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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否极泰来 朝颜复开
夜色深沉,太尉府中死寂一般。
洛清影快步走到揽月阁外,却见齐重卿和杜若依旧待在书房中。
杜若见了他,急匆匆迎上来,扑通一声跪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话语中依旧悲不能已:“下官有负大人所托,下官万死难也辞其咎。”
“你快起来!”洛清影连忙弯腰扶他起身,但见他竟是吞声忍泪,“我拜托你一定要保郡主万无一失,你已经做到了。至于孩子的事……你已经尽力了,这是天意,怪不得你。”
“太傅啊,是老夫对不起太尉、对不起你们洛家、对不起洛骁老太尉啊。”齐重卿也围上前来,拉着洛清影不住哀叹,“可怜我儿刚得知太尉噩耗、现在又痛失爱子……老夫真的害怕她撑不过去……”
“侯爷,事已至此,我们也回天无力,只能怨我兄长福薄……郡主一切安好便是万幸。”洛清影将他搀着,送回座上重新坐下。
齐重卿忍着泪,嘶哑着嗓音问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南秪动向未明,兄长生死未卜。陛下已经做了部署,一手查明真相,一手积极备战。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到这里,洛清影直起身来,转而望向杜若,“郡主现下如何?”
“下官给郡主开了安神助眠的药,郡主暂且睡下了。”
洛清影点点头,转回身又征求齐重卿的意见:“侯爷,您年事已高,还是先回府吧。郡主这里有我、杜若和芸儿姑娘照顾,一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可是……”
齐重卿还要再坚持,被洛清影打断:“郡主既然嫁给兄长,便是我洛清影的嫂夫人,是我洛府的人。侯爷,您就放心吧。”
齐重卿望着洛清影坚定坦诚的目光,想起他在齐乐瑶和洛清篱的骨肉之中果断地选择了保护前者,便再无疑虑:“也好,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乐瑶那孩子脾气硬,从来也不听我的。若是她醒了,请你帮忙劝一劝,让她千万想开些。若是你这里人手不够,再去侯府找我。”
“好。”洛清影一口应允,“郡主便交给我吧。或许看在兄长的面子上,她能听得进我的话。”
齐重卿还想再说什么,终是重重地叹了口,起身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房内只剩下洛清影与杜若两人。
杜若担忧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宫里传了话来,说您方才晕倒在天波门。您忙了一天,定是早已疲惫不堪。您先去休息吧,郡主这里下官看着便行。”
洛清影苦笑一番,长长叹息一声,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哀伤:“杜若,我又怎能睡得着?我现在一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见兄长在向我求救,就能听见他在呼唤我。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连他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下官该死!”杜若闻言,又重重跪在洛清影面前,“太尉对下官一家有天大的恩情,下官却……如此无能,要我有何用?!下官对不起太尉!”
“快起来!”洛清影俯身去扶他,“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不能怪你,是我选择了保护郡主,你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相信若是兄长在,他也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见杜若依旧挣扎着不愿起身,洛清影叹息着劝道:“你若真的心内愧疚,便打起精神来好好照顾郡主。她是太尉的夫人,也是太尉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人。”
“是。”杜若流着泪不住哽咽,“照料郡主是下官义不容辞的责任!大人放心!”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什么,拉过洛清影的手便要诊脉。
“大人先前晕倒,让下官先替大人诊脉,替大人开些温散化瘀的药。”
洛清影拗不过他,又知他确实是愧疚难安,便随了他去。
心病又岂能是药石可医?
待杜若一切忙定,看着洛清影将药喝下,已经快到寅时。
“大人,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杜若接过药盏,忍不住又劝道,“太尉大人若是在,也不想看到您现在如此身心俱疲的样子啊。”
洛清影抬眼望着他,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眶突然间红起来。他迅速地站起身,飞一般冲出门外。
杜若跟上去想问个究竟,刚行至门口便猛地停住了脚。
洛清影背对着自己,在一株琼花树下静静站着。虽看不见正脸,但从他剧烈震颤的肩头,便可以想见面上已是如何涕泪横流。
他一手重重拍在树干之上,震的花枝簌簌作响。
一阵阵压抑的哭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隐忍而低沉。
杜若极轻地挪回了屋内,默默听着那一声声哀鸣,不忍去打扰他。
洛清篱出事,他才是最痛心的一个人。然而他不能在人前落泪,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还需要他去扛。
悲痛灭顶,既然再也撑不住,那便让他好好哭一场。自己只在这里守着便好。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隐去。杜若心里一惊,怕他又是晕了过去,起身便往外跑去。
刚出门,却见洛清影低着头走了回来。
杜若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故意不去看他红肿的眼睛:“大人,既然睡不着便坐会儿,下官陪着您。”
洛清影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
杜若退了几步,安静地在另一处坐了下来。
夜深更漏断。寒意一阵阵袭来,杜若不禁拉紧了衣襟。
他想起身去找吉叔,让他送些炭火过来。一转头看见芸儿从内室走了出来。
“郡主……?”
