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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桃花妖（下）花开花落，又是三年。
秦子暮十四岁生日刚过，老桃树也终于一举突破了妖怪最大的难关，即将化形成人。
妖怪化形时间各有不同，有的一瞬就好，有的则长至数年，性别、容貌，皆随妖怪本心。
因着老桃树平日里总是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对秦子暮说话，是以秦子暮一直认为，待到它化形的时候一定会是一个跟他师父一样年纪的中年大叔。
但老桃树自己却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化成一个貌似潘安、皎洁如月的美男子。
可七天之后，当满树桃花竞相绽放之时，秦子暮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老桃树竟然化为了一个眉目如画的粉衫少女。
阳春三月，草叶青青，眉目如画的少女坐在花枝上，人比花娇，人比花妖。
只此一眼，便是一生。
直到很多年后，秦子暮都会梦见他们初见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然而当时的他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很惊讶，为何老桃树化成人形后，居然会是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的姑娘？
老桃树自己也惊呆了，她在秦子暮震惊的目光中，跑到一旁的水井旁，借着水面的反光，摸着自己的脸颊，扯着自己的裙摆看了好半晌，越看越生气。
“怎么会这样？我心中明明一直想的是要化成美男子啊？说好的美男子呢？”
秦子暮见她嫩藕般的胳膊用力扯着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要把她这张女子的脸用力揪下来，不由得心中大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姑娘也好啊，这年头姑娘可比糙汉子受欢迎多了。”
老桃树泪眼汪汪地抬眸看着他：“那你给我说说，当姑娘都有些什么好处？”
彼时秦子暮一年到头都待在道观，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外间的姑娘，他哪里知道当姑娘有什么好处？
但当他面前的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不忍心让她失望，便只好把师父从他这里享受到的福利告诉了她。
“比如，当姑娘不用洗衣做饭，不用早起念经，不用整日操劳，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老桃树眼睛里的泪意渐收，渐渐亮了起来：“还有呢？是不是还可以戴漂亮的首饰，穿那种绣花的漂亮衣裳？我看以前有来道观里参拜的夫人小姐，有许多都打扮得可好看了。”
秦子暮点了点头：“如果你想要那些的话，我就赚钱给你买。”
在他看来，老桃树没能幻化成男子已经很伤心了，他自然不能再让她伤心，所以但凡她想要的，他都会努力替她办到。
可老桃树却从赚钱想到了秦子暮的师父秦阎，那一次的悲剧之初就是秦阎想多赚钱让秦子暮吃饱穿暖。
思及此，老桃树果断地摇了摇头：“那也太辛苦了，不用了。只要能吃饱穿暖，然后你保证每天不间断地给我念经就好了！”
秦子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在过往许多传说中，但凡有妖怪降世，必定会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吃人肉挖人心怎么祸害人怎么来，对比那些坏妖怪，秦子暮真心觉得老桃树这点要求太微不足道了。
顿了顿，老桃树似想起了什么，又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名字？”
“嗯？”秦子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桃树知道他的性格，遂又无奈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是人了，我也需要有人的名字。”
秦子暮眉梢微抬：“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想名字吗？”
老桃树矜持地颔首：“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要想个好听点的！”
秦子暮抿了抿嘴角，开始皱眉苦思：“秦……秦……秦……”
然而秦字念到第三遍时，老桃树便眉眼弯弯地拍手笑了起来：“秦卿卿？好好好，我喜欢这个名字！你们凡人有句话：亲卿爱卿，是以卿卿。以前你师父念叨过这一句，我一直都记得呢。”
秦子暮有些愕然，他倒是不记得师父念过这句话，但他看着卿卿欢喜的样子，便也觉得欢喜。
卿卿幻化成人的容貌约莫十一岁左右，娇娇嫩嫩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分外可怜可爱。
十一岁的秦子暮已经继承了青云观的掌门之位，上山能逮野鸡，下河能抓肥鱼，远能识草药替百姓抓药看病，近能将道观收拾得井井有条。
十一岁的秦子暮曾觉得自己是无比强大的大人了，十一岁就应该能肩扛重任。
可如今当他看着卿卿，却觉得她那样小的姑娘，不应该让她承受任何来自生活的重担。
是以之后的几年间，秦子暮上午便对着卿卿念经，下午便越发勤快想办法赚钱。
