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归尘记

第二十五章 倬彼云汉 昭回于天

归尘记 室鞅 33951 2021-04-06 02:04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归尘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二十五章 倬彼云汉 昭回于天

  这一番话才是真真正正说到了赵弘瑀的心里去。

  放眼朝堂,哪里还有人能制约住禁军将军们?胡之恒之前虽是挑拨离间,但他所忧亦有道理。

  这个时候若是接替之人无法安抚住禁军的将军们,必将生出大祸来。

  赵弘瑀六神无主,可一时之间又不敢妄下结论,只好无奈地看着洛清影,想尽一切办法推脱言道:“你所提之事我会仔细考虑,待我想清楚了再做定夺。”

  “时不我待……”

  洛清影还要拱手再言,却被赵弘瑀一把拉住:“崔迟快马加鞭,想来不要几日就会回京。你难道不该先去接清篱回家吗?”

  “我……”洛清影闻言,好容易平复些的情绪又轰然乱了起来。

  赵弘瑀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们先接清篱回家,待忙完他的身后事,再定继任人选。这样的话,就算是你亲自出征,心里也能踏实一些。”

  洛清影无法掩饰心中的悲痛,一想到洛清篱已死,满腔悲愤难以自抑。他明白,自己尚未做好准备。或许正如赵弘瑀所言,待安顿好洛清篱的后事,他才能了无牵挂地奔赴天雄。

  崔迟自领了皇命,星夜兼程、马不停蹄,不敢有丝毫耽搁。五日之后,他终于带着洛清篱的灵柩回到了京城燕安。

  天色未明,赵弘瑀亲自领着百官在城外等候。齐乐瑶有孕在身,又怕她伤心过度生出意外,便由齐重卿陪着候在太尉府中。

  待崔迟的人马渐行渐近,洛清影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吉叔怕他支撑不住,用力将他牢牢搀住。

  洛清影身披斩縗,腰系孝带,已经哭成了泪人。不待赵弘瑀有任何诏令,他便直接冲了上去,迎面逼停了崔迟的队伍。

  阴森厚重的棺椁即在眼前,洛清影却忽然停下了步子。虽然心里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但他却仍旧在心底里怀着最后的侥幸。

  或许可以如上次一样,一切都只是误传,洛清篱还可以劫后余生。

  “太傅大人!”同行的安歌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来到洛清影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失声痛哭,“是我无能!是我该死!我没能救下太尉!都是我的错!”

  说话间,赵弘瑀亦是追了上来。他泪流满面,弯腰扶起安歌:“这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洛清影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木然地向灵柩走去。

  每走一步,便愈加痛不欲生。

  “清影!”赵弘瑀放心不下,快步跟了上去。

  只剩一步之遥,洛清影却僵直着无法再动。

  他转身望着赵弘瑀,哭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上一次见他,还与我谈笑春风,如今竟就这样天人永别了吗?”

  虽是万般心痛,可赵弘瑀不忍骗他,只得轻轻点头。

  最后一丝幻想被击碎,这世间再无角落可供他逃避。洛清影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想去触碰,可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抑制住身体的狂抖。

  待指尖触摸到那毫无生气的棺木,冰凉的触觉顺着指尖一路窜入心门,直让他疼得喘不过气来。

  “兄长!”

  洛清影重重跪下身去,仰天悲鸣。一声撕心裂肺的泣涕洞彻云霄,风木含悲、凄怆江潭。

  赵弘瑀尚未来得及去劝他,只听咕咚一声,他已失了神智,一头倒在了灵柩之上。

  “杜若!快!”

  赵弘瑀慌了神,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毕竟在宫外,赵弘瑀不能久留,只得手忙脚乱命人抬起不省人事的洛清影,迎着洛清篱的灵柩浩浩荡荡入了城去。

  满城素缟,哭声一片。

  待洛清影再次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杜若扶着他缓缓坐起身,静默着等待他彻底清醒过来。

  洛清影环顾四周,忽而觉得景致太过熟悉,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揽月阁的偏厅。

  “太傅,你醒了就好。”杜若抑制不住嗓间的哽咽,默默垂首抹去眼泪,“安歌随着崔将军一起回来了,军情复杂,陛下回宫听他叙职去了。陛下临走之前特意下旨,许你在太尉府替太尉守灵。”

  外面的哭声一阵阵传进来,如钝器捶在洛清影的胸口。他挣扎着起身,不安地问道:“郡主如何了?”

  杜若想起方才灵柩入府时齐乐瑶痛不欲生的泣血之悲,一阵心酸沁入肝脾:“郡主哭得不省人事,陛下为了保护她腹中的骨血,让御医开了些安神的药,暂时让她睡了过去。”

  “杜若,兄长已经不在了,他的孩子求你一定要保住!”洛清影心下凄凉,说着就要给他跪下。

  “大人快起来!下官受不得!”杜若死死托住他,信誓旦旦地含泪说道,“当年太尉不顾自己的安危,替下官的家族洗清了冤屈,下官倾尽一生所学,誓会保住太尉的血脉。太傅大人,您就放心吧。”

  “那我就代兄长谢过了!”洛清影咽下喉间的酸涩,一手撑在杜若的手臂上,“走,扶我去灵堂吧。”

  风动烛花,孤影徘徊。

  夜深之时,院落中的人声、哭声渐渐淡去了。齐乐瑶说,洛清篱一生挚爱之处便是他的揽月阁,于是便将灵堂设在此处,希望他漂泊的魂魄可以在这里安歇。

  洛清影跪在灵位前,整个人如同漂浮在空中一般。他已经暗自掐了自己很多次,好让自己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个是幻象,哪个是现实。

  他突然想到,洛清篱出征之前,自己竟然没能与他见上一面。与他最后一次相见,已是数月前漠竹入京之时,或许是散朝后的闲叙、或许又是公务上的往来。

  可这最后一面究竟是哪一次,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匆匆一面,竟是诀别。或者说,连一个正式的诀别也没有。洛清篱就这么走了。

  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洛清篱深陷争议之中,无法自明。明明还有很多愧疚和歉意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生,自己欠了他太多,然而却再无机会做出任何报偿。

  无人之处,洛清影无须再顾忌任何人,任凭面上涕泪横流。

  没有诀别,或许亦是天意。没有诀别便没有终点,仿佛洛清篱从未离开一样。

  洛清影兀自想着,神思所及之处,皆是与洛清篱种种过往。他猛地长叹一声,是从未有过的疲倦之意。

  “太傅!太傅!”

  一阵急促的呼唤由远及近。

  洛清影顺势望去,正是安歌一路狂奔而来。

  “太傅!”安歌跪在他的面前,一手猛地擦着眼泪,痛哭言道,“我来晚了。”

  “无妨。”洛清影抬手替他抹去泪珠,轻声安抚,“郡主好容易睡下,别吵醒了她。”

  安歌一听,忙将声音放低了些:“我方才入宫去向陛下禀明详情了。”

  “我知道。”洛清影顾不上自己泪痕未干,抚着他抽噎不止的肩头说道,“你与兄长相识一场,他视你如亲子,你尊他如生父,你与我一同替他守灵,可好?”

