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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矩

　　我常在看孩子们玩耍的时候生出怀疑，人总是在与规矩的搏斗中发现游戏的真趣。孩子越来越熟练地玩着，忽然间创造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规矩，世界从此豁然开朗。

　　文字的进展亦复如此，原本造字的规矩粗备，但是表义达情仍不敷应用，忽然有人（我相信绝对不止一个人）发现了巧取豪夺之法——为什么不抢来一个原本就有的字符，去表达一个崭新且难以具体表述的意思呢？

　　在大学时代令我最感困惑的课业是文字学，最感困惑之处则是如何判断一个字究竟属于“六书”之中的哪一“类”。有些字，望之若“象形”，解之成“指事”；有些字，明明是字中诸形符“会意”而成，但是偏偏其中有一部分也接近了本字的读音，那就得归为“形声”了；还有些字，看似有着明确的形符和音符，可是从文字发展的历程上看，我总不能断言，此字究竟是先有了它的形符，再加上一个注音符号，抑或是先有了一个表音的记号，再补充以形符作为意义的补充说明呢？

　　有些文字学家告诉我们，占中国文字里大多数的形声字声符是不具备意义的，它就是这个字“字中的注音”，然而也有像鲁实先这样的学者强调：“形声字必兼会意”。于是接下来我们更有了调和之论：“形声字多兼会意”。

　　如规矩的“矩”字，在现有的甲骨文、金文资料之中，都找不到这个字。到了小篆通行的时代，此字已经写作一个“矢”字偏旁，加上一个看似作为声符的“巨”字。明明是声符，何以说“看似”呢？这道理很简单：“巨”也有可能根本就是“矩”的本字，所表达的就是“工匠所使用的、带有直角的曲尺”。这样就不能把“巨”单单当作是一个“声音的符号”了。

　　“巨”，甲骨文写成两个作十字交叉的“工”，像十字尺之形，金文则是一个人手持一形体略长的“工”字，在中间那一竖的右侧，有一个像是把手一般的半规，显然是指工师用尺作丈量状。许慎《说文》就以这个“巨”字为规矩的“矩”字的“初文”，“初文”一旦被“有义无文”的字假借而去，只好再累增字符以表达原本的意思。也由于先民原本没有表达抽象意义如巨大之“巨”的字符，索性就借夺了具备这个字音的“巨”字，而使原先表达工师用尺的“巨”不得不增添一个“矢”的偏旁。但是，当这个“矩”字又因使用时多用以表达“规则”“范式”“既有而不可更改的准据”，作为“工师用尺”的本字只好再增加一个木字形符，成了“榘”。一个规规矩矩的字，只因好写、好用，被他字借东借西，加以本身不得不改头换面，成就了许多新的字。

　　张容和张宜下跳棋、下象棋乃至于下围棋，都已经下了好几年。有时兄妹对决，有时找我凑兴，有时遇到来家做客的高人，也会请教几盘。如此角力，却都不如他们自己边玩边立新规矩的游戏来得过瘾。但是当我看他们以走象棋的方式下围棋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制止：“黑白子下定了就不能动的，这样太破坏规矩了。”

　　“有吗？”张容说，“我们只是借用一下象棋的规矩呀！”

　　“对呀，反正都是规矩呀，而且这样比较好玩！”

　　“这是不可以的。”

　　“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按照你说的规矩？照规矩有什么意思？照你的规矩一直玩一直玩会很无聊你知道吗？”张宜站起来，手叉着腰，连珠炮一般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能用自己的规矩？如果你写稿我们也叫你照我们的规矩，第一个字一定要写‘我’，最后一个字一定要写‘们’，你也可以写得出来吗？”

　　我想了想，说：“最后一个字写什么？”

　　张宜更大声地说：“‘们’！”

　　送给孩子的字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

　　人总是在与规矩的搏斗中发现游戏的真趣。孩子越来越熟练地玩着，忽然间创造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规矩，世界从此豁然开朗。文字的进展亦复如此。 认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