杜若以为是郡主醒了,没想到芸儿赶紧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杜若转回头去,才发现洛清影竟然伏在几案之上睡了过去。
方才的药中,杜若加了助眠的药材。既然劝不过,那便只能靠药物。
芸儿走过来,递给杜若一件狐裘。
“夜深露重,杜御医仔细别着了凉。”
杜若感谢地笑了笑,接过狐裘披在身上。
芸儿又转过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洛清影身后,将另一件狐裘轻轻披在他的肩头,并仔细掖好边角,默默凝视着他沉沉睡去的侧颜。
从随着齐乐瑶嫁入太尉府起,她便对太尉的这个弟弟有一种奇妙的情愫。
他常常都是微微笑着,对每一个人都极其客气。尤其是对下人,从未呼来喝去。
他与太尉虽是同胞兄弟,却又如此不同。一个如同天上的太阳,光芒万丈,一个如同水中的明月,皎洁无尘。
可他是太傅,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她不敢擅自接近,只能远远地驻足而望。她那一点点心动,只能被自己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最深处。
如今,他的亲人们遭此变故,看似坚强的表面下,实则已经崩溃。
所以,她才得以如此近距离地观望着他。
这满面细碎的痛苦,即使睡着了也不曾散去,深深纠结在微蹙的眉间。
芸儿心疼地紧紧抿着唇,想去抚平他深锁的眉头,却又不敢伸手。
这一切,杜若看在眼中。芸儿感觉到杜若的视线,便收回目光,迅速起身。
她从杜若面前匆匆走过,顿了片刻,继而转回身来,小声地说道:“杜御医,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太傅大人。”
“姑娘放心。”杜若点头。
芸儿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转身又进了内室。
洛清影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何时睡去的。
昨日的一切竟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恍恍惚惚分不清真假。
“大人,你醒了?”杜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洛清影抬起头来,手臂却似乎失去了直觉,麻得要命。
瞬间的侥幸被这一声呼唤打破。昨日一切的悲剧都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并非噩梦。
“郡主已经醒了,她说等您醒了,便请您过去。”杜若俯身小心地搀着他站起身。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狐裘,洛清影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光洁油亮的毛皮,眉心微微一动。这是洛清篱的衣物。
杜若见他不动,便解释道:“这是昨夜芸姑娘送过来的。”
“嗯。”洛清影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一瞬间,他以为是洛清篱回来过。
杜若以为药劲未过,他还有些不太清醒,便转身端来一盆热水,打湿了布巾递给他:“大人,将就着擦擦脸。郡主还在等着你。”
洛清影回过神来,接过布巾,道了一声谢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热腾腾的水汽,感觉胸腔里瞬间温暖了起来,脑袋里也不再嗡嗡作响。
待神智清醒许多,他将布巾递回给杜若,抱着狐裘便往内室走去。
内室中,郡主床榻上的帷幔已经被放了下来,密不透风。芸儿顶着红肿的眼睛在榻边伺候,见洛清影进来,便给他行了个万福。洛清影将狐裘交还与她,点头示意感谢。
听见这些动静,齐乐瑶在帷幔中轻轻问道:“清影,是你来了吗?”
“是,郡主。”洛清影俯首答道。
齐乐瑶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嘶哑。她抱歉地说道:“内外终有别。我这身子又刚刚才……你我便隔着帷幔说话吧。”
“是。我正要来请罪。昨日事发突然,我贸然闯入郡主卧房,还请郡主谅解。”洛清影隔着帷幔拱手赔罪。
“你也是一心为我着想,我又岂能怪罪于你?”齐乐瑶的声音越发喑哑,含着些哭腔,“应该是我向你赔罪。我未能保住你兄长的血脉……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他?”
齐乐瑶对洛清篱的感情如何,洛清影心中还是知道一些的。好容易洛清篱彻底打开心扉,全心全意接纳了这样一位情深意浓的妻子,却天降横祸,将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悉数变成了泡影。
“谁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但既然发生了,郡主也不必太过自责。或许这就是宿命吧。”洛清影忍着心中的伤痛,低声宽慰道,“兄长最惦记的人便是郡主,如今郡主一切安好,便是对兄长最大的告慰。郡主切忌自怨自艾、悲天悯人,不管怎样,都该继续怀抱着希望走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再任意妄为了。”齐乐瑶叹了口气,仍是哽咽难抑,“我想明白了,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你兄长的下落,我便一日不会放弃。这偌大的太尉府还需要有人支撑,你国事缠身,我不能总劳烦你。况且,这本就是我的家事,我不撑何人去撑?我找你来便是想告诉你,你安心去处理朝堂之事,太尉府交给我便可。等到你兄长回来之日,我定会让他看见一个和往日一样、祥和安宁的家。”
齐乐瑶敢爱敢恨,亦是如此知晓事理,听到这番话,洛清影甚是欣慰,也甚是敬佩。
他跪在榻边,向齐乐瑶磕了个头:“太尉府便托付与郡主了。”
齐乐瑶听见动静,慌忙起身,从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来:“芸儿,快将大人扶起来!”
芸儿连忙应承,俯身将洛清影从地上扶起:“大人且去忙吧,家中之事您就不用挂念了。”
“多谢!”洛清影望着芸儿,微微躬了躬身,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一出门,遇上迎面询问情况的杜若。
洛清影不待他说话,便仔细交代道:“杜若,郡主就交给你了。”
方才在外间,杜若也隐约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他坚毅地点点头:“大人你就安心走吧!朝政要紧!”