  “嗯!”安歌使劲点点头,去到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起身回来,在洛清影身边跪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转过身来,似乎在怀中仔细摸索着什么:“太傅,方才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我便没有及时告知。太尉他……他临终前给你写了书信,让我一定交给你。”

  说完,他将一副折叠整齐的帛书递到洛清影面前。

  洛清影一愣,迟迟没有接下。

  这是洛清篱亲笔所写的书信,也是洛清篱生前最后触碰之物,更是他在这个世上留给自己最后的话。

  洛清影心生惶恐,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愿接过来。

  这封信,便是真正的诀别。

  安歌不明他的心思,以为他没听清,便又低声催促:“太傅,这是太尉大人写给你的……”

  “嗯。”洛清影颤抖着接过帛书,一点一点地展开。

  既是真相,就算鲜血淋漓,也不容任何逃避。

  帛书被小心翼翼地展开,熟悉的遒劲字迹悉数映入眼帘。

  “清影吾弟:

  道涵天地,神流百形,生有生灭而道无生灭。为兄今必死,然不为私怨,乃死国也。

  君上臣下,臣事君以忠,乃臣之天职。君居高位,须权衡轻重,常无奈使之。汝今而后,亦不可心怀怨愤。

  为兄深知延泽为人,满朝皆骂其降敌,唯我对其深信不疑。延泽之案一日不明,为兄一日不可瞑目。

  为兄今遭小人暗算,马失前蹄。我一人生死事小,洛氏忠名事大。正家门之名,将为汝之使命。

  郡主临盆,为兄已无力照拂。吾儿之名,亦请汝代为取之。

  不论男女,请汝代为亲养亲教。务必令其心怀坦荡之义,肩负仁义之道。

  前路艰险,为兄不能同行,汝一人当小心谨慎。

  洛氏一族尽数相托,万望好自珍重。

  兄洛清篱泣谢。”

  洛清影每念一字,心中便如锥心蚀骨。洛清篱此书,字字泣血。

  待看完一遍,他已是泣不成声。

  在这个世上,与洛清影最能交心的人是赵弘瑀,然而,最了解他的人却始终是洛清篱。

  洛清篱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如明镜。自从一些事情之后,洛清影与赵弘瑀的关系越加尴尬和疏离。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洛清影混淆了友情与君臣之义的界限,落得个君恨臣怨的结局。

  而洛清篱此次出征又是赵弘瑀亲自首肯的。洛清影与他兄弟情深,他很害怕洛清影会痛彻之下迁怒于赵弘瑀,又或者是其他人。

  他不愿洛清影因为自己的死而心生怨恨。他要他坦荡地活着,要他继承自己的遗志,撑起洛氏的门庭,无论怎样,绝不能伤心欲绝、颓靡不振。

  “太傅,太傅?”安歌生怕洛清影再有什么意外,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恳切劝道,“敌寇不除,太尉英灵不安。太傅,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替太尉大人报仇!”

  洛清影缓缓将帛书收起,郑重地放入衣襟中去。

  “安歌,我一定会求陛下让我去天雄领军。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愿意!”安歌目光炯炯,坚毅发誓,“不仅是我,还有夏耒将军他们。末将回京之前,夏耒将军让我转告太傅,让太傅一定不要自乱阵脚,想方设法帮助陛下稳住朝中人心。我们这些人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太傅,定要斩下李崇贵的人头,以祭奠太尉大人的在天之灵!”

  “好!”洛清影深吸一口气,方才痛哭过的眼中布满血丝,“我一定不会让兄长失望!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可意气用事。虽然你与兄长父子情深,可他有遗言,他的死不是私怨,而是国仇。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擅自行动,破坏大局。”

  “末将明白!”安歌狠狠擦去挂在脸上的眼泪,转身再向洛清篱的灵位拜了三拜,指手对天,“安歌今日在太尉灵前起誓,一定谨守太傅大人的安排,力战西卫,至死方休。”

  洛清影亦是俯身下拜,面向灵位郑重起誓:“兄长,你暂且休息,待我大胜回朝,再与你把酒言欢!”

  一语既毕,安歌又没了言语,只俯首趴在地上低声啜泣。洛清影没有阻拦,任他放肆发泄心中悲痛。

  天色渐白,一夜繁星隐去。

  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洛清影转身望去,原来是吉叔正慌慌张张往灵堂奔来。

  吉叔本在后院负责照顾郡主,如此惊慌失措大呼小叫,令洛清影不由得心下一紧。

  “二公子!”吉叔一头扑在他脚边,丢魂失魄一般断断续续地哭诉道,“郡主……郡主要生了……”

  “什么?!”洛清影闻言心惊胆战,忙要起身,怎奈跪了一夜,脚下一阵虚软。

  见势不妙,安歌一伸手赶紧将他扶住,搀着他站起身来。

  “算起来郡主还有半月才会临盆,想来是她受了刺激,才会早产……”吉叔又惊又怕,上气不接下气。”

  洛清影不敢耽搁,撑着一口气便往后院奔去:“杜若呢?请他过来了吗?”

  “杜御医一直没走,就在府中。淮安侯已经把他找来了。”

  “好,好……”洛清影只觉得手脚冰冷,口中安慰着吉叔,却更似说与自己听,“有杜若在,一定没事。”

  他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后院,见齐重卿正拄着拐杖手足无措地立在院中,便走快几步迎了上去:“侯爷,郡主如何?”

  齐重卿心慌意乱地拉住他,悲怆之情无以复加:“杜若已经进去了,我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贤婿一走,我已是心乱如麻,若是不能替他保住血脉,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洛骁老兄啊?”

  齐乐瑶撕心裂肺般的呼声从屋内远远传来,过了片刻却似乎又没了动静。洛清影心似漏了一拍,抬脚便要往里进,却被齐重卿一把拦住。

  “这个时候进去只会给杜若添乱。”齐重卿拽住他的手,言辞恳切地劝道,“乐瑶是我的女儿,我和你一样担心。她与清篱夫妻情深,我相信她这一次绝不会令清篱失望。我们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好吗?”

  洛清影噙着眼泪回望着齐重卿,眼见他须发尽白,哀伤之情溢于言表,只得强压下心中的焦灼,默默点头。

  杜若一刻没有消息,洛清影的心便悬在空中不得安生。他只觉得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燃烧,手心里沁出了湿热的汗来,瞬间又变得冰凉。

  安歌见他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僵直站着,知道他一定是紧张到极点,便凑近一些轻声安慰道:“太尉在天有灵,一定会保护郡主和孩子平安无事,您放心吧。”

  洛清影没有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安歌搀着他的胳膊,极度的不安透过层层厚重的衣衫传了过来。安歌心里明白,他此刻就如一把拉满了的弓,任何一点异响都足以让他崩溃。

  过了半晌,屋里终于又传出齐乐瑶虚弱的声音,洛清影这才重重喘了一口气,稍稍安下心来。

  然而这边刚刚安定一些,外面又出了事。

  一位身披锐甲的军士冲了进来,远远看见洛清影立刻上前来抱拳跪下,沉声说道:“太傅大人,末将受崔迟将军之命,特意来见您,有要事相报。”

  “何事?”洛清影闻言,隐隐觉得不妙。

  “今日早朝时有不少大人向陛下请奏,说……说太尉之死有疑,尚未摆脱通敌嫌疑,陛下不该亲自出城迎接,更不该为其风光大葬。他们强烈要求,严禁将太尉葬入洛氏祖坟……待案情查清,再做处置。陛下动了怒,正在朝中与群臣争辩。崔迟将军怕这帮大臣会来太尉府找麻烦,所以特意让末将来通报您,让您关好门庭,以应对不测。”

  那将军快速说着,洛清影听到最后,只觉得凉意彻骨。

  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齐重卿杵着拐杖厉声骂道:“岂有此理!清篱已经为国捐躯,这还不能证明他对陛下的忠心吗?这帮腐儒们,真是要对忠义之后赶尽杀绝吗?!我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与他们争个清楚!你赶紧带路,我这就入朝去,看谁敢当着老夫的面再肆意污蔑清篱!”

