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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亲卿爱卿 是以卿卿

归尘记 室鞅 34563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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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亲卿爱卿 是以卿卿

  这一次交谈似乎并未让芸儿真正明白洛清影的内心。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终是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可洛清影没有精力考虑这么多,因为安歌做事太过利索,得到命令之后只用了三日就将一切准备妥当。洛清篱亲自核对一遍无误,才报请赵弘瑀钦定了德宁公主离京的日期。

  到了既定的日子,洛清影独自一人早早来到大相国寺前等候。金乌西坠,天幕刚染靛青色,一辆精致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前。

  安歌亲自护送,他远远瞧见洛清影,轻盈跃身从马车上蹦了下来。

  洛清影迎上前去,未等安歌抱拳施礼便急着谢道:“有劳你了。”

  “大人不必客气,太尉交待过了,一定要保护公主安全。末将已经安插了人手隐匿于寺院中,大人尽可放心地带公主游赏。”安歌说着便侧开身退到一边。

  洛清影微微颔首以示感激,暗自定了定神才走上前去,停在竹帘前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一双素手轻挑开竹帘,虞朝颜躲在帘后含笑望着他,眼眸潋滟,如杏花雨丝。

  洛清影伸出手去,亦是温柔地笑着,一眼万年。

  虞朝颜搭着他的手探出身来,轻敛裙角,袅袅落地。

  自从相识以来,她似乎从未如此精心妆扮过。天青色的齐腰襦裙之上绣着锦绣团花,丝绢束腰,尾结宫绦,衬的整个人娇小纤细。如雪般的面上,一双柳叶眉细淡悠远,唇间一点朱红,动人心魂。尤其是那对充溢着思恋之情的眼眸,明灭闪烁,未语先动容。

  洛清影愣着看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失仪,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

  “公主……”

  他方唤了一声,就听虞朝颜说道:“大人,今日我们不说伤心事,谁都不许哭,好不好?”

  洛清影低头看去,但见她眼中满是柔情,随即便明白了她的苦心,笑着点头:“好。”

  虞朝颜看出他眼中的炽热之情,羞怯着撇过头去,望着点点风灯问道:“这是何处?”

  “这里是大相国寺。”洛清影抬手指着寺门处,“那日在驿馆,我与你说起过燕安四时之景,你可还记得?”

  “大人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虞朝颜挽过他的手,害羞地盈盈笑着,“那日我归国在即,你哄骗我,说带我来大相国寺看萤火。那时我不信,可没想到今日却真的实现了。”

  洛清影亦是想起那日的情景,不免有些叹息,继而又想起方才答应了她不说伤心事,便强作欢颜逗她:“我从不骗人。”

  “是是是,你未卜先知。”虞朝颜不与他计较,直拉着他的手快步往寺门处走去,“萤火在哪里?我要去看!”

  洛清影不愿扫了她的兴致,乖乖地被她拽着一路小跑。

  月出东山,大相国寺内依旧灯火通明、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们都是来求什么的?”虞朝颜望着人群不解地问道。

  洛清影笑了笑:“求学业、求仕途、求姻缘、求子嗣,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虞朝颜挽着他的胳膊,抬头又问道:“灵吗?”

  不知为何,洛清影忽然想起每月初一和十五,芸儿都会虔诚地来敬香。虽然不知她到底求什么,可一片赤诚之心却是显而易见。

  “我没求过,不知灵不灵。”洛清影收回思绪,笑着说道,“不过看这满庭的人,应该是灵的。”

  “那我也要去求!”虞朝颜说着,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便又将他拖进大殿里去。

  来到威严肃穆的佛像前,虞朝颜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严肃地跪了下去。洛清影见她如此认真,便也陪着她一同跪下。

  虞朝颜闭着眼睛,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不多时,她睁开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你求了什么?”洛清影好奇地问道。

  虞朝颜示意他凑近了些,却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洛清影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迈出殿去。

  “你不猜吗?”虞朝颜跟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气鼓鼓地噘着嘴。

  “我从不强迫别人,你若想说自然就会说,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洛清影有意逗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去。

  虽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重重击在虞朝颜的心上。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就在她偷偷潜入太傅府之后。

  她问他,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夜探太傅府?他说,我不愿强迫别人,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

  往事历历在目,可却又恍若远隔几世。

  洛清影走了几步,发觉虞朝颜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去寻,却见她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处,不知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洛清影紧张地折回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虞朝颜粲然一笑遮掩过去,一抬头,正好迎上他关切的目光。

  洛清影的眼睛总是那般清冽,如山中积雪正逢春,冰雪消融、清清淙淙。

  虞朝颜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又凑近了些,直盯着他的眼睛。

  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印出了她的模样。

  洛清影不知所措,想躲开她的眼神,却又胶着一处挪不开去。

  “大人,你瞳中有我啊!”虞朝颜惊喜地笑了起来。

  洛清影这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暗自舒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她,继而轻轻牵起她的手,缓缓放在自己左胸前。

  “不,是我心里有你。”

  虞朝颜一愣,瞬间红了眼眶。

  洛清影见她要哭,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戳到了她的伤心处,连忙换了副轻松些的神色说道:“走,我带你去看萤火!”

  “嗯。”虞朝颜低着头,面上没有了方才伪装的欢欣,任凭洛清影拉着,一路默不作声。

  兜兜转转,洛清影终于停下脚步。他回过身来,双手抚在虞朝颜的肩头,将她向前推了几步,指着前方说道:“你看!”

  虞朝颜抬起头来一眼望过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竹林葱郁,宛自成海,漫天流萤,如梦如幻。

  虞朝颜情不自禁地抬起一只手来,想要去触碰,那点点萤光却倏然散开,丝丝余光残留,在黑夜中舞出璀璨的线条。

  她有些失落,刚要收回手,就听洛清影附在耳边轻声说道:“快看。”

  两只流萤大着胆子飞了回来,在她指间流连缠绕。

  “好美。”虞朝颜喃喃地说着,兀自出了神。

  “随我来。”洛清影见她沉醉其中,便轻轻唤了声,拉着她往前走去。

  竹林深处有一座石山,虽不高,却也玲珑透致,颇有意趣。

  洛清影小心翼翼地拉着她,顺着蜿蜒的石阶爬上顶端,在开阔处站定。

  虞朝颜盯着眼前的奇景,似乎还未从震撼中抽回神来。

  “公主?”

  洛清影见她一言不发,便又轻轻唤了一声。

  虞朝颜心头一热,忽然转身扑进了他的怀中,嘤嘤啜泣。

  “怎么哭了?”洛清影想拉她起来,怎奈她死死搂住他的腰身不松手,只好作罢。

  “说好的今日不说伤心事,怎么又哭了呢?”洛清影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努力想她开心起来,“你说话不算话哦。”

  过了片刻,虞朝颜才渐渐止住眼泪,松开双手,微微拉开与他的距离,哽咽着说道:“我不想让你以后回忆我的时候全是伤心的记忆,所以才强迫自己一定要开心,哪怕是强颜欢笑。可一想到明日一别便是天涯永隔,此情此景再难见,我就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怎么办?”