洛清影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苦涩、有感谢。他向杜若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出了门去。
郡主既已安定下来,他便应该即刻返回朝堂。
连着数日,他几乎夜不能寐。边关的急报一封封传来。曹郃、曹晖、章延泽皆已做好迎战的准备,然而洛清篱依旧音信杳然。
虞恪的国书终于被送到了赵弘瑀的手中。
果不其然,他对这次事件给予严厉的斥责,认定是赵弘瑀保护不力。他要求赵弘瑀五日之内给出明确的解释,否则便兵戎相见。
如此直接、如此露骨。以至于赵弘瑀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竟然当着南秪的来人大笑出声。
他将信直接甩给南秪的信使,大声说道:“回去告诉虞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用他说,这件事朕都必须查的一清二楚!但愿这个真相他虞恪能承担的起,否则,朕一定打到他的宫殿里去,好好与他将这笔恩怨算清楚!”
信使离去之后,赵弘瑀在中孚宫中来回踱着步子。
“朕最恨别人要挟朕!为了他南秪区区一个皇子,竟然搭进去我大殷朝的太尉!朕还没怎样,他虞恪竟然气势汹汹来指责朕!”
“陛下息怒。”胡之恒试图安抚下赵弘瑀这冲天的怒火,“虞恪的行为早已在我们的预料之中,陛下不必与他置气。既然南秪给了五日期限,那么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置气?!”赵弘瑀忍下气摇了摇头,“朕并非置气,朕说的是真心话。洛清篱到现在还生死不明!他南秪丢了一个虞昉算什么?就算再丢十个朕都毫不痛惜!朕唯一担心的只是洛清篱而已!”
一边的洛清影闻言,不由地心中酸涩。但赵弘瑀这话说的又是真心实意,令他心生感动之情。
他上前一步,垂首说道:“臣替太尉谢陛下关切之情。”
赵弘瑀望着他明显又消瘦了的身形,心中不忍:“朕之心痛,不及你万分之一。”
顿了顿,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通传的小公公忽然打断。
“陛下,殿前司的安歌回来了。”
“什么!?”赵弘瑀眼睛一亮,“人呢?”
“在殿外侯旨。”
“快!传他进来!”
安歌回来了。
洛清影的心忽然间被提了起来。
没有确切的消息,安歌一定不会突然回京。那么便是说,洛清篱的生死已有定数。
短短片刻的等待,成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一边是期待着尽快知道自己兄长的消息,一边是害怕听到那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
赵弘瑀看出他的不安,大步走下御阶,来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别怕,天塌下来,我陪着你。”
洛清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
赵弘瑀朝欢招使了个眼色,欢招立刻懂事地躬身小步趋上前来,双手搀住洛清影道:“太傅,让奴才扶着您吧。”
洛清影似乎并未听见,只是直直地盯着殿门,直到那个精瘦的身形连滚带爬地奔了进来。
安歌带着边塞特有的风沙尘土一头冲进了中孚宫的正殿。
他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嘴角干的起了一层厚厚的皮,双颊被吹得又黑又红。
“陛下!”安歌扑通一声跪在赵弘瑀脚边,猛地磕了三个头。
“都这个时候,还磕什么头?!”赵弘瑀一把将他提溜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安歌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似哭又似笑。他扑通一声又跪下,边磕头边哭着说道:“苍天保佑!太尉大人找到了!没死!没死!”
“没死你哭什么?”赵弘瑀又气又乐,嘴上骂着可也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
他猛地转身望着洛清影,按着他的肩头喜极而泣:“听见了吗?你兄长没死!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天佑清篱,天佑我大殷!”
从安歌进殿到得知洛清篱的消息,洛清影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意识之中。直到被赵弘瑀一顿猛晃,他才真正回过神来。
“太傅大人,太尉好好的!大人可以安心了!”安歌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拉着洛清影的衣角连声说道。
洛清影看着赵弘瑀,嘴角不停地抽搐,后牙槽咬的生疼。他猛地点头,然后俯身拉起安歌:“我知道了……谢谢你……那……其他人呢?”
