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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事为之防 曲为之制

归尘记 室鞅 30101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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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事为之防 曲为之制

  没有人给自己惹是生非的日子,总是令赵弘瑀倍感珍惜。

  为人主者,事情来时不可躲,无事之时又须时刻利剑高悬。时间久了,纵是如赵弘瑀这般精力旺盛之人也有些倦怠。

  适逢暮春时节,所谓春困夏乏,皆是熬不过去的难关。这一日,赵弘瑀批阅半晌奏章,实在困顿难忍,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稍事休息。

  “陛下,杜御医来了。”欢招快步趋着进了殿来通报。

  “让他进来。”赵弘瑀只觉得肩胛发酸,使劲扭了扭,然后向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御阶上。

  杜若进了殿来,一见赵弘瑀这幅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陛下使不得!”杜若刚要上前扶他起身,结果被赵弘瑀顺势一拉,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哎哟!”杜若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努力撑着胳膊起身,就着这姿势跪在赵弘瑀面前。

  见他这般窘迫,赵弘瑀顽劣之性大发,指着他哈哈大笑:“瞧你这个样子,笨死了。”

  杜若见赵弘瑀兴致高涨,不禁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陛下,咱们还是回去坐着吧!”杜若指着御座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劝着,“您这个样子若是被大臣们看见,又会小题大做写奏章指责您的。”

  赵弘瑀收了笑意,转头无奈地看着那威严的御座:“如今御宇四海,坐拥天下,却连一件快意之事都做不得了。”

  杜若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再劝,只好就这么跪着。

  “你们先下去吧。”赵弘瑀挥挥手,示意欢招将宫人们领了出去。

  “陛下觉得哪里不舒服?臣先替陛下诊脉。”杜若说着便要打开身边的医箱,没想到被赵弘瑀一把摁住。

  “朕没事,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天。”赵弘瑀好笑地打量着他,“话说回来,你还是朕的救命恩人啊。”

  “陛下何出此言?”杜若连忙俯下身去,“微臣惶恐。”

  赵弘瑀将他又拉了起来,微微蹙着眉头:“朕又不是暴君,为何如此畏缩?当年朕被赵弘嘉下毒,命悬一线,若不是你在场,朕这条命早就没了。”

  “臣不敢贪天之功。”杜若连连摇头推却,“当日救陛下的药方是苏祓姑娘偷偷送来的。那一真一假两个药引,是太傅以自己的血肉之身去试,才能辨明清楚。臣所做的只是按方抓药而已。”

  “话虽如此,可当时是你最先看出端倪,才让御医院那帮老头子不敢为赵弘嘉遮掩而胡乱定性,也才使得朕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赵弘瑀摇着头,一锤定音,“朕说你是恩人你就是了。”

  杜若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赵弘瑀今日忽然传召自己入宫,本以为是龙体欠安,可没想到他安然无恙,只说要与自己聊天。

  一个小小的御医,有什么能和皇帝陛下聊的?虽然赵弘瑀登基之前与自己有过一些交集,可杜若并不觉得赵弘瑀真的只是为了与自己单纯叙旧而已。

  赵弘瑀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和缓:“朕最近有些心烦,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睡也睡不安稳。可是这些事朕没法和太傅说,也没法和太尉说。所以朕只好找你来了。”

  “臣明白。”杜若依旧低着头,“不知是何事让陛下如此忧心?”

  赵弘瑀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问道:“你说当年太傅何以如此坚决地要为了朕去以身试药?”

  杜若不明白他是何意,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方一对上那询视的目光便又垂下头去:“陛下对太傅一见如故,推心置腹,视如亲兄弟一般。人心都是肉长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太傅是重情重义之人,自然对陛下也会倾心相待。”

  “亲兄弟?”赵弘瑀苦笑,“朕的亲兄弟恨不得将朕碎尸万段。朕从未把他当做兄弟,朕视他如知己,更如另一个自己。”

  话匣子一旦打开,赵弘瑀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无尽追忆中去:“朕一出生便没了母妃,又不被先皇疼爱,所以朕从记事起便从未体会过天伦之乐。除了舅舅,朕对一切都抱有敌意,直到朕遇见清影。他的幼年与朕太过相似,身为庶子,为长兄不容,无奈被寄养于明寂寺,孤苦伶仃一个人伴着青灯古佛长大。或许就是因为如此相似的经历,让朕对他产生了一种恍惚,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遇见志同道合之人。陛下与太傅,真真就是患难知己啊。”杜若闻言,无不感慨。

  “患难见真情是没错,可患难之后呢?”赵弘瑀抚着身下朱红的丹樨,似是喃喃自语,“本以为做了天子,手握无上的权力,便可以再不用担惊受怕、如履薄冰了,可事实上朕却无一刻觉得安稳。先帝曾告诫过朕,说权力就如同世间最妖冶的女子,她可以给你带来无穷的快乐,也暗中引诱着那些想要得到她的人来害你。以前朕虽然害怕,可总觉得还有清影与朕一道,无论前途多么险恶,都可以互相扶持,同进共退。可现在,朕有些担心……”

  “陛下担心什么?”杜若听着,心中隐隐不安。

  赵弘瑀凝望着他,眼神黯淡了下去:“朕担心他并不是像朕信任他一般信任朕。德宁公主一事就已经很明显了,在他心里,朕并不是一个值得他完全信赖的人。”

  “怎么会……”

  赵弘瑀摆了摆手:“或许他早就不再完全信任朕了,只不过朕一直不愿承认而已。公主的事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杜若没有接话,而是沉默着低下头去。

  赵弘瑀这话绝非杞人忧天,当年他对洛氏兄弟做过什么,杜若比任何人都清楚。

  见他没有回应,赵弘瑀又痛心地说道:“当年赵弘嘉私自克扣天雄军军饷,逼得天雄军叛乱。你哥哥身为天雄军副将,临死之前将天雄军账册交给你。朕机缘巧合知道了你的身世,便让你暗中接近洛清篱,并将实情告诉他。朕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的根基远不及赵弘嘉,便精心策划了一盘局。先是在父皇面前揪出赵弘嘉的爪牙,引着他为自保而反击,将朕与清影逼入绝境。而后又利用洛清篱对清影的担心,让他亲自将你带到先帝面前,将这件贪污重案和盘托出。赵弘嘉为求自保,不得不弃车保帅自断臂膀。而洛清篱从此以后也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他的眼中钉,不得不站在朕这一边。清影那个时候撞破了真相,或许就已经对朕失望透顶了吧?否则他那时也不会选择辞了官职、离开朝堂,重新回到明寂寺中去。”

