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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窗春暖 旧案沉浮

窃生记 室鞅 27439 2021-04-06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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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西窗春暖 旧案沉浮

  洛清影到煜王府的时候,赵弘瑀并不在府中。询问了欢招,才知道他一早入了宫,尚未回来。

  欢招将洛清影引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名唤“西窗”。洛清影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欢招俯着身子解释:“殿下交代了,以后您便住在西窗。这里安静,没人打扰,而且离殿下的住处芙蓉阁很近。殿下说您不喜奢华,让奴才把那些金玉器全都搬走了。这煜王府里,您若是看上什么精致的玩意儿便直接告诉奴才,奴才自会让人给您搬过来。殿下派人来传信,说是即刻便回,您先休息片刻。”

  “有劳公公。”洛清影颔首以示谢意,欢招便趋步退了出去。

  “西窗。”

  他沉吟片刻,随便逛了逛。

  这确实是一处极幽静简洁之所,所有建筑均以竹为材质。左为书房,右为寝室,中间是一间宽阔的厅室。厅室一进门的地方,摆着一件屏风。白玉为架,丝绣为画。白玉玉质如羊脂细腻,雕工极为考究。中间的丝缎上绣着一幅青山远黛图。针脚走势极为飘逸,色彩浓烈,呼之欲出,一看便是上乘之作。

  赵弘瑀应是早早便命人点了某种香料,这种香洛清影不曾闻过,淡淡的,却无一处不在,似乎可以沁在人的心脾之中。

  屋外是一大片竹林,又有幽幽小径掩于其中,情趣盎然。

  洛清影知道赵弘瑀是用了心,对他鲁莽行事的怨气也减去了大半。

  “先生!”赵弘瑀人未到,声音却是先飘了进来,他应是刚从宫中回来,一身朝服还未换去,“我听欢招说你已到,就直接过来了。怎么样?还满意吧?”

  洛清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着脸质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赵弘瑀的笑意僵在脸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果然生气了……”

  洛清影这次却不为所动:“你这么做,考虑过后果吗?”

  “我知道,你肯定会嫌弃我不计后果、鲁莽行事。可是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赵弘瑀已经预料到洛清影会责怪自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认真说道。

  “哦?”洛清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什么理由?”

  “我怕洛清篱再欺负你。”

  洛清影微微皱眉,“你这理由怎会如此天真?”

  “天真吗?!”赵弘瑀有些激动,不自觉挺直了身子,“我一点都不觉得。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洛清篱那么欺负你,洛骁一点反应都没有?洛清篱是他儿子,你也是!就算上次你被伤得那么重,他作为父亲也不站出来阻止!这样的家,我怎么能放心你回去?洛骁如此纵容洛清篱,你又怎么能保证洛清篱不会再找理由欺负你?”

  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洛清影不觉一愣。他之前一直责怪赵弘瑀莽撞,却没想到他这么做的理由竟然只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

  洛清影刚要开口,却被赵弘瑀一把制止:“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个理由太可笑,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眼看你受苦,哪怕是有可能会受苦,都不行!”

  洛清影心中动容,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许多:“你并不了解父兄,他们……”

  “我是不了解他们,可是我却能看出你在他们身边随时有危险!”

  “那你觉得我现在就安全了吗?”洛清影担忧地看着他。

  “不安全。”赵弘瑀神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我也知道,这么一来,你在太子那里就算是入了号了。以后一旦我与太子有争执,他必会为难你。但是,我宁可拼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你,也不想再看你在那个家里受到排挤。”

  赵弘瑀一口气说完,憋得脸通红。待他稍稍平复一些,洛清影才缓缓开口:“我并不担心太子会对我怎样。我只是担心洛府一旦涉及党争,便会在劫难逃。”

  赵弘瑀见他不再苛责自己,便也收了脾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你不是也说过不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我们选择了一条奇险的路,那么两个人并辔而行难道不是比一个人踽踽独行更好吗?”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洛清影站起身,“行一步是一步吧!”