安歌抬头看他,见他眼角不觉已经挂满泪痕:“都没死,都没死。”
洛清影闻言,彻底松下了心底的那口气。
“太尉大人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恭喜太傅大人,恭喜陛下。”胡之恒走上前来,亦是欣慰地笑着恭喜道。
“是啊!这是好事啊,咱们哭什么?”赵弘瑀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扶起洛清影,转首又吩咐欢招,“让人先给安歌弄些吃的喝的来!看他满面风霜、风尘仆仆,一定是想着星夜兼程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带回来,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是!”欢招也是松了口气,连日来赵弘瑀都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自己提心吊胆小心伺候,依旧免不了被各种痛骂。如今洛清篱尚在人世,大殷朝的股肱之臣失而复得,赵弘瑀心里高兴,心惊胆战的日子总算告一段落。
“谢陛下关心!小的不饿也不渴,国事为重!陛下和二位大人请上座,小的这便将详细情况向陛下和大人们说清楚。”安歌依旧跪在地上,坚持着要先奏明事情。
“也好。”赵弘瑀点点头,然后又叮嘱欢招,“你先让人准备着,待会等安歌说完便带他下去用饭。”
欢招领了命,将洛清影扶至御案右手边的侧位坐下。赵弘瑀回了御座,让胡之恒也在左手边的侧位坐下。
安歌缓了口气,然后又磕了一个头,缓缓说开去。
原来那日安歌到了神策军与曹晖汇合之后,便又去马车坠崖处重新勘察了一遍。那山崖上有一块突起的岩石,而马车的残骸也表明,当它坠落时被这处岩石挡了一下之后才掉进谷底。曹晖派人仔细盘查过,方圆数十里地杳无人烟,根本就没有洛清篱等人的踪迹。遇袭是在夜里,崖下没有光线。截杀的人刀刀命中要害,只求速战速决,根本无暇确认马车的真实情况。而后来又恰逢巡边校尉路过此地,及时施救,所以曹晖认定洛清篱逃离此处的可能性不大,一定还在谷底。只不过谷底草木茂密、烟瘴丛生,搜寻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更重要的是,那日洛清篱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遇袭,若是幸免于难,必定身负重伤、如惊弓之鸟,将自己好好隐藏起来。所以曹晖他们只能加派人手,夜以继日地搜索。幸运的是,安歌竟然在谷底发现了一条潜藏的暗河,顺着河流的方向,必是通向谷外。洛清篱很有可能就是沿着这条河往下游求生去了。
曹晖与安歌连着找寻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暗河下游浅滩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洛清篱、虞朝颜和虞昉。洛清篱和虞朝颜全身是伤,但所幸仍旧清醒,而虞昉却一直昏迷不醒。
曹晖命人将这三人送回神策军中,命军医好生照顾。洛清篱将虞朝颜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曹晖,命他小心照看。虞昉和虞朝颜身份特殊,曹晖不敢轻易做出决定,于是特意命安歌夙夜兼程赶回燕安,请赵弘瑀定夺。
安歌陈述的过程中,赵弘瑀始终紧紧抿着下唇。待他说完,赵弘瑀立刻问道:“你们可有查到截杀刺客的身份?”
“目前仍无确切证据,但据德宁公主所言,那些人说话都有南秪京城定襄口音,所以极有可能就是虞恪派来的杀手。”
“啪!”
赵弘瑀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怒不可遏:“听听!听听!朕说什么来着!他虞恪不要这么嚣张!这个仇朕会跟他慢慢算!”
安歌闻言,立刻又趴在地上磕头请求道:“请陛下一定为太尉大人报仇!”
赵弘瑀缓了口气,示意他起身:“安歌,这次你立下大功,朕即刻擢升你为殿前司铁骑校尉。你且下去稍事休息,之后可能还要烦劳你再速回神策军。”
安歌一时愣在当场,竟忘了回应。
“哎呀,铁骑校尉,还不快快谢陛下圣恩?”胡之恒在一边小声提醒道。
安歌嗯了两声,终于回过神来,伏拜谢恩:“小的谢陛下圣恩!小的这就去准备,立刻再回神策军!”
“不急不急,吃饱了再说!”赵弘瑀点点头,目送安歌退出殿外。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坐下身缓缓说道:“好了,接下来朕就该和虞恪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了。”
胡之恒想了想,迅速站起身来进言:“陛下,虽然公主觉得这些杀手是南秪口音,可只凭口音很难服众。再者就算真是南秪境内的人,可也无法确认他们和虞恪的关系。若是陛下贸然责备虞恪,他必定矢口否认,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赵弘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胡爱卿,朕觉得你平日处理政务从来都是得心应手、井井有条,可为何这件事上你总是表现得让朕有些失望呢?”
胡之恒闻言,立刻惊慌地跪倒在地:“臣愚钝,臣请陛下赐教。”
赵弘瑀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凭什么他虞恪就能无凭无据地指责朕,而朕却不能予以反击?”
“虞恪虽为国君,但此行为却是妥妥的小人行径。陛下是正人君子,千万不可与他相习,徒惹天下人耻笑。”胡之恒分辩道。
赵弘瑀冷哼一声:“朕不与他相习,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对付小人,用不着什么君子手段。胡爱卿,你多虑了。”
洛清影此时才算是从大悲大喜之中彻底缓回神来,他听着这两人的争论,忍不住插话:“陛下,话虽如此,可胡大人有一点说的很对,我们并没有可靠的证据证明那些刺客就是虞恪派来的,他若否认,我们又如何据理力争?”
“朕什么时候说要指责虞恪是他派来的杀手?”赵弘瑀眨了眨眼睛,对着洛清影笑了笑,“朕只是想和虞恪比一比,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胡之恒依旧不是很明白赵弘瑀的话中之意,他疑惑地望向洛清影,却见洛清影思忖片刻,抬头问道:“陛下是要诈他?”