  赵弘瑀说完,长久叹息。他抬头望着天井中的蟠龙纹,脸上笼着一层浓浓的忧伤之情。

  杜若沉下心思仔细掂量片刻。有些话,自己从未对别人说起过,可如今若是不说,或许便再没有说的机会了。

  “陛下,当日是臣不够谨小慎微,才让太傅察觉到异样、撞破了真相,臣有罪。”杜若俯身叩首,坦然说道,“太傅知道真相时,确实对陛下的行为有过愤怒。因为自己的事而将亲人置于险境,臣想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事。太傅辞别陛下回明寂寺前,曾与微臣有过深谈。正是那次详谈,让臣真正了解了太傅的为人,也让臣明白陛下为何一直对他如此刮目相看。”

  赵弘瑀直直地望着杜若,眼神中满含着期待之情,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杜若凝神思索片刻,继续说道:“太傅告诉臣,他深知陛下在朝堂上的困顿,明白您因为根基太浅而急需扩大在军中的势力。他一直把陛下当做最亲的人,易地而处,他对您的身不由己感同身受。太傅之怒,只在陛下为何不先与他商议便贸然行事。或许在他看来,他一直都对陛下您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反而是陛下您,并没有将您的内心完全敞开。太傅之所以心灰意冷离开王府,并非是因为陛下利用了他,而是因为陛下不能完全信任他。”

  这一席话如一声巨雷,深深击中了赵弘瑀的心。原来这一切隔阂的源头,竟然是自己。最先选择隐藏内心的,也是自己。

  他愣了片刻,忽然眉头一紧:“是啊,他当面质问朕时曾说过,若是朕想拉拢洛清篱,可以明白地告诉他,他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替朕去劝说。可那个时候,他与洛清篱之间亦是隔阂颇深,并不似现在这般融洽,而洛清篱又一直不肯明确表态,朕只顾着急,逼着他站到自己这一边,没想到却忽视了清影的感受……朕真是糊涂!”

  “太尉大人不肯明确表态,并非是犹疑观望、怕站错了队。”杜若又解释道,“那时臣一直住在太尉府照顾洛骁老太尉,对清篱大人的为人略知一二。前太子多次向他示好,刻意拉拢他,可他从不为所动。在太尉眼中,富贵荣华皆是过眼云烟,他最在意的就是君王的圣德。他之所以不早早地向您示好,是因为他知道先皇最恨皇子涉军,他不想给人留下话柄,让您被先皇猜忌。而他亲自带臣去先皇面前揭露前太子的丑恶面目,也并非全然是为了救太傅,更是为了救您。他曾不止一次在臣面前夸赞过您的胆识和才干,为了能让我大殷的百姓有一个圣主明君,他宁可将自己置于危难之境。”

  连续的真相袭来,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赵弘瑀哑然失言。

  杜若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又见赵弘瑀这般震惊,便再次俯身请罪:“陛下,臣方才所言虽千真万确,但言语间仍是对陛下不敬,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你何罪之有!”赵弘瑀连忙将杜若扶住,“若非你今日实言相告,朕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尉与太傅的苦心!当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清影本就无官职在身,他负气离开朝堂,亦是远离了尔虞我诈。朕无力保护他,他走了,朕或可稍稍心安一些。可如今时过境迁,清影身为太傅,位高权重,一人之身却涉及众多。他肩上扛着重任,无论如何,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朕都必须将他留在这里,不能让他再次退隐。或许这对他并不公平,但朕亦是无可奈何。”

  杜若闻言,心中稍安:“臣也明白陛下居其凌云之位,必有难言之隐。太傅之位关系秦王殿下,陛下良苦用心,臣虽不才却也能体味一二。可太尉与太傅二人对陛下之忠心亦是天地可鉴。臣斗胆,恳请陛下全心全意信赖这二位大人!”

  赵弘瑀似乎是彻底松了口气:“太尉、太傅还有你,这一路皆是与朕勠力同心、披荆斩棘,这其中的艰辛,旁人并不能窥见。然而如今没有外力胁迫,朕却忽然觉得与太傅反而疏远了,不知是因为朕处理偏颇,还是因为太傅有心为之。朕这几日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也算是旧人,朕找你来便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看看之后是否还有弥补的机会。这个关系若是捋不顺,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今日你这番话让朕受益匪浅,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陛下圣明。”杜若亦是如释重负一般,君臣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忽然,杜若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隐秘地小声说道:“说到太傅之事,最近臣总是有些不踏实。”

  “为何?”

  “这段时日,坊间总有些不清不楚的流言,似乎是关于太傅当日死而复生之事。”杜若谨慎地答道,“太傅回朝时旧伤未能痊愈,臣曾照顾他一段时间,所以臣对此事就格外敏感。”

  赵弘瑀拧着眉沉思片晌,谨慎地问道:“可曾有人问过你?”

  “倒是无人直接问过。”杜若想了想,“可是臣总觉得身边有人在刻意打探这件事。”

  “嗯。”赵弘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要加倍小心,谨慎处事,关于此事绝不能有任何疏漏。”

  杜若心领神会,可他似乎仍有难言之隐堵在喉间。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赵弘瑀察觉出他的为难。

  杜若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愚钝。当年太傅被前太子派来的死士所伤,陛下隐瞒他活着的消息,宣称他护驾身亡,暗中将他送去神策军,并让臣去照顾他。臣虽医术不精,但也看出太傅并非是因为受伤而昏迷,而是因为服了令人假死的‘鱼妇丹’才造成气息全无的假象。陛下当年为何要坚持隐瞒太傅的消息?可否明示臣下?”

  “想来这鱼妇丹还是朕命你偷偷去西域找来的。”赵弘瑀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忽然缄默不语。

  他紧紧盯着杜若,似乎心中在做着无数权衡。杜若看不透他的打算,只好继续跪在阶下,等着他的回应。

  良久,赵弘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既然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蠢蠢欲动,你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就该知道全部真相,以便做好应对,保护好太傅。”

  说完,他伸手死死按住杜若的肩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杜若,朕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谨记于心,千万不可有丝毫泄露。否则,这朝堂之上怕是又将再起风波了。”

  杜若心里一惊,立刻揣度出这话里的分量。他点点头,笃定地答道:“太傅、太尉替臣的大哥洗清冤屈,还天雄军以清白,他们对臣有再生之恩。臣以家族性命发誓,定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分!”

  “好!”赵弘瑀欣慰地笑着,但言语间却无半分轻松之意,他顿了片刻,终于打消最后一丝疑虑,缓缓说道,“清影并不是洛骁老太尉的儿子,也不是洛清篱的亲弟弟。清影的生父乃是前朝太傅陆骞,他的母亲是漠凤胞妹漠凰。”

  “什么?!”杜若目瞪口呆,“可陆太傅因为废太子赵弘启一案举族投火自尽,不曾听说还有血脉遗存于世啊?”

