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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雾丛生 落子无悔

窃生记 室鞅 30846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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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迷雾丛生 落子无悔

  他还要再骂,就听门外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了进来:“陛下,钦天监的刘楚风大人求见!”

  “他可真会凑热闹!”崑帝一瞪眼,“让他明儿再来!”

  小太监见状,支支吾吾说道:“刘大人说了,事态紧急!他,他说……”

  程丘着急,赶紧催促:“诶呀,快说!刘大人说了什么?”

  “刘大人说他能治好煜王殿下!”

  “什么?”崑帝立刻站起身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让他立刻进来!”

  话音方落,一旁的赵弘瑀又开始发疯,试图挣脱禁军侍卫往外跑。

  “阿瑀!”崑帝伸手唤着他,想近前可又不敢,“朕这就找人来救你!你别这样!父皇看着心疼啊!”

  赵弘瑀似是完全不认识任何人,嗷嗷地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眶如同要爆裂开来。

  “臣刘楚风参见陛下!”刘楚风进得门来,一眼瞥见赵弘瑀那发狂的样子,不禁吓得一个趔趄。

  “你能救阿瑀?”崑帝几步走过去,拉他起身,“别管那套虚礼了,快点救人!”

  刘楚风却没挪步,而是凝重言道:“陛下,臣昨夜夜观星象,北方的帝车星倏然隐没。帝车不见,这是上天降大警于陛下!臣惶恐,可想我大殷朝这几十年来,君圣臣明,一派祥和瑞气。多年不曾有战事,百姓富庶,天下太平。臣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擅自揣测天意。今日听到宫中传来煜王殿下中邪癫狂的消息,臣这才明白天意所指。”

  “什么意思?”崑帝紧张地追问。

  “我大殷多年无战事,四境安宁,百姓安逸。此次平天雄,将士死亡,魂魄不能归,家室怨旷;边境之民,流离失所,不能自存,所以怨气至甚。”

  “那你的意思是……”

  “若要想解了煜王殿下所中的邪气,必须要平息这场战争带来的怨气。”

  “这……”崑帝略有迟疑,“你是说阿瑀不是病了,而是中了邪?”

  这时,赵弘瑀突然撞开抓着他的一名禁军侍卫,朝着窗外就要跳,眼看着就要一头直接栽下去。

  “快!快!给朕拦住他!”崑帝着急,恨不能自己亲自追上去。

  几名禁军眼疾手快,一把将赵弘瑀压制住,才没让他从窗子跳下去。

  崑帝看得心惊肉跳,一边是刘楚风和御医们的声声请命,一边是赵弘瑀各种发癫发狂。

  秦邈见状,连连附和:“陛下,殿下这病来的蹊跷,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癫狂起来?臣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出病因所在!现在刘大人一说,臣才明白,殿下确实是受了鬼祟所害,中了邪啊!”

  刘楚风深以为然,继续恳求道:“既然上天已经有了警示,陛下只要顺应天意,下诏大赦,安抚亡灵,稳定民心,殿下的症状自然就会缓解!”

  听了刘楚风的话,又亲眼看着赵弘瑀的癫狂之状,欢招爬到崑帝脚边哭着求道,“陛下!能救殿下的就您一人了!陛下,奴才求您了啊!”

  崑帝有些动摇,却又迟迟难下决断。

  程丘偷偷观察着崑帝的面色,躬身在他耳边说道:“既然御医们都没了法子,不妨先按照刘大人说的去做。如果治好了,那自然是好,您看看殿下那个痛苦的模样,老奴都不忍心啊!如果治不好,那再该罚的罚,该治罪的治罪……”

  崑帝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一试:“好,那就依刘卿所言。传朕口谕,命中书省即刻制诏!战事方定,黎民受难,朕决定大赦天下,惟官典受赃不在此列,以祭奠战场英灵,安抚百姓。”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刘楚风等一众人领命跪拜。

  事情有了定论,程丘也跟着舒了口气:“陛下,依老奴看,殿下这怪症恐怕一时半会儿难有起色,不如……不如您先移驾回宫,老奴派几个机灵的小奴才在这盯着,一有消息一定马上向您回禀。”

  “不。”崑帝干脆地否定了他的提议,“朕就在这里等着,朕哪里也不去,朕……”话还没说完,崑帝身子一歪,差点晕倒在地。

  “哎呀!快!”程丘一把扶住崑帝,招呼身旁的下人,“快!扶好了!把陛下的金丹取来!”

  随行伺候的小太监躬身端上来一个黑漆描金的檀木盒。程丘接过来,取出里面的金丹,再端了水,送到崑帝嘴边:“陛下,服了金丹就会好了。”

  崑帝刚想接过来,不料赵弘瑀趁着禁军侍卫没留意,一把挣开来,抢了程丘手中的金丹,抓起来就塞进嘴里。

  他一边塞一边狂笑:“哈哈哈!仙药是我的了!”

  一旁侍卫连忙赶上来,将他抓住。

  “小心点!小心点!”崑帝急得直挥手,“别伤着他!”

  赵弘瑀这边刚还傻乐着,突然翻了个白眼就晕了过去。

  “阿瑀!”崑帝立刻扑了过来,“秦邈!快点!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

  秦邈不敢耽搁,招呼着几名御医,急急忙忙连滚带爬上前来。

  赵弘瑀被抬回了卧房,御医和下人们进进出出,开方、抓药,又是一团混乱。

  崑帝一行在外间,焦急地等着。

  刘楚风站在一边,摸着胡子眯着眼,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崑帝本就心浮气躁,又见他这般故弄玄虚的模样,怒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看什么呢?”

  岂料刘楚风毫不畏惧,转过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启禀陛下,臣在想,陛下的大赦诏令已出,再加上殿下误服了陛下的金丹,有了仙药护体,想来这邪祟很快就会散了。”

  “嗯,但愿吧。”崑帝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这就是病急乱投医。可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魔怔成了这幅模样,作为父亲,就算是要他上九天把月亮摘下来,他也得试一试。

  崑帝正在愣神的当口,秦邈一路小跑出了来,一步跪在他面前:“陛下,煜王殿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臣为他开了安神的药,已经服下。”

  “确定没事了?”崑帝扶着程丘的手站起来,不大放心地往里面探着看了看。

  “没事了。”秦邈肯定地答道,“陛下还是先回宫吧!这里有臣看护,陛下放心!”