  洛清影凝视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他温柔地又将她拉回身前,轻声说道:“遇一人,倾一世之心,结一世姻缘。从此不恨情深缘浅,因为姻缘早已定下,不会随聚散而亡佚。就算天涯永隔又何妨?”

  虞朝颜依旧悲伤难忍,躲在洛清影的怀中无声啜泣。

  洛清影想了想,一边抚着她为她顺气,一边轻声问道:“你可听说过章延泽将军?”

  虞朝颜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样一个不相干之人,便止住眼泪,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刚到燕安之时曾见过几面,那时他还是皇帝陛下身边的虎贲将军,怎么了?”

  虞朝颜着急回答,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泪痕。洛清影看得心疼,伸手轻柔地替她抹去,然后拉着她在一处石阶上坐下。

  “章将军是太尉府的旧人,他曾经爱上了一位苏姑娘。苏姑娘身份特殊,二人虽情意相通,却终是阴差阳错、天各一方。我曾问章将军是否后悔,他告诉我,能遇上苏姑娘,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事,即使此生再不能相见,他亦是甘之如饴。”

  “这么说来,章将军倒真是一片痴心啊……这世间原来还有人与你我如此相似。”虞朝颜听着,不免有些感动,可再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困境,心中更是难忍,“我曾在心中想象过与你的各种结局,可事到临头却又逃避着不敢承认。”

  洛清影凝望着她,抬起手来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其实我现在的心情和章将军如出一辙。就算重新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愿意牵起你的手。此生若不曾与你相识,才是我最大的憾事。你看这漫天的流萤,虽是短暂,却在人世间留下最美的印记。你与我匆匆数面,却已是我一生中最灿若辰星的美景。”

  “大人,你不要再说这样动听的话哄我开心了,我不值得。”虞朝颜想到和亲一事,嘴角一撇,又要哭出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怎么?原来先后悔的人是你啊!”洛清影不愿她沉溺于伤情,只想让她今晚可以开心一些,便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虞朝颜抽了抽鼻子将眼泪憋回去,拉过他的手急切地解释道,“方才在大殿内,我告诉佛祖我不求姻缘,只求平安。既然我不能嫁给你,那我只能愿你余生平安顺遂。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忘了我,只要你能幸福,怎么样都行。”

  “说什么傻话?”洛清影摇了摇头,将她又拉进自己的怀中,“我若是忘了你,就不会再有幸福了。”

  虞朝颜安心地枕在他的肩头,仿佛一切都归于初始的宁静。灵动闪烁的萤火在二人身边跳跃翻飞,美的那么不真切。

  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复又黯淡下去:“陛下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妾室。”

  洛清影身子一僵。

  虞朝颜感受到他的失措,便又轻轻将搂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陛下说你是因为一些原因被迫接受了这门亲事,他怕我误会你,所以提前都告诉我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陛下口中的‘一些原因’里应该也包括我吧?”

  “这一切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洛清影微微拧起了眉。

  “其实陛下是好心,他告诉我那个姑娘仰慕你许久,对你体贴入微,让我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说到那个女子,虞朝颜刚刚平复些的心绪又起了波澜,“大人,我走以后你不要再沉溺于往事,和那个姑娘好好过日子,总有一天你会儿女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洛清影紧闭着嘴唇,心中五味杂陈。

  见他没有说话,虞朝颜直起身来默默地望着他。他那眼神中明显沉浸了许多难言之痛。

  “大人,你心胸宽广,凡事看的都比我要透彻许多。我不能在你身边与你相守到白头,你也不能守着这一点点回忆度过余生,那样对你不公平。”

  洛清影苦笑着叹息道:“我心胸并不宽广,却恰恰只能容下一个你而已。”

  虞朝颜心中一震,不知再如何去说。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她顾不得许多,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大人,你不要对我这样好!你这样会让我内疚一辈子的。”

  “你无须内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而已。”洛清影轻轻抚着她,“就像你对我,也是心甘情愿,是不是?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怎样,我答应你,我会努力让自己开心。人生在世、处处艰辛,岂止离别是悲欢?开心、认真地过好余生的每一天,便是我们对彼此最好的承诺。”

  “嗯!”虞朝颜使劲点点头,“不论是何境遇,我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见她不再消沉,洛清影终于松了口气:“方才是谁说的今晚不说伤心事?这都哭了好几回了。”

  虞朝颜又羞又愧,背过身去狠狠擦了两下脸上的泪珠子,然后又转回身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再哭了!”

  说完,她赌气似地重重趴在洛清影的腿上:“我不要辜负你的苦心,我要开开心心看萤火。”

  洛清影一愣,继而轻轻笑着,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大人,我都要走了,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虞朝颜盯着竹林中跳动的萤火,刚刚哭过的鼻子还有些堵,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吧。”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虞朝颜假装镇定地问着,其实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可身后的洛清影似乎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很快地做出回应。

  虞朝颜不安起来,她猛地坐起身子,将洛清影吓了一跳。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么?”虞朝颜委屈地望着他。

  洛清影诡计得逞,眨着眼睛笑道:“倒也没有。”

  反正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虞朝颜也不管他是不是在逗自己,使劲晃着他的胳膊央求道:“说嘛说嘛!”

  看着她这副任性折腾的模样,洛清影忽然记起她刚入京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继而认真答道:“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般。聪明、任性、直爽、明朗、虽有些小脾气,但总体还算可爱。”

  “那后来呢?”

  “后来……”洛清影想了想,“后来不是你先向我表明心迹的吗?”

  “哼!”虞朝颜使劲捅了他一下,“你欺负人!”

  “我怎么舍得欺负你?”见她害羞之下生了气,洛清影慌忙换了语气哄着,“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毫无缘由地喜欢。或许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虞朝颜听他这般认真解释,捂着羞红的脸又扎进他怀中。

  “之前经历太多,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一直伤心难过。”洛清影语带心疼地说着,“可我还是喜欢初遇时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这样的魄力令人佩服。”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虞朝颜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那我……不想叫你大人了,可以吗?”

  洛清影笑了笑:“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

  虞朝颜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那我唤你‘卿卿’可好?”

  洛清影毕竟没有她这般放肆,不觉有些放不开:“胡闹。”

  岂料虞朝颜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我没有胡闹。前朝名士王戎与妻子恩爱非常,其妻常唤其为卿。”

  “可是王戎说了,这么叫自己的夫君于礼不敬,让他的妻子以后不要这么做了。”洛清影轻轻点着她的脑门。

  虞朝颜撅着嘴,不死心地盯着他:“可王戎的妻子最后不也说了,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洛清影对这般强词夺理无计可施,可又不愿毁了她的兴致。

  反正自己最喜欢的不就是她那明艳的笑容吗?

