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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卡
“俗”这个字在一百多年前与今天我们使用并赋予的意义十分不同。例如“俗字”“俗语”这样的概念,在今天,我们说“俗字”“俗语”的时候,意指一般大众通行使用的文字或语言。但是,在清代中叶以前,这两个词所指的都还是“囿于某一乡土之方言用字”以及特定的“某种方言”,而绝无“大众通行”的意思。
清代纽琇(?~1704)的笔记之作《觚〔gū〕剩》里就曾经这么说:“粤中多俗字”。这里所指的“俗字”就是当地自造自用之字,外省、异地根本不能用,甚至不能认读。比方说表达“坐得稳”之意,有一个字,写成上“大”下“坐”,读音就念“稳”;人物之短者,有一个字,写成上“不”下“高”,读音就念“矮”;人之瘦小的也有一个字,写成上“不”下“大”,读音为“芒”;山之岩洞为上“石”下“山”,据说读作“勘”;水之因砾石而激溅,写成上“石”下“水”,据说读作“聘”。
有的字,纽琇解为广东独造,而他处竟也有音义稍微不同而字形一样的例子。像“凼”,在《觚剩》里以为是“蓄水之地”,音“泔”(即“甘”),但是到了南方其他的省份,这个字却读作“荡”,意思也小有不同,是为田地之中挖了来制作稻田基肥的沤池。
最奇特的则是一个“卡”字。纽琇是清初时代的人,在他的记载之中,“卡”也算一个与外地人不能沟通的“俗字”,意思是“路之险隘”,《觚剩》注读“汊”〔chà〕,和今天一般的读音很不同。有趣的是,过了整整两百年,到晚清俞樾(1821~1907)的时代,“卡”字已经通行起来。俞氏所著的《茶香室续抄·卷二》就明白地说:“自诏书下而奏章,无不有此字。”俞氏的感慨很明显:到了他那个时代,人们根本不知道,“卡”曾经是个和“上石下山”“上石下水”这种“地域符号”一样冷僻而难解的字。
俞樾明白地指出,变化的关键是“军兴以来”——此处的“军兴”,是指太平天国造反——为了严密查察南来北往之人,全国各水路要冲之地都设有防守和检查的岗哨,谓之“卡”“卡口”“卡子”。换言之,一场洪杨之变,不只在大历史的场域上扭转了清代的国运,也使得我们今天翻用外来语时有了一个方便借音而指义的字——“truck”呼为“卡车”,“card”呼为“卡片”,都可归诸这一场长达十四年的大动乱,由于军事上的需要而发动了一个字的广泛意义。
我跟孩子们解释他们的游戏王卡、甲虫卡、流行少女服饰卡……这些卡之所以叫作“卡”的来历,一方面也让他们了解:在广东,地方上一开始使用这个看起来“不上不下”的字,为期可能已经上千年,可是作为关卡、卡口意义的“卡”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作为卡片意义的“卡”,时间就更短了。可是这个为期最短的意义加入之后,“卡”却不再罕僻,而成为所有使用汉语的人几乎每天都会接触的一个字了。
我让张宜写这个字,她总是把该写在字形右边的两个短画写在左边,我说:“你写反了。”
她回身拿出一张游戏王卡,盖住,笑着对我说:“反过来你就不知道我用什么卡攻击你了。”
“你现在知道了吗?”张容叹了口气,说,“她老是自己发明游戏规则,谁也拿她没办法。”
造字、用字本来就是武断的发明,偶然与误会之于字的流通、改变,往往是天经地义的硬道理。
送给孩子的字
粤中多俗字。——纽琇《觚剩》
造字、用字本来就是武断的发明。“卡”曾经是个和“上石下山”“上石下水”这种“地域符号”一样冷僻而难解的字。可是作为关卡、卡口意义的“卡”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作为卡片意义的“卡”,时间就更短了。 认得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