“哈哈!”赵弘瑀抚掌大笑,“知我者莫若你也。”
洛清影眉头深锁,似乎并不赞成:“两国邦交之大事,不可儿戏。若是一着不慎露出马脚,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朕自然不会空口说白话……”赵弘瑀顿了顿,立刻又改了话锋,“既知太尉大难不死,朕也算是松了口气。今日也不早了,反正离虞恪给的期限还绰绰有余。太傅啊,你也该回去看看郡主,想必她得知这个消息,一定喜不自胜。你们且各自回去,想想如何对付南秪,明日咱们再议。”
说完,赵弘瑀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洛清影和胡之恒见状,只得告辞退出殿外。
出了宫门,胡之恒与洛清影拱手作揖便各自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洛清影坐在马车里,忽然想起安歌似乎还在宫内。
他命车夫调转车头,又回到了天波门,下了车,问了值守宫禁的侍卫,果然安歌并未出得宫来。
他思忖着赵弘瑀方才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里没个落定,便吩咐马车夫先回太尉府,将洛清篱被救回的事告知郡主,然后便转身又回了宫中。
待到中孚宫外,方要请小公公通传,就听小公公咯咯笑着说道:“陛下方才交代了,一会儿太傅回来,直接请进殿中即可。”
进了中孚殿,赵弘瑀果然一脸笑意地迎上前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知你者亦是莫若我也。”
洛清影微微沉下脸来,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你兄长都已经死里逃生了,你怎么还是这幅忧心忡忡的样子?”赵弘瑀比划出一个微笑的手势,“来,笑一笑。”
洛清影一把将他的手拍了下去:“南秪集结重兵陈于南境,我笑不出来。”
赵弘瑀也不恼,回到御案上拿过一册竹简,转身又塞到他手里,努了努嘴:“你看看这个。”
洛清影疑惑地展开来,原来是章延泽的密奏。待看完之后他竟是止不住的惊讶。
“这?”
“怎么样?我选的人是不是非常合适?”赵弘瑀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就说嘛,镇西将军这个位置非章延泽莫属。”
“可是章延泽怎么会跟漠凤联系上?”洛清影依旧不能置信。
赵弘瑀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低声说道:“曹晖之前在天雄关外发现了苏祓的踪迹,后来多方探查才知道苏祓早就离开了西卫京城楼凡,在两国交界处定居了下来。我想她应该还是放不下章延泽吧。”
“所以你就让章延泽驻守天雄,好通过苏祓与漠凤暗中取得联系?”
赵弘瑀认真地点点头:“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虞恪胆子这么大,刚一继位,国内的烂摊子还未摆平,就敢直接来找我的麻烦。”
“他那是想借故将矛头转向他国,好缓和他自身的麻烦。”
“你说的对,可除此以外呢?”赵弘瑀继续引导着问道,“虞恪的为人虽然令人不齿,可他却不傻。他一定是知晓了我们的弱点,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你是说……”洛清影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看出我们最怕西卫与南秪同时发难、腹背受敌。”
“对!”赵弘瑀猛地一拍手,“所以我猜他一定是与西卫有往来,同盟倒不一定谈得上,但某种程度上的心照不宣总是有的。于是我让章延泽去探听,果不其然,虞恪还是亲王时便出使过西卫,与西卫皇帝李崇勋有些渊源。李崇勋的骨子里流着的是西卫皇室的血脉,贪婪、冷血、残暴,对我大殷觊觎已久,若非漠凤这么多年一直有意拦着,我们两国怕是早就打得头破血流了。所以,这一次我托章延泽带话给漠凤,让他一定不可让李崇勋肆意妄为,与虞恪结盟。李崇勋已到亲政年纪,早就想着将大权收回自己手中,为此不惜在宫中发动了一场小型政变,与漠凤刀兵相向。漠凤不愿将权力就这么直接交出去,更不愿意看到李崇勋的势力日渐坐大。我就是给他送了个信、提了个醒儿,他是聪明人,在我和虞恪之间,他只会选择与我合作。”
说着,他稍稍停顿片刻,望着洛清影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与其说他更相信我,不如说他相信的是你。他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大殷就绝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洛清影仔细听他说完,抬眼看着他,若有所思:“如今漠凤深陷朝政危局,国中之事已是焦头烂额,他自然也是不愿意掺和进南秪的事情里的。既然西卫不会趁火打劫,那我们便可以安心对付虞恪了,你有什么打算?”
“有些事情,说的太清楚反而没什么效果。”赵弘瑀微微挑起嘴角,“我只告诉他虞昉和虞朝颜都活的好好的,只是受了伤需要医治,暂时无法回国。”
“若虞恪问起刺客之事呢?”