  自己既然答应她,那便只得随她去了。

  洛清影好歹是个君子,哪里被这样调侃过,不觉面上有些难为情。

  虞朝颜心愿得逞,托着下巴好笑地望着他,一歪脑袋又唤了一声:“卿卿。”

  洛清影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叹着气说道:“这本是风流才子闺房中的传闻逸事,你也能当真?”

  “为何不能?才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虞朝颜毫不在意地答道,继而又暗自嗟叹,“可惜今生我没有这个福气做你的妻子,不然我一定日日在你耳边这么叫你。”

  洛清影见她怅惘失落,伸手将她拉起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那块玉珏,郑重地交到虞朝颜的手中。

  “这是什么?我曾见你佩戴过,貌似从未离身。”虞朝颜轻轻抚弄着那块玉珏,只觉得温润细腻如羊脂一般。玉珏被金丝紧紧箍在一起,仔细一看,中间有一道细长的裂纹,好像曾经断裂开过。

  洛清影点点头,认真说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把它送给你。”

  虞朝颜一听,立刻红了脸推却开去:“既是伯母的遗物,如此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公主,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洛清影极力将玉珏塞在她的手心里,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她,眼中流转着无限的情意,“正因为是母亲的遗物,所以才要给你。”

  虞朝颜看着他,随即便明白了那眼神中潜藏的深意。

  “母亲在我出生时便故去了,可惜一场意外让它碎成两半。后来有人帮我请了能工巧匠将它修复如初。”洛清影轻抚着虞朝颜的手,低头缓缓说着,“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就是这玉珏,所以它对我来说如同无价之宝,如此珍贵的东西只能送给与它同样重要的人。”

  “不……”虞朝颜虽是感动,却仍旧有些犹豫,“这样的无价之宝你就该好好留着,日后送给……送给与你结发之人。”

  洛清影笑了笑:“所以我将它交给你啊。”

  话已到此,虽然洛清影说的婉转,却已经完全挑明了自己的心意。虞朝颜心中半喜半悲,咬着嘴唇,一双美目中又盈满了晶莹。

  “可我……我无法陪在你身边……”

  “那又如何?”洛清影揽过她的肩头,微微笑着安慰她道,“我不是说了吗,只要心中有彼此,在哪里都一样。我洛清影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认定你了。”

  洛清影对她情深义重,可她此番离去却是要嫁与他人为妻。

  “我会辜负你的。”虞朝颜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哭出声来,“我怕以后你会恨我。”

  “不会的。”洛清影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公主,以后一定会嫁做他人妇,这些我早有预料。你说你唯一的愿望便是让我幸福,我亦如此。所以你不必背负愧疚之意,只要好好活着,便不会辜负我。”

  虞朝颜默默点头,然后又抽噎着说道:“你送我如此贵重之物,我却没有什么可以送你。这样不公平。”

  “怎么没有?”洛清影轻轻拍着她,感觉到她渐渐平复下来,“那支金羽箭你忘了?”

  “当然没忘!”虞朝颜使劲摇了摇头,“我将它送与你的时候,你还嫌弃不要来着。”

  “我何时嫌弃过?!”洛清影急着辩白,“我只是怕公主误将欣赏当做喜欢,错付了真心而已。”

  虞朝颜听他如此着急解释,顾不得面上泪痕未干,忍不住嗤嗤笑了两声,又气鼓鼓地说道:“我才不会那么傻,欣赏和喜欢我还是分得清的。”

  “那就好。”洛清影欣慰地点点头。

  “可是那金羽箭没有玉珏这般珍贵,我……”

  “只要是你送的,在我心里就是无价之宝。”

  听着这般甜蜜的话语,虞朝颜破涕为笑,忍不住抬手捶着他的胸口:“都说大人性情冷清孤傲、是遗世独立的君子,可如今看来也如油嘴滑舌之徒一般,尽说好听的。”

  洛清影笑着拉开她的手:“君子也是人啊,君子也会对喜欢之人动心啊。这世间哪有什么不食烟火之人,只不过是未遇到能让他甘愿浮沉于红尘俗世的人而已。”

  “嗯。”虞朝颜乖顺地点点头,静静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不可转、不可卷,大人如此,我亦如是。”

  “嗯。”洛清影抱着她,心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虞朝颜摩挲着手中的玉珏,伏在他颈间低声细语:“我发誓,当我离开人世时,我会将玉珏一同带入陵墓之中。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洛清影明白她一片深情无法抒怀,便温柔地应声道:“好。”

  “大人……我……”虞朝颜想说什么,可又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怎么又叫我大人了?”洛清影不愿她又一次沉溺在伤情中,便有意逗她开心。

  虞朝颜低落的情绪果然又恢复了一些。

  她抿着嘴抬手环住洛清影的肩头,强撑着笑意望着他,眉目缠绵如一汪秋水。

  “我与卿,卿与我,皆为卿卿我我。”虞朝颜说着,闭着双目吻了过去。

  一吻之后,满是苦涩之味。洛清影没有动,只默默望着她,眼中有欢喜,亦有伤怀。

  “如此良辰美景,我与卿卿共赏。”虞朝颜粲然笑着,又轻轻伏在他的腿上。

  “好。”洛清影抚着她,轻声答道。

  可他不知,在他看不见之处,虞朝颜早已泪眼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嬉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蝉鸣蛙叫亦是渐渐隐去。夜已深沉。

  安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为难地抱拳催促:“大人,夜色已深,末将该送公主回去了。”

  “嗯。”洛清影了然地点点头,“你去寺外等着,我这就送公主出去。”

  “是。”安歌领了命,一路小跑下了石山去。

  既知离别之时已到,虞朝颜惶恐地紧紧抓住了洛清影的手,连连摇头。

  洛清影抬手拂过她的脸颊,试图拂去她面上的不安:“这一刻终是会来的。你既知我的心意,便无须再害怕。”

  虞朝颜顿了顿,举起手中的玉珏。月华之下,熠熠生辉。

  “你说这玉珏曾经碎过,可如今再度重圆,这是不是一种巧合?或许这是痴人说梦,可我还是愿意带着这样的梦走下去。”

  洛清影拿过玉珏,俯身仔细地挂在她的衣带之上。

  “它在你身边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

  虞朝颜垂下头去,低喃道:“我们走吧。”

  安歌将马车停在大相国寺门前,看着这二人缓步出了来。他顺势退到一旁远远候着,让他们把相思之情诉尽。

  洛清影拉着虞朝颜来到马车边,伸手要送她上去。

  “我不想走。”强忍了一路的情绪终是无法忍住,虞朝颜一个箭步冲上去又紧紧抱住了他。

  洛清影亦是悲难自抑,却又不得不咬牙硬挺。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心内起伏的波澜重重压了下去。