  “这……”崑帝还在犹豫,不忍离去。

  程丘开口劝道:“陛下,秦大人说得对。这里人多嘈杂,反而不利于殿下恢复!”

  思来想去,崑帝只好作罢:“好吧!有什么情况马上向朕禀报!”

  “陛下放心!”秦邈跪下恭送崑帝。崑帝带着刘楚风一行人心神不宁地离开了煜王府。

  到了后半夜,赵弘瑀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也没再发疯,但是精神不太好。任凭欢招怎么问他,他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邈赶紧为他复查,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便马上遣人去宫里回复。崑帝得知赵弘瑀已经没事了,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缓了下去。

  到了翌日一早,赵弘瑀便基本上和正常人无异了,只是对前日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

  赵弘嘉知道崑帝准备发布大赦诏令的时候,正在偏厅里和洛清篱饮茶。洛清篱是他半路“请”来的贵客。

  赵弘嘉遣退送消息的人,拎起烹茶的葡萄花鸟纹青瓷壶为洛清篱添上,再给自己斟满一盏。

  “看来,咱们喝茶之间,一场大戏在别处演的正是热闹啊!”赵弘嘉笑了笑,浅尝一口,“可惜了,没机会亲眼看一看。”

  “既然连陛下都惊动了,看来煜王殿下这病确实凶险,又怎会是戏?太子殿下说笑了。”洛清篱低头,端起茶盏,“太子殿下是不是去探望一番?若是太子殿下要走,这般好茶恐怕今日是无法再品了。”

  “诶,清篱说的哪里话。”赵弘嘉冷冷一笑,“我那弟弟有父皇在身边就够了,我这个哥哥现在去了,反而添乱。本宫倒是更愿意和清篱品茶论道,偷得半晌逍遥自在!”

  洛清篱没说话,低头继续将茶水吹凉。

  赵弘嘉看着他,意味深长:“弟弟嘛,仗着年纪小,总是偏得父母宠爱。他这一病,父皇大赦,该杀的反倒杀不得了。”

  “陛下仁慈,爱民如子,以仁义治天下,感召万民。臣只愿那些奸邪之人可以感念圣恩,改邪归正。”

  “爱民如子?”赵弘嘉哈哈大笑,“好一个爱民如子!不过,父皇倒真是疼幼子疼得紧!”

  洛清篱故意不去接他的话,站起身就要请辞:“时候已不早,臣也叨扰殿下多时,臣还是早些退下了。”

  “也好!”赵弘嘉摆摆手,“清篱,记得把你家的弟弟领回去。本宫这个弟弟已经很不听话了,你这个弟弟可不要和他学坏了!”

  洛清篱眉头微蹙,施了礼匆匆离去。

  回到太尉府,章延泽早已在此等候。他屏退左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大人,这煜王殿下演起戏来还真是……”

  话未说完,他就被洛清篱瞪了一眼,只好闭口忍笑。

  洛清篱摇摇头,却无又奈地笑了起来:“煜王还真是胡来!”

  章延泽见状,忍不住夸道:“其实,这都是二公子的主意。”

  洛清篱忽然收了笑容,默不作声。

  章延泽没留意他的脸色,依旧喋喋不休:“可惜了,没能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

  洛清篱没有接话,而是担忧地说道:“大赦令只能保住陆奇一时。只要太子杀机仍在,他依旧命悬一线。”

  章延泽闻言,连忙劝道:“大人说得对。二公子也曾嘱咐末将,让我要尽快查清楚边境军资之事……二公子还说了,让您千万不要再插手陆奇的事情。”

  说完这些,他忽然发觉洛清篱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左一个二公子,右一个二公子,怕是惹洛清篱不高兴了。

  章延泽赶紧跪下:“大人,末将知错。”。

  “你何错之有?”洛清篱笑了笑,“这件事情办得很好。清影说的也很有道理,你便按他说的去做吧!天雄之事,以后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搜集证据。还有,你尽快把清影带回来,这件事虽然是胡闹,但是太子……”

  洛清篱尚未说完,便被章延泽打断:“大人,二公子已经离开煜王府了。”

  “离开了?”洛清篱一惊。

  “是。末将传了消息去煜王府之后,他便回了明寂寺。”

  洛清篱舒了口气:“也好,也算省了咱们的事。”

  章延泽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大人,太子请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喝茶聊天,仅此而已。”

  “他没责怪你?”章延泽不解。

  洛清篱望着他,微微一笑:“责怪我?他责怪我什么?太子意在拉拢我,并不想与我直接为敌,何况我也并未直说进宫面圣所为何事,他何必在这种时候给我安插一个罪名?喝茶,何时不可喝?为何非要在我入宫之时?太子是聪明人,他选在这个时候,明显就是要告诉我,让我不要插手此事。聪明人说话无须言明,心知肚明即可。”

  章延泽点点头,继而又忍不住说道:“末将一开始还担心太子会对大人不利,二公子却断定说大人你不会有事,让我回府等你即可。”

  洛清篱轻轻嗯了一声,章延泽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便立刻噤声。可想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道:“大人,看来以后咱们是不得不趟这滩浑水了。二公子如此机敏,大人为何不让他入仕,助你一臂之力呢?都是自家人……”

  “住嘴!”洛清篱变了脸,“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章延泽吓了一跳,急忙请罪:“大人息怒!末将知错!”

  洛清篱脸色稍缓,回身去书案边坐下:“告诉觉明,仔细盯着清影。若是煜王再和他有联络,一定告诉我。”

  “是!”章延泽领了命,闷闷不乐地退了出来。

  又过了几日,齐重卿率兵从穆州回了京城。他听说赵弘瑀中了邪,日夜兼程一路狂奔。崑帝念及他挂念赵弘瑀,待他呈明赈灾详情,便速速放了他回府。

  齐重卿没有回淮安侯府,而是直接去了煜王府。

  欢招听闻侯爷来了,急冲冲出来迎接,没想到被齐重卿一顿臭骂:“你是怎么照顾殿下的?好好的怎么会莫名其妙中了邪?殿下要是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欢招知道齐重卿的脾气,跪在地上直磕头,也不敢辩解。

  这边齐重卿刚骂完,抬脚准备进去探望,那边赵弘瑀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舅舅!”