  说完,齐重卿不顾年迈之躯,怒气冲冲夺路而出。洛清影一步上前,慌忙将他拦下。

  “侯爷去不得!”

  “我怎么去不得?若非清篱在战场上厮杀,哪里还有他们的狗命?”齐重卿铁青着脸,挥着拐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让开!你若不让,别怪我不留情面。”

  齐重卿气势汹汹,可洛清影寸步不让:“侯爷,郡主生死一线,你不能离开她。你若真的替家兄不平,就好好守着郡主,千万不能让她再出任何差池。”

  “清篱是我的女婿,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我不能让他们这么肆意污蔑他!你没听见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说的什么混账话吗?不让清篱葬入祖坟,难道要抛尸乱坟岗吗?你能忍,我不能忍!”

  “我当然不能忍!”洛清影狠狠打断了他,尽力抑制住心中的愤怒,“可是郡主这里离不开您,为了兄长这一点血脉,您不能去。朝臣们有异议,说到底还是对我不满。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就入朝去!”

  齐重卿虽气愤难平,可听洛清影句句在理,只得愤愤叹了一声道:“好!你且安心去,太尉府就交给老夫。谁敢来闹事,我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饶是一夜未睡,又噩耗频传,洛清影却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

  纵然是山崩地裂,一切还需自己来扛。

  他马不停蹄地入了宫门,值守的将士见他一脸严峻,不敢阻拦,一路放行。

  待他在殿外俯首候命时,隐约听见朝堂内传出些不善之言。

  他顾不上这些,待赵弘瑀传他进殿,便凝神聚气,稍整衣冠,昂首阔步迈进殿去。

  “臣洛清影参见陛下。”

  形势紧急,他来不及更换朝服,只脱去孝衣便匆匆进宫。但仪制不可废,虽是常服在身,他亦是恭敬地伏地,向赵弘瑀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平生吧。”赵弘瑀猜到他定是听闻消息急忙赶来,又怕他一夜未眠难以支撑,便赶紧命他起身。

  洛清影刚一站定,就听一旁的胡之恒言道:“太傅大人,你犯下重罪,陛下本将你拘押在宫中。太尉一死,陛下仁慈,放你出宫去为他守灵。你乃戴罪之身,没有陛下的传唤竟敢擅闯宫禁,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洛清影冷冷看了他一眼:“据我所知,陛下也下了旨责令你在府中闭门思过。可你不经陛下允许便擅自入朝,胡大人,你的胆量也是可以。”

  “你!”胡之恒没想到他会倒打一耙,急怒之下愤而言道,“身为人臣,我不忍见朝中奸佞横行,不忍陛下被人利用,所以我才冒死觐见,恳请陛下肃清朝堂、铲除奸党!”

  “奸佞?!”洛清影仰天大笑,继而步步逼近大声质问,“你口中的奸佞是何人?是太尉吗?!太尉赤胆忠心、视死如归,为陛下清除外患,不惜马革裹尸而归。难道在你的眼中,浴血疆场的将军竟是千夫所指的奸佞?!那我问你,何人才是忠臣?是你这般颠倒黑白、是非混淆、不辨忠奸、只知逞口舌之欲的狂徒吗?依我看,你才是假公济私、妄图蒙蔽陛下、祸乱朝纲的奸佞!”

  胡之恒从未受过如此责骂,怒不可遏:“你竟然辱骂朝廷命官!”

  “骂你又如何?”洛清影毫无惧色,“太尉是陛下的臣子,如有过错也该由陛下定夺。如今是功是过,陛下尚未开口,你便在这狂吠不止。况且陛下并未褫夺太尉的官职,他就算死了,也是官居一品的重臣,岂能任由你来辱骂污蔑?”

  胡之恒气得面红耳赤,可转念一想又懒得再与他针锋相对,便面朝赵弘瑀殷切言道:“陛下,太尉一死,太傅受了刺激,臣不愿与他废言。太尉生前未能撇清与西卫勾连的罪名,虽然他领军出战侥幸打了一些胜仗,可关键时刻却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如今李崇贵已经再次集结大军,天雄危在旦夕。臣怀疑,这背后有天大的阴谋!太尉无法自证清白,如今疑团更甚,对于这样的人,陛下若是将他风光大葬,就是寒了臣民们的心啊!”

  洛清影闻言,亦是毫不相让:“陛下,太尉是死在天雄前线,是为国捐躯。若陛下听信小人谗言,那才是真正寒了天雄将士的心!”

  然而一言既毕,满堂的大臣竟忍不住窃窃私语,其中几人大着胆子站出来请言道:“太傅啊,我们并不是非要与太尉过不去。只不过他身上疑点重重,不查清楚,我们也是难以心安啊。”

  “是啊。”不待赵弘瑀发话,另有人又站出来继续言道,“陛下,太傅自身尚难自明,他说的话又怎能轻易相信?”

  阶下已然剑拔弩张,若只是胡之恒一人搅闹,赵弘瑀大可直接将他轰下殿去。可群臣激愤,人心浮躁。眼见外患未清,又要同室操戈,赵弘瑀无论如何也不敢武断地驳斥群臣,只能忍着怒气婉言相劝:“你们不信太尉,可太尉身死于外,确实是为国尽忠。如今你们不许他葬入祖坟,依朕看来实在太过偏激。身为人君,朕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啊。”

  岂料胡之恒并不领会他的苦心,态度愈加强硬:“陛下若是为这等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厚葬,那才会寒了将士的心!”

  胡之恒不知进退,令赵弘瑀勃然大怒。还未待他发作,就听大殿门外一声叱喝:“是谁在这胡言乱语,诬陷朝廷忠良?!”

  赵弘瑀一惊,顺势望去,却见甄太后大步走了进来。

  “太后?”赵弘瑀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忙站起身来想要去迎接,没想到她却径直向洛清影走了过去。

  “本宫已经听说了清篱的事情。想来他的婚事还是本宫一手促成的,往事历历在目,可他竟撒手而去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还望你节哀。”

  因为淑贵妃和魏王的事情,甄太后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与洛清影不睦。如今她发自肺腑地真诚致哀,洛清影虽有些怀疑,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臣谢太后惦念。”

  甄太后点点头,转身走到御阶下,抬头望着赵弘瑀朗声说道:“陛下,洛氏一门先后辅佐我大殷几世圣主。清篱乃是忠义之后,如今他为国赴难,尸骨未寒,可本宫却听闻有人不愿让他入土为安,还大肆污蔑他的清名,试图搅乱人心、祸乱朝纲。虽然我朝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可眼见社稷不存、危难在即,本宫身为太后,绝不能坐视不理,即使违背祖训也要冒死进言。”

  胡之恒立刻听出甄太后话锋有异,一步上前想要阻拦:“太后,太尉他私藏叛臣之子,这是欺君之罪……”

  岂料他刚说了一句,就被甄太后不以为然地打断:“胡大人,你口中所说的事本宫早就知道了。太尉并没有犯欺君之罪,他之所以留下陆骞的儿子,那都是先帝的授命。”

  甄太后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满朝文武立刻炸开了锅。

  赵弘瑀心中亦是一惊,但他立刻便明白了甄太后的用意,忙走下御阶,故作惊讶地问道:“太后所言是真是假?”