  赵弘瑀眨眨眼,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今日入宫去见父皇,一是告诉他我已大病初愈,二是告诉他我要持斋半年,为国祈福,父皇听了很是喜欢。那日你建议我向甄皇后献佛经示好,我深以为然。可是毕竟之前我也只是因为她是嫡母而定期朝拜,没有过多接触。如果突然示好,太子起疑不说,恐怕父皇也会起疑。皇子与后宫勾结,毕竟是父皇的大忌,所以我想着还是借着这次中邪之事,找一个因由,顺水推舟。”

  “嗯。”洛清影亦是赞同,“这样确实要周到一些。如今你羽翼未满,一定要小心,不要让太子感受到威胁。”

  “先生说的是。我也和父皇说了你的事,想让你来助我抄写佛经。父皇很是欢喜,还说择日要好好嘉奖洛骁。只是……”赵弘瑀说到最后,偷偷瞄了他一眼。

  “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赵弘瑀无所谓地摆摆手,“父皇只是有些诧异。他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洛府的人对你的态度。父皇说,洛清篱处心积虑不让你接触京城官宦名流,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我给拖了回来。”

  洛清影想起昨夜洛清篱与自己说的话,轻轻摇了摇头:“兄长其实并非你所想。他有他坚持的道义。不让我入仕,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看透官场沉浮,不想再让我步他后尘。昨日你走之后,他曾与我有过交谈。他知我心中坚持的路,便放我自己去走。”

  “虽然我不喜欢他,不过面对太子的威逼利诱,他有不得已而为之之处,却也不失大节。”赵弘瑀耸耸肩,继而又神秘一笑,“好了,先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完,他一挥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洛清影很是惊讶,原来他让人把自己在明寂寺的用度全都搬了过来。

  “你这是?”洛清影拿起一卷书简,疑惑地看着他。

  “我怕你用惯了自己的东西,所以出了宫我就带人去了趟明寂寺。”赵弘瑀得意地举起一卷书简晃了晃,“看,你的兵书,我也拿来了!”

  洛清影惊喜地接过书简,却又哽咽说道:“这兵书,其实是兄长送与我的。”

  “他不是不愿意你看这些书的吗?”赵弘瑀记得洛清影曾经说过,洛清篱不太喜欢他看这些。

  洛清影点点头,轻轻抚着书简。这卷书已经被翻得久了,竹简都已经磨的变了色。

  “从小,我听父亲为兄长解读兵法,十分羡慕。可我知道父亲不会教我,所以我便从家中偷了兵书带去明寂寺,夜以继日地研读。我想着也许有一日,我可以有机会与兄长、父亲坐在一起,研习兵法……”说到此处,洛清影声音有些颤抖,“兄长发觉我偷拿了书,便狠狠斥责了我,并且将兵书收了回去。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便只能回寺里哭。后来有一天,章将军来寺中为我添置寒衣,包裹中夹了一卷兵书。我知道,这一定是兄长的意思。”

  “所以我就是没法喜欢洛清篱,明明心是好的,非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让人不舒服。”赵弘瑀愤愤说着,见他情绪不高,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先生,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只要我能给的都给你!”

  洛清影低着头,反复摩挲着那卷兵书,平复了一下心情,复又笑了笑:“好大的口气!”

  “我说到做到!”赵弘瑀信誓旦旦,“好啦!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今晚开始,咱们就一起抄写经书吧!”

  “好。”洛清影将手中的兵书放下,“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叮嘱你。”

  赵弘瑀刚想答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上午入宫,下午又去了明寂寺,估计你是饿坏了。”洛清影并未嘲笑他,“赶紧更衣用膳吧!”

  “好嘞!”赵弘瑀示意欢招进来,“快去准备晚膳!本王和先生一道用膳!对了,让后厨炖一条乌鱼。”

  “乌鱼?”欢招不解,“殿下不是总嫌鱼刺麻烦,不爱吃鱼的吗?”

  “哎呀,你怎么那么笨?”赵弘瑀嫌弃地看着他,“乌鱼不是有助于伤口愈合的吗?先生之前受了伤,得好好补补!”

  “欢招公公,别听他胡闹。”洛清影上前劝阻,“章将军上次拿来的金创药十分好用,我的伤早就好了。大晚上的,哪儿找乌鱼去,别折腾了。”

  “先生!”赵弘瑀拉长了声,把他推到一边坐下,“你就别管了!这是你来我煜王府规规矩矩第一顿饭,必须不能怠慢!欢招他机灵着呢,没有他找不到的,你就别为他担心了!”

