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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特摇摇晃晃穿过被荧光灯照得惨白的走廊,只有尽头的玻璃门上透出两点红晕。在它的映衬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一片。
待走近,齐特才发现那是NICU玻璃门上贴的两个福字。眼看就是农历新年了,怪不得病房里的大部分保温箱都空着。齐特宁愿相信,之前住在这里的孩子们是被亲人接回家团聚了。
“怎么样?决定了吗?”见齐特进来,医生停下手上的工作,身体和脸一齐郑重的转向他。他的发问中不带一点催促,却也容不得半点拖沓。
虽然早已经看惯了医生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也早已经听惯了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但齐特此时多希望能从他身上捕捉到一点预示着正确答案的提示。也许他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医生,而是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先知。他想知道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劫后重生的信念,还只是徒劳的迷信。
年根底下的雍和宫已经不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旅游景点。一种被称之为“香火旺”的热烈气氛,从地铁站内一直蔓延至宫门口。田淑芬刚从一列车厢中逃也似的挤下来,还没来得及问问雍和宫怎么走,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了。好在人流移动的方向正是她的目的地。
冰点之下的寒风此时却并不那么冷,它无论怎么呼啸旋转还是无法穿透密实的人群。扩音喇叭里一个冷漠的男声反复重复着“随走随拜,请勿停留”。田淑芬被滚动的人群推动着,缓速向前移动。她明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却无法控制身体行进的方向。
雍和宫在北京也算是个声名响亮的著名景点,虽说是头一次来,但田淑芬完全顾不上好好观赏。一方面过分拥挤的人流让她只有心注意脚下,根本无暇抬眼四顾;更重要的是,揣在心里的那个“愿”,让她根本无心游览。
队伍移动的速度总会在进入大殿的一瞬间忽然加快。 扩音器喇叭里重复的声音像是萦绕在耳畔的咒语,给经过身旁的人们施了法。田淑芬双手合十,像喇叭里说的那样边走边拜。“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我家可爱……”她想跪下身来磕几个头,但膝盖刚一弯曲,就被身后的人蹬到了脚后跟。她想,起码鞠三个躬拜上三拜,但刚一弯腰就磕上了前面一位的胳膊肘。田淑芬还没逻辑清楚的念出自己的愿望,甚至还没来得及抬眼看看硕大佛像的脸,就已然被身后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推出了佛殿。她不知道身旁这些人都怀揣着怎样的愿望,但在这股力量下,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半个小时后,田淑芬已经晕头转向的走出雍和宫大门。硕大的寺院就这么走马观花的“逛”完了。手中尚未攥热乎的门票,现在已经成了一张废纸。无论如何,田淑芬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点什么,虽然形式多少有些潦草,和她想象的不尽相同,但做完这一切,她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点。田淑芬伸手去掏手套,兜袋里只有一只。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发现确实是少了一只。
手套丢了,刚刚定下来的心又重新不安起来。
在多次追问医生未果后,齐特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瘫坐在椅子里默不作声。同时丧失的还有大脑的思考能力,医生口中败血症对大脑的影响,此刻似乎正发生在他身上。齐特乐观的预测,可爱可以闯过呼吸关,挺过喂养关,她大脑里的出血能被自动吸收,她心脏上的开孔可以自行闭合,他只想知道,如果这一切假设都奇迹般的成立之后,被感染的血液不侵蚀大脑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他用有限的医学知识和笨拙的理解能力试图理清这些病之间的逻辑关系:因为孩子胎龄小体重轻,肺的某些功能都没有发育好,所以得了呼吸窘迫综合征;又因为缺血缺氧和免疫力低下,引发了坏死性小肠结肠炎和脑出血,然后不知怎么炎症反应波及全身,病菌在血液内迅速繁殖,与产生的毒素一起,长驱直入的透过血脑屏障,向她身体里最柔软最脆弱的大脑慢慢逼近……不知哪天就会在那里留下不可逆的损伤,然后下一个可能是脑膜炎,可能是肺脓肿,也可能是病理性黄疸……哦,对了!还有心脏呢,他不知道卵圆孔是什么东西,但那个东西如果一直不闭合,这孩子就是先天性心脏病。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但又完全不对。齐特觉得一定是哪里错了,爱情没有错,婚姻没有错,生育没有错,医生没有错,他和王可可都没有错!是谁错了?难道是可爱错了吗?
齐特感觉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若不是扶手椅的支撑,他的躯体恐怕要像融化的雪糕一样流动下去,直至藏入医生办公桌底下那片阴影之中。
“这样吧,你回家商量一下。不过……留给孩子的时间不多了……”
诚一城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十几口沸腾的涮锅里红油翻滚,热气升腾,在火锅店的落地玻璃窗上凝结成一层细密的水雾。把角靠窗的一桌,齐特端起一盘肥牛一股脑倒进了滚开的锅里。只是平静了几秒,水泡又从锅底翻腾起来,卷起一众辣子花椒,那原本红白分明的肉片也一瞬间变得灰白。
齐特捞了一筷子肉,又往填满肉的嘴里灌了一大口酒。一阵大快朵颐之后,一股热气混着酒气从口腔中豪爽的哈出。他点燃一根烟自顾自地吸起来。
“这些天真他妈累坏我了!都多长时间没这么好好吃一顿了。”
“你说王可可?她不能吃辣,也把她憋得够呛。天天就是下奶,挤奶,喂奶。哎,情绪也不好,脾气贼大。跟她妈一个赛一个。我是真佩服老常,脾气是真好,什么都能忍,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在家里就闷头干活。你也挑不出他不是来。所以呀,这娘俩有什么火气都冲我来了。我容易吗?我他妈也是第一次结婚,第一次伺候月子啊!天天这汤那汤,没滋没味的东西,王可可她就吃两口,剩下的还不都是我收拾。你看我都吃胖了,腰快跟鼓一边粗了。关键是胖就胖吧,还没吃着什么解馋的,你说亏不亏!”
奇特没等手里的烟燃尽,就一下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抓起筷子,继续去捞锅里已经涮老了的肉。
“我现在也算是过来人了,奉劝一句,结婚可以,生孩子一定得想好了再干。哎呀,我就是没想到啊,这一辈子的麻烦事就从这开始了。我这段是不是特显老呀?可不是嘛,都没睡几个整觉。你说孩子哭,孩子闹这都是小事,受点累,受点气我真没当回事。但我这心里呀……”齐特又点起一支烟,用另一只手狠狠捶了捶胸膛:“……真是悬累了。我快挺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自己也快活不成了。”
面前的火锅就这么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白的热气,与齐特口鼻中喷出来的青烟纠缠在一起,上升至头顶的灯泡周围,又飘到灯光照不到的影子里慢慢消散。周围几桌的食客都向这边投来既嫌弃又诧异的眼光。但齐特毫不在乎,依然狠命地吸着烟,沉浸在慷慨激昂的唠叨中。
一窗之隔的街巷里寒冷幽暗,只有风拨动枯枝的声响,时不时扰动这一片寂静。火锅店布满水汽的窗前,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烟气缭绕中映射在玻璃上。 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