  赵弘瑀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陆骞年轻时曾游历名山大川,在西境与漠凤结识。陆骞生性豪迈,与漠凤性情相投,遂成莫逆之交。后来陆骞归国,漠凰隐姓埋名一路相随。本是一段君子之交的风流佳话,却成了宫闱之内互相倾轧的利器。”

  闻杜若听出了弦外之音,忍不住又问道:“难道陆太傅是冤枉的?废太子赵弘启乃是先帝嫡长子,为甄太后所生。陆大人为太子太傅,与赵弘启有师生之情。臣只听过一些传闻,说当时还只是宁王的赵弘嘉与太子赵弘启处处为敌,势同水火……”

  赵弘瑀沉重地点点头:“是啊,朕早年寄养在淮安侯府,才得以远离宫闱倾轧。说起来陆骞一案还是由朕的长舅齐泛之引起的。那时齐氏一门恩宠优渥,长舅交横跋扈,犯下罪案。陆骞认为应当依法严惩,长舅害怕,便找到宁王赵弘嘉帮忙。赵弘嘉授意他反咬一口,向先帝告发太子赵弘启和甄皇后一系与西卫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先帝命人搜查陆府,果然找到陆骞与西卫上将军漠凤的往来书信,里面写着要借西卫之力助太子尽快登基。先帝震怒,令洛骁和洛清篱前去府中捉拿人犯。洛骁坚信陆骞的为人,单独与陆骞见了面,才得知漠凰受惊早产一子。漠凰身份特殊,陆骞一直令她隐于府中,不为人所知,所以只有两名贴身侍婢才知道她怀孕生子一事。”

  “那陆大人果真是被冤枉的吗?”杜若着急问道。

  赵弘瑀顿了顿,默默颔首:“是。在洛骁和洛清篱的面前,陆骞对自己与漠凤的故交毫无隐瞒之意,大丈夫坦荡率性,无愧于天地。然而他发誓自己从未写过那些书信,定是有人恶意栽赃,目的便是利用陆骞与漠凤的交情来扳倒太子赵弘启。洛骁相信他的清白,却又忍不住担心,漠凤听闻自己的好友与胞妹有难,已经集结重兵,陈兵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漠凤此行虽是为了救人,却也恰好证实了他与陆骞确有私交。陆骞闻言亦是震惊,若是自己受审、漠凰身份大白天下,将会令太子赵弘启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他说军队乃是国之重器,岂可为一家之私事而陷一国于危难?他不愿忍受小人的攻讦,便选择一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不让漠凤挟私报复,他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交给洛骁,要他以子为质来暗中制衡漠凤,逼他退兵。事关重大,一旦泄露洛骁亦是担当不起。犹豫之时,洛清篱站了出来,他不忍见忠义血脉就这么断了,毅然决然将那孩子救了下来。漠凰赴死之前,将西卫太后所赐的一块玉珏留给了自己的孩子,以作信物。”

  “原来如此……”杜若听到此处,心中越发沉重。自己的家人也曾蒙冤而死,可幸赖有洛清篱相助,才能让家族沉冤得雪。这种苦苦追求公正而不能得的锥心之痛,杜若比任何人都体会深刻。

  然而,洛清影心中所承受的绝望,较之自己却更强千倍万倍。放眼望去,无人可以替他的家族洗清冤情,而忠义的名节永远都无法再去澄清。

  “洛清篱说过,那一夜陆府举族赴火而死,那一把地狱业火染红了整个燕安的黑夜。朕虽未曾亲眼所见,亦能想象到那其中的惨烈。”

  赵弘瑀说完最后一个字,君臣二人陷入长久的沉寂。

  杜若内心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他看出来赵弘瑀对洛清篱和洛清影怀有特殊的敬意,可他一直以为这敬意来自于洛氏对赵弘瑀的扶持,如今看来,绝非如此。

  不论是以死自明的陆骞,还是临危救难的洛清篱,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义。

  “当年世人皆知太尉府的二位公子水火不容,老太尉洛骁没有办法,才将庶子寄养于明寂寺中,原来这一切都是障眼法。”杜若知道了这其中的隐情,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立刻便通透了起来。

  “洛清篱一直对漠凤隐瞒陆骞之子的行踪,并与他约定,只要漠凤不再犯境,他的外甥便可安然无虞。而对清影,他也是守口如瓶。鉴于清影的敏感身世,洛清篱刻意疏远他,严令不许他接触朝堂政事,一方面是防他,另一方面也是保护他。洛清篱暗中观察多年,渐渐发现清影身上有着与陆骞一样的明义。而后来清影与朕的一场巧遇,令洛清篱不得不退让,这才渐渐让他涉足朝政。”

  “太傅之为人,不仅没有辜负太尉的良苦用心,也足以慰藉陆骞大人的在天之灵了。”杜若轻声赞叹道。

  “是啊!”赵弘瑀亦是点头赞同,“可漠凤是何等精明之人。洛骁虽然在清影的生辰上做了手脚,但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庶子,怎么也会令漠凤心生怀疑。多年来他未曾放弃寻找自己的外甥,直到发现了漠凰留给清影的那块玉珏。”

  “哦!对了!”杜若恍然大悟,“那块玉珏臣也见过,就是太傅随身所佩戴的那副吧?”

  “是。”赵弘瑀点点头,“只不过机缘巧合,当时那块玉珏在朕手里。所以漠凤便暗中与朕联系,要朕将玉珏主人的情况告诉他。”

  “可是……”

  “可是那时正是朕与赵弘嘉一局定乾坤的关键时刻,朕只能虚与委蛇,先将漠凤安抚住。于公于私,朕都不能将清影交给他。于是趁着赵弘嘉意图刺杀朕的时候,朕便趁机让清影假死。待尘埃落定,朕便明确告诉漠凤清影就是陆骞之子,然而他已经死在赵弘嘉之手。”

  赵弘瑀刻意隐瞒了自己当年与漠凤的交易。那时漠竹带来了漠凤的书信,漠凤愿意助赵弘瑀一臂之力,给赵弘嘉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帮他彻底清除登极之路的最后障碍。而他唯一的条件便是要知道玉珏主人的信息。

  漠凤的心思太过老到狡诈,与他合作一不小心便会引狼入室。可赵弘瑀无路可退,他与赵弘嘉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只能赌上一切去拼一次。他瞒着所有人,包括洛清篱和洛清影,与漠凤定下了契约。