  “殿下!”齐重卿看着生龙活虎的赵弘瑀,差点哭出来,“臣没能好好照顾殿下,臣愧对惠妃娘娘!”

  “舅舅!”赵弘瑀拉过齐重卿的手,笑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这不是好好的?”

  “殿下……”齐重卿悲喜交加,老泪纵横。

  “本王真的没事。”赵弘瑀拉着齐重卿进了屋,“倒是舅舅,夜以继日地赈灾平乱,这身体……回头我让人把那些雪莲、人参统统找出来,给您送过去。”

  “殿下,老臣用不着这些!只要殿下安然无恙,老臣就安心了。”

  赵弘瑀扶他坐定,招手示意欢招近前:,“你去命人烧好热水,伺候舅舅沐浴更衣!”

  “是!”欢招带着人退了出去。

  “舅舅。”赵弘瑀凑过去,悄声说道,“你先休息片刻,将这一身疲乏洗去。本王待会有重要的事情想与您商量。”

  齐重卿梳洗完毕,欢招已经备好了酒菜。赵弘瑀坐在榻上摇着折扇,见齐重卿进了来,迅速放下扇子起身相迎。

  “舅舅,可还乏了?”赵弘瑀扶他坐下,随即自己也回身落座。

  “行军打仗之人,这点苦算什么?”齐重卿笑着摆摆手。

  赵弘瑀使了个眼色,欢招便带着下人鱼贯而行退了出去。

  “舅舅,此次中邪之事,本王乃是装的。”

  “什么?”齐重卿一惊,“殿下,兹事体大,你可不要戏弄老臣啊!”

  赵弘瑀探着身子低声说道:“本想瞒着舅舅,省得您担心。可先生说这件事不该瞒着您,让本王好生与您说明白。”

  齐重卿不知详情,又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更加担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先生是谁?”。

  赵弘瑀宽慰地笑道:“舅舅不必紧张,本王仔细与您说明白。”

  接着,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出来。齐重卿听完,神色愈加凝重:“如此说来,殿下和太子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舅舅,不是本王要与他为难。您想想,这些年本王听从您的教诲,在父皇面前从不与他争宠。可是太子他可有一日不存害我之心?”赵弘瑀正色道,“本王无意权位,可天雄一事明显与他牵连甚深。若朝中真的有人私贩军资,本王身为皇子,又岂能坐视不理?”

  齐重卿面有难色:“话虽如此,可是……殿下,如果你真要插手此事,太子必不会坐以待毙。老臣是担心你的安危。”

  赵弘瑀似是下定了决心,眼神坚毅:“本王知道您是担心我,所以原本并不想将此事告诉您。先生劝本王,说您待我如亲子,必会鼎力相助,所以……”

  齐重卿心绪难平,忍不住叹息道:“老臣平生所愿,只是希望殿下安然无虞”

  赵弘瑀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虽是不忍,却又慷慨言道:“富贵王爷谁不想做?可是,身为皇子,也有皇子该承担的责任。委曲求全也许可以换得一世太平,但是本王却不愿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看来殿下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老臣也就不再多劝。只是此路艰辛,老臣实在是不忍心……”

  “舅舅不必担心。”赵弘瑀笑着宽慰他,“只要有您在,本王什么都不怕。”

  齐重卿苦笑:“只怕老臣年日无多,不能陪殿下走到最后啊!”

  停了片刻,他又隐隐担忧起来:“洛清影虽然心思机敏,与殿下意气相投,但是老臣与洛骁素无私交,太子又明显在拉拢洛清篱,只怕此人靠不住啊。”

  “舅舅,先生多次襄助本王,虽然洛清篱从中阻拦,可是他宁可自己受罚,也不愿拖累本王,这……”

  “殿下,”齐重卿打断了他,“知人知面不知心。洛清影受兄长排挤,在家中不受待见,而殿下您却对他一见如故,视如兄长,他一时感激也是正常。可他毕竟是洛氏子孙,如果太子对洛清篱施压,他会不会因此而背叛殿下?”

  “这……”赵弘瑀一时语塞。

  他一直都是相信洛清影的,虽然洛清影曾经说过要离他而去,可那都是因为洛清篱从中阻挠,他怕拖累了自己。

  可齐重卿的话不无道理。虽然经此一事,洛清篱对自己的态度稍缓。一旦太子施压,洛清篱必会再次相逼。一面是朋友情义,一面是家人亲情,不论洛清影是自愿还是被迫,他都有可能会放弃追随自己。

  想到这,赵弘瑀只觉得胸中一阵憋闷:“这些事本王并未想过。”

  见他神色落寞,齐重卿又慎重言道:“殿下所选的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所以同行之人必须要有一颗以死效忠的心。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都可能会将殿下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不能以死效忠殿下,这样的人只能因势而用之,必要时候该弃则弃。殿下,您想清楚了吗?”

  “这……”赵弘瑀有些犹豫。

  “殿下若是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那么就是踏上了一条死路!”齐重卿情绪激动,握紧了拳头,“老臣并非不信殿下的能力,只是殿下过于年轻,没有经历过宫闱中的尔虞我诈,不曾亲眼见过暗箭伤人也可血流成河。老臣是怕殿下步了前太子的后尘啊!赵弘嘉心肠如何,殿下最是清楚,一旦与他为敌,那便是退无可退……”

  “舅舅!”赵弘瑀打断了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王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以诚心待人。不如此,即使成功了,本王与太子又有何不同?”

  齐重卿似乎有些震惊。他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跪下:“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臣也只能倾尽所有助您一臂之力。”

  赵弘瑀连忙将他扶起,动情言道:“无论何时,本王答应您,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齐重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不住点头:“殿下说得对,太子心胸狭隘,即使殿下什么都不做,他也并不见得会善待殿下。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赵弘瑀见他松了口,心中悬着的剑终于落定。

  齐重卿想了想,又思忖着说着:“这洛清影虽然人不在朝堂,对人心的揣测却是可圈可点。他既知陛下沉迷修仙问道,执着长生不老,便料定陛下会相信鬼神之说。”

  “是啊。”赵弘瑀得意地笑了笑,“本王还怕自己演不好,会被秦邈看出破绽。先生却说,只要本王状极癫狂,他便不会硬来。”

  “为何?”