  “你说过,不想让我以后回忆起你的时候脑中都是哭泣的模样。”洛清影捧起她的脸,替她拭去泪痕,“别哭了,不然我会担心。”

  虞朝颜使劲点点头,可泪珠子却如何也止不住。

  “我不哭了!哭的眼睛花了,都看不清你了。”她用力擦了擦眼睛,又紧紧握着他的手叮嘱道,“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也会担心。”

  “好,我答应你。”洛清影牵起嘴角,眼眶却抑制不住地泛了红。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情绪会失控,便抬手说道:“明日离京,山高路远,好自珍重。”

  “嗯。”虞朝颜再也没说一句话,一扭头搭着他的手转身上了车去。

  安歌见状,忙上前来向洛清影揖了一礼:“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将公主安全送回南秪。”

  洛清影点点头,目送着马车一路远去,渐渐隐进无尽的黑暗中去。

  “漫漫长夜辞旧梦,从此春风不相逢。”他喃喃自语,眼角终于落下一道泪光。

  夜幕深重,可中孚殿内仍旧闪动着烛火。

  赵弘瑀一手撑在御案上,抵着太阳穴望着宫灯灯纱上映着的火苗剪影出神。

  “陛下,崔迟将军求见。”欢招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是打盹睡着了,不敢大声出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前来小声禀告。

  “嗯,让他进来。”赵弘瑀晃悠悠地直起身来,挥手示意欢招去带人。

  不多时,崔迟便走了进来。他跪在阶下,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公主已经回了驿馆。”

  “知道了。”赵弘瑀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然后探寻似地盯着他,“还有呢?”

  “回陛下,臣派人全程盯着太傅和公主,他二人除了叙旧并未说起其他之事。”崔迟明白赵弘瑀眼神中的含义,便俯身认真回答道。

  赵弘瑀极轻地舒了口气,想了想仍是不太放心:“你们可有被人察觉?”

  崔迟连声保证:“臣令人极尽隐秘之能,不曾被太傅和公主察觉,也未被安歌将军的人察觉。”

  “那就好。”赵弘瑀彻底松了口气,望着崔迟恩威并施,“这件差事你办得很好,朕会重赏你。但你要记住,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若是走漏风声,朕唯你是问!”

  “臣明白。”崔迟不敢敷衍,抱拳铿然有力地答道。

  赵弘瑀不再理他,起身朝寝殿走去。

  欢招明白他是准备就寝,赶紧对崔迟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退出去,然后忙不迭地跟着赵弘瑀入了殿去。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安歌护送德宁公主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燕安。

  然而早上的朝会洛清影却没有出现,太傅府来人回禀,说他是病了。

  赵弘瑀明白他这病不在肌肤,而是在心里。然而心病应需心药治,这心药的方子不在自己手里,只在洛清影自己心中。除非他自己能想得开,否则用尽药石亦是难医。

  赵弘瑀没有过多询问,只派欢招亲自去太傅府慰问一番,让他在家好生养病,不必着急为秦王授课。

  可洛清影这次却似乎病得很重,已经月余不曾露面,也没有任何消息。赵弘瑀心里不安,私下问过洛清篱,可他也是语焉不详,只说去探望过几次,病势缠绵、久治不愈。

  赵弘瑀又让杜若亲自去照拂,杜若回来禀告,说洛清影是忧思难解、郁积成疾,他想尽办法也没有什么起色。

  赵弘瑀大怒,以为洛清影为了一个女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令他失望透顶。可他又着实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决定亲自上门去探视一番。

  赵弘瑀未大肆声张,只命崔迟挑了几名健壮机敏的戍卫军随行。

  太傅府中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味,下人穿梭各处,乱糟糟的没个章法。

  赵弘瑀皱着眉头指着一个小童问道:“太傅怎么病的这么重?”

  小童吓得哆哆嗦嗦,一个劲儿磕头:“回陛下,大夫和御医都来瞧过了,开了许多药剂,却丝毫不见效。”

  赵弘瑀知道问也问不明白,索性闭口不言,阴着脸进了临渊阁。

  刚一入门,就看见芸儿搀扶着洛清影迎了上来。

  “臣参见陛下。”洛清影虚着步子行了礼,芸儿亦是跟着叩拜,继而又扶着他起了身来。

  纵是再过气恼,见他这般怏怏病态,赵弘瑀也瞬间软下心肠,忙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今年入夏以来天气燥热异常,我耐不住热,所以才引得旧疾复发,无妨。”洛清影轻轻咳了两声。

  赵弘瑀瞧了他一眼,见他面上虽是苍白了些,但似乎并无传言那般病势汹汹,便放下心来:“许久未见,朕今日过来是有些事要跟你说说。”

  洛清影心下明白,转首示意芸儿。芸儿心领神会,领着下人们出了门去。

  终于没有外人在侧,赵弘瑀放下了架子,搀着洛清影缓步朝内室走去,扶他上了榻,又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他的腰后,好让他舒服一些。

  见赵弘瑀这般仔细,洛清影忍不住笑了笑。

  “你还笑?”赵弘瑀抛了个白眼,“一个月不见人影,也没个音信。我问清篱,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问杜若,杜若愁眉苦脸吞吞吐吐,你可真是把我吓死了。”

  洛清影知道他心中不满,便悄悄转了话头问道:“元澍近来可好?”

  “还行吧。”赵弘瑀点点头,“你不在,我近来又忙得厉害,没太多机会纠着他的课业。不过我去看过他几次,每次都见他乖乖读书习字,问他一些问题,倒也答得头头是道。”

  “他天资聪颖,又有极强的自制力,你不用太过担心。”

  赵弘瑀没有接话,只是疑惑地望着他,继而犹豫着问道:“你真的是因为公主的事才病得这般重?”

  洛清影淡然一笑:“既知不可为,为何偏要为之?我虽性子倔了些,可也没执拗到那个程度。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只不过伤心之余,这路还得接着往下走。”

  “那你为何病了这么久,迟迟不能痊愈?”

  “我本来身子就不太好,你也是知道的。再加上前些日子遇上如此多的烦心事,几处纠葛重压之下,病势才会反反复复,痊愈的慢了些。不过……”洛清影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赵弘瑀没有错过他面上细微的变化,轻声追问。

  洛清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想一想眼下的事情,所以……”

  “原来你是打着生病的旗号在家中偷闲!难怪方才我一眼瞧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虚弱。”赵弘瑀明白过来,佯装生气地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倒是能休养生息了,把那么多烦事杂事都甩给我一人!”