  只不过,他多了个心眼,先让洛清影假死。等一切结束,他才告诉漠凤洛清影已经死于赵弘嘉之手。

  而洛清篱亦非常人,他隐隐察觉了端倪。为了对抗漠凤,赵弘瑀不得已向他说明一切。事已至此,为了社稷安危,洛清篱别无他法,只能与赵弘瑀一起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

  “漠凤奸诈狡猾,一定不会相信,所以闻之此言,一怒之下又要发兵……陛下那时以太子之名监国,便令太尉亲率大军前去天雄迎战。而那时太傅已经清醒过来,他知晓了朝中情势,也察觉到此事与他有关,便逼着臣放他去了天雄。”杜若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是啊,漠凤恼羞成怒,可他又怀疑清影是否真的已死,所以也不敢逼得太紧。洛清篱一路与他周旋,最后关头,还是清影自己去见了漠凤,才说服他退兵,化解了一场灾祸。清影手心里深可见骨的伤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赵弘瑀轻轻点头叹息,继而又郑重地叮嘱道,“陆骞的案子错综复杂、又时隔久远,所有人证几乎都已经不在了,朕无法再为他平反。若是清影的身世泄露出来,他不仅无法再立足于朝堂,身为叛臣之子,他的性命也将难保。陆骞一案关系到赵弘启,而赵弘启又是太后亲子,朕不想因为他们而再度掀起任何风波。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杜若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下头去:“陛下放心,陛下今日与臣所言,臣绝不敢有分毫泄露。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赵弘瑀满意地将他拉起来,“你既已明白个中缘由,便也应该知道如何行事。从今日起,你仔细留意身边的人和事,一旦发现有任何人探听太傅之事,不论牵涉到谁,即刻报与朕知。”

  “臣明白!”杜若拱手郑重领命。

  赵弘瑀见他一脸沉重,便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微微笑着说道:“往事虽然沉痛,但毕竟斯人已逝,你我君臣还应该往后看才是。你也是一路跟着朕走来的人,知根知底。人言常谓伴君如伴虎,可朕还是希望你们可以把朕当做有血有肉的人。朕不想一个人登临高台,身边却没了任何可以陪伴的人。”

  “陛下……”杜若一时听的心酸,不知如何答话,只好又重重俯下身去。

  他与赵弘瑀的结识虽晚于洛氏兄弟,可也曾与他共赴难关,披荆斩棘。

  作为医官,他可以解得了世上的疑难杂症,唯独却解不开人心里的病痛。

  君子比肩而为朋。

  不论赵弘瑀如何自剖内心、如何努力辩解,在他的世界里,何人敢与他比肩?

  所谓天子,注定了就是孤家寡人。

  转眼又到暮春时节,丁香花开得正盛。

  虞昉单独请见了几次,与赵弘瑀将可以联络的心腹名单确认无误之后,洛清篱便派出了十几名精锐之士悄悄潜入南秪,又与长期潜伏在南秪的细作取得联系,动用一切力量开始了分裂南秪朝堂权力中枢的活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弘瑀深知这个道理,待放出鱼线之后,毫无着急之意,只耐心地等候着鱼儿们上钩。

  比起南秪,后宫的事更令他心焦。

  淑妃即将临盆。

  作为父亲,他自然是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而作为君王,他又深知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便意味着朝堂上格局势力的重新划分。

  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纷争,他心中无底。

  杜若来报,说是淑妃这一两日即将临产。赵弘瑀心中不安,这几日便又多去看了她几回。

  淑妃浑身肿得厉害,面上也没了平日的灵动,整个人看起来僵硬而不安。

  赵弘瑀有些心疼,直督促杜若想办法除了这水肿。直到淑妃亲自宽慰他,告诉他这都是为人母逃不过的经历,他才稍稍安心一些。

  这日赵弘瑀方散朝,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去看望赵元澍,也未能亲自督促他的课业,便派人将洛清影请了回来,准备与他一同去看看元澍。

  二人刚行至吉亨殿门外,延福宫便差人来禀告,说是淑妃请赵弘瑀过去一趟。

  “娘娘即将临盆,想必是心神难安,陛下先去看看她吧。”洛清影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一步劝道,“秦王殿下素来勤奋,虽无陛下在身旁鞭策,亦是不敢擅自懈怠。”

  赵弘瑀别无他法,只好暂时放下赵元澍的事:“也好,那朕便先去看看淑妃。你先替朕去检查一下元澍的课业,待会儿朕再过来。”

  “是。”洛清影微微躬了身子准备送他。

  赵弘瑀朝殿内快速瞄了一眼,起驾向延福宫去了。

  待赵弘瑀一行走的远了,洛清影这才直起身来,往吉亨殿里走去。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父皇!”赵元澍似乎得了通传,知道赵弘瑀要来,欢喜雀跃着奔了出来。

  自从除夕那日赵弘瑀与他一起放了爆竹,赵元澍对自己年轻的父亲似乎亲近了许多、也依恋了许多。他不再如之前那般惧他,只要赵弘瑀没有明显动怒,他便可以放心地与他玩闹。

  “殿下。”洛清影一把撑住他,待他站定,才拱手让礼。

  赵元澍站在白玉阶上,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洛清影身后打探。

  “父皇呢?”

  赵弘瑀似乎并没有来。赵元澍失落地瘪了瘪嘴。

  洛清影看出了他的失望,俯下身来笑着安慰他:“淑妃娘娘身体不适,陛下先过去探望一下。殿下放心,陛下交待过了,一会儿便会过来看你。”

  “嗯……嗯……”赵元澍似乎不太高兴,咬着下唇不清不楚地哼了几声。

  “殿下,咱们先进去吧。”洛清影说着,拉起赵元澍的手就往屋里走,可他并没有挪脚的意思。

  “殿下?”洛清影回头望着他。

  赵元澍小小年纪,此刻却显得心事重重。

  “太傅,父皇一定会来吗?”

  “当然会。陛下是天子,君无戏言。”洛清影蹲下身来,替他拂去粘在衣襟处的丁香花瓣,慈爱地望着他,“陛下待会儿可是要来检查你的课业哦!殿下还是先随臣去准备一下吧。”

  赵元澍虽是不甘心,可左右思量一下,还是勉强点点头:“嗯。”

  人是进了殿来,可洛清影明显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问了几处小小的问题,本应是他烂熟于心的东西,可他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洛清影微微叹了口气,合上书简,担忧地看着他,轻声提醒道:“陛下待会儿来检查你的课业,若你是这样的回答,陛下应该会失望的吧?”

  赵元澍立刻憋红了脸。他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洛清影刚要再说,就听他委屈地小声道歉:“太傅,我错了。”

  这个极其自尊但又能知错就改的性子,真是像极了赵弘瑀。

  洛清影不知道赵元澍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便起身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身边,循循问道:“殿下为何如此难过的样子?能告诉太傅吗?”