  “先生说,父皇修仙多年,凡事皆依赖金丹,御医局里那帮人早就疏于精研医术。但凡医治病人,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如果本王的病状看起来稍有疑难,他必不敢擅自诊治。刘楚风将本王的症状归结为邪祟作乱,正好替秦邈解了围,他只会顺水推舟附和刘楚风的说法。”

  “嗯。”齐重卿点点头,“这主意看似胡闹,实则是看透了陛下。洛氏两位公子,皆是胆识过人。太子极力拉拢洛清篱,殿下又与洛清影一见如故,也许这就是天意。”

  赵弘瑀低估了太子的手段。

  崑帝的大赦令依旧没能保住陆奇的性命。大赦一出没过多久,刑部大牢便传来了陆奇自杀的消息。崑帝震怒,要彻查死因。

  刑部查验完毕,说陆奇是用腰带自缢而死,死前还留下血书,说自己被叶之雄挑唆背叛大殷,引军作乱,愧对崑帝,不配受到大赦的不杀之恩,决定以死谢罪。

  崑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叱责了太子看守不当之罪,并罚俸三年,之后又下令将陆奇妻儿家眷流放黔州。天雄叛乱一事竟然就此稀里糊涂结案。

  赵弘瑀对崑帝的处理自然是有异议的,可是朝堂之上却无人争辩。洛清篱沉默,齐重卿也明示暗示要他置身事外。

  他心中不忿,退了朝,回府放了信鸽出去。

  这是他和洛清影定好的,为了防止太子疑心,尽量不要再见面。有事相约,便以信鸽传递消息。

  傍晚时分,信鸽飞了回来。赵弘瑀急忙拆开它腿上拴着的字条,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两行字:月上柳梢头,紫苑桥尾寻。

  这一段暧昧不明的文字,即使被太子的人发现,也会以为是王府深宅中一段旖旎的情事而不做他想。赵弘瑀想到洛清影行事如此小心,虽是赞赏,却也觉得好笑。

  紫苑桥位于燕安城西北,远离驿路大道,地处偏僻,行人稀少。

  赵弘瑀匆匆交代了一番,换上一身素布衣,只身一人从王府后门溜了出去。

  到了紫苑桥,他看见洛清影立于桥尾,似乎已等候多时。

  “先生,”赵弘瑀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出寺来了?”

  洛清影笑了笑:“一早收到你的字条,我便写了一封信让寺里的小师父送到太尉府。父亲身体抱恙,明日便是十五,我请求父亲让我早一日回府,父亲同意了。所以我便提前一日回了京城。”

  赵弘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今晚你便住在太尉府了?”

  “是。”洛清影朝他身后看了看,不放心地问道,“出府之时可仔细了?”

  “放心吧!”赵弘瑀拍拍胸脯,“我这身手,还不至于被人跟踪。”

  “好。”洛清影点点头,“那便说说你的想法吧。”

  一说及此,赵弘瑀很是不忿:“这么大的谋反案,疑点重重,父皇连审都不审就稀里糊涂地结了?”

  “疑点?”洛清影负手迎栏而立,“叶之雄作乱是事实,陆奇指证也是事实,哪里还有疑点?”

  “叶洵乃是我大殷朝的老将,赤胆忠心,立下赫赫战功,叶之雄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抵御卫寇,令敌闻风丧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突然之间发兵叛乱?是,叶之雄确实起了兵,可是他为什么要起兵?父皇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陛下要的是四境安宁,不可以有任何人挑衅大殷的法纪。如今叛乱之将已死,朝廷的权威得以巩固,秩序得以恢复,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有什么理由不结案?”

  “可是,如果有人多年克扣军资,中饱私囊,逼得守境之军造反,父皇也不管吗?”

  “你让陛下怎么管?如果陛下下令彻查,那必然要牵扯出一帮朝中大臣、甚至是当朝太子。到那时,势必会动摇社稷。你当真以为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弘瑀心中一震,“你是说父皇根本就明白这个中缘由?”

  洛清影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就算没有完全了解,也必然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所以……”赵弘瑀想了想,似是明白了什么,“处死陆奇一族的诏令,本来就是父皇的意思。父皇是想替太子保住这个秘密?”

  洛清影沉痛地点点头:“比起贩运军资,朝廷的稳定才是陛下要考虑的头等大事。陛下年事已高,即使对太子专权有所不满,他也不能盲目处罚太子。毕竟,太子关乎社稷根本。所以陛下不能、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去动摇太子的地位。”

  “既然父皇有意替太子隐瞒,当日先生让我装疯,逼着父皇出大赦令,父皇又怎会同意?”

  “陛下包庇太子,是为了社稷稳定。但是陛下毕竟求仙多年,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大殷朝多年没有战事,这一次叛乱突发,将士死伤众多,再加上穆州水患、暴乱,百姓流离失所,必积民恨。刘楚风以星象示警,殿下又似中了邪祟,陛下即使有心替太子隐瞒,也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他需要给他的子民一个交代。何况……”洛清影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又小声说道,“想要陆奇不说话,陛下的方法有很多,并不一定要他死……”

  “我明白了。”赵弘瑀有些泄气,“不管父皇是杀陆奇,还是大赦天下,都是出于社稷安危的考量。”

  洛清影知他心中不痛快,微微叹息道:“陛下虽贵为天子,膝下却只有三位皇子。前太子英年早逝,如今只有太子和你承欢膝下。我让你装疯,其实也是赌了一把,赌陛下虽位及至尊多年,内心深处却仍怀有慈父之心。”

  “先生所说,我虽已明白,可心中愤恨依旧难平。叶之雄可能受了冤屈,我却不能追查真相,还他公道。”赵弘瑀不由握紧拳头,言语间掩饰不住满腔恨意。

  “对于陛下而言,只要社稷安宁,牺牲一些人、掩盖一些真相,都是值得的。”

  “那天雄之事就不查了吗?”赵弘瑀仍旧不死心。

  “查。可是不是现在。”洛清影拍拍他的胳膊,似有宽解之意,“凭你现在的力量,和太子完全无法抗衡。你现在挑起事端,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只恨以前白白浪费了时间,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

  “你也是为了自保,时局所迫而已。陛下将陆奇关押在刑部大牢,由太子亲自负责看管。如今陆奇自杀,不管是不是太子所为,他都逃不了看管不利之失。这次陛下罚俸三年,说明他对太子还是有所不满的。”

  想到今日赵弘嘉被骂的狗血淋头,赵弘瑀心生畅快:“父皇大怒,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太子大骂了一顿。太子监国多年,独断横行,父皇与他应该已经有了嫌隙。可是就像先生说的,父皇即使有不满,也不能动摇国本。”

  洛清影不以为然地笑笑:“陛下现在不能动、不能换,是因为没有比他更好的太子人选。如果有一日,有另外的皇子,德行、才能、功劳都可与之并举,你说,陛下会怎么做呢?”

