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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终相负（上）为了守护姬朔的幸福，为了不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翌日一早，姬焱就火速将东方姑娘绑了起来，然后骑着千里马连夜赶路想将东方姑娘送回东方城。
起初被姬焱绑起来的时候，东方姑娘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还未曾回过神来，等姬焱将她丢到了马上，她方才瞬间清醒了过来。
“姬焱，你想干什么？”
少女的声音隐带颤抖，说不出的柔软可怜。
姬焱动作麻利地翻身上马，一甩马缰：“送你回东方城。”
东方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为我昨天说得够清楚了！”
姬焱声音无喜无悲：“姑娘是说得很清楚，但阿朔喜欢姑娘。”
东方姑娘又委屈又生气：“姬朔喜欢我关我什么事？姬焱，你究竟有没有心？”
姬焱目不斜视，只专心赶路：“阿朔喜欢姑娘。”
就算是再坚强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在意之人时，通常都会变得极其脆弱敏感。
是以，姬焱话音一落，东方姑娘的眼泪便跟着下来了：“姬焱你王八蛋！”
姬焱指尖一顿，还是只重复那句话：“阿朔喜欢姑娘。”
东方姑娘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了，索性张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王……八……蛋！”
姬焱吃痛闷哼了一声，顿时眉头紧皱，但开口说的话还是只有一句：“阿朔喜欢姑娘。”
兴许是觉得自己理亏，这一次姬焱任凭东方姑娘撕咬，始终未曾改变过姿势。
回东方城的一路上，不管东方姑娘再怎么怒骂折腾，他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阿朔喜欢姑娘。”
直到隐隐能看到东方城的城楼，东方姑娘才终于明白，姬焱当真是铁了心地要将她送回东方城。
东方姑娘内心充斥着说不出的绝望，最后眼见东方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姬焱准备将她交给守城将士便直接离开的时候，东方姑娘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憋不住，含泪问他：“如果姬朔不曾喜欢我，你……你是否会……”
话没说完，姬焱便再度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如果，阿朔喜欢姑娘。”
东方姑娘顿时大怒，在姬焱将她身上的绳索松开之后，她便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狠狠砸向了姬焱的脑袋：“除了这句话，你就没有第二句话想对我说的吗？”
姬焱没有躲闪，任凭她将石头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东方姑娘砸得用力，尖锐的石头将姬焱的脑门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便流淌了一脸，看上去十分狰狞吓人。
姬焱没有去擦那些血，而是不屈不挠地又重复了一遍：“阿朔喜欢姑娘。”
东方姑娘怒到极点，在捡尽了周遭所有可以砸他的石头后，终于绝望地哭了出来：“你给我滚，这辈子我都不要再看见你了！”
姬焱沉默了一瞬，然后立刻掉转马头。
东方姑娘没想到这个浑蛋居然当真说走就走，哭得越发撕心裂肺：“谁再找你谁是狗！”
姬焱没有回头，但是借着妖怪灵敏的听觉，他就算骑马跑出了很远的距离，都依旧能听到东方姑娘哭泣的声音。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乌发红衣的少女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好似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入她的眼，没有任何人可以牵动她的情绪。
可如今她那样卑微地请求他，那样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了喜欢，她将所有的感情都虔诚地捧在了他面前，她甚至都不在意他是妖。
可是他不能爱她，更不能接受，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毫发无伤地送回东方城。
城中有他最好的兄弟姬朔在，那才是真正能够守护她，值得她去爱的良人。
从那之后整整三年，姬焱都没有再回过东方城。
陵城攻破了，他便继续率兵去夺取周边的城池。
每月姬朔都会给他寄信，有的时候是互通军报，大多数的时候，姬朔都是在跟他说一些日常的琐事，什么王参将娶了媳妇儿啊，谁家将军又生了个大胖儿子啊，因为战争的原因东方城的日常用物越来越贵了啊……
姬焱一贯话少，回信也只是回几个字——安好勿念。
但姬朔话痨归话痨，却也没在他跟前再提过东方姑娘如何。
只是以姬焱的聪慧，就算未回去，也能将情况猜出个七七八八。
既然姬朔还没有通知他回去喝喜酒，且又未曾听闻东方姑娘另嫁他人，那便说明两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进展。
姬焱同姬朔一样，也是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对于这种情况，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有些“鸵鸟”地相信，希望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他想，只要姬朔能持之以恒地对东方姑娘好，总有一天，东方姑娘会愿意接受姬朔的吧？
等到那一天，他一定会亲自回去，替他们主持婚礼，见证他们的幸福结合。
然而，计划往往都没有变化快，眼看着天下纷争四起，各路诸侯都大肆举兵逐鹿天下，危在旦夕的秦国为了挽回颓势，居然投入了几十万重兵意欲夺回东方城。
东方城乃进军中原的关键所在，秦军几乎是倾尽国力，领军的将领甚至还立了血誓，不夺东方城誓不回还。
