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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扛不住的王可可还是去了医院。从停车场到发热门诊这几步路，她走走停停，腿像是灌了铅，比身旁弹弦子的老头还慢半拍。连日的高烧，让她稍加活动，心脏就扑通通乱跳，外加脑袋一阵眩晕。

　　初春的太阳把她烧的潮红的小脸晒得更烫，这几日胃也跟着犯别扭，吃什么都觉得翻江倒海，只有大米粥能嚼出香味。眼看着双下巴都变成尖下颏了。

　　四月初的春风和煦温暖，调皮地煽动着姑娘们的裙角，让罩在里面的大白腿若隐约现。这样的风吹在身上本应该是清爽畅快，但王可可依旧打起了寒战。

　　她不合时宜地裹着羽绒服，戴着帽子，蹬着靴子，像一只刚从寒冬中结束冬眠的冻熊，一不留神误闯入春天。然而在这只冻熊身前，一直有只手牵引着她。前方见着门帘，还不等她动动手指，这只手就替她掀起来了；门口吹来一阵风，她才刚缩了缩脖子，这只手又把领口的围巾帮她掖了掖。王可可觉得这只手简直像她自己的一样可心。她甚至有种错觉，这会不会就是她的另一只手呢？这手的无名指上分明戴着一枚略显陌生的婚戒，但这枚戒指却与自己的亲爹无关。就算是我妈没错，但现实世界中她的确已经变成别人的老婆。这样一想，眼前妈妈的形象仿佛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按理说，她是谁的老婆并不能改变她是自己亲妈这个铁定的角色。但站在孩子的角度，如果自己的妈不是爸的老婆，而变成了别人的老婆。虽然妈还是妈，爸也是爸，但爸与妈的角色却不可否认地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所以当妈妈再度搂着她，抱着她，牵着她的手，王可可的身上总会过敏般的漆上一层鸡皮疙瘩。似乎这层小小的凸起，在倔强且无声地宣示着母女间的距离，让她和妈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种感觉在之前的二十几年中从不曾有过。那时候无论再打再闹，当娘俩钻进一个被窝打起呼噜，你的腿搭在我肚子上，我的胳膊横在你胸脯上时，两个人舒服自在地好似一个人。当妈成了别人的老婆后，母女二人间的皮肤接触再不像以前那么频繁那么亲密了。

　　王可可被母亲领着走进诊室。大夫听了她叙述的症状，下意识地往上推了推口罩。他拿出一根“雪糕棍”压着她的舌头，用小电筒照了照嗓子：“姑娘挺能抗啊，这么严重了才来医院看。”

　　“不光能抗，人家还会使偏方呢！”闫巧燕一边打趣，一边挖苦。

　　王可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下意识的掩了掩鼻子。

　　大夫的手中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一根棉签。它与一般棉签不大相同，足有笔杆那么长，一半粗一半细，靠近棉花头的那一部分，细得就像头发丝一样。这时候护士端来一杯水，让她漱漱口。

　　“来，取鼻拭子，做一下病毒检查。你就这样坐着，不要动。”医生不动声色地说。

　　王可可点着头，她猜想大夫可能会把棉签伸到自己的鼻子里，取一点鼻涕之类的分泌物。

　　大夫拖住她的下巴，将棉签缓缓插入。王可可感觉那个小棉头在鼻涕的润滑作用下，顺利地挤过了她狭窄肿胀的鼻腔，然而棉签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一路长驱直入，钻进了更加狭长的未知空间。王可可瞬间感觉像被撬开了天灵盖，顿时难受得眼泪哗哗直流。眼看那笔杆一般的长度竟然已经完全进入鼻腔，王可可心下一阵恐惧，这不是要插到大脑里了！确定是取鼻拭子，不是脑拭子？

　　这时，她感觉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抚着，这种不疾不徐的节拍和恰到好处的力度，都让她有了一种来自娘胎的安全感。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哄着她睡觉的。就像小狗听到放饭的铃铛声就分泌口水一样，王可可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妈妈的手一下一下的拍在身上，呼吸就渐渐平稳，大脑中那些或紧张或兴奋的跳跃信号也逐渐归零。

　　那种熟悉的节奏与力度，却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结婚后，王可可向齐特撒起娇来，叫老公哄着睡觉，但无论他怎么拍，王可可总觉得不对劲，一下轻一下重、一下急一下缓，快要把她拍得心律失常了。这时候她总会轻叹一声：果真呀，自己的妈谁也代替不了。

　　终于棉签在触碰到咽头的一刻停了下来，转动几下，又抽了出去。

　　王可可这才像活过来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擦着眼泪说：“我的妈呀，没想到是整个伸进去啊！”

　　医生微笑地看着她，手里仍然举着棉签：“你缓一下，再来三次就结束了。”

　　“什么？三次！”王可可眼巴巴求饶似地望着医生。

　　接下来，王可可本能地流了三次眼泪，擤了两次鼻涕。然而每次还没等她难受，背上那只温柔的手就会如微风一般轻抚，一直平复着她那颗紧张的心。。

　　很快，一个酷似验孕棒的试纸显示：B型病毒阳性——王可可得了传说中的乙流。医生开了一大堆药，又嘱咐她卧床休息三天。

　　去药房窗口取好药，王可可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药还没下肚，就觉得病已经好了一半。但她也有些后怕，乙流可不是普通的感冒，记得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乙流致死的报道，如果这次没听妈妈的话来医院，单凭自己一根筋的硬挺着，恐怕是活不过来了。

　　王可可的一根筋，被她自己解释为执着有主见。对于家人的规劝，她向来是听不进去的，反过来却对外人的点评很在意。外人与家人虽然都是人，但他们说的话在王可可心中的分量却明显不一样。外人的话听着总比家人的更高明，更中听，更有道理。

　　比方说，闫巧燕跟她讲病毒感冒不及时治，很容易引发肺炎心肌炎，她鼻子里冒出个哼，不光质疑她妈这句话，连闫巧燕做了二十几年护士的专业度都一并打了个问号。但当同样的话从医生口中说出，即便只是个实习医生，王可可也觉得心头照进一缕光，仿佛人家这话正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再比如，同样是开导的话，妈妈说是唠叨，姥姥劝是磨叽，齐特一开口更是驴唇不对马嘴，家里人的话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同样的话，从陆瑶嘴里说出来，就句句中听，字字落在心坎里。好像她三十岁的人生阅历不多不少，刚好够王可可拿来借鉴学习。

　　这样一来，家里人说她固持己见一根筋，她当然就有许多不服气的理由。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