  说完,赵弘瑀回头使了个眼色,欢招心领神会、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先生你且稍等,待我更完衣,咱们去兰溪台用膳。”赵弘瑀示意洛清影不要再和自己争辩,洛清影知道他是好意,也便不再坚持,默默坐在一边等着他更衣。

  待赵弘瑀换了衣服,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到了兰溪台。

  洛清影刚一坐定,便开口揶揄道:“你这府中亭台楼阁错落雅致,倒是与你平日的样子一点都不相符。”

  一路行来,赵弘瑀带着他随走随看,他对煜王府的格局已经大致了然。

  “怎么就不相符了?”赵弘瑀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故意板起了脸,“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大俗人啊?”

  洛清影玩味地笑了笑:“兰溪台、芙蓉阁,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姑娘家的闺房。”

  “这都是舅舅取的。”赵弘瑀也坐了下来,一边舀着鱼汤一边说道,“舅舅说母妃早逝,生前最爱芙蓉和兰草,便让我以这种方式祭奠母妃。”

  说到惠妃,洛清影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便默默应了一声,低头端起碗箸。

  “不过,你住的西窗却是我自己取的名!”赵弘瑀并未在意,笑嘻嘻地把鱼汤放在他面前,“趁热喝吧!养伤口的,舅舅以前告诉我的。”

  “一看就知道是你胡闹乱取名。”

  “才不是呢!”赵弘瑀认真地盯着他,连连摆手,“先生长我五岁,我知道你总把我当孩子看,可是我真的没有胡乱取名。从小我就跟着舅舅,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最羡慕的就是能和青梅竹马的玩伴一起长大的人。年龄相仿,志同道合。把酒笑谈西窗下,不觉又是一年春。如果能有这样的知己,此生足矣。”

  说罢,他得意地看着洛清影,探身问道:“先生,如何?”

  “什么如何?”洛清影吹吹汤,故意不去接话。

  “先生这可就没意思了。”赵弘瑀撇撇嘴,自顾自去夹菜。

  “把酒笑谈西窗下,不觉又是一年春。嗯,挺好。”洛清影瞥了他一眼,暗暗笑道。

  “早知道就不说了。”

  “吃吧!”洛清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他的碗中,“吃完开始抄写经文。”

  一顿饭吃得惬意悠然。欢招在一旁伺候,看着这俩人说笑,也跟着笑出了声。赵弘瑀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捂住嘴。

  用了膳,赵弘瑀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洛清影见他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便问道:“你准备在哪里抄写经书?”

  “自然是去西窗了。”赵弘瑀一笑,拉着他就往西窗走去。

  进了屋,赵弘瑀推着他坐在几案旁,然后从一旁举过油灯放在案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开始抄写经文。窗外偶尔几声蝉鸣,风吹过竹林,窸窸窣窣,惊的油灯突然飘忽不定。

  灯光婆娑,洛清影看得眼花,立直了身子,眨了眨眼睛。赵弘瑀看在眼里,急忙探出手去护住油灯。

  “先生,可是乏了?”

  “还好。”

  “你若是累了便歇歇吧,我来抄就行。”

  “没事,只是眼睛有些酸。继续吧!”洛清影摇摇头,伏下身继续抄写。

  赵弘瑀抿着嘴坐了回去,提起笔也继续写了起来。

  赵弘瑀的性子是按耐不住的,抄了一会儿便再也写不下去。索性趴过去,坐在洛清影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认真誊写。

  夜深人静,洛清影揉了揉肩头,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催促赵弘瑀回芙蓉阁早早休息。没想到腿上一沉,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伏在自己腿上睡着了。

  洛清影苦笑,推了推他。赵弘瑀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嗯了一声。

  “既然乏了,便早早回去歇着吧!”

  赵弘瑀踉踉跄跄地打着哈欠站起来:“今日便到这里吧!”

  说完便哼哼哈哈地滚到了榻上。

  “诶!”洛清影本想叫住赵弘瑀,让他回他的芙蓉阁去睡。可是看他困得急了,一头扎到榻上瞬间又开始微微打鼾。

  洛清影想想他白日里不辞辛苦,去寺里把自己那些不值钱的东西统统搬过来,不忍再叫醒他,便任由他去了。

  弯腰替他盖好被子,洛清影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重又坐下,拨亮了油灯,继续抄写佛经。

  “洛公子,您不休息了?”欢招站在门口,小声问道。

  “我也不困,再抄一会儿吧!”

