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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内外交困 步履维艰

归尘记 室鞅 30210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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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内外交困 步履维艰

  赵弘瑀离开琼琚殿,立刻折回了中孚宫内。刚一进门,就远远瞧见洛清篱已经等候在大殿门外了。

  “陛下!”

  洛清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岂料赵弘瑀神色严肃地猛一挥手:“去里面说。”

  待二人入了殿,屏退殿内侍奉的一干人等,赵弘瑀这才焦急问道:“如何?都安排妥当了?”

  “回陛下,漠竹那边臣已经大致说明了情况,并派安歌亲自带人将驿馆隔离起来。”

  “好。”赵弘瑀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朕方才也让崔迟去将太傅府封锁了起来,尤其是那个芸儿,找到之后立刻送入宫来。朕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有些事还需要亲自审问清楚。一旦查清,涉及到相干人等,绝不轻饶!”

  洛清篱忧心忡忡,着急着问道:“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欢招公公向臣说了个大概,臣现在还是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唉!”赵弘瑀又恼又恨,重重吐了口气,“祸从萧墙起啊!芸儿受了贵妃挑唆,以为清影私见漠竹是为了让他替自己给德宁公主传信,一怒之下将密信偷了出来交给贵妃。贵妃早有计划,于是传信给胡之恒,打了朕一个措手不及。你入宫之前,朕已经将太后和贵妃都软禁在宫中,她们暂时不会再兴风作浪了。”

  洛清篱听着,心中猛地一沉。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芸儿,这令他悔恨交加:“我早该明白,硬生生将芸儿嫁了过去迟早会出事。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兄长我难辞其咎。”

  赵弘瑀自然能理解他心中复杂的情绪,妻子身边的人害了自己的兄弟,换作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

  “方才我见过清影了,他暂时很安全,你也可宽些心。事已至此,如若真论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有错,你不必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肩上。”赵弘瑀缓声安慰他,“嫉妒会释放出人性最险恶的一面,芸儿为了一己之私,却害了清影。如今之计是要如何保住清影的性命。还有你,陆骞罪名难洗清,你也没法脱身。朕不能让你和清影连受重创,朕要好好想想,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陛下,恐怕已经没有时间让您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了。”洛清篱心情沉重地望着他,低声说道,“入宫之前臣接到天雄急报,李崇勋将漠凤革职入狱,并派颖王李崇贵亲率大军五十万发兵天雄。”

  “什么?!”赵弘瑀如同遭到晴天霹雳,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章延泽的军报已经发到殿前司,想必待会就会呈到御前。”

  “李崇勋终于按捺不住了!”赵弘瑀狠狠握紧了拳头,“漠竹离京,正是他铲除漠凤的最佳时机。看来这一切他早有预谋,漠凤一倒,就再也没有人能牵制住他了。”

  “陛下稍安勿躁。”洛清篱俯首又说道,“李崇贵虽为皇室贵胄,但并无实战经验。章延泽早有准备,三日前在天雄关外五十里处以一万轻兵埋伏,重伤西卫五万先锋。西卫伤亡惨重,锐气大挫。”

  “好!”赵弘瑀闻此消息精神大作,顿时从方才的萎靡烦躁中恢复了过来,“朕果然没有看错章延泽!你回去后立刻告诉他,让他绝不要手下留情,务必要彻底挫灭李崇勋的嚣张气焰。”

  “是,臣一定转达给他。”洛清篱点头,继而又有些担忧,“章延泽还说了一件事,令臣不安。”

  “何事?”

  “这件事章延泽并未直接写在奏报中,而是单独给臣写了封信随附在后。”洛清篱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方帛书呈了上去,“陛下,还是请您亲自过目吧。”

  赵弘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接过帛书,方看了几眼竟又止不住心惊起来。

  “这么说,李崇勋也知道了清影和漠凤的关系?”

  “恐怕是的。”洛清篱皱着眉头说道,“按照章延泽信中所说,李崇勋给漠凤定的罪名里就有一条是里通外国。他认定漠竹此次入殷就是为了与漠凤的外甥、大殷太傅洛清影商议谋反之事。”

  “可李崇勋是怎么知道的?”赵弘瑀很是不解。

  “清影的生母是漠凤的妹妹,想必当初她毅然随陆骞入殷时,就已经有不少知情之人了。毕竟漠凤那时已经是西卫的将军,树大招风,难免不被人盯着。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陈年旧事几乎被人遗忘,但若是被有心之人再度翻出来,只要细细探查,就一定有线索可寻。李崇勋有意与漠凤过不去,定然会对漠凤身边可疑之事倍加用心。”洛清篱细细想着,猜测着缓缓说道。

  “嗯。”赵弘瑀无奈地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沉下脸色,“李崇勋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查漠凤的妹妹?你不觉得奇怪吗?”

  洛清篱一惊,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认为有人提醒了他?”

  “之前虞昉在大殷境内遇险,朕就觉得是有人暗中与虞恪通风报信。虞恪与李崇勋近些年来关系紧密,或许是虞恪安插在朝中的人觉察到了什么,给虞恪传了消息,虞恪才会去提醒李崇勋?”

  赵弘瑀的想法乍一听似乎匪夷所思,可仔细一想却又并非绝无可能。彻查南秪细作一事迟迟没有进展,此人若不是子虚乌有,那便是隐藏极深,而且对中枢之事知根知底。如此想来,洛清篱心中不免有些慌乱:“陛下所言确有可能。只怪臣办事不利,至今未能查到南秪细作的底细。”

  “不急、不急。”赵弘瑀一边摆着手,一边又低头踱着步子,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后他停下脚步,认真叮嘱道:“清篱,你立刻安排一名可靠之人秘密护送虞昉去神策军,将他交给曹晖。天雄一乱,南秪定会应声而起。之前联络的那些南秪官员是否落实?”

  “启禀陛下,基本可以为我所用。”

  “好!”赵弘瑀抿着嘴轻轻颔首,“西卫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与我一场硬仗在所难免。可南秪不比西卫,并无好战传统,只要虞昉能成功归国与虞恪一较高下,我们便可免于腹背受敌。”

  “陛下说的是。对于虞恪只有一条,那就是釜底抽薪。虞昉一旦出面,民心势必不稳,他们便无力再对外征讨了。”洛清篱拱手应道,“另外,章延泽对西卫反击越狠,对南秪的震慑就越猛。南秪国内人心越不安,主和派就更占上风,虞昉的胜算就更大。陛下放心,臣立刻就去办。”

  “战事一起,朝中一致对外,朕会趁机将清影的事情拖一拖。他的事一拖,暂时也就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你只专心对外应敌,其他的事情交给朕来处理。”赵弘瑀说着,又将章延泽的私信递回给他,面上隐隐生出一丝难言之意,“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芸儿,想必郡主知道以后会自责不已。她有孕在身,不能激动,你回去好好宽慰她些。”

  洛清篱愣了愣,不由心内一顿纠结:“臣谢陛下关心。这些事臣会好生处理,陛下不用担心。”