  这一问算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群臣尽皆安静下来,默默等着甄太后的回答。

  甄太后叹息着说道:“陆骞一案爆发时,陛下尚未出生,自然不知道真相。话说起来,陆骞曾是我儿弘启的太傅,与本宫也有些来往。他为人忠厚,总爱仗义执言,得罪了不少权贵。可先帝就是欣赏他这份直爽和忠诚,才让他辅佐弘启。后来有人告发他,说他暗中与西卫上将军漠凤勾结,意图谋反。先帝虽是震怒,却并未轻信谣言,他不相信陆骞是这样不堪的人,才令老太尉洛骁前去拿人,想要亲自审问明白。临行前得到密报,说是陆骞的夫人方诞下一子。先帝便万般嘱咐老太尉,一定要保证陆骞的性命无忧。怎奈陆骞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般无端的指责,一气之下选择以死明志。老太尉拼了命才从大火中将陆骞的儿子救了出来,他不敢隐瞒,立刻将实情告知了先帝。先帝痛心疾首,可陆骞一死,漠凤那几十万大军便蓄势待发。无奈之下,先帝只能用陆骞和漠凰的骨肉来威胁漠凤,让他退兵。然而如此行事终归不是君子之道,何况陆骞一死,真相便随着他一同烟消云散,再也无法查清,所以先帝只得暗中处之,将整件事情压了下去,让它成为了一个永久的秘密。先帝仁慈,念在与陆骞君臣一场的份上,不愿眼睁睁见他的幼子孤苦无依,便密令老太尉洛骁将他认作亲子,养在自己身边。”

  “若按太后所言,太尉受了冤屈,为何不说出实情?”胡之恒寻出破绽,立即提出质疑。

  甄太后淡淡瞧了他一眼,继续解释道:“先帝之所以留下陆骞之子,说到底还是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心生悔意。洛清篱宁可自己承担骂名,也不愿将真相说出,以免伤了先帝的圣名。可越是这样,不越是说明他是个忠君之臣?若非事关社稷存亡,本宫也不愿再提此事。毕竟……”

  甄太后说着,言语间有些犹豫。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赵弘瑀,痛心疾首地摇着头。

  赵弘瑀不知她是何意,便又追着问道:“太后有何隐衷?”

  甄太后环视群臣,继而又凝重地看向赵弘瑀:“陆骞一案牵连我儿弘启,本宫应该避嫌,本不该置喙。本宫是先帝的皇后,要以维护先帝的圣名为重。可先帝自己都曾怀疑,是不是冤枉了陆骞。时隔多年,先帝已经不在了,一干人证也都相继辞世,如今想要弄清真相怕是比登天都难。所以太傅事发之后,本宫一直保持沉默。可如今这桩陈年旧案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遗案,它事关我大殷朝忠臣之名、社稷安危。思前想后,本宫也只好冒着违逆先帝的罪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陛下,本宫不敢妄议先帝的决定,也不敢贸然认定陆骞是受了冤屈。可本宫深知,那老太尉洛骁与太尉洛清篱皆是忠肝义胆之士,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秉承了先帝的旨意。本宫无能,无法襄助陛下平定外患,但是本宫却绝不能坐视这忠臣义士被人白白泼了污水,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忠臣死后无法安息。”

  说到这里,甄太后拉过赵弘瑀的手,沉痛之情溢于言表:“陛下,好生葬了清篱,让将士们安心吧!”

  此话一出,堂下哗然。朝臣们并不愚钝,谁都知道太后与太子一系针锋相对、势如水火,既然她主动出面替洛清篱澄清事实,那么所言之事便绝无虚言。

  朝臣们并非与洛清篱有什么私人恩怨。既然事实已明,他们随即见风使舵、再没有什么异议。

  赵弘瑀不动声色地察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方才一番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便向甄太后微微点头示意感谢,然后大步走上御阶,居高临下扫视群臣:“传朕旨意,太尉洛清篱忠勇竭义、为国捐躯,谥号忠武。即日起,命百官前去守灵,两日后朕会亲自主持,为他下葬。”

  赵弘瑀态度坚决,甄太后又坐镇于侧,群臣们断不敢再有违逆,纷纷跪下伏拜:“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

  听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拥趸之声,洛清影心中的憋闷终于化为乌有。

  洛清篱不用再承受质疑,洛氏的清名得以声张,沉沦已久的内心终于得到纾解,欣慰狂喜之下,洛清影自觉腿上忽然失去了力量,踉跄着退了几步。再一抬头,见赵弘瑀正眼含欣慰笑意望着自己。他顺势一倒,跪下身去,忍着心中的激荡,高声谢恩:“臣替太尉谢陛下圣恩!”

  赵弘瑀许久未曾如此轻松,似是卸下一身重担,暗自舒了一口气。

  大势已定,胡之恒就算再有不满,也只能极不情愿地与重臣一起跪下。叩拜之间,他偷偷瞄了甄太后一眼,眼中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却暗藏着莫名难测的诡异。

  这边好容易稳下局面,殿外又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公公,尖细的嗓音震得赵弘瑀好容易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起来:“陛下,淮安侯让人从太尉府捎了话来。”

  未及赵弘瑀询问,洛清影几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连声问道:“是关于郡主吗?她如何了?”

  “太傅大人勿急,勿急。”小公公嘿嘿笑着拱手恭贺,“淮安侯说,郡主母子平安,请陛下和大人安心。”

  “母子平安?”

  “对!母子平安!郡主生了个小公子。”

  “太好了!”赵弘瑀几步走下阶来,喜不自胜,“老天保佑!清篱的血脉终于保住了!”

  接连的喜讯传来,洛清影脑中已经混沌不清,他张了张嘴,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赵弘瑀笑着流下泪来,轻轻杵着他:“快回去看看吧!”

  洛清影这才回过神来,一惊一乍之下他早就没了分寸,顾不得向赵弘瑀施礼请辞,只简单应了一声便往外奔去。

  眼见他步态虚晃,身形摇摆不定,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赵弘瑀猛地一推方才入殿禀报的小公公,大喝一声:“快去扶着他,好生送他回府!”

  直至洛清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中,赵弘瑀才喘了一口气,负着手转回身来。他走到胡之恒面前,蕴着怒气厉声说道:“胡之恒,朕记得朕对你的禁令应该还未解吧?”

  事已至此,胡之恒明白他这是要秋后算账,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低声回道:“臣有罪,臣一心只为陛下着想,没有来得及顾念那么多……”

  “到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吗?”赵弘瑀的嘴角抽搐几下,猛地抬脚将他踢到一边,“你险些害朕成了残害忠良的昏君庸主,让朕在青史中留下千古骂名。你的罪过确实很大,闭门思过已经不能反省你的罪行。来人,将他押入大理寺狱,待战事结束再行发落!”