  “是。”欢招点点头,准备退至门外守着。

  “欢招公公,今日辛苦你了。你也先去休息吧,殿下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好。”

  “洛公子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欢招躬着腰答道,“奴才可是早就盼着您来了。公子一来,殿下就开心。殿下开心,奴才就开心。奴才也不困,奴才在外面守着殿下和公子。”

  夜色深沉,连蝉鸣蛙叫都渐渐隐了去。

  洛清影也不知抄了多久。东方已泛隐隐约约的白光,他抄得乏了,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怎的,洛清影一个激灵突然惊醒,正好对上赵弘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吓得直接往后仰去。

  赵弘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先生昨晚为何不叫醒我?我占了你的床榻,你就这么将就了一夜?”

  “我……”刚想开口,洛清影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胳膊已经麻了,酸胀难忍,似有千万条蚂蚁啃食。他拼了命咬着牙,直抽冷气。

  赵弘瑀想上前帮忙,没想到刚一碰到他的胳膊,便加剧了他的痛楚。

  “诶呀!我不是有意的!”赵弘瑀猛地松开手,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缓了一会儿,麻意渐渐散去,洛清影慢慢揉着胳膊,准备站起身。

  “快!伺候先生洗漱!”赵弘瑀也跟着起身,招手示意早已等在门口的下人们。

  一群人围着洛清影有条不紊地伺候,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浑身觉得不舒服。

  洗漱完毕,洛清影转身看着赵弘瑀,却发现他正在仔细看着案上抄写的佛经:“你竟然抄了这么多?”

  “本来昨天还想叮嘱你几句,没想到你竟然偷着睡着了。”

  “嘿嘿。”赵弘瑀不好意思地一笑,“先生来了我煜王府,我便安心了,自然睡得香。”

  洛清影无奈地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呀……”

  赵弘瑀知道他并未真的介意,又笑着问道:“你要嘱咐我什么?”

  洛清影刚要开口,侧眼瞥了一下满屋的下人。

  赵弘瑀立刻会意,指着欢招说道:“你带着他们去准备早膳吧!本王这儿不用伺候了。”

  见下人们都散尽了,洛清影才轻声言道:“你这经书记得要给太子送一份。”

  “为什么?”

  “适当的示好,对你并没有什么损失。你要做到不动声色与太子抗衡,表面上并没有必要剑拔弩张。”

  “好。不过是多熬几夜的事情,没问题。”

  洛清影点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太子既然已经在太尉府安插了眼线,你这煜王府估计也已经不安全了。”

  “我已经命欢招将府中奴才们的身世都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如果有什么异常,我必不会饶了他们。”

  “不,你只需查出是谁即可。留着他,给太子继续送信,不要打草惊蛇。”

  “嗯。”赵弘瑀抚掌,沉吟片刻,“先生说的对,留着他,将计就计。”

  “我闻着你这焚香很是精致。”洛清影说着,走到香炉旁,打开盖子。

  “诶?”赵弘瑀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在原处。

  洛清影一手拎着香炉盖,歪着头看着他。

  赵弘瑀回过神,走了过去:“先生真是识货,这是先前父皇赐给我的凝墨。凝墨据说是南海的名香,稀世罕见。这种香状似干墨,燃烧之后香气淡然,似雪后红梅清冷,却又夹杂着一点点墨香……”

  “这香灰也是十分细腻。”洛清影抓起一把香灰,轻轻洒在案上。

  “先生?”赵弘瑀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洛清影笑笑,出门折了一支细竹枝,俯下身子在香灰上写了一个字。

  赵弘瑀不明就里,也俯下来伸过脑袋看去,原来是一个“秘”字。

  “啊!”他恍然大悟,接过洛清影手中的竹枝,抹去他写的字,又重新写了一个。

  洛清影低垂眉眼看他一笔一划写完,却是个“言”字。

  “嗯。”知他已经会意,洛清影点点头,“重要之事便如此。”

  “好!”赵弘瑀说着,伸手又把那字抹去。

  这时,欢招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请道:“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请殿下和洛公子移步兰溪台吧。”

  赵弘瑀闻言,拉着洛清影便往外走:“走吧,填饱了肚子才好做事嘛!”。

  “好。”洛清影看看欢招,继而又附在赵弘瑀耳边低声说道,“欢招那里如有名单,你便拿与我看。”

  “嗯。”赵弘瑀点点头。

  用完早膳,赵弘瑀说要去淮安侯府。

  “舅舅这次回京受了风寒,父皇准我这个月不上朝,我今日准备去看看他。”

  洛清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侯爷和父亲早年都是叱咤沙场的英雄,如今上了年纪,旧伤反复,身体反而不如常人。”

  “是啊!”赵弘瑀言语间尽是担忧,“好在洛太尉还有洛清篱这个好儿子,殿前司的事务这些年多由洛清篱代为处理。本来洛清篱在禁军中因为治军严谨就很有威望,如今他又立了如此大功,再加上太子的有意示好,估计很快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子就是他的了。”

  洛清影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没有仔细去听赵弘瑀说了什么。

  赵弘瑀见他没有反应,又意识到方才自己有意无意夸赞了洛清篱一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先生,你是生气了吗?”