  “好。”赵弘瑀面有欣慰之色,“你速去殿前司做好安排,有任何事随时来报。”

  “臣遵旨!”洛清篱拱手领命,方要抬脚却又犹豫了片刻,“陛下,清影他……”

  赵弘瑀默默望着他淡淡一笑:“事态紧急,也为避免嫌疑,你暂时就不要去看他了。你放心,只要他在宫中,便无人能伤得了他。朕向你保证,一定护他周全。”

  洛清篱顿了顿,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止在喉间,只又朝着他深深揖了一礼:“有陛下这句话,臣便安心了。”

  目送着洛清篱匆忙离去,赵弘瑀的心上没有丝毫轻松之意。

  该来的总会来,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明白。可他今日却真正体会到了祸不单行这四个字的意思。

  内忧未定,外患又起。但他很清楚,所有麻烦的根源一定潜伏在大殷的朝堂之内。

  他瘫坐下去,双手撑着额头闭目片刻,忽然听得一阵急速的脚步,抬头望去,原来是崔迟。

  “都办好了?芸儿人呢?”

  不待崔迟开口,赵弘瑀立刻起身直接问道。

  “回陛下,一切妥当。臣已经将芸儿押入宫中,就在殿外候着。”崔迟俯身回答,“臣带着戍卫军赶到太傅府时,芸儿正在府中。可说来奇怪,她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赵弘瑀拧起了眉,随即挥手下令,“带她进来。”

  “是!”

  崔迟领命出门去,不多时便将芸儿押了进来。

  芸儿惊慌失措,平日里整齐利落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面上更是惨白一片。

  赵弘瑀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整个人被一阵肃杀之气包围着。芸儿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紧张之下竟失了仪,愣愣地站在阶下,忘了行跪拜之礼。

  “跪下!”崔迟一声低喝,芸儿这才惊醒过来,应声跪下缩作一团,瑟瑟发抖。

  “你出去吧。”赵弘瑀挥手示意崔迟退下,崔迟微微俯首退了出去。

  赵弘瑀盯着芸儿的背影瞧了片刻,方才阴沉着开口问道:“你为何存心要害太傅?”

  “回陛下!奴婢没有!”一听这质问,芸儿忙抬起头来要解释,可刚一直起身来,便觉察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失礼,继而又重重伏下身去。

  “直起身来答话。”赵弘瑀的声音依旧阴郁,听得芸儿不寒而栗。

  “奴婢遵命。”芸儿缓缓起身,眼下挂着两道沉沉的泪辙,“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若是知道,奴婢死也不会将它交给贵妃娘娘……”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偷取太傅的信件,还要送给贵妃?”赵弘瑀盯着她厉声问道,“朕念在太傅的面子上,只与你问话。若是你敢有丝毫隐瞒,休怪朕不顾情面,直接将你送去刑部大狱,让你尝尝酷刑的滋味。”

  芸儿被这么一恐吓,更是丢了魂魄,抽抽噎噎地小声说道:“陛下,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知道,奴婢仰慕太傅已久,可太傅却始终对我无意,幸得贵妃娘娘做媒,奴婢才能达成心愿。奴婢感激贵妃,贵妃也时常派绿如姑娘来看望奴婢,与奴婢说些贴心话。前些日子太傅重病,陛下来府中探望之后,绿如姑娘曾询问过奴婢此事,还提醒奴婢要劝着些太傅,不要在皇储之事上说太多话。她说贵妃一直器重太傅高风亮节,不在朝中结党营私,她不愿见太傅被困于皇子之争,自毁前程,所以才暗中好言相劝。奴婢深为感动,又自觉娘娘与我有恩,便轻信了娘娘的话。后来,奴婢在大相国寺遇见绿如姑娘,她又极为神秘地提醒奴婢,说西卫使臣入京,要奴婢提防着太傅一些,以防太傅通过使节再与德宁公主私下联系。奴婢起初怎么也不信,太傅是陛下的重臣,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可后来……后来府中突然紧张起来,暗中增加了许多守卫,奴婢觉得奇怪,便留了些心眼,这才发现果然有陌生人与太傅相见。奴婢心中疑窦丛生,待那人走后便去见了太傅,想探探口风。没想到太傅被奴婢惊扰之下,一时间慌乱异常,将一副尚未写好的绢帛藏入袖中。奴婢见太傅刻意隐瞒,就鬼使神差地信了绿如姑娘的话。待太傅走后,奴婢潜入书房,找到了他藏信的木匣。那信是密封在铜管之内,奴婢无法打开,不得见其内容。奴婢犹豫再三,不知是否该将密信交给贵妃。迟疑之时,奴婢却在匣中发现了德宁公主送与太傅的金羽箭……所以……”

  “所以你一怒之下,以为太傅负了你,与德宁公主藕断丝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就不管不顾,直接将密信交给了贵妃?!你口口声声仰慕太傅,难道在你心中,他就是如此下作之人?!”赵弘瑀怒不可遏,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

  “奴婢悔不当初,可那时已经失去理智。”芸儿捶着胸口,悔不当初,“自从奴婢嫁给太傅之后,无一日不曾失落。奴婢本想将密信交给郡主,可转念又想,郡主碍于太尉与太傅的兄弟之情,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好替奴婢说话。万般无奈之下,奴婢才选择将密信交给贵妃。”

  “这么说,贵妃确实知道信中内容了?”赵弘瑀的面色越发冷峻,“她知道之后没有及时告诉你吗?”

  “没有。”芸儿摇头答道,“娘娘脸色大变,却也没说什么,只说太傅做事太过出格,必须得到教训。然后她便让人送奴婢回去,并安慰说一定会替奴婢做主。”

  “她可真是为你做主了!”赵弘瑀翻了个白眼,牙根咬得直响,“你恨太傅,她便直接遂了你的愿,要他的命!朕当初真是不该同意将你嫁给太傅,一念之差,竟是害了他!”

  芸儿失声痛哭,却又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懑,撕心裂肺般哭诉道:“奴婢确实不该怀疑太傅!可当奴婢看见那支金羽箭时,内心里便如烈火煎熬。奴婢待他百般好,全心全意照顾他,倒头来竟然还比不上公主送给他的一支箭吗?!”