  岂料胡之恒并未再做任何辩白,任凭戍卫军士将他押了下去。只是他临走之前又默默瞄了甄太后一眼,那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赵弘瑀没有留意到这些,一想到山穷水尽时竟还有转机,他只觉得心中畅快,狠狠出了口恶气。

  “你们也不要跪在这里了。”赵弘瑀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之臣,一挥衣袖,“赶紧去太尉府守灵吧。”

  “是。”群臣领命,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散尽,赵弘瑀这才回过头来,尴尬地对甄太后微微颔首:“感谢太后能出手相助。”

  无人在旁,甄太后终于可以卸下面上的威严庄重,只如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人一般,微微摆手笑道:“本宫曾经糊涂过,不想一错再错。陛下说的对,本宫欠陆骞一个人情,若是不能还清,本宫怕是死也不能安心。陆骞一案是先帝亲自判定的,本宫不能说的太多,一来是因为事关弘启,群臣恐怕会认为本宫是有意为他开脱,二来……本宫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就算先帝真的办错了事,本宫也还是要维护他的英名。正如陛下所说,此事太过久远,人证物证皆无,若是贸然翻案,不仅不能服众,还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所以权衡再三,本宫只能先保证洛清篱的清名。至于洛清影,本宫只能帮陛下到这里了,还请陛下体谅本宫的难处。”

  赵弘瑀从未见甄太后如此推心置腹,不由心中一软:“太后能当着群臣的面说这些,朕已经很是感激了。”

  甄太后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是讽刺,当初本宫与太子分庭抗礼,理所当然也就与他们兄弟俩不太融洽。这些话若是出自陛下之口,可能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一旦出自我这个曾经与他们敌对的人之口,群臣便也不得不信了。”

  虽然甄太后说的是事实,可赵弘瑀听在耳中始终别扭:“太后何出此言?群臣们能相信太后所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他们心中,太后是值得尊敬、值得信赖的。”

  甄太后没有接话,静默片刻才又低声说道:“陛下,本宫这么做其实也是想求陛下一件事。”

  “何事?”

  甄太后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语气谦卑谨慎:“无论本宫做过什么样的糊涂事,婉儿并无错。还请陛下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宽恕她吧。”

  乍一听到淑贵妃的名字,赵弘瑀心头似是被人扎了一针。他撇过头去,刻意掩饰心中的痛意,淡淡说道:“太后放心,朕会考虑的。”

  “那就好,那就好!”甄太后如释重负,面上刚刚露出一丝笑意,忽然记起胡之恒临走之前那个眼神,又犹豫着说道,“西卫大军压境,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陛下与群臣能摒除芥蒂、勠力同心。胡之恒虽然言语过激,可他也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本宫觉得陛下小惩大诫便好,无须过于认真了。”

  谁料她这话音刚落,赵弘瑀便立刻冷下脸来,完全不似方才的随和:“后宫不得干政,这些事太后就不要操心了。”

  甄太后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又不敢再激怒他,只得闭了口不再多言,微微叹息着默默离去。

  夜色深沉,子时已过,赵弘瑀却毫无睡意。夏耒军报又至,李崇贵派人轮流攻城,形势已是十万火急。

  赵弘瑀烦躁不已,又担心齐乐瑶的情况,便叫崔迟带上几人,披着星月之光往太尉府赶去。

  一入府门,四下静谧无人,只有洛清影与安歌两人跪在灵前。赵弘瑀压着怒火走上前去,朝灵位拜了三拜,转身环顾一圈愤愤问道:“那些朝官呢?朕不是说要他们来给清篱守灵?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见他脸色难看,洛清影立刻解释道:“陛下息怒,臣让他们都回去了。既是危难之际,朝臣们更应该坚守职责,又岂能让他们都待在这里耽误了国事?”

  “你啊……”赵弘瑀无奈地摇摇头,可又听他说的在理,只好作罢,“郡主和孩子呢?”

  “郡主伤了元气,时醒时昏,侯爷和杜若在后院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孩子倒是无事,毕竟他什么也不懂,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洛清影默默说着,哀伤之意又涌上心头。

  “你别胡思乱想,郡主母子平安,清篱在天有灵也会安心的。”赵弘瑀轻声宽慰着,继而又忍不住长叹一声,“朝中总算风平浪静了,可天雄却仍是风雨飘摇。方才夏耒又送来军报,若朕再不下令反击,他们怕是顶不住了。”

  洛清影迟疑了一下,拱手言道:“陛下,明日一早我便动身。”

  “陛下,臣请随太傅一同回去!”安歌闻言亦是抱拳恳求。

  赵弘瑀犹豫不决,为难地看着洛清影:“朕还没有想清楚……”

  “陛下不可再犹豫了!”洛清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那日臣已经为陛下分析了利害轻重,臣相信陛下心中早就有了定数。何况今日太后在朝上一番言论,大臣们对臣的疑虑已经消失大半。趁此良机,臣该即刻动身,以免生变。”

  洛清影所言正是赵弘瑀所想,可是在章延泽和洛清篱相继出事之后,他再也不敢轻易让洛清影去涉险。

  “可是……清篱两日之后下葬,你若走了,这……”

  方才只想到前方军情,却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洛清影愧疚地望着洛清篱的灵位,心中盘桓良久才酸着鼻子说道:“当务之急是对抗西卫,我想兄长会理解我的。”

  赵弘瑀本是为了找些托词,可闻他所言心中甚为震动。洛清篱于他而言到底是如何重要的存在,赵弘瑀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外敌当前,他却甘愿放弃亲自送洛清篱最后一程,毅然选择远赴天雄迎战。

  赵弘瑀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只伸出一只手来,坚定地说道,“好,朕发誓,两日后朕会亲自替你为清篱扶灵,帮你送他最后一程。”

  “多谢!”洛清影噙着眼泪,颤抖地伸出手来与他击掌而誓,“这一次,臣一定不会再给李崇勋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弘瑀欣慰地点着头,继而又郑重承诺道:“朝中之事你无须担心,朕会坐镇京师,掌控大局,你只管一心迎敌便好。”

  “嗯。”洛清影感激地看着他,忽然想到郡主,便又忧心忡忡地请求道,“臣走以后,还望陛下代为照顾郡主和孩子。”

  “你尽可放心。”赵弘瑀用力拍着胸口,“郡主自不必说,她是朕的姐姐,朕会命人好好照顾她。至于清篱的孩子,朕会视他如己出,绝不会让他有任何危险。”

  洛清影再无任何牵挂,他轻轻点头,却又忽然想到一事,回头吩咐安歌取来笔墨,伏下身去在绢帛上写好二字,郑重交给赵弘瑀。

  “兄长临终之前嘱咐臣,让臣待孩子出生后替他为孩子取名。这是臣想好的名字,等兄长葬礼一过,请陛下代为转交郡主。”

  赵弘瑀低头看去,原来是“安昭”二字。

  “‘安’字循依族谱,‘昭’为臣所取。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臣希望他可以像他的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皎如星汉。”洛清影低头看着绢帛上的字,悲戚之意不觉又涌上心头。

  轻轻一副绢帛,赵弘瑀捧在手中却似有千斤之重:“既是清篱托付,不如等你回朝再亲自告诉郡主?”