  赵元澍抬起头来,往日里明亮有神的眼睛似是蒙了一层水雾。

  “太傅,等淑妃娘娘有了孩子,父皇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洛清影一惊,不禁问道:“殿下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没有人说。是我自己猜的……”赵元澍很是伤心,“父皇已经很久不来看我了……”

  这边说着,他便滴滴答答开始掉眼泪。

  洛清影看得心疼,将他拉至身前,慈爱地安慰道:“陛下怎么会不要你呢?陛下最近国事繁重、分身乏术,所以才没能及时过来看你。殿下,你是陛下的嫡长子,是他全部的希望。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的父皇比任何人都爱你。至于淑妃的孩子,就像安定郡王一样,那同样是你的亲人。”

  “真的吗?”赵元澍揉了揉眼睛,鼻间通红一片。

  “当然了!臣几时骗过殿下?”

  落雪见状,悄悄递过来一方锦帕。洛清影接了过来,轻轻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待赵元澍平复了抽噎,洛清影又凑近了些,满是爱意地盯着他红红的眼睛:“殿下既然那么爱自己的父皇,便不能辜负他对你的期望。殿下要用心学好课业,早日独当一面,替陛下分忧。这样陛下就不会那么忙了,也就能多来看你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心里想到的就会立刻表现于面上。听完这番安慰的话,赵元澍心里那些不安和委屈瞬间便灰飞烟灭。

  他破涕为笑:“那我现在就好好听太傅授课,不让父皇失望!”

  “好。”洛清影舒了口气,亦是欣慰地笑了起来。

  赵元澍本就聪明,没了心事便又立即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与洛清影一问一答,学得不亦乐乎。

  正学得尽兴时,赵弘瑀终于出现在殿门外,流星大步地迈了进来。

  “父皇!”赵元澍蹭地起身,几步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赵弘瑀皱了皱眉,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开去:“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赵元澍方才只顾着高兴,一时失了分寸。见赵弘瑀似乎不高兴了,便赶紧站直了身子,跪下去磕头参拜:“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洛清影也起身来拱手行礼。

  “都起来吧。”赵弘瑀缓和了一下脸色,走到主位坐下,招手示意赵元澍过去,“方才听你和太傅说得热闹,太傅又教了你什么?说来让父皇听听。”

  赵元澍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跪坐在赵弘瑀身边,刚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拉到身前。

  赵弘瑀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有些疑惑地问道:“方才是哭了吗?眼圈怎么这般红?”

  被戳中了心事,赵元澍有些瑟缩地躲开了些。

  赵弘瑀抬头望向洛清影,见他也是一脸讳莫如深,便不再追问,转而起身唤来落雪和红梅:“去带你们殿下把脸洗干净,看着跟个花脸猫似的。”

  “是。”落雪和红梅上前来,将赵元澍接了过去。

  赵弘瑀这才得了空,走到洛清影面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洛清影迅速地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随即又跟着问道:“淑妃娘娘安好?”

  赵弘瑀一直仔细听着赵元澍之事,冷不防被洛清影问及淑妃,忽然一愣。

  “嗯,没什么。”赵弘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昨夜大相国寺里供奉的佛祖托梦给她,让她去寺中敬香。淑妃这段时日本来就心神不宁,再加上这个梦就更是坐立难安了。”

  “可娘娘临盆在即,如何能去大相国寺?”洛清影很是担心地问道。

  赵弘瑀十分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女子待产时,这脾气总是拧的要命,我也是拗不过她,毕竟这个时候还是顺着她的好,省得惹出什么乱子。”

  “那……你是同意了?”

  “嗯。太后随她同去,御医局提点秦邈也会多带着些人跟着随行伺候。好在大相国寺并不是很远,应该没什么事。”

  洛清影未再置喙,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赵弘瑀忽然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试探着问道:“她之前那般对德宁公主,你还要如此关心她吗?”

  洛清影没想到赵弘瑀问得如此直接,他愣了片刻,继而认真答道:“淑妃身怀天子龙脉,有延嗣国祚之功,不容丝毫闪失。”

  洛清影说得合情合理,可赵弘瑀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听他如此打着官腔应付自己。他宁可洛清影直抒胸臆,狠狠骂上两句,那样的话,至少说明他愿意在自己面前将最真实的喜怒哀乐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畏畏缩缩。

  赵弘瑀不喜欢看他这样,也无意再深究德宁公主之事,便又换了话头问道:“最近你身边可曾出现奇怪的人?”

  洛清影不知他何以突然如此问,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那就好。”赵弘瑀舒了口气,见他一脸疑惑,便又解释道,“前些日子杜若来报,说是有人在御医局里伺机打探你‘死而复生’之事。我已经派人去查,也叮嘱杜若暗中留意,可到目前为止,依旧没能查出是何人所为。不论是谁,只要意图掀起旧事,就必然有所图谋。这件事关系到你我和赵弘嘉争斗的内幕,也关系到你的身世,所以你也要谨慎一些才是。”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似乎正暗中慢慢结成一张巨网。

  洛清影闻言,心思越发沉重,神色随即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小心应付的。”

  “好。”赵弘瑀拍拍他的肩头,一眼瞄见赵元澍已经洗漱干净又蹦蹦跳跳回来了。

  方才洛清影已经将赵元澍哭泣的缘由告诉了他,他心里一软,不再如刚一进门时那样严厉。

  “擦干净了?小花猫?”赵弘瑀笑着将他抱了起来,使劲抖了抖,“你是不是又胖了?怎么这么重?”

  赵元澍咯咯笑着:“父皇,儿臣是又长高了,所以才重了!”

  “是吗?”赵弘瑀将他放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确实是长高了些。”

  “嗯嗯!”赵元澍十分骄傲地踮了踮脚。

  赵弘瑀收起满面笑意,语重心长地摸着他的头又说道:“个子长高了,就该是长大了些。既然都长大了,就更该懂事些。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哪里来的?”

  赵元澍被这么一责备,顿时老实了许多。他偷偷看向洛清影,又是一脸委屈。

  “别看太傅!”赵弘瑀将他拉近了一些,“太傅没有告状,太傅是关心你,所以把你担心的事都告诉了父皇。”

  “儿臣知错了……”赵元澍憋红了脸垂着头小声答道。

  赵弘瑀本来也没打算骂他,见他这幅模样便又蹲下身去,轻轻拉过他的手:“你还记得去年生辰时父皇与你说的话吗?”