  赵弘瑀冷冷地盯着她,半天才甩出一句:“你不配用公主的箭来自比。”

  被如此直白地贬低,芸儿羞怒交加,却又不敢造次,只能忍着怒气默默流着眼泪。

  赵弘瑀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公主爱他,宁可为他牺牲一切。”

  “奴婢亦可为太傅去死。”芸儿抑制不住,高声喊道。

  赵弘瑀抬手制止她,面上的神色无比凝重:“朕相信你可以为他赴死。可是芸儿,在很多事情面前,生死并不值得一提。真正的爱,是要懂得去成全他。公主爱他,可以为了他的安危、为了他的理想,心甘情愿放弃与他相守一生的誓言,成全他与别的女子白首到老。可是你呢?你的心中除了嫉妒之外还有什么?你爱的不是太傅,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曾给他,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不……”芸儿错愕地望着他,心中一直坚持的东西正在轰然崩塌。

  赵弘瑀没有给她任何喘息之机,继续将她逼进心中的死角:“你所谓的爱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借着这个名义,你想做的事只不过是独占和控制。被你这样的人钟情,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说完,赵弘瑀高声将崔迟唤了进来:“将芸儿带去太尉府交给郡主。”

  “是。”

  赵弘瑀叹了口气,转头又看着瘫在阶下、失魂落魄的芸儿:“无论朕怎么恨你,你好歹是郡主身边的人。她是朕的姐姐,朕还须照顾她的颜面。该怎么处治,就让郡主自行发落吧。”

  芸儿不敢再申辩,却鼓起勇气望着赵弘瑀哀切恳求道:“陛下,奴婢可否再见太傅一面?”

  赵弘瑀淡漠地转过头去:“朕觉得他并不想见你。”

  芸儿羞愤难当,却也明白自己罪孽深重,没有颜面再奢求什么,只好行了大礼,默默垂泪转身,随崔迟走出殿去。

  赵弘瑀长长叹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瘫在御座上。依着对洛清影的了解,他本就对芸儿怀有愧疚之情,若是见了面,一顿哭诉,说不定就会软下心肠来。索性自己就做了这个恶人,让他们再无见面的机会。至于齐乐瑶,那是一个以洛氏安危为重的聪明女子,大是大非之前,她绝不会糊涂。芸儿本就是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既然知道了真相,赵弘瑀绝不会在再为她耽误任何精力。

  然而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无力。

  方才他斥责芸儿,说她的自私绝非是爱时,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淑贵妃的脸。

  难道自己聪明一世,却真的也犯了糊涂?

  赵弘瑀自嘲地笑着,缓缓站起身去。

  洛清影身世一案,明面上证据确凿,一时间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然而西卫既动,烽火已起,赵弘瑀在朝会上直接定下基调,暂缓处理洛清影一案,并严令朝中上下勠力同心、一致对外,先解决边境燃眉之急,再行处治内部事务。

  虞昉虽然已经到了神策军,但一时之间还未能与境内旧臣取得呼应之势。虞恪蠢蠢欲动,号称集结了四十万大军,与神策军对峙于南境,战事一触即发。

  西卫发兵五十万,南秪发兵四十万,若是两国同时发难,大殷腹背受敌,将会同时面临这可怕的九十万大军。或许是因为南秪朝堂始终不能君臣同心,或许是因为这四十万大军为倾国之力,不得不谨慎为之,又或许南秪还想继续观望西卫与大殷的战局,好坐收渔人之利,总之虞恪的兵马虽咄咄逼人,却仍紧绷着最后一根弦,按兵不动。这就为赵弘瑀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他明辨主次,压下所有反对意见,坚持御敌为先,同时又雷厉风行地任命太尉洛清篱全权负责禁军与边军的配合、协调。洛清篱留下十万禁军戍守京师,将剩下的二十万禁军以最快的速度补充到天雄军和神策军中,全面统筹战局,制定方略。他还以朝廷的名义整合全国境内的粮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边境军营中去。

  章延泽亦是不负众望,他不与风头正旺的西卫军正面蛮战,而是连使妙计,以伏击为主,将骄傲的西卫前锋军打的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李崇勋在战场上越是失利,对虞昉渗透南秪的朝堂就越加有利。不出赵弘瑀所料,南秪国内已经陆陆续续传出反对的声音,后院起火,这是虞恪最担心的事情。

  连日来,天雄、神策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到御案上,赵弘瑀一心只系前线的战况,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其他。待到章延泽基本压制住李崇贵的攻势,他才能有些喘息的机会。

  这一晚,赵弘瑀毫无胃口用膳,好容易端起碗箸,忽然想到已有小半个月不见洛清影,便又放下碗来,起身往琼琚殿的方向去了。

  琼琚殿中灯火通明,却无一人。赵弘瑀心下一慌,忙回头去找,兜兜转转半圈,才发现洛清影立在回廊之下,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寒月出神。

  “你怎么在这?”赵弘瑀皱了皱眉,却不由地抬脚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入了冬,风彻骨,霜寒重,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病吗?”

  洛清影闻声回过头来,神情萧索地望着他:“整日困在这里,如坐针毡。好容易趁着夜凉如水,我便想着出来透透气。”

  说完,他忽然抓住赵弘瑀的衣袖着急地问道:“战况如何了?”

  赵弘瑀低头看着自己被扯皱的衣袖,无奈地摇摇头:“走吧,进殿去说。这里太冷了。”

  “好。”洛清影说着,不等赵弘瑀反应,直接拉着他往殿中走去。

  刚一入殿,暖风熏来,赵弘瑀隐隐感到一阵困意。连日来几乎未曾合眼,忽然间困倦涌了上来,令他忍不住晃了晃脚下的步子。

  “怎么了?”洛清影察觉到他的异样,回过身来,正好看见他手抵眉心,双目微闭。

  还未等赵弘瑀开口,守在门口的欢招一步上前来苦着脸说道:“自从战事一起,陛下通宵达旦地查阅军报、处理军务,一个人恨不得分出十个人来用。陛下吃不下、睡不着……奴才怎么劝也没用。太傅,您就劝劝陛下吧。这仗得打,饭也得吃啊!”

  “哪儿都有你多嘴!”赵弘瑀本就心中烦躁,一听欢招絮絮叨叨,恨不得将他一脚踹出几丈远。

  “欢招也是关心你。”洛清影一把将他拦住,拧着眉郑重地看着他,“今日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有。”欢招跪在门外,冒死伸着脖子抢先答道。见赵弘瑀圆目一瞪,又立刻缩了回去。

  “欢招说得对,仗要打、饭也要吃。我知道你心忧战局,可你是一国之主,是大殷臣民的主心骨。将士们在疆场上力拼厮杀、死不旋踵,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有你为他们坐镇,赐予他们荣耀和信心。若是你此刻先倒下了,你让大殷的臣民怎么办?让浴血杀敌的将士们怎么办?”洛清影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劝着。

  洛清影说得在理,赵弘瑀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便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朕实在没胃口。”

  洛清影也不管他,径自转身吩咐欢招:“既然陛下还未用晚膳,就请公公将御膳送到这里来。”

  “是是是!”欢招一听,感激地连磕了几个头,“奴才就知道太傅一定能劝得了陛下。”

  洛清影抬手示意他快去,却又忽然唤住他,继续叮嘱道:“陛下胃口不佳,还请公公交代下去,只送些清淡的过来就行。”

  “奴才明白。”欢招点点头,起身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洛清影这才回身,却发现赵弘瑀早已坐在锦垫上,一手撑着太阳穴,斜着倚在几案旁,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

  看出他精神不佳,洛清影上前几步担心地问道:“要不要让杜若来给你看看?”