东方城的驻军统共不过五万，面对几十万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秦军，几乎毫无任何反抗之力。
就算姬焱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率兵赶回东方城，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赶到的时候，东方城已被秦军攻破，到处是战火和鲜血的味道。
好消息是，他很快便寻到了姬朔的行踪，且姬朔受伤虽重，但好歹性命无碍。
可坏消息却是，当时城破在即，东方姑娘也果断加入了战局，后来局势一乱，姬朔便和东方姑娘分开了。
姬朔见姬焱率援兵赶到，本来还想强撑着身体去寻找东方姑娘，但由于失血过多，根本无力骑马再战。
姬焱将姬朔交到军医手里后，握着狼牙棒向他保证：“姬焱在此向主帅立下军令状，我一定会将东方明月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若是不能，姬焱必提头来见。”
姬朔用还在流血的拳头捶了捶姬焱的肩膀：“瞎说什么呢？你们两个都必须完好无损地回来！今日丢了的东方城，来日我们一定要联手抢回来！”
姬焱提着狼牙棒翻身上马：“好！”
只要是姬朔想要他活着，就算是阎王来了，也休想将他带离世间。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何，姬焱总有一种预感，那个凶残的暴力少女一定还活着，一定还在某处一边淡定地杀人一边等着他的援救。
而事实也正如姬焱所想，当他带着兵在东方城里横冲直撞了一圈之后，居然在西北处的一条偏僻街道，当真找到了仅剩一人一马被人围困的东方姑娘。
东方姑娘长得好看，又是世家贵族，那些将士不敢对她痛下杀手，反被她提着大刀不停地收割生命。
姬焱到的时候，东方姑娘已经快到力竭的边缘了，而那些围攻她的将士，见她杀人太多，便打算放弃活捉，直接抬着她的尸体回去领赏。
白马战死，东方姑娘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然而就在她准备提刀先抹了脖子，免得受尽屈辱的时候，姬焱扛着狼牙棒杀入了战局。
时隔三年未见，昔年明艳的少女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姬焱却依旧还是清隽的少年模样，只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强大。
有了姬焱的加入，东方姑娘连刀都不用再提，所有棘手的敌人便统统被解决了。
眼下情况紧急，待最后一个敌军倒下之后，姬焱便动作麻利地将东方姑娘抱上了马。
“当时被围困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就一个想法，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东方姑娘伸手缓缓地抱住了姬焱的腰，就好像抱住了一个珍贵的梦，“我就知道只要我在东方城里等着，你就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姬焱身子一僵，好半晌才将口吻调整平静：“是阿朔让我来的，他很担心你。”
在姬焱看来，自家兄弟的追妻之路尚未成功，他只要逮住机会，便一定要在姑娘面前将自家兄弟的一分好夸成十分，十分好夸成满分。
但显然此用心良苦，依旧在东方姑娘这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个七岁时就因为不喜欢绣花，干脆砸了绣房赶走绣娘的姑娘，固执起来比他的兄弟姬朔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姬焱这么一说，东方姑娘便嗤了一声，冷声道：“行了行了，你家兄弟天下第一好。你这样觉得就可以了，不用把这个想法强加给我。”
顿了顿，东方姑娘的声音又变得委屈了起来：“三年了，姬焱，一个姑娘最好的年华都用作了等待。很多人都对我说，这样不值得，万一你最后还是不喜欢我呢？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我十分难过，把那些嚼舌根的家伙都统统揍了一顿。可过了一年又一年，我忽然就想明白了，只要我喜欢你，我觉得值得，这跟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这辈子你因为姬朔的关系，都不会接受我的感情，更不会娶我为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间芸芸众生那么多，好些人穷其一生都遇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我能遇到你，喜欢你，就已经比大部分的人都要幸运了。况且我从来都不觉得，一个女人一定要嫁人生子，人生才算完整。这几年我也成了赫赫有名的将领，将来青史留名也有我的一份，除了感情，我这一生基本上就没有任何遗憾了。像我这样的姑娘，有爵位有地位有权力有财富，到死都有人将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只会快活似神仙。至于世人的看法，从前人人都害怕我，说我是母夜叉的时候，我都不在意，还怕他们议论我孤独终老吗？”
姬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
他记得有一句话叫，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觉得现在的东方姑娘，好像将什么都看开了，她爱他，但与他无关。
想着这句话，再低头看看他怀里的东方姑娘，许多年未曾有过情绪波动的姬焱，忽然之间觉得胸口抽痛。
不过，那种异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姬焱便察觉到了情况不对。
东方城四处城门居然都已经关闭了，而他带进城中的那些兵，都已经死伤殆尽。
如同瓮中捉鳖，他们将无处可逃。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在城中多扛一些时日，等姬朔带兵反扑成功，他们方才有获救的可能。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见围堵他们的敌军越来越多，东方姑娘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姬焱，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妖，你能带我飞出去吗？”