  “啊?”洛清影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见你不理我,还以为我又说错话了。”

  洛清影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之前我说过你相较于太子在军中的优势。如今想来,我却是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赵弘瑀问道。

  “按说父亲才是禁军最高将领,太子要拉拢也应该是拉拢父亲。可如今他直接跳过父亲,选择了兄长。一是因为父亲一直以来在朝中都不爱结党,保持中立,二是父亲年事已高,这兵权恐怕不久便会由兄长接管。”

  “你是在担心,万一陛下以养老为由,解了舅舅的兵权,我这边无人可继?”

  说到此处,洛清影显得有些不安:“这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虽然陛下暂时不会轻易调动禁军兵权,但是将领的接替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你是皇子,陛下不可能直接把节制禁军的权力交给你,所以……”

  “所以我需要尽快培养出一名自己的将领。”赵弘瑀颔首,“舅舅手下倒是有那么几名年轻的将军,但都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怕是难以胜任。”

  “这个人选事关重大。今日你去淮安侯府,倒是可以旁敲侧击,看看侯爷的意思。”

  “好。”赵弘瑀答道,“那今日就有劳先生继续替我抄写佛经。待我回府,再做计较。”

  赵弘瑀换了衣服,带着欢招径直去了淮安侯府。洛清影回了西窗,又开始誊写经文。不一会儿,下人来报,说是太尉府有人来探望。

  洛清影一时想不出所来何人,问道:“可有说是谁?”

  “奴才问了,那位大人自称姓章。”

  洛清影了然,便吩咐把人带进来。

  “二公子!”章延泽入得门来,施礼问安。

  “章将军。”洛清影起身回礼,继而示意章延泽落座。

  “二公子走的匆忙,末将竟然没能送行!还请二公子见谅。”

  “章将军说的哪里话。”洛清影摆摆手,“将军公务繁忙,我这点小事就不要耽误了将军大事。”

  章延泽似乎很是懊恼:“大人也真是,都没告诉我煜王殿下的事情。前几日大人吩咐过,说暑热难当,让末将找个机会送一些降暑的汤药去寺里。末将想着昨日是十五,公子应该会回府探望太尉。今日一早我便送您回寺,顺便把汤药带去。没想到一到太尉府,大人和您都不在。我问了吉叔,才知道煜王殿下把您带走了。”

  “将军今日不值守?”洛清影笑笑,并未接他的话茬。

  “嗯。今日轮到末将休息。”章延泽点点头,“公子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洛清影摇摇头,“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随遇而安,哪里还有什么打算?”

  “那大人的意思呢……”

  “兄长让我自己做决定。”

  “公子真要追随煜王殿下?”

  “我只是来帮他抄个经书而已。”

  “二公子,事到如今,大人明白,太子也明白,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洛清影笑了笑,瞥了一眼窗外,佯装不解:“什么幌子?我不知将军何意。”

  章延泽一怔,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

  “殿下从战场回京,中了邪祟。现在心中顿悟,觉得杀孽太重,便立志抄经诵读,以平民间怨念,为朝廷祈福。殿下让我来,也只是觉得我在寺中多年,可以稍微帮上一点忙。将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章延泽觉得他今日之话甚是奇怪,可又不知怪在何处。

  洛清影一反常态正色道:“将军,殿下心思单纯,只想做好一个皇子应尽的职责,尽心尽力侍奉陛下。你若都如此猜忌他,那外人更是不知要如何抹黑他了。”

  “末将绝无此心。”

  “我当然知道将军的为人,只不过世道艰险,人心难测。我只想早一些完成殿下交代的事情,尽快回到明寂寺。”

  章延泽看着他,略一思忖,似乎猜到了什么:“若是公子回寺里,一定提前差人来告诉末将。末将会亲自送您回去。”

  “好!那就辛苦将军了!”