  洛清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万一臣要是回不来……”

  “胡说什么?”赵弘瑀心下一酸,重重打断了他。

  “刀剑无眼,臣说的只是最坏的打算。”洛清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战场上生死一线,有些话虽是残酷,但还是该说清楚,让彼此不再心存侥幸,“臣答应陛下,一定尽量活着回来。”

  “不是尽量,是必须。”生死一线,赵弘瑀再也无法顾着君臣之礼,拉着他的手近乎恳求,“一路行来,身边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你忍心见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我知道你是想交代清楚所有的事,好心无牵挂地走。可你也要替我想想,不要让我的余生始终为今日的决定而追悔莫及。”

  赵弘瑀说完,已是潸然泪下。他已经很久没在人前如此直接地发泄心底的悲情。

  洛清影被深深触动,轻轻抚着他的肩头,声音不高却如环佩铿锵:“待我回来,再议乾坤。”

  “好!”赵弘瑀破涕为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一言为定。”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跳跃波动。赵弘瑀抬头望去,欣喜不已,“清影你看,一定是清篱听见你的话了。他英灵在天,一定会保佑你平安无事!”

  洛清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内虽然哀伤却毫无彷徨未定之意:“兄长,我一定会查明真相,彻底击败李崇勋。你若泉下有知,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沉沉夜色已尽,东方泛起隐隐的亮光。

  城门方开,一队人马已经悄然出城来。洛清影牵着赤缨与赵弘瑀走在最前面,他停下脚步,转身劝道:“就送到这里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朝中还有千头万绪的大事在等着你。”

  又是一夜无眠,赵弘瑀忍不住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这几日你太过劳累,不如休整一日再出发?”

  洛清影笑了笑,翻身上马:“我等得,可天雄的将士等不得。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你不必担心,只需静候佳音。”

  赵弘瑀还想再说,想了想终是作罢,只是回身唤来安歌仔细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一定照顾好太傅。”

  “陛下放心,臣一定誓死保护大人周全。”安歌抱拳铿然应道。

  有此一诺,赵弘瑀方才稍稍安下心来,他抬手挽住缰绳,一手拍着赤缨厚实的脊背,细细叮咛:“我回宫后就立刻发出诏书昭告天下,拜你为镇西将军,接管天雄一切事务。朝中有我在,你在前方有任何困难都要及时告知我。”

  “我记下了。”洛清影知他心中仍旧放不下,便猛地扬手挥鞭,“陛下保重。”

  马鞭一震,赵弘瑀本能地抽回手来,赤缨立马嘶鸣,鼻间白气喷涌而出。洛清影猛地夹紧马肚,赤缨再没有任何停顿,如出弓利箭疾驰而去。

  安歌见状,向赵弘瑀抱拳请辞,随即也翻身上马奔跃而出。

  岐水汤汤,冰雪初融,官道两边的柳树已隐现鹅黄。

  赵弘瑀负手立在原处,遥遥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

  “陛下,该回宫了。”崔迟站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嗯。”赵弘瑀轻轻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静。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骑着踏云骓去明寂寺的情景。

  那时自己是踽踽独行,此刻自己亦是茕茕孑立。

  可是,那一次是相逢,这一次却是别离。

  洛清影星夜兼程赶到了天雄,顾不得洗去满面尘土,立刻召来所有将领升帐议事。

  众将见他到来,既是欣慰又是欣喜。

  夏耒带头站出来,双手奉上调军虎符,哽咽着说道:“大人,这是太尉的虎符,太尉走后暂由末将保管。如今陛下有令,让您总领天雄军,末将将虎符呈上,请您发号施令。”

  洛清影接过虎符,一改往日的温和,冷峻四顾:“既然你们也知道陛下命我接替镇西将军之职,那么接下来便要听我号令。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都与太尉相熟,太尉遇害,你们心中定是窝着火,急不可待想要为他报仇。太尉是我兄长,我的痛心绝不下于你们。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不经过我的同意贸然行动。如有违抗,军法论处。”

  一语言罢,左右将军皆是振奋抱拳:“末将遵命!”

  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尽管已经布满血污,但一双双眼睛却依旧炯然有神。洛清影大为震动,又接着说道:“临行之前我已向陛下许诺,此行一定要重创西卫军。今日我便在各位将军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将西卫大军剿灭,我洛清影便将自己的头颅砍下祭旗。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因为洛清篱的关系,众将领对洛清影的接管心悦臣服,可他毕竟不是行伍出身,对他的能力,将军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疑问。

  然而今日一见才发现,他虽是一介文人,杀伐决断的气势丝毫不输任何武人。众将心里落了定,再也没有任何疑虑,纷纷慷慨举誓:“剿灭李崇贵,为太尉报仇,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眼见军心初定,洛清影暗自松了口气:“既然大家同仇敌忾,那先请各位回到各自营中,守好各自防线。我会尽快与夏耒将军定好方略,及时将任务分派下去。”

  “是!”众将军齐声应道,铿然有力地鱼贯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散尽,洛清影才示意夏耒坐下,缓声说道:“夏耒,兄长到底如何出的事,章延泽又到底是生是死,你与我仔细说来。”

  夏耒想了想,忍着心中痛恨之情愤愤言道:“太尉自从来到天雄就一直暗中调查章将军的事。据目前的线报来看,章将军应该还活着,只不过他根本没有投敌。叛变一说只不过是李崇贵乱我军心的诡计。”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偷偷瞄了洛清影一眼:“但是章将军被俘却和大人您有关。”

  “我?”洛清影一惊。

  “是。”夏耒点点头,“那时您的身世已经被撞破,朝局震荡。李崇贵借机给章将军写了一封密信,说是抓到了苏祓,并进而得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章将军一心想要救您,便想从李崇贵口中探得些消息,情急之下决定单刀赴会,不料却中了李崇贵的诡计,被他所擒。”

  夏耒说着,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只见洛清影一拳砸在书案上,咬牙恨道:“看来他们早就想好要以我为诱饵,引出这一连串事件。可兄长自从掌管天雄以来连战告捷,又怎么会忽然之间遇害?”

  一提到此事,夏耒面色铁青:“大人,天雄军中定有李崇贵的奸细。”

  “何意?”洛清影闻言,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我军与西卫对峙日久,军中粮饷已经无法久撑。年后,陛下紧急调运了一批粮草入关。粮草之事,已成我军命脉,太尉放心不下便决定亲自去接应。此事关系重大,太尉召集众将军秘密定下路线和计划。本该万无一失,却不想走漏了风声,被李崇贵得知,他派了重兵设下埋伏。太尉一心保护粮草安全,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引开敌军追击,怎奈寡不敌众,被敌军重重包围。待援军赶到时,他已经身中毒箭、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夏耒狠狠揉了揉眼睛:“大人,若非有奸细,太尉的计划又怎会被李崇贵得知?倘若非要说是碰巧遇上伏兵,可那支毒箭明明就是预谋已久,一心要置太尉于死地,这又如何解释?”

  若真如夏耒猜测,那奸细就必然隐匿在方才那群将军中间。回想起那些炯炯明亮的目光,洛清影不禁惊出一生冷汗。

  “我来之前你可暗中查过?”