  赵弘瑀本是斜倚在栏杆之上,一听洛清影这话,耐不住震惊,站直了身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清影盯着他:“经过了此事,难道你还是只想做一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富贵王爷吗?”

  “当然不是!”

  说实话,他确实已经不想再荒废度日,他想查明天雄之案,想摒除朝中一切奸佞。至于其他的,他并未想的那么远。至于一争太子之位,他更是不曾想过。

  如今,洛清影的话算是真正点醒了他。他第一次意识到,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开夺嫡二字。

  见他不吭声,洛清影又追问道:“你觉得太子还能容你吗?”

  “不能。”

  “那你就甘心这么坐以待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事情我才不做!”

  “既然太子不能容,你也不愿坐以待毙,那势必会狭路相逢。如果你现在还不磨练自己的爪牙,到时候只能是太子刀下的鱼肉。”

  “先生的意思……”赵弘瑀拧着眉,欲言又止。

  洛清影上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前太子赵弘启是甄皇后的儿子,又是嫡长子,太子本应是他的,可惜天不假年。二皇子赵弘嘉与你皆非皇后所出,若真要在你二人之间选立太子,就应该择贤能而任之。太子之位,谁规定了一定是赵弘嘉的?”

  赵弘瑀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可是太子经营多年,朝中大多都是他的人,我恐怕并无能力与他抗衡。”

  “太子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很多正直的大臣并不愿与其同流合污,这些人,殿下可以用之。经此一事,陛下多半也已经对他有了忌惮,只是因为他监国多年,势力渐涨,又没有其他皇子可以替代,陛下只能一再忍让。何况,太子还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弱点?”赵弘瑀不禁一怔。

  洛清影点点头,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晶莹透亮:“第一,太子虽与你都是庶出,你的生母惠妃出生世家大族,累世公卿,而他的生母文美人原本只是甄皇后身边的一名宫女。子以母贵,这一点,他不如你;第二,你的舅舅乃是虎贲将军,直接受命于天子,拱卫皇城。而太子手中并无军权,一旦天下有异,他无法直接调动军队。这一点,他也不如你。我认为,这后一条乃是太子最致命之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着急地想要拉拢兄长了。”

  赵弘瑀一边听着,一边默默颔首:“父皇不理政事,太子专横跋扈,朝中风气不正,我不能再袖手旁观。如果放任这种情况下去,恐怕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叶之雄、陆奇之辈。若想杜绝祸患,必须正本清源。而这源头,就在朝堂之内。只是,我之前并未考虑得如此深远。涉及夺嫡,虽是震惊,但经先生如此透彻分析,我心中便也下定了决心。”

  顿了顿,他又拉住洛清影的胳膊:“先生说的对,我应早做筹谋。如今我应该怎么做?”

  “殿下的势力之所以单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后宫之内无策应。”

  “你是指皇后娘娘?”赵弘瑀想了想,不住点头:“确实,我母妃早逝,就算她们当年因争宠而心生隔阂,时间这么久了,恩恩怨怨也该散尽了。”

  “当年文美人只是皇后宫中的小小宫女,却偶然得宠诞下皇子,如今这名宫女的儿子又成了太子,甄皇后怎么能不恨?”

  “可是弘启去世之后,甄皇后伤心欲绝、深居简出,她又如何能助我?”

  洛清影笑了笑:“按说文美人的儿子成了太子,陛下怎么也应该赐给她一个妃位,可是陛下并未这么做。这只能说明因为前太子的事情,陛下心中仍旧对甄皇后有愧疚之情。而且,陛下除了夫妻情份以外,应该还有其他的考虑。”

  赵弘瑀忽然想起甄氏一族的事情,不由脱口而出:“甄皇后的父亲是前朝太傅,甄皇后的两个哥哥也曾都是朝中重臣。只因受前太子太傅陆骞一案的牵连,才被父皇派出京城,驻守北境苦寒之地。甄皇后隐忍不发,甄家的人也受到太子一党的排挤,怨愤难平。虽然甄太傅已不在人世,但他的门生遍天下,如今甄氏一族虽然没落,在朝中势力仍不容小觑。”

  洛清影赞许地看着他:“这些人现在虽未直接反对太子,但也绝不会为太子所用。”

  “太子张扬,文美人不懂收敛。甄皇后是我嫡母,按理我定期也会去觐见朝拜。虽无太多交往,可我看得出来,她虽深受丧子之痛,却也是一名内心坚忍的女子。这些年,文美人常常仗势欺人,处处与她为难,他的处境也并不好受。”

  “所以,甄皇后需要一个可以为他争取立场的儿子。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赵弘瑀心生一计,笑了起来,“过几日便是甄皇后的寿辰。这些年来,她不愿大肆铺张,再加上文美人暗中作梗,这寿辰从来不曾好好办过。我可已利用这次寿辰好好做一番文章。”

  洛清影深以为然,却又忍不住提醒道:“甄皇后心有顾忌,切不可过于铺张,否则反而会坏了事。”

  “我懂!”赵弘瑀笑着拉了他一把,“说了这么久,先生该饿了吧?”

  赵弘瑀这话锋转得太快,洛清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赵弘瑀凑过去,揉着自己的肚子:“就算咱们有天大的事要去处理,该吃饭的时候还是要吃饭的!要是把你饿坏了,以后便没有人为我出谋划策了。”

  见他一脸坏笑,洛清影这才明白过来。

  “食者,死生存亡之大事也!先生没听古人说过吗?”

  “什么古人?”洛清影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分明是你胡诌的!”

  赵弘瑀捂着肚子,一脸委屈:“方才接到先生的字条我便着急出府,也没来得及用晚饭,现在真心饿得眼晕啊!”