  “不用。”赵弘瑀没有抬头,只用空着的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本来说是看看你,结果一进门却让你为我忙活半天。”

  “你身系社稷安危,为了大殷江山,眼见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洛清影缓缓坐下,“若是将一国比作人,那么君主便为首脑,臣子便为之四肢。四肢残断,人尤可活,可你见过哪个人丢了脑袋还能活命的?”

  “好了,我知道了。”赵弘瑀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笑了两下,“我又不是元澍,你不必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日日禁在这处,不能及时得到外面的情况,一定坐立难安,所以我今日就是特意来告诉你外面的形势,让你能踏实一些。”

  赵弘瑀这话直接戳中了洛清影的心事。明知洛清篱、章延泽、曹晖,甚至还有安歌,都在外力据敌寇,可自己却只能独自待在这狭小的方寸间,什么也做不了。每每想起此事,都令他焦躁万分。

  虽然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可方才赵弘瑀入门时的憔悴模样却令他更加揪心。前朝、后宫,内政、外敌,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纵使他再年富力盛,也禁不住如此重压。

  想到此处,洛清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御膳没送来前,你先小憩片刻。待御膳送来,你先用了晚膳。之后,我们再说国事。”

  赵弘瑀哀怨地望着他,但见他一反常态的强势,竟似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而自己正好脑中又嗡嗡作响、倦怠不已,便顺势打了个哈欠:“好好好,都依你。”

  话音方落,他竟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洛清影侧耳仔细听着,一阵阵均匀的鼾声透过温暖的空气飘了过来。

  若非累极,赵弘瑀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昏睡过去。洛清影看着他的侧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愧疚之情。若不是自己如此大意,将写给漠凤的家书泄露出去,他也不至于进退失据,苦撑着独自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

  之前他与赵弘嘉殊死相抗,在最危险紧要的时刻,自己没能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已是心中大憾。而这一次形势更加严峻,若有一步失误,便要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

  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再让他一人孤军奋战,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助他一臂之力。

  洛清影默默想着,心中做了决定,之前与赵弘瑀所闹的所有不愉快、结下的所有心结瞬间消失殆尽。大丈夫当誓死为国效命,生死存亡之际,又岂能再去计较那些纷杂小事?

  洛清影想的出神,忽然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回头,原来是欢招带人将御膳送了过来。

  洛清影指了指赵弘瑀的方向,示意他噤声。欢招心领神会,带着两个手脚利索的侍女蹑手蹑脚走进殿中,将碗盏轻轻放在书案上,然后便悄无声地退了出去。

  纵使侍女们手脚再轻,可脚下罗裙翻动,亦是牵出窸窸窣窣的细碎之音。

  赵弘瑀猛地一惊,直起身来,脸颊上已被压出了一片红印。

  “我怎么睡着了?睡了多久了?真是耽误事!”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彻底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而已。”洛清影指着他面前的盘盏说道,“欢招他们刚送过来,趁热用膳吧。”

  虽然只是小憩片刻,可是睡得深沉,赵弘瑀竟然觉到一阵畅快通透之意,腹中也忍不住咕咕作响。平日里闻之恶心的饭菜,也瞬间变得香气扑鼻。

  赵弘瑀端起碧玉碗,里面盛了一碗素净的白粥,再看其他,也不过是些时令蔬菜,青翠如玉,毫无油腻之意,令人食欲大增。他不待多言,埋头便吃了起来,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风卷残云一般将菜肴消耗大半。

  “真是舒服!”赵弘瑀放下碗箸,索性往后一仰,轻轻拍着肚子畅快感叹。

  欢招一直躲在门外偷偷瞧着,眼见他用完了膳,便赶紧挥手着人进来将杯盘狼藉的几案清扫干净。

  “好久没这么吃得这么痛快了!每日他们将御膳一送上来,我只觉得荤腥难闻,实在难以下咽。”赵弘瑀心满意足地缓了片刻,又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整日被军情战报困扰,心里担忧的事情太多,夜不能寐,精神不济,定然没有食欲。方才虽然只是囫囵睡了片刻,好歹恢复了些精力,自然也就能吃得下了。”洛清影轻声劝说道,“你不是铁打的,以后不能再这么逞强了。”

  眼见他似乎又要开始劝导自己,赵弘瑀忙清了清嗓子打断他:“我也休息好了,该和你说些正事了。”

  一听此言,洛清影立刻噤了声,只盯着他等他说话。

  赵弘瑀一见他那迫切的眼神,便明白他方才为了能让自己能忙里偷闲休息片刻,一直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急切,在一旁默默等待着前线的消息。

  赵弘瑀想了想,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你应该也知道了些,漠凤被下了狱,苏祓因为随身侍奉,亦是被抓了起来,生死不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漠氏一族在西卫的势力算是终结了。李崇勋知道了你与漠凤的关系,一口咬定漠竹此次入殷的目的是与你暗中勾结、里应外合、意图谋反。我已经私下见过漠竹了,他说临行之前,西卫朝中毫无异象,根本看不出李崇勋有任何阴谋。若非章延泽秘奏回朝,他至今还蒙在鼓中。”

  “那他现在怎样?”洛清影忍不住插话问道。

  “还能怎样?家中遭此大难,自然是心力交瘁、痛心疾首。而且……”赵弘瑀看了他一眼,稍稍顿了一下,“而且你与漠凤之间的书信确凿,朝中已有不少大臣上奏,说是适逢两国战时,绝不能将他这样危险的人留在国中。要么遣送回去,要么处死。”

  “那你怎么说?”

  察觉到他心中的恐慌,赵弘瑀赶紧安慰道:“我全都压下来了,让禁军封锁了驿馆。反正我已经说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御敌于外。与九十万大军压境相比,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漠竹这次入殷,或许也是老天有眼,不忍见漠凤操劳一生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留他这条血脉。既然他侥幸逃过了李崇勋的屠戮,我一定想办法尽力保住他的性命。”

  洛清影心中感慨万分。这件祸事完全因为自己而起,给赵弘瑀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毫无怨恨之言,仍旧一心一意尽最大的努力来保住自己的亲人。

  心中虽然涌起千般万般感激之情,可到了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太煽情的话,只好郑重地说了一句:“多谢。”

  赵弘瑀一愣,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明白洛清影此刻的心境,便又说道:“你不用想太多,这么多年来我虽从未直言,可心里一直明白。大殷其实对你们陆氏一族亏欠太多,我也知道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我这么做,除了因为我与你之间的情义,还因为我想尽量替先帝弥补一些当年犯下的过错。我是国君,不能让忠臣们寒了心。”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言语间竟透着一股豪气。洛清影本就感动不已,又被他这样感染,心气也随着恢复了许多:“有你这样的国君,忠臣们绝不会寒心。”

  赵弘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似乎想到某件事,神色暗了下去:“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何事?”洛清影不解地望着他,见他如此肃穆的神色,不禁揣测道,“是芸儿吗?”