“那就告诉他我们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至于结果嘛……再等等。”
“南秪国土狭小、人口稀薄,没了李崇勋的呼应,虞恪也该收敛收敛了。虞昉、虞朝颜都幸免于难,他们就是最重要的人证。而事件又发生在我大殷境内,现场也早就被曹晖保护起来,若说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他虞恪也难辨真假。”
“所以我的决定就只有一个字——拖。虞恪越是着急,我就越是拖着他。反正现在局势对我们有利,拖到最后我就不信他不认输。”
洛清影表示赞同,但继而又提醒道:“虽说缓一缓可能有助于解决目前这个棘手的问题,但是也不可拖太久,毕竟漠凤现在到底对西卫军政还有多少控制力,我们并不清楚。”
“嗯,你说的有理。”赵弘瑀认可地点点头,“我即刻给章延泽发个手诏,一方面严密监视西卫朝局,另一方面若是西卫有异动,就主动迎战,狠狠挫一挫他们的气焰。”
“我们与漠凤互为所需,帮助我们对他来说也是于人于己皆有利的事情,我想他一定会尽力而为。”洛清影说完,却发现赵弘瑀正一脸感激地盯着自己。
“清影,若不是有你在,漠凤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我们的诚意,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与我们合作。”
“说这些做什么?”洛清影抚着腰间的玉珏缓缓说道,“漠凤也是骑虎难下,即使没有我,为了自保他也会选择与你合作。”
洛清影不愿承情,赵弘瑀便也不再赘言,只是沉下声音说道:“漠凤暗中相助的事关系到你,所以我不能将这件事公布于朝堂。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如此拖延会惹毛虞恪,会觉得这样不妥。别人我不管,只要你知道真相,明白我心中所想,一力支持我便好。”
“嗯。”洛清影望着他,心里不免有些感动。
明明他早就安排了各方铺陈、深思熟虑后作出了正确的决策,却因为牵连到自己的身世,而无法向朝臣们直言,宁可担上一个鲁莽轻率的骂名。
沉默片刻,赵弘瑀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怕你又多想,所以决定还是亲口和你解释清楚。这次我如此迅速地将章延泽调去天雄,确实是有借着与你的因缘去联络漠凤的意图。但是之前我曾与你说想要让章延泽入主天雄,那时只是因为怕有人泄露你的身世,而以章延泽与你的关系,他是所有武将中最能保护好这个秘密的人……”
“我知道。”洛清影见他急于解释,便按下他一直不断比划的手,“你不必解释,这些事我若还看不透,岂不是白与你相识一场?”
赵弘瑀舒了口气,开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话一说完,两人不免都有些局促尴尬。曾几何时,互相依赖、甚至可以以性命相托的人,却也走到了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境地。
洛清影忽然想起安歌的事情,先打破了沉默:“安歌还在宫中?”
“嗯,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便着意多留了他一会儿,让他等着你。洛清篱和虞氏兄妹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心里有些不安……”
“你是对朝中的人事有所不安吗?”洛清影隐约猜出了赵弘瑀的心事。
赵弘瑀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比起虞恪,我更担心我大殷的朝堂上被安插了别国的眼线。此次你兄长奉命护送南秪皇子归国,行程路线全都是机密,外人不得而知,怎么就会突然遇袭?”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情报泄露给了虞恪?”
赵弘瑀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盯着洛清影,眼底里闪烁着一丝危险的光芒:“或许是虞恪派出斥候探得了洛清篱他们的行踪……但愿是我想多了。”
“你所考虑的这两种情况皆有可能。兄长与刺客交手的过程中,很有可能掌握了什么线索。为今之计应是尽快将他们接回京城,当面问个清楚。”
“嗯。”赵弘瑀很是赞同,继而转头朝殿外喊道,“欢招,把安歌带过来。”
欢招在殿外高唱了一声应承,便窸窸窣窣地去了。
“方才胡之恒也在,你不便多问洛清篱的伤情,一会儿安歌来了你便仔细问清楚,也好安下心来。”赵弘瑀轻声说道。
洛清影被赵弘瑀这番细心的安排所感动,可若直接言谢又太见外,便满是谢意地笑着点点头。
不多时,安歌便进了殿来。一番梳洗之后,不似先前那泥猴子一般,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明亮。
“安歌,现在没有其他人,你坐下来好好说清楚现在太尉和虞昉他们的状况。”
赵弘瑀示意他坐下,可安歌坚持跪着答话,他极快地将洛清篱等人目下的伤势情况说了一遍,
“这么说,除了楚王昏迷以外,太尉和德宁公主皆无大碍?”赵弘瑀不放心地确认道。
“回陛下,据太尉大人说,马车坠崖之时他无法顾全两人,楚王本就神智恍惚,撞到了头,所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不过大夫已经瞧过了,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头部受了撞击产生了淤血,待淤血化散开去便能醒来。太尉一路着意保护公主,所以公主伤势最轻,小的回京时她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安歌认真地答着,却被洛清影捕捉到最细微的不安:“安歌,太尉目前还需卧榻医治,不能下地吗?”
安歌转过脸来,有些犹豫地说道:“回太傅大人,坠崖时太尉大人一心救人,伤了一条腿,目下还不能行走……”
“什么?!伤了腿?”洛清影蹭地站起身来,“具体伤势如何?”
“大夫说伤到了腿骨,很是棘手,需要静养。”安歌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我只恨伤的不是我的腿!”
赵弘瑀见状,疾声将他喝止:“安歌,不许胡言!”
安歌意识到自己的话令洛清影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心神又紧张起来,便连着磕头请罪:“小的该死!小的不该乱说话!”
赵弘瑀瞄了洛清影一眼,然后探着身子对安歌吩咐道:“安歌,你听好了。你即刻返回神策军,朕给你一道手诏,让曹晖安排人马秘密将太尉和虞氏兄妹送回京城。一定要隐秘,绝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是!”安歌站起身来,抱拳领命。
赵弘瑀从御案之上拿起一卷竹简,走下御阶郑重地交到他手中:“拿着朕的手诏,速去速回!”
“慢着。”洛清影阻下正欲离开的安歌,走上前来向赵弘瑀恳请道,“可否让我修书一封带给兄长?家中遭此变故,想必他也很是不安。”
“好,你这就写,然后让安歌一并带走。”赵弘瑀点头同意。
待写完书信,安歌将它与手诏一并收好,铿锵有力地退了出去。
待安歌出了门去,赵弘瑀转身走到洛清影身前,轻声安慰道:“你不必过于担心,只要无性命之忧,待他回京之后我会命最好的御医全力以赴为他诊治。”
洛清影低头默默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抬头说道:“谢谢。”
赵弘瑀一愣,继而别扭地笑了一声:“这么客气做什么?”