  赵弘瑀手脚再轻,好歹曾是习武之人。洛清影没有防备,捂着肩头弯下腰去。

  “没事吧?”赵弘瑀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扶住。

  洛清影摇了摇头,抬眼笑了笑:“没事。”

  赵弘瑀似乎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真实过了。即使之前他邀请自己去西窗‘叙旧’,但眼神中始终深深隐藏着一种生疏,一言一行皆是试探。

  赵弘瑀感受到他的目光,尴尬着坐了回去,良久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次一病倒也让我认清了某些事实,之前我不该那样怀疑你。你心细如发、心思敏锐,想必一定能感受到这些。御极日久,我每日里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应对的危机太多,渐渐地便越来越谨慎小心,一步不敢踏错。可你这一病却让我明白,我在无形之中给了你太多压力,你纵然再坚强,也总有撑不住的一天。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一番话皆是发自肺腑,洛清影能深切感受到他言语中的真诚。

  “我哪有那么脆弱?身为人君,别动不动就言死,不吉利。”

  赵弘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后不说了。”

  说完,他又收起笑意,踌躇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清影看出他似有难言之隐。

  “清影,有件事……”赵弘瑀顿了顿,踌躇为难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公主这次回去并非是照顾贤妃,那只是虞恪的借口罢了。虞恪让她回去,是要将她嫁给李崇勋,使西卫和南秪结为姻亲之国,巩固他们的连盟。”

  洛清影一愣,他反应不及,一口气憋在胸中,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赵弘瑀慌了手脚,忙上前拍着他的后心替他顺气:“你别急,这件事我不该瞒着你,是我不对。可公主当日执意要我对你隐瞒真相,我可怜她的一番苦心,只能答应了她。”

  见他愈咳愈烈,赵弘瑀急着要出门去唤人,却被他一把抓住。

  洛清影说不出话来,咳得急了,眼睛充血,似要溢出眼泪来。他顾不上许多,只抓着赵弘瑀的手狠狠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洛清影的咳嗽才渐渐平了下去。赵弘瑀起身倒了一盏热水,给他递了过来。

  洛清影喝了几口,又歇了半晌,方才彻底缓了过来。

  赵弘瑀小心地将茶盏放回原处,又轻轻替他顺着气:“我就知道你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会这样……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公主大义凛然,为了虞昉和贤妃的安全,她宁可牺牲自己。她说你晚知道一天就晚伤心一天,她如此为你着想,你切莫自怨自艾,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洛清影低头不语。他想起那晚在相国寺,虞朝颜用尽了全力笑着面对自己,可心里却如秋霜叶落,萧瑟凄凉。那副娇俏的身躯担下了所有的重责,即使内心濒临崩溃,却依旧独自强撑。

  “清影……”赵弘瑀见他闷声不吭,以为他又情难自禁。

  没想到他忽然抬起头来,嘴角虽有些抽搐,但面上却沉静了许多。

  “既然是公主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我便要尊重她、支持她。你放心,我不会就此沉沦。”

  赵弘瑀大为意外,他掩不住心中的惊喜,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洛清影无奈地笑了笑:“往事不可追、亦不可留,无论如何,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嗯!”赵弘瑀拉着他的手,如释重负一般,“我和你一起走!”

  洛清影点点头,继而又说道:“我有一件想求你,请你务必要答应。”

  “你我之间哪有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吧,何事?”

  “这件事若无你首肯,断不能行,所以我是真心求你。”洛清影认真地恳求道,“从今以后,不要再想着为我娶妻。”

  赵弘瑀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你啊,终究还是放不下公主。”

  “我并非放不下,只不过有些事总是需要一个结局。”

  “那你就再也不娶?为了她,一辈子都空着正妻之位?你这样也太委屈自己了。”

  洛清影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不也一直将中宫之位空悬在那里?”

  “我和你不一样。”赵弘瑀皱着眉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洛清影看着他说道,“皇后,除了要有高尚的德行以配其位,还要能与皇帝举案齐眉、心心相印。如今你觉得无人能胜任,便宁可空着。我也一样,在我心里,她是我唯一想明媒正娶的人。我将母亲留给我的玉珏送给她,虽然上天不赐怜悯,可我依旧认定了她。如今她走了,我也早就认清了事实,不再心存妄想。只是这最后一点点信念,希望你能成全。”

  赵弘瑀默不作声沉思片刻,终是无奈地松了口:“好吧,我答应你。若是有人再给你提亲,我便帮你回绝了。”

  “多谢!”洛清影作势起身要谢,被赵弘瑀一把摁了回去,他只好点头以示谢意。

  “哪来那么多虚礼?”赵弘瑀微微蹙着眉,“我能帮你的就是打打马虎眼而已,真正能让你自己得到解脱的只有你自己。不过好在有芸儿在你身边,不然洛清篱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洛氏一族有他撑着,我确实占了些便宜,有些事可以躲一躲。郡主有了身孕,宗族血脉也算是有了延续,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赵弘瑀凝重地看着他,想了想终是说道:“洛骁的英灵可以告慰了,那陆骞呢?明面上你是洛氏子孙,可实际上你是陆骞唯一的子嗣,你忍心让陆氏祠堂中的香火就这么断了?陆骞忠贞为国,不惜一死,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啊。”

  洛清影闻言,神色黯淡了一些:“你说的这些,这一个月来我都想过。我肩上扛着什么,我心里明白。该是我的责任,我绝不会推脱。只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

  言尽于此,赵弘瑀知道他心中有数,便也不再逼迫,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洛清影会意地点点头,忽然又说道,“说了这些,喉间甚是难受,你能帮我再倒些水吗?”

  “好。”赵弘瑀说着,起身又去取水。

  方才着急缓解洛清影的咳疾,他不曾留意壶中水温。如今仔细一摸,竟然是凉的,他不禁怒从中来:“杜若之前不是再三叮嘱你不要喝冷水吗?这府中的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见他动了怒,洛清影忙撑起身子解释:“我这一病,芸儿一心照顾我,顾不上其他。府里没了掌事的人,今日又赶上你来,许是一时慌乱忘了换水,你也不要怪他们。”

  “要不是顾忌你的病情,我一定把他们都打得皮开肉绽!”赵弘瑀瞪了一眼,猛地推开门唤道,“来人!赶紧送些热水过来!”