  “嗯。”赵弘瑀点点头,“我亲自审问了她,事情与你我二人所猜无差。贵妃早就开始利用她来监视你的一言一行。我本想秉公办理,可转念一想,她终归是你的妾室,又是郡主身边出去的人,所以还是将她送回太尉府,让郡主亲自处治。郡主通晓事理,知道芸儿犯下不可饶恕之错,虽有故旧之情,却也不能留她,又顾及与她多年主仆之情,便赐她鸩酒,留她全尸。”

  洛清影闻言,心口一阵绞痛。他握紧了拳头,暗暗捶在书案上,愧疚难忍却又痛心疾首:“她被人利用,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是我对不住她……”

  赵弘瑀似乎也很是低落,不住叹息:“若非贵妃有意要陷害你,芸儿又怎能成为她的棋子?真要追根溯源,这错还是在我。是我没能处理好后宫中的事情,才让你莫名其妙成了她们的眼中钉。”

  洛清影听出他话中的异样情绪,静静盯着他沉默片刻,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处治贵妃?”

  赵弘瑀怔了怔,苦笑了几声:“我还没想好。”

  洛清影轻轻叹了口气:“你总说自己自从登上帝位之后便舍弃了真心,可其实你一直都没有放弃真实的感情。元辅走时,你痛不欲生,可我看得出来,你心疼元辅,更心疼贵妃。你对她早已动了真心,只不过你是皇帝,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即使心中再有情,也无法与她如寻常夫妻那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心底里这些隐秘的情感,连最贴身的欢招都不曾看破,可是洛清影却看得如此真切。这些话似乎是戳中了赵弘瑀心中的痛处。

  元辅走后,他亲眼见到淑贵妃肝肠寸断的憔悴模样,心痛有如万箭穿心。之后淑贵妃悲伤难抑,问他以后是不是还会再有孩子,他想都没想便肯定下来。那些话并非是他刻意宽解她,而是他心中最真切的期望。他确实曾小心翼翼地设想过,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和她相伴终老。

  可事实却令他心灰意冷。那日他去凤鸣宫中质问淑贵妃,气急之下动了手。说是气,更是失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

  这段时日以来,赵弘瑀故意不去想贵妃背叛自己的事,前线军务紧急,他也无暇去想。直到洛清影说了这些话,他才忽然觉得心里某一处被清空了一般,充溢着无限的伤感与失落。

  赵弘瑀眼圈有些红,或许是因为连日来不曾睡好,竟无法控制地流出一滴眼泪来。他立刻佯装揉着眼睛将那滴眼泪抹去,干笑一声:“就算我愿意给别人真心,别人也不敢当真。庸人自扰,何必自讨没趣?当务之急是前线军务,她的事以后再说。”

  赵弘瑀既是不愿说,洛清影也不再逼他。毕竟两情之事是最隐秘的心头私事,问得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想到此处,洛清影便了然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天雄和神策军如今情势如何?”

  一说到军务,赵弘瑀不由地拧起眉头:“三十万天雄军对阵西卫李崇贵五十万大军,二十万神策军面临南秪四十万大军,确实捉襟见肘。不过好在南秪暂时还在观望,所以并未真正形成夹角攻势。苏祓出事,我本担心章延泽会受到影响,可他丝毫没有令我失望,奋力出击,多次以少胜多,一鼓作气连挫敌军猖狂气焰,大大振奋了我军将士的信心。”

  “那就好。”洛清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章延泽心中自有大局,他总是临危不乱,不会因小失大。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赵弘瑀对洛清影的话亦是认同,可他顿了顿,复又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事。”

  “那是什么?”洛清影听出他话中深意,不禁追问。

  “我最担心的是洛清篱。”赵弘瑀摩挲着几案上的雕花,忧心忡忡地答道。

  洛清影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当然不是!”赵弘瑀高声否认,“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方才的话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洛清影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便又缓了语气问道:“那是为何?”

  赵弘瑀依旧先重重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以来,四下无人之时,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短叹长吁。

  “朝中已经有了些谣言,说洛清篱当年之所以救下你,是因为他与漠凤之间有不可见人的勾当。虽然我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洛清篱毕竟是当朝太尉,总领禁军,若是他这个时候被谣言缠身,我怕会引起军心不稳。”

  洛清影刚准备开口,又被赵弘瑀拦下:“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我本不想告诉你,是怕你又胡思乱想将整件事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清影,李崇勋野心勃勃,就算没有你这件事,他一样会伺机发难,这些都是在你我预料之中。退一万步而言,今日之事,难道不是先帝埋下的祸患吗?若是他能处理好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断了赵弘嘉的野心,陆骞也不会死于非命,洛骁和洛清篱也不用冒着诛灭全族的危险来救你。你不是这一切纷争的起因,而是受害者。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毫无保留地将实情和盘托出,并不是要你苛责自己,而是希望你可以了解眼下的局势,助我一臂之力,替我出谋划策,与我共渡难关。”

  赵弘瑀说话之时,一直目不转晴地盯着洛清影。待说完心底的肺腑之言,果然见他眼中的困顿之意消去大半。

  “好!”洛清影振奋起精神,郑重地许下承诺,“上一次让你独自面对赵弘嘉,已是我心中缺憾。这一次我一定尽全力助你退敌,护佑大殷金瓯之固。”

  赵弘瑀如释重负地抚掌笑道:“就等着你这句话!”

  洛清影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有意为我拖延时间,虽然打着攘外之名,可也绝非长久之计。我的身世牵连到兄长,受我拖累,他也必定会受到质疑。虽然有你强势压制于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堵塞民众攸攸之口。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尽快平息这场战乱,才好安心解决内部之事。”

  “你说的这些我有想过,可速战速决哪有那么容易?”赵弘瑀心烦地捶着几案,“章延泽以三十万之众力敌西卫五十万大军已是吃力,神策军那边也不能再抽调人马。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让虞昉尽快归国,南秪一旦松懈,我才好从神策军拨付一部分人马去支援天雄。”

  “你想以虞昉之力牵制南秪,使西卫成孤军之势,以便李崇勋能知难而退?”

