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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闹

　　我一直以为上一个暑假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打打闹闹的暑假了。从上一个暑假到这一个暑假之间，不是已经过了一个大年了吗？孩子不是变胖又变高了吗？可是伴随着远近噪鸣的蝉声、午后的雷雨声和暴涨的山溪声，我还是浸泡在一片打闹之声里。

　　“再闹！”我吼了一声，收拾着一桌子被打翻的墨汁和清水，拈起笔写了一个“鬧（闹）”字：“来认你们自己的字。”

　　俗用从“鬥（斗）”的字很少，一只手指头数得过来，不过“鬧（闹）”“哄（哄）”“鬩（阋）〔xì〕”“鬬〔dòu〕”“鬮（阄）〔jiū〕”而已。这个小族群的字必定来自一个“相争”“争胜”的状态。

　　罗振玉依甲骨文字形解释，以为“鬥（斗）”字是两个人“徒手相搏”。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两边相持不下的人，似乎并非徒手，而是拿着家伙对干。于是《说文》许慎又以为斗字本从“丮”——此一字符的读音和意义都是“戟”（武器），也可以解作手持器械的动词。

　　清人段玉裁根据《说文》分部的次第另为判断，认为将“丮”字搅和进来，定为“持械”之说，根本是浅人窜改许慎原作，不是《说文》的原意。依照段玉裁的解释：“鬥”还应该是两个人徒手相争。因为乡下人打架，总是两个人相互揪扭，没有必要牵连上持械搏击的士兵。光是这个字里有没有“武器”，就斗得够凶、闹得够凶了。学者之争，何其烦琐无聊？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鬥”字里容有武器与否，牵涉到我们对于古代老百姓能否拥有武器的判断。照段玉裁的推测，“乡里之斗”是用不着也拿不到武器的。换言之，在发明“鬥”字的时代，人们不能自由拥有武器，则“鬥”势必徒手进行。

　　张容仔细观察了这个字的甲骨文造型之后，说：“我觉得这个字里面没有武器，如果是吵吵闹闹而已，干吗要用武器？从前的人用锄头也可以把人打得很惨，可是邻居打架不会打得那么惨。”

　　“如果不是武器，那两个面对面争执的人手上那么多分叉又是什么？”我问，同时想起了毕加索一九三二年的那张名画——《梦》。

　　画中的女子（据说是年方十七岁的玛丽·德瑞丝）似乎是沉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假寐，她的眼睛闭着，红唇微启，酥胸半露，涂以粉绯色的左脸显然是一支半勃起的阳具，但是两只搁在阴部前面的手各自有六根手指。毕加索的新女友当然不是骈拇枝指之人，世故的观画者都知道：那是一双动态中的手，多余的两根手指所显示的不是实物，而是动态，画中半梦半醒之间的女人正在愉悦地自慰着。

　　我很快地从那张《梦》中醒来，想到这个“鬥”字的发明是否也出于相似的逻辑，为了表现乡人相互揪扭厮打，手臂、手指、拳头为什么不能以纷乱歧出的笔画来表现呢？

　　“鬧”则是一个后起字，出现的时代相当晚，至少在唐代以前的文献资料里还看不到这个字。这是个标准的会意字，比合“鬥”“市”可知，市集上的人为了买卖争胜而大声吵嚷，喧扰不安，甚至爆发冲突。

　　“我们家一定要因为有你们两个在，就变成菜市场吗？”我说。

　　小兄妹并不理我，他们只是专注地盯着纸上那个“鬥”字的甲骨文。良久之后，张容问张宜说：“你看它像什么？”

　　“锹形虫。”张宜说。

　　他们终于在不理会我的教导上安静地达成了共识。

　　送给孩子的字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

　　“鬧（闹）”是一个后起字，出现的时代相当晚。这是个标准的会意字，比合“鬥”“市”可知，市集上的人为了买卖争胜而大声吵嚷，喧扰不安，甚至爆发冲突。 认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