姬焱叹了口气：“很抱歉，我虽然也特别想飞，却不能，你见过会飞的鱼吗？因为妖怪多少都会受本身原形的影响，比如树妖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太远距离，猴妖喜欢爬树和吃桃子，鱼妖自然也是不能飞的。”
东方姑娘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秀眉微蹙：“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姬焱停下了马，左手拿着狼牙棒，右手将大刀递给东方姑娘：“坚持下去，等待援兵破城，要是扛不住了，就只能一起死。”
若是普通的姑娘，听到死亡将近，大多都会害怕得花容失色。
可东方姑娘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倒映了整条银河的星星：“一起死吗？听上去好像也不错的样子。生若不能同衾，至少死还能一起同穴。”
姬焱抽了抽嘴角，纵使危机当头，有些话他也一定要说……
“如果死在这里，我们要么就会被丢在乱葬岗，要么就会被剁成肉酱喂狗……我们杀了那么多的敌军，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有好下场的。”
只此一句，就瞬间燃起了东方姑娘的所有斗志。
既然连死了都一定会被分开的话，那还是让想要分开他们的人去死吧。
至少活着，就有无数的希望啊。
想明白之后，东方姑娘顿时眼神一变，整个人变得杀气腾腾：“所有想妨碍本姑娘长命百岁的浑蛋，都统统去死！”
见东方姑娘斗志重燃，姬焱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战斗力不弱，东方姑娘的也很强，两人联手的话活下去的概率一定会大上许多。
更何况整个东方城这么大，两人边打边藏，怎么着也能挺上好一段时间吧！
大战一触即发。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战斗，偶尔侥幸能寻到一处暂时的藏身之所，两人都是倒头便睡。
可由于东方城的守军实在太多了，又没有战斗力最强的姬焱帮忙，姬朔他们的攻城并不算顺利。
秦军越是恼怒姬朔他们，便越是铆足了劲儿想要在东方城找出姬焱和东方姑娘的行踪。
到后来，两人可以躲藏的时间越来越少，不停战斗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东方姑娘是凡人，难免会有力竭的时候，那会儿千军万马，就只有姬焱一个人在前面顶着。
姬焱虽然是妖，能力强大能坚持战斗的时间也比较长，但他终究也还是会有力量被消耗殆尽的时候。
以至于等到姬朔他们终于攻破了城门的时候，他已遍体鳞伤，流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东方姑娘的裙裾。
在听到姬朔吹响的号角声后，姬焱也干掉了最后一个围堵他们的敌人。
七天七夜的带伤战斗，少年痛到了极致，也疲惫到了极致，最后就连武器都没有力气再握，整个人也瞬间跌倒在地。
东方姑娘将姬焱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姬焱，不……不要死，不要留……留下我一个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滚落，最后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少年脸上。
她低头看着少年逐渐涣散的瞳孔，肝胆俱裂。
“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求求你，不要闭上眼……”
她虔诚地恳求神佛，恳求一切，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
最后，少年的意识总算慢慢清醒了一些。
他抬手想要替她擦掉腮边的泪，可只略微抬起来了一点，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东方姑娘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欣喜若狂：“姬焱，姬焱……”
她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打从心底感谢上苍让他活着。
可是下一刻，当少年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忽然拔高的心情顿时又跌落到谷底。
浑身是血的少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她说：“如果我能侥幸活着，我希望能看到你和阿朔的婚礼。”
若不是少年此时受伤太重，东方姑娘都有冲动拿着她的宝刀再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
她心心念念地想要他活着的时候，他所思所想依旧是他兄弟的幸福。
东方姑娘原本以为两人历经生死，总算可以苦尽甘来走到一起了。
但现实却又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让她疼得措手不及。
她想，这世间最绝望的事情，大抵就是你爱的男人，他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你，却不愿意接受你的感情。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笼罩在东方姑娘的心头，她沉默良久，终究点了点头，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我答应你。”
抬手擦掉了眼泪，东方姑娘用无喜无悲的声音回答说：“如果你能不死，我便嫁给姬朔为妻。”
苦苦煎熬着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后，终是放心地晕了过去。
他的好兄弟终于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这当真是近些年来最让他欢喜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的某个角落，也在这个瞬间，彻底空了。 追妖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