  洛清影听着外面步履嘈杂,知道一定是有人领了命,便安心地倚了回去。

  不多时,一名小童便将一壶热水送了进来。

  赵弘瑀倒了水,快步回到榻边坐下,将茶盏递给他。

  待洛清影喝完,他接回茶盏,忍不住抱怨:“方才进门时见你这府中乱糟糟的,下人竟然在院中跑来跑去,没个规矩。”

  “平日里并不这样。大约是我这次确实卧床太久,没了约束才会如此。”洛清影不在意地说道。

  “难道一家之主病倒了,这家就得乱作一团?”赵弘瑀翻了个白眼。

  洛清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家之主,定一家之规,主一家之事,担一家之责。他若是生了意外,这家定然是要乱的。可惜我没有子嗣,不然即使我病倒,也会有人替我继续担着这份责任,管好府中一切事物。”

  赵弘瑀听出话中的深意,忍不住凑近了些细细打量着他面上的神情:“你这话里可是暗藏了玄机啊。”

  洛清影微微一笑:“我能藏什么玄机?不过就是顺着你的话解释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而已。”

  “放之四海而皆准?”赵弘瑀扬了扬眉,“那就是放在庙堂上也一样了?清影,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清影收起笑意,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曾说过,为了不给元澍树敌,所以不愿早早立储。可如今情势已变,不说宫中贵妃和魏王这些新贵,只说西卫和南秪,他们做出和亲之举,明显就是针对我大殷而来。对大殷的臣民而言,他们的陛下春秋正盛,即使储位不定,只要政局稳定,便无事可忧。可一旦边境再燃狼烟,外则敌寇入侵,内则国无储君,人心定会不稳。作为宗庙社稷的继任人选,太子象征着国祚的连绵延续。太子之名不仅是一个殊荣,更是一份责任。你是一国之主,就要保证一国的安定。所谓安定,始于人心。身为皇子,元澍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时候让他担起他的那份责任了。”

  洛清影说得深沉,赵弘瑀一直垂眸聆听。待话说完,他用指腹不停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沉默不言。

  洛清影也不着急,仔细察言观色一番,然后又接着说道:“就像德宁公主,身为皇族,她生来就是维持朝局稳定、达成利益结合的筹码。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责任,她不能逃避,也不能推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职责,你不能为了庇佑元澍,就总将他藏于你的羽翼之下。”

  良久,赵弘瑀长长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来,神色变得郑重肃穆:“你说的这些倒是我未曾想过的。你说的对,储君之位不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关系到社稷根本。我一味想护着他,却忽视了他生来就该承担的责任。既是危机已在眼前,我确实该提前做好准备。”

  “嗯。”洛清影如释重负,暗暗松了口气。

  “不对啊!清影,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这么曲意委婉了?”赵弘瑀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些话你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也没有很久。”洛清影笑着摇头,“不过就是在府中静养的这月余想明白的。”

  “既是你深思熟虑过,为何不直接入宫告诉我?!”赵弘瑀本就聪明,方一回头就缓过味儿来,看破了个中蹊跷。

  洛清影明白瞒不过他,只得为难地解释道:“我确实是有意想引你来这里,与你说这一番话。我是元澍的老师,与他关系密切。若是我直接提出立储之事,难免会有人怀疑我是存了私心,要借此为自己蓄势,更有甚者会借此非难元澍,我不想让你陷入两难之境。宫中耳目众多,所以我就想着尽量避开在宫中的时候,私下和你先商议一番再做定夺。何况,我也知道你迟迟不愿册立太子的隐情。你是君主,也是父亲,立储虽是国事,但也是你的家事。我不想让这件事一抛出来,就立刻成为大殷朝堂上最敏感、最核心的论题。支持与反对的臣子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所以我还是想先与你推心置腹地聊一聊,听听你的想法。若你不同意,我就当没有说过。”

  赵弘瑀闻言,立刻明白了他的用心:“你不想在宫中正式与我说,其实还是在为元澍着想。不过既然我都来了,你又何必故意让下人们毫无章法、乱作一团,在我面前费劲地演这么一出?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跟我说话还需如此小心翼翼吗?”

  洛清影望着他较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淑贵妃常伴君侧,又诞下魏亲王,恩荣俱盛。不管她是不是与太后为伍,我相信你对她还是有情的。虽然立储之事我绝非针对她和魏王,但不可否认的是,魏王的身后确实有人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她是你的妃嫔,与你有夫妻之情,所以我要顾忌你的感受,只好多绕些圈子,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赵弘瑀揶揄地笑道:“看来这宫中妃嫔多了也不好,朝臣们投鼠忌器,要保全妃嫔们的面子,还要照顾我的感受,以后怕是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了洛清影一番,认真地说道:“你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提醒我最重要的事情。这朝堂上可真是离不开你,你赶紧好起来,回来帮我吧。”

  “嗯。”洛清影心领神会,“明日我便去上朝。”

  “那倒不必。”赵弘瑀连忙摆手,撇了撇嘴,“你这病势虽然半真半假,但也确实是病着。再说了,即使你在府中休养,也没闲着,还不是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都想了个遍?再休息几日吧,下个月初来点卯!”

  “好,我听你的。”洛清影点点头,“你出宫已久,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些日子我若有事,会差人入宫送信给你。”

  “从现在开始到月底,你就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不要想了,思虑过多亦是伤身。”赵弘瑀站起身来,“说了半日话,你也该累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洛清影作势就要起身相送,被他一把摁下:“我自己走,不用你送。”

  没想到洛清影却十分坚持:“我这病哪有那样重?送还是要送的,不能坏了规矩、不合礼数。再说了,我也不能总躺着,就当出去走一走了。”

  “好吧。”赵弘瑀拗不过他,只好扶他下了榻来。

  二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缓步来到了府门前。

  赵弘瑀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芸儿,拉过洛清影,凑在耳边极轻地说道:“陆氏血脉的延续系于你一身,你可要想清楚。”

  洛清影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赵弘瑀退了几步,哈哈笑了几声:“太傅留步,这些日子就安心养病吧。如今你也有了妾室,该是有个子嗣了。等你有了孩子,若是男孩,朕就让他去给元澍伴读,若是女孩,朕就将她嫁给元澍,做个王妃。你意下如何?”

  洛清影明知他是故意,可碍于场合又不能拒绝,只好拱手作揖:“承蒙陛下抬爱,臣何德何能,不敢造次。”

  赵弘瑀心情大好,又偷偷扫了一眼,果不其然见芸儿满面羞红。

  “欢招,回宫!”赵弘瑀狡黠地冲着洛清影眨了眨眼,大步上了御辇。

  虽然赵弘瑀今日表现出了无比的诚挚,眼底少了无端的揣测和疑虑。可洛清影谨记自己臣子的身份,依旧不敢贸然直言。

  幸好他深知赵弘瑀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心中最在乎什么,才能将这一切安排得水到渠成。他故意让赵弘瑀看见府中慌乱无序的样子,并以此为饵,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让身为人君的赵弘瑀明白了皇储之于国本的重要性,并接纳了自己的建议。

  不过赵弘瑀玲珑心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既然被人看破,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做了解释。可他却刻意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整个过程中,他都极尽所能、巧妙地避开了赵元澍与洛清篱之间的关联。

  战事一起,洛清篱身为太尉,必须要身先士卒、为国御敌。军务繁重,他到时很有可能无瑕顾及赵元澍,更不要说保护他。虽然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条原因,可洛清影却只字未提。