  洛清影知他多半是演的,也不理他,径直顺着桥走开。

  “先生!”赵弘瑀见他不上钩,只好急着追了上去。

  “你这演戏的本事,果然是越加纯熟了!”洛清影揶揄道。

  赵弘瑀也不生气,依旧一脸笑意:“那日从太尉府把你带回来,你说需防着太子,要回明寂寺。我本来还想着和欢招演出戏,跟你不欢而散。结果遇上陆奇之事,可惜了这场好戏,没法再演了。”

  下了桥,洛清影牵过马。赵弘瑀也牵过自己的枣红驹。

  “你的踏云骓呢?”洛清影明知故问,“我们的煜王殿下竟然没骑自己最得意的踏云骓,真是奇了。”

  “先生,你是真瞧不上我啊!”赵弘瑀拍拍马背,“都说了偷偷出门,私下见面,我还骑着踏云骓?那不是明摆着把我的行踪告诉太子?”

  洛清影抿着嘴,背对着赵弘瑀偷偷笑了笑,然后翻身上马:“你若是饿了,便早早回府去吧!”

  “诶?”赵弘瑀一把抓住辔头,“你这就要走了?”

  “去年以来,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这次镇守京城,他几乎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耗去了大半精力。我还是应该早点回去陪着他。”

  “你……”赵弘瑀抬头看着他,突然想起那日从太尉府把他救出来的情景。

  那个时候,洛清影浑身冰冷,几乎没有了气息。斑斑鞭痕浸透了衣衫,月光下狰狞恐怖。赵弘瑀一直想不明白,洛清篱为什么要对他下这般狠手。他好几次想问,可是洛清影都闭口不谈。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问得多了,反而显得婆妈。

  踌躇了一会儿,赵弘瑀突然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洛清影一怔:“嗯,好多了。”

  赵弘瑀特别想问他,那个太尉府,他还能安心地回去吗?被伤得那么深,洛清篱没有一句解释,洛骁也没有一句关怀。甚至,洛骁对洛清篱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过。

  如今洛骁病重,作为儿子,洛清影还要伺候在身边。

  想到这些,赵弘瑀莫名有些火大:“他们对你如此寡情,你还有必要如此掏心掏肺吗?”

  洛清影没有答话,只是盯着远处。良久,他才开口:“送与皇后的寿礼最好是你亲手所抄的经书。若是准备好了,便飞鸽传信与我。”

  说完,他凌空一鞭,马儿仰首嘶鸣,挣脱了赵弘瑀牵着的手,狂奔而去。

  赵弘瑀捂着手站在原地,望着他疾驰而去的背影,突然涌起一阵伤感。他们相识的时间很短,从暮春到盛夏,却似乎走了一辈子。

  盛夏的夜晚,泥土带着青草的香,有些焦躁。赵弘瑀不想那么早回府,便牵着那匹枣红驹,一个人缓缓而行。

  说实话,太尉府的这几个人他都看不太明白。前二十年他几乎都是怀抱赤子之心活着,如今让他去过每时每刻都要算计人心的生活,他心中没有底。他怕哪怕一步走错,都有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身边的枣红驹鼻息喘喘,又平添了他心中的烦躁。

  他本来想在洛清影伤好之后好好为他安排一番,可是突发陆奇一事,他也没有精力再去考虑这些事。

  赵弘瑀天性喜欢热闹,他不喜欢这样孤身一人独行的感觉,情绪禁不住低落下去。

  “如今洛清影就这么回了太尉府,若是洛清篱再寻麻烦,那……”思及此,他盘算了一下,然后翻身上马朝煜王府奔去。

  欢招等在后院,看见赵弘瑀从后门回来,急匆匆迎上前去:“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还没用晚膳吧?奴才已经命人给您都准备好了,全是您爱吃的……”

  “快点替本王更衣,然后随本王去一趟太尉府。”赵弘瑀听得心烦,直接打断了他。

  “啊?”欢招望望天,“现在去太尉府?那殿下您的晚膳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赵弘瑀瞠眼喝道,“本王要去做正经事!误了事你可担得起?”

  “是是是!”欢招点头如捣蒜,“奴才这就去准备!”

  他刚要走,又被赵弘瑀叫住:“带上这回父皇赐的高丽参!”

  “高丽参?”欢招不解,“这不是陛下赐给您养身子用的吗?”

  “本王这身子好着呢!需要这些东西吗?!”赵弘瑀指着他的脑门,“再啰嗦,割了舌头!”

  欢招无奈,只得招呼奴才们各自准备起来。

  换上暗红滚金边的锦袍,赵弘瑀骑着踏云骓,带着欢招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太尉府。

  报上名帖,赵弘瑀下了马,在门口耐心等着。不一会儿,洛骁便领着洛清影和洛清篱出来迎接。。

  “老臣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洛骁说着,就要跪下。

  “洛太尉使不得!”赵弘瑀一步上前将他拉住,“本王深夜前来,是本王考虑不周。”

  一旁的洛清影不明就里,一抬头正好和赵弘瑀四目相对。他不知道赵弘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刚刚才见过面,现在怎么又突然跑到太尉府来了。

  洛清篱就在一旁,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异样,只得又匆匆低下了头。

  赵弘瑀扶着洛骁,满面歉意:“本王大病初愈,这几日一直在府中静养。舅舅回京告诉本王,洛太尉因为这次平叛劳心劳力,重病不起。本王听到这个消息坐立难安,便匆匆赶了过来。”

  “殿下说的哪里话!老臣这残躯哪里值得您挂念?殿下,快请入府!”洛骁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赵弘瑀向府内走去。

  一行人落座,赵弘瑀居于主位,洛清影扶着洛骁居右,洛清篱居左。

  赵弘瑀指着欢招捧上来的高丽参说道:“御医说本王这次被邪祟所扰,是因为身体太虚所致,因此父皇特赐予本王上等的高丽参。可本王觉得,太尉应该更需要这些东西。”

  “老臣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挂怀?”洛骁说着就要跪下,“为陛下分忧,乃是老臣的职责所在。”

  “快快!”赵弘瑀示意欢招扶住洛骁,“太尉赤胆忠心,当是满朝文武的表率,本王这点小小的心意实在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环视四周,故作惊诧:“诶?二公子今日也在啊!”