  “是啊。”赵弘瑀不知他为何如此问,“这不一直是我们的策略?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洛清影垂下头细细思索片刻,言语中满是忧虑,“我只是觉得,不论南秪最终是不是参与进来,与西卫的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你是说李崇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赵弘瑀有些震惊。

  “不然的话他何以倾巢出动,让颖王李崇贵亲率五十万大军叩关东来?若非下定与我一较高下的决心,他绝不会孤注一掷。”

  洛清影说完,赵弘瑀的脸色更加阴郁起来:“若是李崇勋硬来,就算我大殷倾全国之力去应对,亦是重伤元气。到时万一南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后果可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生死决战的准备,绝不能心存任何侥幸。”洛清影的声音越发沉重,他停了半晌,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道,“或许……有人可以帮我们劝说李崇勋放弃这个可怕的想法。”

  “你是说?”赵弘瑀立刻猜出他言下之意是何人。只不过洛清影却不知,那人早已被摆弄进这场纷乱中了。

  洛清影低头沉思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将这个名字说出口来:“德宁公主。”

  赵弘瑀微微蹙眉看着他,面上看不出任何起伏,心中却已是天人交战。趁机利用德宁公主,威逼利诱她为自己所用,这一切都是背着洛清影做下的事情。洛清影对虞朝颜的感情如何,赵弘瑀心中最是清楚,所以他绝不敢向洛清影吐露半句真相。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快要走投无路之时,洛清影自己却提出了要请虞朝颜出手相助,帮助大殷度过难关。

  洛清影当然不知道赵弘瑀心里盘算的这些事情,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是信不过虞朝颜,便又解释道:“漠竹曾与我聊起南秪和亲公主一事。据他而言,李崇勋十分宠爱公主,对她言听计从。若是公主愿意开口,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免于一场倾国之战。”

  “我不是担心这个……”此刻赵弘瑀心中五味杂陈,他心有不忍,“李崇勋嚣张跋扈,妄自尊大,若是公主劝谏,可能会危及她自身安全,她愿意赴险吗?或者说,你忍心让她冒险吗?”

  洛清影没有回答,只默默垂下头去,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中。过了半晌,他才抬头言道:“止战止杀,使无辜百姓免于战火屠戮,这是她心中所愿。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不会推辞。至于你说的危险……我也明白,可是与千万百姓的安危相比,一人之身又何所吝惜?若是……若是公主真的出了意外,我便拿我这条命去陪她,再不会让她的魂魄孤苦无依,独自漂泊。”

  赵弘瑀欲言又止地凝望着他,却见他眼神清亮,没有任何杂念。

  过了许久,赵弘瑀似是下定了决心,带着些许无奈感叹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也只能多管齐下、死马当活马医了。德宁公主聪颖果决,胆大心细、善于察言观色,我倒是认为只要她愿意出手相助,就有相当大的胜算。清影,大恩不言谢。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无以为报,若不能守住大殷千里繁华江山,我这一生都无颜见你。”

  赵弘瑀目光真挚,虽隔着距离,洛清影亦能感受到他的由衷之情:“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一切都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既是如此,那我这就立刻回去安排人手潜入西卫,联络德宁公主。”赵弘瑀说完,迅速起身。

  “你准备如何联系她?”洛清影见他要走,亦是起身追问。

  “这个嘛……”赵弘瑀想了想,一时没有说上来。

  “漠竹尚在燕安,也许能帮到我们。漠氏在朝多年,权倾朝野,就算现落了难,依旧还是有些底子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可以找他相助。”洛清影看着他认真说道。

  “嗯,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安排好的。”赵弘瑀转念一想,言语间似乎又有些吞吐之意,“清影,我……”

  “怎么了?”洛清影察觉到他的为难,随即问道。

  赵弘瑀犹犹豫豫地支吾片刻:“清影,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派人潜入西卫不难,可是要让公主相信我们的身份才是难事。”赵弘瑀一边想着措辞,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试探着缓缓而言,“之前审问芸儿时,她提及过你有一支金羽箭,乃是公主所赠。我想向你借这支箭作为信物。只要见了它,公主就一定不会怀疑。”

  话音方落,赵弘瑀明显觉察到洛清影面上的纠结,于是又连忙解释道:“我知道那支箭对你意义重大,你若有难处,我也不会强求……”

  赵弘瑀还未说完,洛清影便轻声打断了他:“金羽箭就在临渊阁的楠木匣里,我不便出宫,你派人去取吧。”

  “清影……”赵弘瑀心头一热,喉间忽而哽咽住。

  “没有什么事会比国之存亡更重要。”洛清影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郑重叮嘱道,“不过联络公主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只能口头传话,切勿落下任何文字。所以你不要给公主写任何书信,一旦败露便会留下证据,反而害了她。用金羽箭作为信物,应该是最妥当的做法。”

  “你放心。”赵弘瑀认真点头承诺,“我绝不会逼迫公主。若是她不愿意,我绝不强求。一切皆以她的安危为重。”

  “多谢。”洛清影笑了笑,“事不宜迟,你快些回去吧。”

  赵弘瑀回了中孚宫,适逢天雄军报已到,他阅完军报,又将一应事务仔细安排下去,才得了空站起身来,使劲伸了伸酸胀的肩膀。

  未能歇息片刻,去太傅府办差的人赶了回来,将那支金羽箭完完好好地呈在了御案之上。

  赵弘瑀倚在御座上,木然地盯着这支金羽箭恍惚出神。

  “陛下?”欢招小声唤了一声。

  “嗯?”赵弘瑀似乎有些困乏,惺忪地转首看着他,“何事?”

  欢招目测他心情尚算平和,便大着胆子问道:“奴才有一事不明。当初陛下答应让德宁公主回去和亲,不是已经说好了要她暗中相助,必要时候劝阻李崇勋的吗?陛下早就在西卫楔入了我们的人,既然现在需要公主出面帮忙,直接告诉她就好了,为何非要让太傅把这支金羽箭拿出来?”

  赵弘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然后垂下眼眸转过头去,伸手拿起金羽箭,一手轻轻划过尾处轻盈的箭羽:“那时公主寄人篱下,无奈之下做出的承诺又能有几分是真心?如今两国战事胶着不下,李崇勋又是气焰嚣张,她圣宠优渥,还会不会愿意为了大殷的事情而轻易赴险?朕心里不踏实,所以才想找清影借来这支箭。这是清影与公主的定情信物,就算公主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可睹物思人,只要她见到这支箭,就一定会回忆起往日的种种。何况,这支箭也是在提醒她,若是大殷真的败了,国破家亡,洛清影身为朝廷重臣,一定难得善终。德宁公主若是心中还念着一丝旧情,就绝不会袖手旁观。朕冒着惹怒清影的危险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只不过是想能多求得些胜算罢了。”

  欢招一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谦卑地躬身说道:“陛下圣明。”

  “别说这些鬼话,你心里想什么朕都明白。”赵弘瑀翻了个白眼,“大敌当前,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此次可以平安度过一劫,朕以后一定好好对他,再不猜忌他了。”

  欢招尴尬着嘿嘿笑了一声:“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殷,太傅定会体谅您的苦衷。”

  “好了,你去找崔迟来,朕有话亲自交代他。”赵弘瑀挥挥手,将他遣了出去。

  崔迟沐着夜色入殿,待到赵弘瑀将一切嘱咐完毕,他携着金羽箭匆匆出了门去,竟又过了寅时。

  或许是因为之前与洛清影谈过之后,淤堵在心中的某些东西渐渐纾解开去,赵弘瑀心下安定,困意重又阵阵袭来。离天明尚有一个时辰,赵弘瑀也懒得更衣,只简单除去外衫、脱了鞋袜,便囫囵着裹在被中沉沉睡去。