春雨过后，道观内的青竹噌噌长了数米高，秦子暮灵机一动，便砍了这些青竹用来编织一些精巧的箩筐、讨人喜欢的小动物之类的拿到城中去卖。
秦子暮心灵手巧编织的东西既好看又便宜，因此每每一进城便会迅速被采买一空。
起初卿卿还不大明白，为何秦子暮忽然就变得这样视财如命了，明明秋季卖的果子已经够两人吃喝了，却还要这样拼命地赚钱，且赚了钱后还从不见他花用。
直到两个月后，秦子暮从城中买了漂亮的衣裙和首饰，她方才知晓，他那样努力地赚钱，都是为了满足她最初的心愿。
卿卿看着手里的裙裳，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秦子暮见她不语，还以为她不喜欢这些，顿时也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是第一次替女孩子买衣裙，也不知道你的喜好……衣裳店的老板说，这是如今最时兴的样式，我便买了这条……下回我努力多赚点钱，给你买更好的绫罗绸缎……”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卿卿抱着裙子扑进了他怀中：“秦子暮，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妖怪这么好？”
秦子暮被这话问住了。
卿卿见他不答，忽闪的眸子便渐渐黯淡：“是因为你害怕我，所以想讨好我吗？”
秦子暮拼命摇头：“不是，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卿卿歪着脑袋看他，一脸费解：“那是为什么？”
秦子暮认真想了许久，为什么想要对卿卿好？为什么愿意为她做这么多……
直到太阳下山，他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曾问过师父，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师父说他一生懒惰，连道侣都懒得找，然而不知为何脑一抽就决定养我，养着养着就觉得自己好似有了一个儿子，再也不孤单了。他说，那就是沉重的父爱。我就在想，是不是所有年长者对年幼者无缘无故的好，皆是来自于父爱？”
卿卿用一种看绝世傻瓜的眼神看了他半晌，方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难怪和你同龄的男子都开始说亲了，好些小道士也都寻好了道侣，你明明长得比他们都好看，却直到现在还无人问津！”
提到道侣之类的，秦子暮立马满脸通红：“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卿卿打了一个响指，得意扬扬道：“本姑娘可是几百年的老桃树，曾经青云观鼎盛的时候，有不少善男信女都喜欢在桃树下许愿，悄悄对我说过许多的秘密。对于世道人情，我可比你懂多了。”
秦子暮一脸信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依你之见，是为什么呀？”
而这一次换卿卿红了脸，直接扭头便跑：“浑蛋，你自己去悟！这种事哪有女孩子先说的！”
秦子暮呆呆地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最终将卿卿这等自己暂时无法理解的行为，归结为了人与妖之间沟通交流的障碍。
卿卿夏天贪凉，总是喜欢吃冰过后的瓜果解暑，秦子暮便会早早起床，去后山一个积年不化的冰洞中取冰回来弄她喜欢的吃食。
卿卿冬天畏寒，秦子暮便将防寒的棉袄给了她，又将厚棉被裹在了她的本体桃树上，自己的双手都冷出了冻疮，也绝口不提半个痛字。
卿卿知道秦子暮总是会无微不至地对她好，所以她也特别懂事，从来不会对他提过多的要求。
秦子暮要用青竹编织箩筐补贴家用，她便在一旁替他削竹子打下手；秦子暮若是外出去别的地方寻找药草，无论多晚回家，她都会做好饭菜等他回家；秦子暮是肉身凡胎食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生病的时候，每到这时卿卿都会着急得不行，就算请了大夫开了药，她也会片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在秦子暮之前，卿卿见证过青云观中许多人的生死，作为一株年份数百年的老树，凡人须臾几十年的人生于她而言，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当她看着秦子暮喝完药沉沉睡去后，她却特别害怕以后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便越是依赖他。
以前在还未化成人形的时候，她最渴望的便是有朝一日修炼有成以后，能亲自去看看这世间的一切。
可当她真正化形之后，满脑子只想着希望时光能走得慢一些，这样她就能和秦子暮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些。
偶尔夜深人静，有别的妖路过青云观，也会劝卿卿抓紧时间修炼，能早日炼化本体离开这里。不要如井底之蛙一般，只守着自己这方小小的天地，外面的世间红尘紫陌，远比这破落清贫的道观来得精彩。
可无论那些妖怪如何劝说，卿卿一律都是摇头拒绝。
外面或许有很多很好看的人，有数之不清的富贵荣华，有她没见过的一切美好，可那些地方都没有秦子暮。
就算她要努力修炼，那也一定只是因为秦子暮要走，她随他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可以，卿卿希望这样平稳安宁的日常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但随着她年龄的增大，来搅扰他们生活的人便越多。 追妖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