说完,他依旧隐隐觉得不安:“让这三人速速回京,一来是洛清篱急需救治,二来是不想让虞恪再存什么侥幸。虞昉和虞朝颜虽然为虞恪所害,但毕竟是南秪皇室,留在神策军中终是不妥。这件事暂时保密,即使郡主问起也不要说。我总是觉得朝中不安生,有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你放心。”洛清影点点头,继而又问道,“你是决定先将虞昉留在燕安了?”
“是。关于虞昉遇刺之事,若是有什么兄弟相残的风言风语传回南秪,想必虞恪的日子也会很难过吧?南秪那帮老臣有几人是真心辅佐虞恪?到时谣言一起,人心惶惶,虞恪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腾出手来再掀风雨?所以我想先把虞昉留在燕安,日后或许有用。”
听此一言,洛清影大致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索性直接将话挑明:“你想留他们俩做人质?”
赵弘瑀毫无隐瞒之意,直言不讳:“虞恪并不在意虞昉的生死,从一开始他便是希望虞昉早早死去。现在让他们两人回去就是让他们去送死,毫无意义。所以我想留下他们,人质说不上,但总是一股可以掣肘虞恪的力量。”
洛清影虽然觉得这样做并不算光明磊落,但至少可以保住二人的性命,而且于国事而言确实有益,便也只能同意了赵弘瑀的做法:“虞昉曾是南秪最热门的储君人选,他的人脉绝对不容小觑。留着他或许以后可以为我所用。”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赵弘瑀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他望着洛清影,突然间又迟疑着收起了笑意:“清影,虞昉兄妹回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洛清影一愣,继而明白他是指虞朝颜的事情。
截杀事件爆发之后,洛清影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去凭吊这件事中逝去的人。而虞朝颜的生死对他而言,无时无刻不是一种煎熬,可他丝毫不敢放纵这种痛苦的宣泄。
听闻她侥幸脱险,死而复生,洛清影感觉自己亦像是重新复苏了枯萎的灵魂一般。
当日她离京,自己是抱着死生不复相见的决心,才大胆与她吐露了内心。
可如今,她却又要回到京城,这让他竟一时无措,不知再如何面对她。
赵弘瑀见洛清影一声不吭,知道他定是又纠结在一处,便无奈地戳了戳他:“你啊,凡是朝政大事从未见你糊涂过。可一遇上你自己的事,你怎么就总是这么纠结?”
洛清影自嘲般苦笑一番,却依旧没说话。
赵弘瑀见他这般,便也只好作罢,只是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她暂留燕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毕竟还是南秪的公主,虽说前路难测,可……”
“我知道。”洛清影忽然打断了他,“待她回到燕安,我会尽力保护她的安全。仅此而已。”
赵弘瑀似是安下心来:“有缘无分便无须强求,你能明白最好。以后你会遇上与你有缘又有份的好姑娘的。”
洛清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拱手说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太尉府探望郡主,把兄长的消息告诉她。”
见他有意结束这个话题,赵弘瑀便也不再阻拦:“好!你快去告诉郡主这个好消息,也好让她早些安心。”
虞恪的使者离开燕安之后的第五天,洛清篱和虞昉、虞朝颜回到了京城。
没有大肆声张,赵弘瑀命安歌将洛清篱直接送回太尉府,然后又命崔迟将虞昉兄妹安置回驿馆,并派重兵把守。
洛清影早早便陪同郡主齐乐瑶在太尉府等着。待到洛清篱的软轿到了府门口,齐乐瑶再也控制不住,哭着迎了上去。
“郡主,我回来了,让你受惊了。”洛清篱的左腿受了伤,无法行动,便只能坐在轿内,弯下身来试图将她扶起。
齐乐瑶哭得似个泪人一般,生生要跪在地上:“夫君未曾食言,而我却食言了……我对不起夫君。”
洛清影早就托安歌将家中之事告诉了洛清篱,洛清篱自然已经知晓了齐乐瑶小产之事,他有些吃力地弯下腰来,扶着齐乐瑶,轻声安抚道:“没事的,只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一旁的芸儿见状,赶紧上前将齐乐瑶扶起,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郡主,大人刚回来,难道您要让他在府门处与您说话?”