  边境战事虽紧,但好在上有赵弘瑀提纲挈领,下有洛清篱、章延泽、曹晖等一众将领同仇敌忾,所有的情况仍在掌控之中。

  直到天雄一则八百里加急呈上御前,一切便似野马脱缰一般,彻底失去了控制。

  镇守天雄关的镇西将军章延泽竟然被西卫所俘虏,并且已经投敌叛国。

  这个消息不啻为晴天霹雳,让大殷朝上至皇帝、下至群臣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赵弘瑀将军报重重摔下去,站起身低声怒吼。

  朝臣们全都瑟缩着噤了声,沉默着蜷起身来,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暴怒的天子盯上,白白成了出气筒。

  眼见着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臣子们忽然霜打茄子一般蔫软,赵弘瑀更加怒火中烧,指着下面的人呵斥道:“平日里个个巧舌如簧,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群臣们面如土灰,依旧闷声低着头。

  初闻此消息,洛清篱亦如受了当头一棒。章延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他的一言一行没有人比他洛清篱更加了解。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不为他申辩,只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诡异复杂。

  “陛下!”洛清篱手持玉圭站了出来,拱手言道,“章将军自幼长在臣的身边,他的为人臣再清楚不过。他一心为国、视死如归,投敌叛国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绝不会做!何况自交战以来,章将军连设妙计,以一胜万,大大挫伤了敌军的气焰,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如此连胜的气势之下,他怎么会突然被俘?陛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臣愿为章将军作保,请陛下明鉴!”

  洛清篱话音方落,殿前司一众将领纷纷跪下,齐声附和道:“陛下,臣等愿意以性命为章将军作保!请陛下明鉴!”

  事发突然,赵弘瑀又惊又怒,一时无法自控。待阶下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后,他才回过些神来。目光扫视之处,正迎上洛清篱恳切的眼神。

  另一边立着的胡之恒始终沉默不语。他虽没有发言,却一直密切关注着朝堂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待洛清篱一番话说完,将领们纷纷跪地求情之后,他的嘴角才扬起一丝隐秘的笑意。

  “太尉大人此言差矣!”

  未等赵弘瑀开口,胡之恒已经一甩衣袖站了出来。他先向赵弘瑀施了礼,然后才转身看向洛清篱,眼底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之意:“太尉大人愿意为章延泽作保,那下官敢问大人,您用什么替他作保?大人自己与漠凤勾连一事还未曾说清楚,又有什么立场来为章延泽求情?!”

  “我洛清篱从未做过对不起大殷的事情,与漠凤勾连纯属无稽之谈!”察觉到胡之恒的心怀叵测,洛清篱镇定地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无稽之谈,只要一审那漠竹便可见分晓!”胡之恒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再者,太傅洛清影亲手写给漠凤的信难道也是无稽之谈不成?先帝和陛下对你洛氏一族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可你们却伙同漠凤隐匿叛臣陆骞之子意图不轨,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圣恩的吗?方才太尉也说了,章延泽自小长在太尉身边,得太尉悉心教导,不知道在这样‘别有用心’的教导之下,章延泽的心到底向着哪一边?是我大殷,还是西卫?!”

  “你大胆!”

  洛清篱还未开口回击,只听身后夏耒忽然站起身来指着胡之恒骂道:“太尉大人一心为国,对陛下誓死效忠、绝无异心!将士们在疆场浴血厮杀,为保我大殷安宁死不旋踵,换来的难道就是你这种尖酸刻薄之人的肆意污蔑吗?!”

  胡之恒嘴角抽动几下,满是讥讽之意:“据我所知,章延泽戍守天雄时,曾与漠凤义女苏祓往来甚密。这个苏祓早年间隐身于京城烟花之地,名为歌姬、实为漠凤安插在燕安的细作。她利用姿色勾引前太子赵弘嘉,挑拨他与先帝的关系,教唆他谋逆犯上。事情败露之后,被逐出大殷,永生不得入境。可章延泽却丝毫不顾忌苏祓的身份,与她暗中交往。章延泽可是总领天雄军政事务的大将,他会不会也像当年的赵弘嘉一样,在美色的引诱下摒弃了为臣子的正道,成了他西卫的走狗?!”

  说完,不待夏耒再言,他回身向赵弘瑀俯身,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太傅是叛臣陆骞之子,又是西卫上将军漠凤的外甥。当年先帝派洛骁父子亲自前去拿人,结果人没抓回来,反而让陆骞投火自尽。陆骞死后,他的儿子又被洛骁装作亲子养在身边,这其中实在是疑点重重!臣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眼见此等狼子野心之事,实在不能袖手旁观。陛下之前顾念旧情,不愿彻查此事,可如今连太尉身边的章延泽都莫名其妙投了敌。臣今日冒死进言,请陛下速速拿下此等乱臣贼子,肃清朝纲,稳定人心!”

  “你这个老匹夫!”夏耒实在无法容忍胡之恒如此明目张胆地折辱洛清篱,气急之下武人脾气顶了上来,直接就要上前动手揍他。

  殿前司里的一众将领亦是不能容忍自己的长官被这般诋毁,纷纷站起身来,试图跟着夏耒一起动手。

  另一边立着的六部和台谏官员中,也有部分人看不惯殿前司的人如此蛮横,撸起大袖迎上前来,毫不示弱。

  洛清篱一见情况不妙,立即一把拽住夏耒,怒目圆睁厉声低喝:“夏耒!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夏耒被当头一喝,立刻清醒过来。再一抬头,见赵弘瑀正眉头深锁、阴郁沉沉地盯着自己。他心里一慌,立刻跪下身去:“臣一时失态,请陛下息怒!”

  夏耒这一跪,使得寻衅闹事之人全都冷静下来,随即跟在他身后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赔罪。

  胡之恒这才整了整被夏耒扯得皱巴巴的官服,跪趴着转向赵弘瑀,愤恨不已:“陛下还在堂上,这些殿前司的将军们就敢直接动手殴打朝臣!臣贱命一条本不足惜,可臣是陛下的臣子!打了臣就等于是折了陛下的颜面!他们眼中哪还有陛下?他们这是藐视皇威、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

  赵弘瑀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只是阴沉着脸默默注视着堂下发生的一切。

  即使到最后胡之恒痛斥殿前司以下犯上,他的面上仍是毫无波澜。

  洛清篱知道这一次殿前司的表现确实失了分寸。胡之恒蓄意指责,洛清篱百口莫辩;赵弘瑀的反应,他也无瑕多虑。他没有时间在这里与人耗时间,天雄战局十万火急,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到接替之人。

  想到这里,洛清篱上前一步,跪地恳切言道:“殿前司的将军们是为了替臣说话才冲撞了陛下,请陛下开恩,不要责罚他们,所有罪责皆由臣一人承担。臣不惧责罚,可是天雄失将、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当务之急是要立刻选出接替章延泽之人,稳定军心、主持大局。否则数十万将士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根本无法集中精锐对抗西卫铁骑!”