  “既然末将见到二公子安然无恙,便也放心了。”章延泽准备起身,“末将此次前来并未告知洛大人,所以还请公子和殿下替末将保密。”

  “放心。”洛清影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让兄长很是为难,毕竟兄长蒙太子殿下赏识,就不应该再与其他皇子有牵连,以免辜负了太子的美意。我也知道将军与兄长情如手足,兄长又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所以请将军放心,待我完成任务便会速速回寺中。将军既要走,我便送送将军。”

  “不必了!”章延泽起身拱手道,“公子先忙殿下的事情吧!末将告辞。”

  章延泽出了门,恍惚间觉得身后一凉,似是有风吹过。他装作不知,并未回头,径直离开。出了府牵过马,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已有定数。

  这边赵弘瑀到了淮安侯府,见到了齐重卿。虽是暑热难耐,齐重卿却披着外衣侧卧在榻上,盖着薄被。

  “舅舅,这风寒怎么如此厉害?”赵弘瑀拉着他的手问道。

  “唉,老了,不中用了。”齐重卿苦笑,“要是臣年轻个二十岁,怎么可能这样?”

  “舅舅肯定是赈灾期间太过操劳,如今病状才会如此之重。”

  “听说洛骁也病了?”

  “是。本王已经去看望过了。洛太尉是旧伤复发所致,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如今洛骁身子渐弱,他那个儿子又是风头正劲,估计用不了多久这禁军的首领位置便是洛清篱的了。”齐重卿说着,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赵弘瑀一边替他拍着后背顺气,一边又恨恨言道:“太子如此着急拉拢洛清篱,想来也有这一层的打算。”

  “可惜,老臣手下竟然没有一个能与洛清篱媲美的继任者。”齐重卿缓了口气,“老臣心中一直不安。老臣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也因为陆骞一事被判流放。陛下仁慈,念及殿下年幼,恐无人照顾便留下老臣一命。所以老臣这一生,唯一的牵挂就是殿下了。万一陛下收回兵权,老臣唯恐无法再保护殿下。”

  “舅舅……”赵弘瑀犹豫了片刻,眼神却黯淡下去,“你且好好养病,本王的事情,本王自有打算。”

  齐重卿隐隐觉察到赵弘瑀的心事,便紧跟着问道:“你有何打算?”

  “本王必须赶在陛下收回舅舅的兵权之前找到继任之人。”

  齐重卿示意他噤声,然后浅浅咳了一声,对立在门侧的下人们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房门紧闭,他这才紧皱眉头,一脸凝重地开口:“兵者,国家社稷死生大事。如果不是相当可靠的人,绝不能交给他,否则后患无穷。老臣知道殿下心中所想,可是节制兵权的将领举足轻重,他们手中握着最危险的武器。将士的职责在于维护天子安危,护佑江山社稷,为将之人心术不正,将会是社稷之害、百姓之祸。”

  赵弘瑀惭愧地红了脸:“本王明白了。朝廷的军队不应成为争夺权力的工具。”

  齐重卿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说道:“老臣在军中多年,深知将帅之重。虽然你与太子势必两利,可有些话老臣不得不说,我不能让您你错了路。不过,若殿下心中有大义,这军队就能够为你扫平天下、清除奸佞,成为重建清明盛世的先锋。殿下千万不要把与太子的抗衡看作简单的权力之争。若太子是一个贤明的继承人,那么老臣定会用尽全力辅佐太子。可事实证明,太子失格,如果放任自流,大殷朝的天下一定会败在他的手中。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篡逆,而是匡扶正义、顺天应民。”

  赵弘瑀一腔热血难以自抑,他从小被齐重卿带在身边,直到行了冠礼开府建衙,才搬去了煜王府。这个世上要说谁最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无人能出齐重卿之右。

  虽说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太子一决高下,可他心中对自己所做决定还是心存疑虑。尽管洛清影曾经就嫡庶之分与他做过分析,可他从心底还是会怀疑这样的行为会有多少大逆不道的成分。夺嫡之路布满荆棘与陷阱,有任何的犹疑都会要了他的命。

  齐重卿深知其中的艰辛,所以必须要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从容不迫、坚定不移。

  他撑着身子,从床榻内侧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锦囊:“殿下,这个你收好。”

  “这是?”赵弘瑀接过锦囊,疑惑地看着他。

  “殿下,你可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太子太傅陆骞一案?”