  有些话说多了,只会引起更多的误会。

  洛清影很是欣慰,因为赵弘瑀终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可他心中更多的则是一种难言的失落。

  挨到月初,洛清影正式归了朝。

  他先是去请见赵弘瑀,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吉亨殿看望赵元澍。

  虽然这一个月来他未曾入宫授课,可赵元澍的课业却丝毫没有耽误。赵元澍虽然顽皮了些,但脑子灵活、悟性极高,小小年纪便知进退、严守己,知道怎么做不会惹赵弘瑀生气。

  赵元澍许久未曾见到洛清影,乍一看到他,自然是高兴得不行,围着他团团转。洛清影方才讲了小半个时辰,赵元澍便主动让他休息,说是太傅大病初愈,不能过于操劳。

  赵元澍这话说得稚嫩纯真,却让洛清影不由心头一暖。他没有子嗣,就把赵元澍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该管教的地方他坚持原则、毫不松懈,可宠的时候他也是将赵元澍捧上了天。如今见他如此关心自己,洛清影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暖心之意。如师如父,即是如此。

  可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也让他不禁想起了那日赵弘瑀在太傅府中说的话。

  赵弘瑀说的一点没错。虽然自己名义上是洛骁的儿子,可身体里流动着的却是陆骞的血。陆骞蒙冤自尽,洒尽一腔忠义热血。自己是他的儿子,自然就承担着延续陆氏宗族的使命。就像他自己当日对赵弘瑀所说,每个人生来就承担着自己的责任,不可逃避、不可拒绝。

  更何况,当年洛清篱冒着灭族的危险才从屠刀之下救出了他的性命。洛清篱曾费劲心机让他远离官场,不就是为了能让他远离是非恩怨,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洛清篱向来希望看到他家内和睦、儿女双全,若是他执意封锁自己内心,据芸儿于千里之外,恐怕会让洛清篱失望的。

  可若单纯将芸儿当做生儿育女的工具,这又是大大违背了他的良心和道义。芸儿没有错,不该成为这段感情的牺牲品。

  洛清影矛盾不堪,难以抉择,忽而有些走神。良久,他收回思绪,见赵元澍正安安静静伏在书案边认真地抄写文章,烦躁的情绪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或许,一切都需要时间来抚平。

  洛清影归朝的第六日,赵弘瑀在朝会之上直接宣布,册立秦王赵元澍为太子。

  洛清篱事先从洛清影那里得了消息,自然支持赵弘瑀的决定。

  诏令乍出,群臣都有些懵。这段时日淑贵妃和魏王赵元辅恩宠日盛,反观秦王赵元澍的后盾——太傅洛清影和太尉洛清篱的光芒则相形见绌。尤其是洛清影,先是因为德宁公主被赵弘瑀叱责一顿,之后又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躲在府中月余,不曾出门一步,俨然销声匿迹一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弘瑀对洛氏兄弟的宠幸日渐淡薄,关系也日渐疏离。在这一近一远的博弈之中,赵元澍似乎不再独占鳌头、一枝独秀,而赵元辅则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晋人物。

  赵弘瑀事先毫无立储的征兆,也未与任何大臣商议过此事,宫中也未传出任何消息。这一封诏命完全就是赵弘瑀一意为之。

  群臣不敢揣度圣意,不知赵弘瑀这到底是直接告知还是有意试探,皆是瑟缩着不敢言语。

  众人偷偷盯着太尉和太傅的反应,却见二人不置可否,没有任何表态。

  这些人中最为震惊的便是胡之恒了。他明明已经说动赵弘瑀,让他在皇子中间保持微妙的均衡,可不知为何,赵弘瑀却突然一石惊破湖底天,直接要册立秦王为皇储。

  时间紧迫,他想不出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仓促间想站出来劝说几句。然而他只站出队列,还未开口,就被赵弘瑀伸手止住:“皇储之事关乎国本,若非深思熟虑朕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胡爱卿想说什么朕都明白,但是这件事朕意已决,绝无更改。”

  胡之恒本想再说,可一时之间并未想透彻,又见赵弘瑀神色坚决,怕说错了话逆了龙鳞,反而坏了大事,便犹豫着退了回去。

  可有些大臣却并未看清其中的蹊跷。他们只知道赵弘瑀曾私下放出过话来,要让胡之恒兼任魏王和安定郡王的老师,现在胡之恒出面,必定是为魏王争取立场。他们以为胡之恒因为顾忌与魏王的特殊关系不便多言,只能以退为进给其他同僚发出信号,让其他人来继续劝谏。

  这些自以为是的臣子大胆站了出来,纷纷对赵弘瑀进行劝阻。所说大意不过就是秦王年纪尚小,不宜过早册立太子,滋生骄纵之气,会伤了与其他众皇子的兄弟情谊。

  赵弘瑀一开始只是冷着脸听着,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阶下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几位大臣瞬间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元澍本就是朕的嫡长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即使朕现在不册立他为太子,将来迟早也要立他,你们所谓的滋生骄纵之气都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朕让他早些成为太子,不是要让他凌驾于众皇子之上,而是要让他尽快承担起太子的重任!”赵弘瑀脸色铁青地怒斥道,“难道在你们眼里,太子就是兄弟间尊卑排序的工具?!你们可真是好啊,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朕看也是白读了!”

  “陛下息怒。”洛清篱见状忙一步上前劝解道,“册立太子本是国之喜事,陛下何须动怒?切莫伤了龙体。”

  赵弘瑀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听阶下再无嗡嗡之言,才缓缓睁开,看着洛清篱问道:“他们竟然说册立太子不利于皇子和睦,这等荒谬言论简直闻所未闻!传言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到时人人都会以为我大殷朝堂上养着的都是些不明事理的糊涂蛋!”

  “陛下所言甚是。诚如陛下所言,太子关乎国本,册立太子一事既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国事。诸位大人未能体会到陛下的长远计议。”洛清篱拱手说道。

  这番话似乎还算顺耳,赵弘瑀晃了晃身子,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太尉如此说,想必是有了自己想法,那你倒是说说吧。”

  “是。”洛清篱瞄了洛清影一眼,继而沉稳地答道,“臣斗胆猜测,陛下突然册立太子,应是和眼下的外境情势有关。去年,南秪曾恶意挑衅,并暗中联合西卫,意在对我大殷发难。幸赖陛下睿智,从容周旋于这两国之间,才得以解除危机。然而这两国贼心不死,一直对我大殷虎视眈眈,试图再掀起争端。陛下洞察先机,看出了这一隐忧。陛下正值盛年,若是平常时候,晚些再册立太子亦是无妨。然而目前外境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外境不安必然引起民心不稳。太子是国本,亦是国祚延续的命脉。陛下是想借册立太子一事来稳定民心,同时彰显捍卫我大殷宗庙社稷的决心。”