  赵元澍乌溜溜的眼珠迅速转了几圈:“记得。”

  “父皇不仅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兄长,更希望你将来可以做一个好的君主。”赵弘瑀严肃而认真地望着他,“为人子,要孝顺尊长;为人兄,要爱护兄弟姐妹;为人君,要庇佑你的子民。你若连如何与自己的兄弟相处都做不好,以后父皇又怎么能放心地将这江山社稷传给你?”

  “儿臣明白了。”赵元澍虽是懵懂,可从赵弘瑀的眼神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儿臣不会再有嫉妒之心,儿臣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兄长,就像……就像太尉大人那样。太尉大人说过,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能做到,儿臣也能做到!”

  说完,他偷偷朝洛清影眨了眨眼。

  赵弘瑀毕竟不是母亲,煽情的话他是决然说不出口的。对于赵元澍的感情,他点到为止。眼见赵元澍也大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便安心下来。

  “那父皇以后多让太尉进宫来,让他好好教教你!”赵弘瑀使劲点了点他的鼻子。

  赵元澍似乎有些不情愿,眨着眼睛不接话。

  “怎么?不愿意?”赵弘瑀歪着头盯着他,“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像太尉那样?”

  “嗯……”赵元澍挠了挠后脑勺,为难地皱起眉头,“父皇,太尉太严肃了……儿臣害怕……”

  一言既出,赵弘瑀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点倒是挺随我!”

  赵元澍不解其意,便朝洛清影投去询问的目光。

  听赵弘瑀如此自嘲,洛清影也想起了旧事,他笑着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太尉曾是陛下的老师。”

  “是啊是啊!”赵弘瑀佯装恐惧地摆了摆手,“那可真是朕最不愿回忆的日子!简直可怕!”

  “太尉那么可怕吗……”赵元澍不禁好奇问道。

  赵弘瑀笑够了,拍着他的脑袋说道:“太尉只是严格而已,并不可怕。太尉是竭忠尽义之人,你要敬重他,多与他学,明白吗?”

  “嗯,儿臣明白。”赵元澍使劲点点头。

  自从方才洛清影告诉自己赵元澍为何伤心难过,赵弘瑀便打算今日不再严查他的课业。反正课业之事交与洛清影,他也是放心的。

  “元澍,之前太傅送你的纸鸢呢?”

  赵弘瑀乍一问,赵元澍也有点懵:“啊?嗯……儿臣让红梅收起来了。”

  “那去让红梅找出来。”赵弘瑀站起身来,抬眼看着洛清影,轻松地伸了伸胳膊,“今日天好,咱们去放纸鸢,如何?”

  难得的好兴致,洛清影亦是点头赞同。

  吉亨殿前的庭院中铺满了飘落的丁香落花,踩上去软绵绵的。

  赵弘瑀脱去厚重的外袍,带着赵元澍在那片空地上撒欢奔跑,不消片刻,那纸鸢便稳稳地飞上青空。

  纸鸢越飞越高,渐渐看不清它的花纹式样。

  洛清影抬首望去,只觉得碧澄晴空之下,那一副小小的纸鸢似乎要挣脱细线,腾上九霄云外。

  “父皇真厉害!比章延泽将军放得高多了!”赵元澍拍着手不停跳跃。

  “知道为什么吗?”赵弘瑀低头看着他问道。

  “不知道。”

  赵弘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撇过立于廊芜之下的洛清影,继而又转向那空中的纸鸢。

  “若要纸鸢飞得高,便要将这手中的线握牢。你握得越牢,它飞得越高。”赵弘瑀说着,小心地拽了拽手中的线,那纸鸢果然在空中抖了几下,似乎要掉落下来。

  “啊!父皇小心!”赵元澍大叫道。

  “看见了吗?”赵弘瑀手下又收稳了些,纸鸢便又重新飞上云霄,“只要你抓稳了手里的线,你想要它飞多高,它便能飞多高。若是它不愿受这条线的牵制,便只会重重跌下云端去。”

  赵弘瑀的话淡淡地传入洛清影的耳中。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赵弘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三个儿子竟然出生在大相国寺中。

  淑妃受了佛祖托梦,去大相国寺敬香,方才跪下身去,便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

  甄太后是过来人,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可佛堂圣地,怎么也不能沾了血污。

  怎奈淑妃羊水已破,此时回宫亦是不切实际。

  甄太后急中生智,命方丈带人赶紧将偏院收拾出来。那偏院本就是供前来敬香的皇族临时歇脚之处,收拾起来也不甚麻烦。

  这边御医院提点秦邈带着几名御医和稳婆急急忙忙入了内室,那边甄太后随即令人赶紧回宫禀告消息,让赵弘瑀再多派些戍卫军过来。

  消息传到时,赵弘瑀正听胡之恒回禀大理寺具结案件之事,他一得了消息,顾不上多言,立刻起身便要前去大相国寺。

  胡之恒一步上前将他拦住:“陛下,不可。”

  “为何?”赵弘瑀不解。

  “陛下,大相国寺周围的戍卫力量本就不及宫禁。娘娘临盆,相国寺内外已是捉襟见肘。陛下此时若是再过去,岂不是更加重了禁军护卫的难度?”

  “可朕不过去,实在不放心啊……”赵弘瑀心里着急,见胡之恒又是这么坚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有太后坐镇,又有御医随行,更有佛祖保佑,娘娘一定会安然无恙。”胡之恒尽力安抚道,“臣以为,淑妃娘娘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惊扰圣驾的。陛下只需多派些戍卫军过去,加强大相国寺的戒备,其他一切都待娘娘銮驾回宫之后再说。”

  赵弘瑀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最终还是同意了胡之恒的提议。他让崔迟亲自带了两队禁军赶过去,务必保证太后和淑妃的安全。

  见赵弘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胡之恒踌躇片刻,突然上前一步跪下身来:“陛下,臣有罪。”

  赵弘瑀正担心淑妃的安危,冷不防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好好的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臣有负陛下信任,臣罪该万死。”胡之恒如啄米一般磕了几个头,并无起身之意。

  赵弘瑀见状,明白定然是有隐情,便挥手屏退了一旁侍奉的侍婢,只留欢招一人在侧。

  “朝中上下都知道你素来奉公守法,严以律己。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有负于朕了?”

  胡之恒直起身来拱手言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可以先赦免臣的罪。”

  赵弘瑀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觉得甚是可笑:“好你个胡之恒,你这是要挟朕吗?朕还不知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就稀里糊涂要先赦免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想到胡之恒竟毫无退缩之意,坚持恳求道:“臣请陛下赦免臣,是因为臣曾暗下重誓,一定要侍奉陛下终身,为我大殷盛世鞠躬尽瘁。如今心愿未了,臣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赵弘瑀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这么说来,你倒是我大殷的大忠臣,无论如何也杀不得的了?”