  既是被提了名,洛清影只得出来跪拜:“臣见过殿下!”

  赵弘瑀示意他起身,又明知故问道:“本王记得你常年不在府中,只是每月十五回府探望,今日怎么……?”

  洛清影不知他到底何意,只能如实回答:“父亲身体不适,臣便提前一日回府照看。”

  “哦,那还真是巧啊!”赵弘瑀点头笑笑,让他回座,接着又看向洛清篱,“自从回京以后,本王似乎还没有机会和洛大人好好讨教。毕竟这次平叛天雄,本王在大人麾下也是学到了不少。”

  洛清篱淡淡笑了笑:“殿下回京之后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臣的家中了,殿下莫不是病得太重都已经健忘了?”

  洛清篱此话一出,洛骁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稍稍坐起身,准备一旦发现赵弘瑀有任何不悦就赶紧跪下。

  洛清篱倒是和没事人一样,从容淡定地望着赵弘瑀。

  “大人说笑了。”赵弘瑀嘿嘿一笑,打破了尴尬,“本王以前一直都是随性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上次不请自来,貌似也是深夜。如今想想,确实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啊。本王这就给洛大人陪不是。”

  说着,他便朝洛清篱施了一礼。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洛骁赶紧替洛清篱回礼,又暗中朝洛清篱使眼色。

  洛清篱见赵弘瑀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向他磕了个头,说道:“臣受不起。”

  “洛大人大人大量,自然是不会和本王一般见识的!”赵弘瑀挑了挑眉,“既然本王也赔了不是,这件事便就算过去了吧?”

  “殿下不介怀,那都是殿下仁厚,臣等理应感恩才是。”洛骁忙不迭地替洛清篱回了话。

  赵弘瑀没再搭理洛清篱,转身向洛骁求道:“说到这,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殿下这是哪儿的话,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洛骁说着,又瞄了一眼洛清篱,见他重新坐定,便稍稍松了口气。

  “本王这次中邪之事,说来虽是奇怪,但也在情理之中。想我大殷朝多年不曾有过战事,如今叛乱一起,多少将士命丧他乡,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本王心中不忍,愿意吃斋半年,抄经诵佛以渡亡灵,护我大殷国泰民安。”

  “殿下宅心仁厚,真是我等臣民的福气啊!”洛骁俯首称道。

  赵弘瑀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可是太尉也知道,本王一向不拘小节,对佛经之事也懂得不多。听闻二公子自幼在寺中随高僧潜心研究佛学,不知能否让二公子指点本王一二?”

  “这……”

  正在洛骁迟疑时,洛清篱坐起身,义正言辞做了回绝:“殿下要为民祈福,可以为殿下所差遣的高僧多的是。清影慧根太浅,恐怕不能帮到殿下什么。”

  赵弘瑀为难地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本王这个人性子急,虽说大相国寺的师父都可相助,只是他们那一套高深的佛法听得本王直犯困。本王这半罐子学问就得半罐子的师父来教,说得太深,本王也是听不懂啊!”

  洛骁怕再生事端,赶紧打了个圆场:“殿下聪慧,怎会听不懂?只怕是那些高僧说的太过晦涩了。”。

  “唉,这是护我大殷社稷的大事,如果本王办不好,这责任谁能担得起啊?”赵弘瑀说着,偷瞄了一眼洛清影,语气里尽是威胁,“二公子,你可是不愿意帮助本王?”

  洛清影一愣。赵弘瑀直接来问,明显就是要他一个明确答复。他不愿再让父兄担心,便跪地答道:“臣一切听殿下的安排。”

  洛骁看洛清篱还要拒绝,慌忙站出来阻止:“能为殿下献上一点绵薄之力,乃是洛氏的荣幸。既然殿下看得上犬子,那便任由您差遣吧。”

  赵弘瑀大笑,心情大好:“太尉的忠心,本王必要告知父皇。”

  说罢,他又看向洛清影:“既然二公子今日是特意回府看望太尉,本王也不能耽误你尽孝心。明日下午本王会遣人来府上接你。”

  洛清影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赵弘瑀心愿已成,便满意地站起身来:“明日一早,我会入宫将这件事告诉父皇。想必父皇会对太尉的忠心大为赞赏!时候不早,太尉早点休息,朝中的事情以后就交给洛大人去处理吧!经过天雄一事,连父皇都对洛大人刮目相看,视为珍宝。父皇还教导本王,让我有时间一定要多向洛大人请教。”

  说着,他又得意地瞄了洛清篱一眼:“看来,以后本王还会多来几次太尉府,洛大人可不要嫌弃。”

  “殿下哪里话。”洛骁说道,“能和殿下共事,乃是清篱的福气。殿下早些回府吧!老臣会让清影好好准备,以后便由殿下差遣。”

  “好!”赵弘瑀盯着他又嘱咐了一遍,“太尉好好休息,明天本王会让欢招来接二公子。”

  “是!”洛骁这就要送他出门,“老臣恭送殿下。”

  “不用了!”赵弘瑀摆摆手,“太尉还是好生休养,本王自行离开便是。”

  洛骁还要坚持,就听洛清篱在一旁说道:“臣替父亲去送送殿下吧。”

  赵弘瑀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径自出了门去。洛清篱示意洛骁安心,便也紧随其后出了去。

  “殿下今日恐怕只是来要人而已,又何必绕这么大圈子?”洛清篱站在太尉府门口,看着赵弘瑀,掩不住心中的怒气。

  “洛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赵弘瑀笑了笑,示意欢招将踏云骓牵了过来,“本王都说过不会再半夜唐突冒犯了,又怎么会专程来要人?”

  洛清篱嘴角轻扬,似有讥讽之意:“殿下既是明白人,又何必与臣这般装糊涂?”