  “查过。”夏耒点头,却又忍不住一脸懊丧,“战事太紧,我本就捉襟见肘。何况太尉一走,形势岌岌可危,我又不敢贸然大肆去查,怕搅乱了本就不太稳的军心……所以我只能盼着陛下能尽快准许大人您来,也只有您能安抚住这些将士们了。”

  “嗯。”洛清影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子,想到一处他猛地停下脚步,走到夏耒身边轻声交待,“若有奸细必须铲除,否则后患无穷。即日起你在军中大肆宣扬,就说我对太尉之死有疑,要彻查三军,一旦揪出奸细定斩不饶。”

  “真要一个个查吗?”夏耒担忧着问道。

  “你只放出风去即可。”洛清影不置可否。

  夏耒想了想,似是有些无奈:“也罢。风声一紧,这人为了自保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走。虽然营前不该同室操戈,以免自乱阵脚。可事出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不。”洛清影摇头否认,“你说得对,西卫的人马就驻扎在天雄关外,我们不能在他们的眼皮下自己乱了起来。这奸细若要逃,你便暗中放他一马,让他去找李崇贵。”

  “什么?”夏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是放虎归山,可他又怎么能断定这山里没有另一只老虎在等着他去送死?”洛清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听我说,一旦营中出了逃兵,定会有人向你禀报。到时你只装作若无其事,告诉所有人这奸细是我故意放回去的。我已经将这奸细收作己用,假意遣他回去,让他留在李崇贵身边为我们策应。你说一旦李崇贵听到这个传言,以他奸诈多疑的性子,他还会不会留下这个人?”

  夏耒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营前对峙日久,心浮气躁、最怕生出谣言。为了稳定军心,李崇贵宁可错杀三千,绝不会放过一个。这个计策真是妙啊!不费我们一刀一枪便可以杀之而后快!我这就去安排!”

  见他抬腿就要走,洛清影赶紧又将他叫住:“一旦细作被拔出,我们就要全力以赴剿灭李崇贵的大军。你也知道我军粮饷不可久撑,所以这一次必须要速战速决。事不宜迟,你赶紧将军中人员部署、物资账册和附近山川地图全部拿来,我要尽快熟知一切,做好详尽计划。”

  “大人放心,末将这就去给您拿来!”夏耒大受振奋,可转念一想又不安地问道,“大人,您星夜兼程赶到这里,难道不先休息一下吗?”

  洛清影摆了摆手,重新坐下:“敌寇尚在门外,我又怎能睡得着?待我们大胜而归,再睡他个三天三夜也不迟。”

  夏耒鼻间一酸,转而说道:“既是如此,我让守将给您送些热水来,您先擦擦脸、解解乏。大战在即,您一定不要太过劳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以前我是如何尊敬太尉的,以后我就会如何尊敬您。只要有您在,我们就好像觉得太尉还活着一样。”

  说完,他不待洛清影说话,一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接连几日,新继任的镇西将军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众将领们都渐渐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军中的情绪变得焦躁起来。

  只有夏耒知道洛清影到底在忙些什么。除了耐心等待奸细落入陷阱,剩下的时间他几乎不休不眠,与夏耒仔细推敲用兵计划的每一步。

  眼见他已经熬的双目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夏耒实在放心不下,便提醒他要注意身体。

  岂料洛清影严峻地望着他,语气坚定:“虽然之前兄长曾派出小股人马连续骚扰敌军,可主要目的皆是挫伤他们的士气,并没有对他们的实际力量形成致命重击。我这几日仔细算过,此次李崇贵卷土重来,虽号称五十万大军,可经过先期消耗,实际至多只有四十万之众。而我军亦有损耗,目前不过二十五万左右。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按照眼下两军实力,李崇贵想要硬碰硬地拔城攻寨,基本不太可能。反过来,我们要想一举歼灭这四十万西卫军亦是难于登天。此一役关系到大殷朝的命数,我们不能冒险,更不能有任何疏忽,每一步都必须经过仔细推敲方才可行。战局如此紧迫,我哪里还有心思休息?”

  夏耒知道劝不下他,只好私下再三嘱咐在他身边侍奉的卫士,一定要仔细照顾好他,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这一日,金乌既隐,月出东山,天雄军府中陆续掌起风灯。洛清影正面对地图冥思苦想,忽然听见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望去,见夏耒一阵旋风似的奔了进来,面上是难得一见的笑意。

  “大人,前天夜里,裨将军王厉带着手下一千多号人从南门逃了,末将按照大人吩咐的放出风去,结果刚才斥候来报,说是李崇贵将这一千多人全都砍了头,还把王厉的首级挂在辕门外,说是以儆效尤。”

  洛清影似乎并未觉得意外,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夏耒意犹未尽,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这一千号人虽然不多,可若真要我们自己动手,难免引起骚乱。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干脆利落。”

  “好了,潜藏的钉子既除,我们也可安心行事了。”洛清影招手示意他上前,将一副帛书交给他,“这是刚从京城送来的,你先看看。”

  夏耒微微弯腰,凑着烛火仔细看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兴奋吼道:“天助我也!南秪群臣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将虞恪赶下台去,拥立虞昉继任新君!”

  “多行不义必自毙,虞恪众叛亲离走投无路,只好自杀。虞昉登基之后立刻昭告天下,停止对外一切用兵,与大殷、西卫全面修好。据曹晖所报,南秪的四十万大军已经撤退了。南秪一旦撤军,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陛下已经将之前充入神策军的十万禁军调往天雄,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洛清影亦是面露喜色,随即又想到某处,似是勾起了感伤之情,“兄长当初费尽心机安插细作进入南秪朝堂,鼓动大臣反对虞恪,暗中拥立虞昉。如今看来,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是啊,太尉虽然不在了,可冥冥之中却仍在保佑我们。”夏耒万分感慨,握拳说道,“大人,你说吧!这仗要怎么打,末将一定全力以赴配合您!”

  洛清影的脸色沉了下去,似乎压着怒气:“南秪一定,朝中人心思变,心存侥幸之人竟开始煽动与西卫休战的言论。他们只顾着自家性命,却根本没有洞察李崇勋的心思。他倾尽全国之力挥师东来,根本就是要一举灭了我大殷。决战在即,他们竟然还心存侥幸,实在是可怜可恨。”

  “若真如此,岂不是要动摇军心?”夏耒闻言很是担忧。

  “倒也无妨。”洛清影宽慰地看了他一眼,“陛下之前已经给李崇勋写了修好的国书。”

  “修好?”夏耒不解,“难道陛下也想停战?”

  洛清影摇头解释道:“这只是陛下的骄兵之计罢了。果不其然,国书被李崇勋退了回来,并随上一封回信,语气狷狂、极尽挑衅之意。朝臣们见陛下被如此折辱,群情激奋、恨不能立刻剥其皮、啖其肉。如此一闹,请和之人便自动闭了嘴。如今朝中再也不会有人对西卫抱有幻想,倾国一战即在眼前。”

  “太好了!”夏耒猛一跺脚,“将士们已经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打一仗了!”

  洛清影点点头,可面上却无任何轻松之意。夏耒看出他的忧虑,便又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吗?”

  洛清影抿着嘴想了片刻,忧心忡忡:“去年至今,朝中连连出事,陛下担心有人暗通外敌,泄露朝中机密。兄长也曾受命暗中查访过,可一直没有结果。”

  夏耒一惊,随即又沉重说道:“这件事末将也知道,当初太尉还交代过末将派人暗查……陛下有怀疑之人吗?”

  “嗯。”洛清影点了点头,“我来之前陛下与我说过,他确有怀疑之人,可是却一直苦无证据。以防万一,陛下已经找了个理由先将此人关进了大理寺狱,待查明之后严惩不贷。”

  “陛下怀疑何人?”