  “臣斗胆,请陛下恩准。”胡之恒又重重磕了个头。

  赵弘瑀沉吟片刻,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回话。朕答应你就是。”

  得了皇帝的亲口承诺,胡之恒却仍旧跪在地上:“陛下,臣还是跪着回话吧。”

  “随你。”赵弘瑀摆摆手,“到底何事?”

  胡之恒抬起头来,直直对上他的眼神,毫无躲闪:“启禀陛下,去年太后去大相国寺敬香时,由臣随行侍奉左右。那一日,太后曾私下与臣暗示过,她说淑妃有孕,一朝若是得了皇子,希望由臣来做皇子的师傅。太后言下之意便是想拉拢臣,让臣站在淑妃这一边,为的就是能壮大淑妃和皇子的力量,以此来抗衡秦王殿下……”

  “啪!”

  胡之恒还未说完,就听赵弘瑀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后宫勾结前朝,这是重罪!你身为朝臣,竟然知而不报?!”

  “陛下息怒!”胡之恒又俯下身去,急着辩解道,“臣恳请陛下听臣说完!若是陛下听完仍旧觉得臣罪不容诛,那臣便以死谢罪!”

  赵弘瑀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快说!”

  “谢陛下!”胡之恒谢了恩,直起身来继续说道,“太后那日所言,臣亦是惶恐万分,当时便想着应该立刻告诉陛下。可臣转念一想,太后虽主持后宫,在宫中可谓只手遮天,但太后一系在朝中却无人握有实权。甄氏一族没有人手握行政之权,更枉论兵权。宫闱深重,没有陛下的支持,仅凭几个女子便想主导朝局,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太后或许也只是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所以才想着与前朝之人结盟,好让自己在后宫的位子坐得更稳一些而已。”

  赵弘瑀似乎从方才的震怒中平静了下来,他紧紧盯着胡之恒,冷冷问道:“此话何意?”

  胡之恒见他冷静许多,便也稍稍松了口气:“太后并非陛下生母,皆因陛下重孝道,才奉她为嫡母,尊为太后,统领后宫。太后如今的一切尊荣其实全赖陛下所赐,陛下想想,若您是太后,您能真的安心吗?”

  胡之恒顿了顿,等着赵弘瑀的回复。赵弘瑀不置可否,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太后心中没有把握,所以才会努力将一切可得的权力抓在手中不放。她将甄氏的女儿送入宫中,也是因为她想借着淑妃将陛下的心牢牢拢住啊。可是陛下对淑妃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太后心中更是焦急,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出此下策,冒着勾结前朝的杀头之罪与臣联系。”

  “照你的话来说,这一切还都是朕的错了?!”赵弘瑀不悦地拧着眉反问道。

  一见他又要动怒,胡之恒连忙又俯下身去:“臣不敢。臣迟迟未将此事禀明陛下,确有臣的顾忌之处。臣不想因为此事而伤了陛下与太后、淑妃之间的感情。陛下知晓实情,一怒之下会将太后和淑妃全部治罪,可淑妃娘娘怀有龙种,这个时候是绝对受不得任何惊吓的啊。何况,太后之事并非特例。诚如臣方才所言,臣绝非指责陛下,而是想说这一问题的症结在陛下身上。陛下可以处治太后、淑妃,可处治了她们之后呢?陛下还会再有宠妃,还会再有子嗣,若不能从根源上防微杜渐,这样的问题还会接连不断地出现。”

  赵弘瑀听出他话里有话,垂下眉眼思索了片刻,复又望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依你所见,这问题的症结到底是什么?”

  胡之恒暗自深吸一口气,恳切言道:“陛下想要杜绝后宫勾连前朝,只需做到权衡制约即可。”

  “权衡制约。”赵弘瑀默默重复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当年先帝便是视此策如圭臬,并完完全全用在了皇子们的身上。赵弘启做太子时,他用赵弘嘉去掣肘,当赵弘嘉成功排挤掉赵弘启之后,自己又变成了制衡赵弘嘉的棋子。

  没有任何一个皇子可以在先帝的眼皮子下面掀起大波澜,先帝是如此严密监视着皇子们之间的势均力敌,以至于赵弘瑀那个时候刚一冒尖就被狠狠压制了回去。

  赵弘瑀真的是烦透了这四个字。

  纵然赵弘瑀心中有万般反感,可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自己置身其中太久,与后宫、与洛氏皆是纠结难挨,或许真的需要跳脱出来再斟酌一番。而胡之恒恰恰是那个从头至尾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对赵弘瑀来说,他的意见值得一听。

  “那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权衡?又该制约何人?”

  胡之恒不紧不慢地答道:“陛下要权衡的是皇子之间的势力,要制约的则是辅佐皇子的人。”

  赵弘瑀冷冷笑了一声,戏谑地盯着他:“说到底,你还是来给太后做说客了。”

  “臣不敢!臣一颗忠心只为陛下一人!”胡之恒慌忙叩了个头,“方才臣告诉陛下,臣曾发誓要辅佐陛下终生,绝非谄媚逢迎,乃是臣的肺腑之言啊!臣起于前太子赵弘嘉的府吏,鞍前马后为他做了不少事。赵弘嘉心胸狭隘,对自己的兄弟也毫不留情,尤其对陛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臣有眼无珠,没有早日看透他的面目,在他麾下多年,虽未犯下大恶,但所言所行难免有为虎作伥之嫌。然而陛下却不计前嫌,力排众议,拔擢臣于同侪之间,亲授臣以重任。若非陛下青睐,臣早已沉沦如草芥,更何谈能为国尽责尽忠?这些话臣不曾与任何人说起过,却始终铭记于心。臣明白,身为‘二姓’之臣,在朝堂之上难免会令人不齿,可臣并不在意,臣一心只为陛下而已!臣发誓只为陛下一人尽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胡之恒说得动情,更令赵弘瑀忍不住震动。

  他之所以重用胡之恒,一来是因为他在处理政务上的能力,二来也是想用他来稍稍平衡一下洛清篱和洛清影在朝中的势力。其他的,他并未想太多。

  可胡之恒今日这番肺腑之言,却令他有些动容。所谓‘二姓之臣’,在同僚看来便是大节有亏,无论私德再臻完美,也会被人看低三分。

  胡之恒在朝中若想站稳脚跟,除了赵弘瑀的鼎力相持,别无他法。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会比任何人更在意赵弘瑀的想法和心思,并将赵弘瑀的心思作为他一切行为的出发点。

  想到这里,赵弘瑀缓和了一下语气,笑了两声:“朕和你说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岂料胡之恒面上仍旧一副严峻神色:“陛下所言,字字句句,臣都不敢怠慢。”