“芸儿说得对,咱们先进府再说。”洛清篱顺势又劝了一句,这才止住她的眼泪。
齐乐瑶被芸儿搀着,大袖掩面,抹去脸上的泪痕。
见这夫妻二人终于得以劫后重逢,洛清影快步走上前来,心内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轻唤:“兄长。”
洛清篱欣慰地望着他,微微笑着说道:“走,我们进府说话。”
软轿入园,行至揽月阁外,洛清篱坚持要下来自己走。
齐乐瑶以他腿伤未愈坚决不同意。洛清篱柔声劝慰着说道:“在谷底那段日子,我做梦都想着能再回到揽月阁中。如今大难不死,我想亲自走一走,好好看看这处园子。”
齐乐瑶执拗不过,又知他是思家心切,便只好同意。
“大人,末将搀着您!”随行护送的安歌一步上前,伸出手来。
洛清篱点点头,便缓缓挪出软轿外。
见安歌一人怕难以吃力,洛清影走上前去扶住另一侧:“兄长小心。”
“我没事,这腿骨已经开始愈合了,大夫说可以慢慢走。”
方才在软轿内,洛清篱始终被阴影笼着。直到此时,洛清影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他清瘦了许多,左脸颊上还有一处擦伤的痕迹,原本健康红润的脸色变得蜡黄,连手指尖都透着一股死里逃生后的苍白。
“兄长……”洛清影微微有些哽咽。
“走,我们进去吧。”洛清篱转头望着他,眼神依旧那般明亮坚毅。
“嗯。”洛清影红了眼眶,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搀着他,极轻缓地进了揽月阁。
齐乐瑶早就让吉叔在书房里添置了一张木榻,并铺上软绵厚实的锦被。洛清影和安歌轻手轻脚地将洛清篱扶到竹榻上,脱去鞋袜,替他盖上锦被,掖好被角。芸儿眼明手快,迅速将一个软垫垫在了洛清篱的腰后。
待一切整理好,洛清影和安歌退到一边。齐乐瑶快步上前坐在榻边,拉起洛清篱的手放在脸侧,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见此情景,洛清影就算一肚子话想问也无法开口。
洛清篱看出了他的为难之情,便望着他安慰道:“清影,我现在没事,你可以放心了。”
“嗯。”洛清影哽在喉间,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先和郡主说说话,你去驿馆看看公主吧。”洛清篱依旧微微笑着,“与我一起跌落悬崖、生死难测的那些日子,她与我说了一些心里话。”
洛清影一愣。他不知道虞朝颜到底与洛清篱说了什么,但是看洛清篱的反应,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生死难测的日子,每一刻都可能会是人生的终结之处。或许虞朝颜真的和洛清篱说了很多,并且触动了他的内心,否则以洛清篱的性子,绝不会刻意提醒自己去探望她。
见洛清影依旧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洛清篱又催促几声:“清影,快去吧。”
洛清影局促地应了两声,不知是去是留。
齐乐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起身走进前来,望着他涨红的脸低声说道:“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吗?你们兄弟俩什么都好,却唯独不解风情。不管是公主还是平民女子,她对你有情,又刚经历过生死之险,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便是你能在她身边。快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齐乐瑶一席话点醒了洛清影。
状况突发,在洛清影心中,虞朝颜虽令人怜惜,却不得不被自己放在了国事朝政之后。他担心南境生变、担心洛清篱的生死,唯独对她的情况却是不敢提、提不得。
如今她九死一生回了燕安,远离故土、有家难回。大丈夫该说的要说清楚,该断的要断彻底,可这不是畏缩着逃避的理由。这个时候,能为她带去一丝丝温暖和希望的人只有自己了。
他感激地向齐乐瑶拱了拱手,然后又走到洛清篱榻边躬身说道:“兄长,我去去就回。”
“不着急。”洛清篱欣慰地望着他,“待你忙完再来看我,我等着你。”
洛清影大步出了府门,跃身上了赤缨,赤缨鼻息喷薄,嘶鸣一声便奔了出去。
到了驿馆门前,远远见卫队巡视,里里外外被看护得水泄不通。洛清影下了马,门外侍卫立刻飞奔进门通传,不多时便见陈亭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
“下官见过太傅大人。”陈亭右手还缠着绷带,方要施礼就被洛清影拦下。
“陈大人负伤在身,不必多礼。”洛清影瞧着他手臂上的伤,关切问道,“伤势如何?”
陈亭低头瞧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点小伤,幸得陛下挂怀,早就没什么事了。只不过御医坚持要我再多缠几日,怕错了骨位。”
“听御医的总是没错的。”洛清影安慰着说道,继而又突然想起一事,便接着问道,“你可有将你所知道的事件情况上疏奏与陛下?”
“下官这手暂时无法执笔,便只好口述,并由驿馆差役代笔,已经将这次事件的情况写成奏章,呈递给陛下了。”陈亭微微躬着身子答道。
“辛苦陈大人了。”洛清影笑着点点头,“陛下多次赞赏陈大人胆识过人,又机警应变,回京后待一切安顿下来,陛下定有重赏。”
陈亭闻言,忙着后退几步,勉强抬起受伤的手谢道:“下官谢大人美言。”
“何须我美言?”洛清影摆了摆手,“为人臣者,自当尽臣子的本分。你尽忠职守,陛下都是会看在眼里的。”
陈亭忙不迭地连连应承,接着又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太傅大人今日到此可是来探人的?”
洛清影被突然一问,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别过脸去点头嗯了一声。
上次他来驿馆私见公主,便是陈亭做的安排。以陈亭这般聪慧的心思,定然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驿馆,除非有圣谕在手。”
陈亭低声说道,果不其然见洛清影沉下了脸色。他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不过陛下特意叮嘱过,若是太傅大人来了,便无须阻拦、自当放行。”
洛清影心内一震,没想到赵弘瑀竟然已经猜出自己一定会来见虞朝颜。他有些泄气,又有些感动,对陈亭微微点头以示谢意,然后便抬脚进了驿馆。 归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