  赵弘瑀咬着牙沉默片刻,然后才低声问道:“依你之见,何人可以接替章延泽?”

  洛清篱还未答话,就听胡之恒猛地哀嚎一声:“陛下,这个时候您还敢相信洛清篱的话吗?他自己深陷勾连西卫的丑闻不能自明,身边之人又莫名其妙投降了敌军,如此奸邪之人,何以堪当保卫我大殷的重任?陛下您还没看清楚吗?方才臣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已,殿前司的将军们就恨不得直接将臣生吞活剥了去!这禁军还是陛下的禁军吗?这禁军明明就成了太尉一人的私军!”

  “住口!”赵弘瑀本就窝火,被这么一闹腾,心里更是烦不胜烦,“西卫还没有攻进来呢,你们就要自己打起来了吗?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想办法如何克敌制胜,赶紧找人继任镇西将军一职。有合适人选就提出来,没有合适人选就闭嘴。”

  “陛下!”洛清篱紧接过话头,铿锵言道,“天雄镇守我大殷西境,是阻止西卫入境的险关要道,一旦失守,西线便失去了屏障,李崇贵的大军便可以顺关东来,侵入我大殷腹地如探囊取物。天雄之重,关系到我大殷的生死存亡,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先帝当年曾命臣率军入天雄扫清叛乱,臣对天雄的情况了如指掌。臣请陛下准许臣亲自前去天雄,指挥天雄军、迎战拒敌!”

  “这……”赵弘瑀犹豫了一下,“可你是太尉,坐镇京师、统筹调度,一切皆要仰赖于你。你若走了,这些事该由何人去做?”

  “殿前司的事务可由夏耒将军代为全权处理。”洛清篱说着,见赵弘瑀依旧犹豫不决,便又叩首拜道:“陛下,方才胡大人所言有理。章延泽是臣亲手调教出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心中愧疚万分,自觉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可是臣相信,章延泽绝非苟且偷生之人!事发突然,又这般蹊跷,臣心中不安,一定要亲自去天雄查清真相。若是章延泽事出有因,臣一定想办法将他救回来;若他真是背叛了陛下,臣便大义灭亲、亲手将他处决。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臣都责无旁贷。臣恳请陛下,请陛下恩准!”

  “陛下不可!”胡之恒抬手一挥,继而也跪了下来,手执玉圭厉声言道,“陛下,兵者乃死生存亡之大事,无能力者绝不能统兵御将,否则会贻害无穷。然而为帅者除了要胆识过人、熟知兵法,更需要有一颗坚定、忠诚的心。太尉无法撇清他与漠凤的关系,他的立场诡异莫测,他对陛下的忠心令人担忧。太尉无法自证清白,又何以统领重兵?陛下若是将天雄的兵权交给这样不清不楚的人,必定会大祸临头啊!”

  “胡之恒,你休要危言耸听!”夏耒实在受不过气,抬头嚷道。

  胡之恒转头挑衅似地扬起眉毛:“夏耒将军,我知道你与太尉大人共事多年,十分信赖他的为人。可是太傅与漠凤的关系乃是千真万确,然而太尉却隐瞒真相,一直对外声称这是他的亲弟。这件事无论怎么想,太尉大人都难以自圆其说!或许是我猜测的不对,冤枉了太尉大人。可若太尉大人心有异念,一旦陛下将兵权赐予他,他到底是领兵拒敌,还是纵敌东入,你敢保证吗?”

  “我……”

  “你若不能保证,岂不就是要拿陛下的性命、拿我大殷的社稷安危去冒险?你居心何在?依我来说,太尉不仅不能统帅天雄军,更应该引咎辞去一切官职,以待陛下彻查。”

  胡之恒不依不饶,连声质问。胡之恒说完,六部其他官员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过后竟齐齐跪下,伏地大拜:“胡大人所言有理,臣等请陛下三思!”

  夏耒憋的满脸红紫,直起身来向赵弘瑀拱手一拳,言语真切:“陛下,太尉大人他向来都以国事为先……”

  “好了,都别说了。”赵弘瑀心力交瘁,脸色很是难看,“章延泽曾在朕的身边做过几年虎贲将军,朕对他的为人也很是了解。若说他投敌叛变,朕也是难以相信。镇西将军乃是我大殷朝镇守一方的大将,忽然间就莫名其妙被俘虏,说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这件事朕必须得彻查清楚!至于继任人选,朕再好好想一想,之后再做定夺。”

  “陛下!”

  洛清篱还想再争辩,却见赵弘瑀抬手果断喝道:“退朝。”

  赵弘瑀起身拾级而下,脚下的步子却阵阵发虚。立朝至今,虽然小打小闹不断,却从未真正体味过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然而目下却真真正正就是一局定生死,毫无侥幸可趁。

  洛清篱自然看出赵弘瑀脸色的苍白,也能大致猜到他现在的心情。虽然君主心中烦闷,可他作为臣子却不能不劝。时不我待,多拖一刻便会生出更多的变数。

  他顾不上与胡之恒计较,只匆匆交代了夏耒几句,便一路急奔朝中孚宫跑去。岂料胡之恒亦是不肯死心,与他一前一后来到了中孚宫外侯旨。

  等了片刻,里面的小公公却出来下了逐客令:“二位大人请先回去吧,陛下不在宫中。”

  “军情紧急,还望公公代为通传。”洛清篱不肯放弃,再次拜托。

  “关系到社稷存亡,还请公公再传一次。”胡之恒亦是不依不饶。

  小公公面露难色,为难地解释道:“陛下真的不在宫中,奴才不敢误了军国大事。”

  洛清篱心中焦急,顾不上再与他纠缠,推开他作势就要往里闯。

  正在推搡之间,忽然见欢招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将洛清篱拉住,顾不得喘息:“太尉,您聪明一世怎么这会儿也糊涂了?擅闯宫禁那是多大的罪名啊?”

  “欢招公公,事态紧急,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还请公公通融。”洛清篱反手拉住他,言辞恳切地向他请求。

  “如今大难将至,陛下绝不能再被奸人蒙蔽,我也要立刻见到陛下,请公公通传。”胡之恒一步上前来,二人一左一右,将欢招夹在正中间。

  “唉。”欢招左右看了几眼,一边是眉宇间尽皆忧虑的洛清篱,一边是忿忿不平的胡之恒,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朝政大事奴才不敢置喙。陛下方才交待过了,谁也不见。他让二位大人放心,日落之前一定会做出决定来的。请二位大人各自回去等候圣旨吧。”

  “公公,陛下到底人在何处?”胡之恒不死心地问道,“陛下不见人影,群臣心里便没了主心骨……”

  “胡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欢招沉下脸来,“陛下虽然不在中孚宫内,可也绝非消极避事。陛下已经下了口谕,让您回大理寺待命,难道您还要抗旨不成?”

  “微臣不敢。”胡之恒被堵了回来,只好阴沉着脸躬身赔礼,“陛下既是已有成算,臣这便回去待命。” 归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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