  “好,那你便仔细说说你的想法吧。”赵弘瑀见他如此固执,便不再与他较真,只让他将心中所想全说出来。

  “是。”胡之恒微微俯首,“臣斗胆,论及皇子与朝中大臣,可能会有不敬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嗯,只要不是恶意中伤,朕都恕你无罪。”赵弘瑀点点头,但仍旧提醒他切不可触及自己的底线。

  “臣谢陛下。”胡之恒一拱手,沉声侃侃而谈,“当今朝中,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对秦王殿下的偏爱。秦王是陛下的嫡长子,是皇储的合法继任者,这本就毫无异议。然而陛下却刻意将太傅和太尉大人置于秦王麾下,这二位大人皆是位高权重,尤其太尉,手握几十万禁军,动则便有山呼海啸之威。陛下只顾及了秦王,以为有太尉相辅,便可保秦王安全。但陛下可曾想过,将太尉与秦王绑在一起,被保护的可不止秦王殿下一人。太尉本就势强,如今又有秦王殿下的恩荣加持,人人都知陛下偏爱秦王,于是人人都会更加敬畏太尉大人。如此一来,其结果就是太尉一人独大、权倾朝野。到那时,陛下再想制约他怕是为时已晚啊。”

  胡之恒这话说到赵弘瑀的心里,可他嘴上却依旧反驳道:“太尉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他绝不会因为个人私利而妄顾朝廷社稷。”

  “陛下不要忘了,当日太尉遇刺,消息方一传到京中,禁军的将士们便骚动不已。尤其是那些常年跟随太尉的年轻将领,更是一怒之下试图闯入宫中。臣当时途径天波门,只是劝了几句,就被将军们群起而攻之。千钧一发之际,是太傅出面稳定了禁军将士的军心。太傅是谁?那是太尉大人的胞弟。说到底,禁军将士还是看在太尉大人的面子上才平息下去。”胡之恒回忆起那日情景,情绪激动,“陛下您想,当日若非太傅大人恰巧在宫中,将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将军们口中所说的面圣请命,一旦失控就是逼宫!陛下信任太尉,因为太尉曾为新朝之初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可一个人若是常年手握如此巨大的权力,他的心性会否改变?退而言之,不管太尉本意如何,事实上他已经在本属于陛下的禁军中烙下了太深的个人印记。”

  赵弘瑀没有说话,可他面上的神情却已经透露出他的震惊与不安。

  胡之恒这话说得重,却说到了症结上。

  “陛下,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如今禁军的苗头已经显露,陛下就绝不能再姑息了。相较而言,太后之事不足为惧,只要没有前朝的支持,仅凭后宫之力根本无法左右朝局。陛下若是对太尉之事视若无睹,而单担计较太后之事,那便是舍本逐末了。”

  一语既毕,赵弘瑀意外地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他忽然明白当年先帝为何要严禁皇子涉军。天家父子,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无奈。倘若遇上赵弘嘉那般狼子野心的皇子,一旦与禁军相勾结,便可以随时随地发动宫变,将自己的父亲从皇位上赶下来。当年,他便是看中了赵弘嘉的这条软肋,暗中将洛清篱拉入自己帐下。若是没有洛清篱的鼎力相助,凭着他在朝中的那点浅薄根基,绝无可能从赵弘嘉手中将皇位夺过来。

  没有军权支撑的皇子是掀不起任何浪花的,在这一点上,他对胡之恒的观点毫无异议。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选择了让洛清影做太傅。他非常清楚洛清影与自己的感情,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他或许无法直接控制洛清篱,可是却可以通过洛清影来将洛清篱牵制住,让他死心塌地地站在赵元澍身后,成为秦王最为可靠的后盾。

  可他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在秦王的光芒之下,洛清篱的权威将会更加崇高,对禁军的掌控力也将更强。事实已经证明,本应效忠皇帝陛下一人的禁军,已经开始三心二意。

  胡之恒今日所言,让他猛地对自己的决定有了动摇。他有些怀疑,自己让赵元澍如此早地依靠禁军力量,到底是不是万无一失?

  赵弘瑀的脑中有无数个想法浮起,然后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他努力想理清自己的思路,可一时间又难有什么结论。

  沉默许久,赵弘瑀才犹疑着开口说道:“诚如你所言,太尉对禁军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控。可放眼朝堂之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够彻底节制禁军。如今西卫、南秪虎视眈眈,随时会侵扰我大殷。非常时期,朕绝不可贸然动太尉,更不能削弱他的权力。”

  胡之恒竟没有反驳,他似乎很是赞同赵弘瑀的看法:“陛下所言甚是!若要制约太尉,并非只有削权这一个方法。陛下只须使大臣分庭相搅,那么便无人敢为非作歹了。”

  赵弘瑀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朕培养另一批势力,以此来牵制太尉?”

  “朝臣众星捧月可以,但只可捧陛下一人。至于陛下之下,那只能是平分秋色,绝不可有任何人独领风骚。”胡之恒使劲地点点头,“只有如此,陛下才可作壁上观,将一切尽数握于掌中。”

  胡之恒叩首再拜,直起身子复又说道:“臣以为陛下可以借着眼前之事做一些文章。”

  赵弘瑀半眯着眼睛盯着他:“如何来做?”

  “若是淑妃娘娘诞下皇子,便晋贵妃,封亲王。如此一来,太后便能得偿所愿。”

  “贵妃、亲王只是封号,这个并不难。”赵弘瑀有些不解,“只是两个虚名而已,能有多大的用处?”

  胡之恒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陛下有所不知,对朝臣而言,除了要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更要有揣度陛下心意的能力。在陛下眼里,贵妃、亲王或许只是一个虚名,可在朝臣看来却代表了一个新的局面。新皇子诞生,必然会引来新的追随着。毕竟秦王殿下有太尉和太傅在,其他人也显不出什么,锦上添花总是比不过雪中送炭。”

  赵弘瑀虽然内心是认同胡之恒的,可他顾虑实在太多。没有想通透之前,他绝不能做出任何决定。

  胡之恒似乎看出了他的顾忌之处,便又说道:“陛下顾及社稷稳定,不愿直接对太尉动手,那么便可借新皇子诞生之际,明则权衡皇子间的平衡,实则以此削弱太尉之势。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臣相信太尉若是真君子、一心为国、毫无利己之心,那么就应该不计个人之得失,为了大局主动做出一些小小的让步。”

  赵弘瑀仔细揣度着胡之恒的话,迟迟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他一手抵着太阳穴,似乎有些困倦:“今日所言只你与朕知晓。朕会好好想想。今日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胡之恒抬头望了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只好又磕了个头,默默退了出去。 归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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