像一件上等瓷器。红彤彤的小嘴巴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像极了镶嵌在羊脂白玉中间的一颗红宝石。

　　我的小公主哟，我的小宝贝儿！齐特在心里默念着。刚刚还像鲶鱼一样咧着的嘴，现在又挂上了痴痴的笑。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