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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章·哀郢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所蹠。顺风波而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氾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guà）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登大坟而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忠湛湛而愿进兮，妒被离而障之。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憎愠惀之脩美兮，好夫人之忼慨。众踥（qiè）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清人王夫之认为《哀郢》是秦将白起攻破郢都后、顷襄王东迁陈城“九年”之后，即顷襄王三十年（前287）左右（《楚辞通释》），郭沫若、游国恩则定此诗为顷襄王二十一年（前278）诗人哀悼郢都沦陷之作。

　　首写惊闻郢都沦陷后回忆当年离开郢都的情事。“皇天之不纯命兮”（祸从天降）即指郢都陷落，遥想王室东迁，百姓离散之状。然后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被放离郢的往事。流放地湘江汨罗一带，在郢都的东南，其间要渡过夏水，出发是在一个甲日。虽然事过九年，诗人还清楚地记得。“去故乡而就远兮”、“出国门而轸怀兮”、“发郢都而去闾兮”等句重迭往返、反复唱叹、蝉联不已，与诗中难舍难分的情感内容相宜。“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两句以情语小结。

　　次写流放途中对故国的留恋。从“过夏首而西浮兮”到“思蹇产而不释”，写上路之后神思恍惚和惶惶丧家之感。“望龙门（郢都东门）”与上文“望长楸”、下文“登大坟而远望兮”、“狐死必首丘”关连，所谓一步一回头，是诗中抒发故国之思的重要枢纽。“心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两句仍以情语小结。

　　接着是流放途中的归思。“将运舟而下浮兮”回到行程上来，主要写在途中诗人神思与行程的背道而驰和远望当归的衷情。“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仍以情语小结。

　　又接着是听到坏消息后对郢都的忧念。“当陵阳（地属安徽）”二句承上，“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以疑惧的口吻想象郢都沦陷后的破败荒芜，言下不胜铜驼荆棘之悲。诗人虽一直为国事担忧，还是不敢相信听到的消息竟是真的。他很想回去看看，但又感到郢都在时间、空间上距离遥远。九年以来，楚王不准他北涉江、夏。“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仍以情语小结。

　　再接着抒发政治忧愤。诗刺楚王身边亲秦和投机的小人讨人喜欢，实不可靠，在他们的蒙蔽下，楚王忠奸不分、贤愚不辨。接着引尧舜被诬的故事以自宽，说明嫉贤之事古已有之，被放并非自己过错。段末四句指出，楚王的憎爱颠倒，使朝中充斥追名逐利的小人，忠良也就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后诗人放眼前途，感到回郢都的希望渺茫（“冀壹反之何时”）。然后以禽兽思乡起兴，表明诗人对遭到放逐的不服和对郢都至死不灭的怀念。

　　本篇是政治抒情诗，主要采用赋法，将抒情、叙事和议论熔为一炉。叙事从多年以前被放离郢入手，写到郢都沦陷的眼前；抒情紧紧围绕一个“哀”字，抒写对故国故都忧念的深情；议论则一针见血指出楚国政治窳败的根本原因。诗中运用了重叠往返、反复唱叹，加上大量运用呼告、问叹的句式（“何百姓之震愆”、“何须臾之忘反”、“孰两东门之可芜”、“冀壹反之何时”），增强了诗句的感染力。 鲁迅文学诗歌奖第一人：啸天说诗·诗经楚辞鉴赏（全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