  “洛大人竟是这般记仇啊!”赵弘瑀转过身看了他一眼,“那本王便告诉你一句真话,洛清影他一日是本王的师父,本王便会拼尽一切保他无虞。如有人敢伤害他,就如同伤害本王,本王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洛清篱并不惧他,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殿下,你以为自己真的能保护他吗?或者说,你真的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他好?清影是臣的弟弟,他的性格没有人比臣更清楚。如果有一日,你发现自己为他铸造的保护锁变成了害他性命的夺命锁,你定会为今日所做的一切后悔。”

  “你在吓唬本王?”赵弘瑀不悦地挑了挑眉。

  “臣不敢。”洛清篱俯身道,“臣只是向殿下说明一个事实。”

  “事实?”赵弘瑀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跃身上马,“本王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洛大人不必多言,明日下午本王会来接人。如有差池,恐怕太尉府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说完,赵弘瑀扬鞭跃马,一队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太尉府。

  送走了赵弘瑀,洛清篱返身回府。刚进门,下人就来禀告,说是洛骁已经带着洛清影在书房等他。

  洛清篱快步赶了过去,在门口施了礼,然后挑帘进去。他刚要拜见,便一眼瞥见洛清影正跪在地上,瘦削的肩头挺得笔直。

  “父亲。”洛清篱站定施礼,“煜王殿下已走。”

  “好。”洛骁点点头,又转首看着洛清影问道,“阿影,你真的想好了吗?”

  洛清影伏下身去,声音铿锵坚定:“清影决心已定。”

  “你若是决定跟着煜王,便是要与太子对立。以后太子追究起来,你哥哥要如何自处?你可曾想过?”

  见他不做声,洛骁又急又气:“阿影,你与煜王才认识多久?天家贵胄这些所谓的友情,单薄得就如同掺了水的酒。面对至尊之位,一切亲情都不值得一提,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太子是,煜王也一样。即使他现在待你如亲友,可谁能保证以后他会不会视你如棋子?你好好想想,这几天的相识难道能比得过二十多年的兄弟之情?”

  话说得急了,洛骁有些喘不上气。洛清篱本在一旁默默看着,此时却忽然站了出来:“父亲,虽然清影曾发誓终身不踏入仕途。可我知道,他当初被逼立誓,心中定有不甘。如今,是去是留,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

  说罢,他俯视着洛清影伏着的背影,低沉说道:“事实上,我并未尽到兄长之责。这一点,你我心中皆如明镜,所以你不必有任何自责之情。”

  “清篱!”洛骁猛然间情绪激愤,“难道你忘记当日所说的话了吗?你忘了答应为父的事情了吗?”

  “父亲!”洛清篱重重跪下,眼中似有一份恳切,“我不曾忘,也不敢忘!可是父亲,我愿意再赌一次!”

  “你!”洛骁不可置信,一掌拍在书案上,“你赌的第一局,已经让整个洛府置于悬崖峭壁,危机四伏!这第二局,你还要押上什么?”

  “父亲!”洛清篱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请父亲成全!”

  洛清影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仿佛从未认识他一样。

  洛骁仰天长叹,彷佛又回到二十五年前那个夜晚。夜风挟裹着浓重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他终是放弃了,看着洛清影沙哑着说道:“你兄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这一次,他让你自己选,你便好好做个决断吧。”

  洛清影只顾盯着洛清篱出神,被这一问,才收回神来:“我知这一去千难险阻,不再有回头的路。”

  洛骁摇头苦笑:“这么说,你是去意已决?”

  洛清影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洛清篱直起身来,淡淡然说了一句:“你做什么都好,只要不愧对列祖列宗。”

  洛清影知道他是要放自己走,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清影这一生都是洛氏子孙,绝不会有负自己的家族。”

  眼见大局已定,洛骁无奈而又心疼地看着这两个儿子。他知已是无力回天,便再次叮嘱道:“你们都长大了,想做什么为父也管不了了。只是,你们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们都要记得对方是自己的兄弟,血浓于水,不可分离,不可互相伤害!”

  “是。”见洛骁不再说话,二人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洛骁望着二人的背影,一把老泪忍不住喷涌而出。

  他又何尝不知这两个儿子心中所想?身在漩涡中心,他却也不知要如何做才对。

  他想起洛清篱第一次抱着襁褓之中的洛清影跪在他面前的情景。洛清篱惊奇地看着怀里的小婴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父亲,你看,他在对我笑!”

  这一切,竟恍如隔世。

  这边二人出了书房,默默无语地走着。

  洛清篱停下,先开了口:“每月十五,你还是要例行回来看望父亲。”

  “是。”洛清影俯身应道。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遇到什么,都得由你自己去扛。与太子对峙而立,事事当心。”

  洛清影一愣,自己的兄长何曾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去看,却见洛清篱已经抬脚前行。

  他完全没有料到赵弘瑀会来这一招。不管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这一下,他是彻底被逼到了绝境。

  太尉府里太子的眼线恐怕此刻早已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煜王所谓抄写经书只是幌子,从此以后,在太子眼中他便被烙上了煜王一系的印记。

  他本以为洛清篱会大动肝火,没想到他竟不惜忤逆父亲,让自己自选前路。

  洛清影心中感动,几步追了上去:“兄长,从天雄回来的那晚你问我,为何要违背十年之前的誓言,擅自离京去到军营。”

  洛清篱点点头,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你宁可受鞭刑也不愿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洛清影鼓起勇气拦住他,真诚地说道,“做那个决定的时刻,我只是随心而定。煜王是我的朋友,至少他嘴上是这么对我说的。既是朋友,就该同甘共苦。可是这一次,我无法再随心而定。因为我所选的路,决定了洛氏一族未来的命运。”

  洛清篱挑了挑眉:“选择了煜王,便是要将洛氏分裂,你想清楚便好。”

  这话分量极重,洛清影觉得心中一沉:“我只是选择了我心中认为的道义。”

  洛清篱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继而又撇开头去,没有说话。

  洛清影见状,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兄长,你真的愿意附于太子吗?”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可洛清篱却似没听见一般:“良禽择木而栖。既然你觉得自己选了对的路,便好好走吧。”

  说完,他快步离去,只留洛清影一人立于阶下。

  月影婆娑。一切如此安静。

  石破天惊。要破的便是这样的混沌。

  翌日傍晚,欢招公公如约而至。

  洛清篱一早便出府去了殿前司。洛清影去向洛骁请辞,洛骁称病不肯见。他只好在洛骁书房外磕了头,起身离去。

  出府之时,他瞥见揽月阁外的琼花,郁郁葱葱,似是要滴出油来。

  欢招请他上马车,他却驻足,抬头去看“太尉府”的门匾。

  黄莺惊起,流霞漫天。 窃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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