  “说的好!太尉所言正是朕所想。”赵弘瑀满意地抚掌赞许,继而环视睥睨,“朕给你们发俸禄、养着你们这些人,不是为了让你们吃饱了没事天天就盯着眼面前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身为朝臣,不能探知朝廷的危机、不能为君主分忧,朕养你们有何用?好好向太尉学学,没事别总围着皇子们转,为朝廷建言献策、抚恤百姓,才是你们的本职。朕不希望看见你们本末倒置、舍本逐末。”

  赵弘瑀此言大有敲山震虎之意,阶下群臣心知肚明,立刻齐齐跪下叩拜:“陛下教训的是,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

  眼见大势已定,赵弘瑀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他转首看着胡之恒又叮嘱道:“胡爱卿,太子之事既定,可其他皇子们的事也不能耽误。之前朕就属意由你来教授元辅和元祐的课业,如今虽然元辅尚在襁褓,可元祐已到开蒙的年纪。明日开始,你便定时去给他授课吧。”

  胡之恒虽然对册立太子之事震惊不已,然而赵弘瑀下了令,他不敢不从,只得迅速磕头应承:“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辅佐安定郡王。”

  “嗯,好。”赵弘瑀点点头,站起身来,他一眼瞄到洛清影身上,见他正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既然皇储之事已无异议,即日起便责成礼部,择日为秦王赵元澍行册立太子大典。”

  退了朝后,赵弘瑀前脚刚一迈入中孚殿的大门,后脚就听见欢招来报,说是太傅洛清影求见。

  赵弘瑀似乎早已料到,便命欢招速速将人请了进来。

  “我今日这出戏做的如何?有你演戏的技艺精湛吗?”洛清影刚一进门,赵弘瑀便大笑着迎了上去。

  洛清影知道他心情好,便顺势揖了一礼,恭敬的答道:“陛下恩威并施,臣五体投地。臣那点拙劣的伎俩岂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赵弘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别揶揄我了。我点明让洛清篱发表意见,由他出面说明个中利害。太尉都定了音,谁还敢再兴风作浪?!不过方才在殿上,我真的很生气。”

  “为何?”洛清影佯装不解。

  赵弘瑀知他是明知故问,也不生气,只愤愤说道:“这些人平日里满嘴的三纲五常、仁义道德、君子操行,为国为民、大义凛然,可私下里却一门心思扑在后宫那几个人身上,为了私利完全不顾及朝政大局。”

  洛清影淡然一笑:“古人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是皇帝,你对谁好,下面的人自然会巴结谁。为了在朝堂上站得稳,谁不是打破了脑袋想去揣度皇帝的心思?”

  洛清影这话说的平淡,可赵弘瑀听在耳中却有些刺耳。若不是之前他默许了胡之恒的建议,纵容朝臣们去攀附魏王,又何来今日朝堂上的纷争?

  顿了片刻,他掩去面上的尴尬神色,沉下声来:“你说的对。为臣者不求为国效力,只懂蝇营狗苟、结党营私,如今这朝堂上的风气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洛清影又宽慰了几句,赵弘瑀一边听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洛清影看出他心中有事,便打住了话头:“若是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回去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赵弘瑀收回神来,可言语间却吞吞吐吐、含糊不清。

  洛清影见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没有再问,只微蹙双眉盯着他。能让赵弘瑀如此为难的事,只能是关于德宁公主了。

  果不其然,赵弘瑀踌躇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开了口:“昨日收到线报,德宁公主已经离开南秪定襄,去了西卫楼凡。”

  “嗯,知道了。多谢。”

  出乎意料的是,洛清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情绪,只是微微点点头。

  赵弘瑀有些担心,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你……还好吧?若是伤心就不要忍着,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我又不会笑话你。”

  见他这般谨慎小心,洛清影觉得有些好笑:“那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

  赵弘瑀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洛清影望了他一眼:“她走之前,该说的话都已说清。我们都希望彼此的将来是幸福的,该记在心底里的,我一刻不敢忘记,该放下的,我也不会纠缠不休。既然知道她此次归国是为和亲,那就必定有这么一天。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我又何须兀自嗟叹。”

  赵弘瑀张了张嘴,又狠狠叹了口气:“你能彻底想通,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食君禄,奉君事。当务之急是要保证太子册立典仪的顺利,这些日子我会多去礼部几趟,如有不决之事会尽早告诉你。”洛清影说着,退了一步,“今日你毫无征兆地宣布立储,想必会有不少人和事要应付,我就先回去了。”

  “也好。”赵弘瑀明白他话中所指,“前朝的异议被我硬生生摁了下去,这后宫怕是还会有其他的声音。我会仔细周旋,你只管将典仪之事做好。”

  “是。”洛清影拱了一礼,便缓步退了出去。

  赵弘瑀目送着他出门,待他走远,目光却仍旧久久未曾收回。

  欢招端着一只碧玉碗走了进来,见赵弘瑀出神的模样,不禁偷偷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赵弘瑀接过碧玉碗,喝了几口。

  “陛下,今儿这莲子银耳羹不甜了吧?”欢招机灵地眨了眨眼,“自从上次陛下嫌弃这汤太甜,奴才天天叮嘱御厨的人,绝对不能多加香蜜。”

  “就你心眼多。”赵弘瑀重重将碗塞回到他手中,汤汁四溅,荡了欢招一脸。

  欢招用袖子囫囵擦了擦脸,嘻嘻笑着:“奴才瞧见陛下和太傅和好如初,心里高兴。”

  赵弘瑀瞪了他一眼,直让他把剩下的话都噎了回去。

  停了片刻,赵弘瑀低声说道:“公主走了,人不在眼前,总是好一些。他心里明白,已成定局的事,再怎么折腾也是回天无力。朕说过,他是个有担当的人,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就像他刚才说的,食君禄、奉君事,在他心里,还是把朕当成了君主。”

  欢招抬头看着他,却正好迎上他深沉的目光。

  “之前朕对他太严苛,他就总躲着朕,现在公主人都走了,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漠了。他能记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能一心为着元澍做事,朕又何必再给他脸色看?朕待他亲善一些,他自然也会有所反馈。”赵弘瑀苦笑着摇了摇头,“至于什么和好如初,那都是骗人骗己的话。玉石一旦碎了,找再高明的工匠也修不回原来的样子。”

  欢招咬着嘴唇点点头:“反正不管怎么说,太傅在您面前不似先前那般畏缩,陛下看着心里也好受些。”

  “畏缩也好,大胆也罢,朕都不在乎。只要他一心一意为朕做事,怎么样都行。从立储这件事来看,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他能如此,朕也就无须太过担忧了。”赵弘瑀说着,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朕还有公务要办。”

  “是。”欢招捧着碧玉碗,躬着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归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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