  洛清影看了他一眼,沉下声来:“胡之恒。”

  “果然!”夏耒重重捶着手,冷冷一哼,“这个老匹夫!当初就是他在朝中兴风作浪,诋毁太尉的清誉!依我看不用证据,铁定是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洛清影示意他冷静下来,“可事关重大,若无真凭实据,一旦冤枉了无辜的人该怎么办?万一通敌之事另有其人,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让真凶逃了?所以陛下暂时并未声张,只是随便找个理由先将他关起来。”

  “也是……”夏耒左思右想,依旧愤愤不平,“反正那个老匹夫着实令人生厌,陛下找个理由关他几天也是他咎由自取。”

  洛清影沉默颔首,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外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安歌一路狂奔着跑了进来,“末将方才在营外巡视时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怎么?刚除了奸细又来一个送死的?”夏耒蹭地站起身来,紧紧按着腰间的配剑怒目圆睁。

  安歌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末将也怕是奸细,所以抓了起来打算严加讯问。可没想到……没想到那是个姑娘……而且……还口口声声说要见大人您。”

  “见我?”洛清影亦是摸不着头脑。

  “嗯。”安歌说着,呈上一物,“末将搜出了这个……末将看着眼熟,不敢耽搁,便立刻给大人送来了。”

  洛清影定睛一看,惊诧不已。一支精致的金羽箭赫然呈现在眼前。

  他赶紧取过箭来,按着箭尾处再一细看,上面正刻着“朝颜”二字。

  “那人何在?”

  “正在院外。”安歌见他一脸不安,忙准备去叫人,“大人莫急,末将这就将人带来。”

  不出片刻,安歌便押着那人走了进来。

  洛清影紧紧盯着那人微低的头,紧张而又警惕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支箭?”

  岂料那人将头压得更低,一言不发。

  无声对峙片刻,洛清影抬头对夏耒、安歌说道:“你们俩先退下吧。”

  夏耒虽然不太放心,可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与安歌暂时退了出去。

  待四周重又静了下来,那人才抬起头望着洛清影说道:“太傅,我是奉德宁公主之命前来找您的。”

  见洛清影没有说话,那人微微一笑:“我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静依,公主和亲时我与她一同入卫。前些时日,大殷陛下派人潜入皇宫,以此箭为信物,请公主相助。今日我便是奉了公主之命前来给大人回话。公主怕您生疑,便让我带上这支金羽箭,她说您一旦见了此物便不会有疑。”

  有金羽箭为证,又说的头头是道,洛清影不觉放下心来:“公主有何话?”

  静依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奉送上前。洛清影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副帛书。

  “之前公主一直伺机劝说李崇勋与大殷修好,可成效甚微。为免触怒他坏了大事,公主便闭口不提战事,只仔细留意他身边之人。公主发现他似乎与大殷朝中某些人有书信来往,可苦于没有机会见到这些信件。前几日公主被诊出已有身孕,李崇勋大喜,公主便乘机设下酒宴将他灌醉,然后悄悄潜入书房。”静依说着,抬手指了指帛书,“公主翻看许久,终于找到他与大殷朝堂内联系的书信,可所有书信皆无具名,她无法断定到底是何人所为。于是她偷偷取出一封,说是您熟知朝中大臣笔迹,对照之下应该会有头绪。”

  洛清影闻言,忙翻开帛书,仔细观摩着字迹上的起承转合,不出片刻心中便有了定数。

  “果然是他。”真相大白,洛清影只觉得如释重负,他抬手向静依拱手谢道,“请姑娘回去转告公主,她的大恩我铭记于心,今生今世绝不敢忘怀。”

  说完,他的心口又猛然揪起:“公主暗取书信,李崇勋他有无察觉?公主是否安全?”

  “大人放心。李崇勋本就猖狂自负、无甚心机。如今公主有了龙嗣,他将公主宠上了天,丝毫没有生疑。”

  “那就好。”洛清影舒了口气,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一般。

  虞朝颜终究还是嫁做他人妇了。听到她即将为人母,洛清影明白自己应该替她高兴,可胸间却满溢着苦涩滋味,怅然若失。

  静依看出他的落寞,莞尔劝道:“我对公主与您之间的事略知一二。当初公主既然答应你们皇帝陛下的请求,在李崇勋身边做内应,就绝不会食言。何况只要能帮到您,就算刀山火海她也心甘情愿去赴险。大人不必担心,公主自有她的安排。她说曾与您许下承诺,要珍惜余生,她不敢违誓,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请您放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清影忽然察觉到一处隐情,低声问道:“公主她……早就答应陛下会替他做内应吗?”

  静依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认真点头:“是啊,公主回南秪之前便答应了贵国陛下。当然,陛下请她帮忙也是为了能助楚王殿下一臂之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弘瑀从未说过此事,即便是洛清影主动提出请虞朝颜出面相助时,他也谨守着这个秘密,没有泄露半分。既是早就安排好一切,他为什么不直言相告?而虞朝颜一旦应允,以她的为人就绝不会背信弃义。可赵弘瑀为何还要借走自己的金羽箭,并美其名曰是为了能更为顺利地取信于她?

  洛清影的脑中不断地回想着除夕那夜的情景。或许,赵弘瑀对虞朝颜确实信不过,才会提出以金羽箭为信物。然而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时至今日,赵弘瑀竟仍不能对他彻底坦诚。

  若非静依多言,自己到死也不会洞悉这个秘密。可是除此以外,赵弘瑀还隐瞒了多少事,他竟毫无头绪。洛清影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断开了一处裂纹,就像母亲留给他的那方玉珏,既然碎了,无论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都无法再将它恢复原样。

  静依察觉到他的异样,警觉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无事。”洛清影摇摇头,努力将脑海中所有不安的猜测摒弃出去。

  他回想着方才静依说的话,那些替虞朝颜传达给自己的叮咛。如此深明大义,又能拿得起放得下,这果然是令他为之倾心的女子。洛清影心内渐渐释然,轻阖双眼,那娇艳明媚的笑颜似乎近在咫尺。

  “对了,还有一事。”静依见他无恙,便又继续说道,“公主说章延泽将军已经被押送至楼凡。李崇贵坚持秘密处死他以绝后患,可李崇勋却始终想要收降他。李崇勋软硬兼施,甚至用苏祓姑娘作为要挟。苏姑娘为了成全爱人的节义,宁为玉碎,在狱中绝食而亡。虽然章延泽暂时得以保命,可他誓死不降。李崇勋的耐心迟早会被磨灭,大人若想救他还需尽快。”

  这个消息虽然让他痛心,可章延泽尚在人世,并且未曾屈节辱命,又令他由衷欣喜:“多谢公主相告。”

  说罢,他又低眉问道:“敢问漠凤上将军现下如何?”

  静依摇头叹息:“我出来前听说李崇勋已经下密令将他赐死,老将军一声戎马,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洛清影的心头狠狠抽了一下。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可听闻噩耗,却已是欲哭无泪。

  静依沉默片刻,继而又退了两步:“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传给公主?”

  洛清影愣怔片刻,微微垂下头去:“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让她放心。”

  “我一定如实转告!”静依了然地笑了笑,“该送的我已经送到了。时候不早,我当快去快回,否则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

  “嗯。”洛清影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要去送她,“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静依断然拒绝,“大人只需派人送我到城外,我自会设法回去。人多了反而招摇。”

  “也好。”洛清影想了想,叫来安歌叮嘱一番,然后将静依送了出去。 归尘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