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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录一）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岁功，即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因孔子问道于沮溺之事（见《论语·微子》）有感而作，原诗共二首。“怀古田舍”，即田舍怀古。“癸卯岁”是元兴二年（403），时渊明丁忧家居，开始参加农业劳动。

　　《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所谓的道，指治世之道。“瞻望邈难逮”表明诗人也曾向往过儒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无奈世道太坏，道行不通，反让人觉得孔子之道太高，难于达到，所以诗人决心舍却道的追求，转而从事力耕。

　　中国士大夫传统的文化心理结构是儒道互补，陶渊明是一个较早的典型。他自幼爱好六经，敬仰孔子。孔子教导士人以天下为己任，积极入世，而渊明却最终选择了沮溺式人生道路。他的人生哲学吸收了孔子实践理性的一面，而扬弃了他将耕读分离，轻视体力劳动的观点；吸收了老庄自然摄生的一面，而扬弃了其无所作为的观点。“长勤”二字很关键，令人想起荷蓧丈人对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批评，以勤对不勤，可以是陶渊明用行动对孔子对劳动人民的轻视作委婉批评。正是“吾爱吾师，吾犹爱真理”。

　　“秉耒欢时务”两句，上承“志长勤”写参加劳动的愉快，下启对田园风光的描绘。中间四句写田园即目所见，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平原上的麦苗因远风起舞，而平原的远风因麦苗而赋形，是何等两得益彰，何等生气远出！农人快乐，绝不只是丰收的快乐，而他们的快乐更多地包含在耕耘之中，包含在劳动之中，包含在与大自然的亲和之中。诗夹叙议以起，不知不觉又把读者带入情景之中，这情景来自诗人的亲身体验，富于生活气息，“非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世之老农不能识此语之妙”（《东坡题跋》）。

　　“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二句是承上启下之句，上承农作之意，下句再点题旨。长沮、桀溺是古代的两个隐士，常在一起耦耕，有一次孔子派子路问路，他们不但不给子路指路，反而借题发挥地奚落孔子——“那不是鲁国孔丘吗，他还会迷路吗？”诗人以沮溺自比，而又说“行者无问津”，可见世无孔子之徒。“聊为陇亩民”等于说且做农民，可见渊明的归耕也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本篇既不否定孔子忧无天下思想的崇高，又对耕不免馁、学优登仕的思想不以为然，对农业充满信心，这表明诗人在弃官归隐前，已初步建立了以躬耕自资、半耕半读作为自己人生落脚点的思想。作为诗，中间四句的加入，以劳动生活体验和田野即目美景，对上述思想的可行性作了形象的演示，是画境也是化境。 鲁迅文学诗歌奖第一人：啸天说诗·诗经楚辞鉴赏（全6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