  “陆骞?”赵弘瑀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朝中对此案一直讳莫如深,本王只知道大概,详尽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

  “陆骞一案是我们齐氏一族的劫难,陛下之所以会对殿下的态度一直游移不定、忽远忽近,就与这一桩旧案有很大的关系。殿下如今想要在陛下面前立有一席之地,就必须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弘瑀闻言,猛地警觉起来:“本王听着,舅舅您且说来。”

  “殿下的外祖父曾是禁军里的屯骑校尉,与当今陛下甚是亲密。虽然陛下并未赐予很高的官位,但是因为与陛下亲近,所以在朝中也不容小觑。直到您的母亲幸得圣宠,被册封为惠妃,我们齐家的权力便达到了巅峰。后来在一次出行中,陛下遇刺,父亲拼死护驾,却身中流矢而亡。陛下感念我们齐氏一族的忠勇,便命老臣的兄长齐泛之继任了父亲的屯骑校尉一职,同时命老臣也进入禁军,担任殿前侍卫长,负责保护宫禁。可惜兄长权欲熏心,仗着陛下对我齐氏一族的恩宠,胡作非为、横行一时。”

  齐重卿说得长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赵弘瑀端来一盏热水,喂他喝下。

  齐重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的太子还是赵弘启。他生性软弱,论才智、能力以及在朝中的口碑,都被当时还是宁王的赵弘嘉压了一头。陛下对他也很是不满,甚至有过更换太子人选的想法。可他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朝中很多老臣出面力保,这里面最坚定的拥护者就是太子太傅陆骞。他曾多次上疏,力陈废长立幼的危害,才使得陛下放弃了撤太子的想法。也因为这件事,宁王将其视为眼中钉。太子和宁王明争暗斗,暗流汹涌。宁王私下拉拢兄长,老臣曾经劝兄长不要参与宫闱斗争,可是兄长充耳不闻。后来,兄长利用权势,强抢民女,被人揭发,告到了燕安府尹那里。陆骞等人抓住了这件事情,联名上书奏请陛下要严惩兄长。众怒难犯,陛下也无法再袒护兄长。兄长情急之下便找到宁王殿下商量对策。宁王是什么样的狠角色啊!当即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让兄长反咬一口,告发太子与皇后甄氏勾结外戚,结党营私,企图谋反。”

  赵弘瑀听的心惊肉跳,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事,父皇怎么可能只听信长舅舅的一面之词呢?”

  “陛下自然是不信的,连你长舅舅也是不信的。可是宁王殿下说他有确凿证据,让兄长只管揭发即可。陛下之前就已经不满太子,而甄皇后家的几位兄长又是朝中重臣,难免会让陛下觉得掣肘。所以陛下当时只是想让刑部的人稍微查一查,堵了兄长的口,再给甄氏和太子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刑部的人却真从陆骞的府上搜出了他与西卫大将军漠凤的书信,内容是希望漠凤可以助赵弘启保住太子之位,必要时不惜以武力相胁,一旦事成,赵弘启顺利继位,便会岁岁向西卫纳贡。一时间,朝中乱作一团。龙颜大怒,谁也不敢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太子说情。朝中的风气殿下也知道,没有什么人会坚定捍卫自己的立场,都想坐享渔翁之利,谁也不得罪。”

  “那皇后呢?”

  “皇后和甄家的人也被陛下软禁了起来,根本无计可施。陛下着刑部仔细审查此案,结果发现陆骞在年少时确实曾在西境游历过一段时间,并且结识了还只是普通戍边将军的漠凤。”

  赵弘瑀面色一沉:“这么说,陆骞私通敌国是事实?”

  岂料齐重卿却摇了摇头:“陆骞一口否认,说他们只是早年相识的朋友,后来各自在朝为官,就再没有来往。他说自己并未写过这样的信,并声称这是有人有意嫁祸。”

  “这件事情来的蹊跷,陛下震怒却并未大开杀戒,只是令刑部彻查。坏就坏在太子不知是受了何人蛊惑,竟然带着东宫府兵和一部分禁军造反,趁夜杀入了皇宫。当日正逢老臣值守,便带着手下的禁军拼死护卫陛下。最后还是宁王通知了洛骁,由洛骁带了禁军来,才得以平息这场宫变。陛下大怒,认为太子是受了陆骞等人的教唆,便下令严审陆骞,一旦坐实便要夷其三族。这件事情因兄长而起,于是陛下下令将兄长判处弃市,他念在老臣当日护驾有功,惠妃娘娘居于深宫也并未参与此事,便法外开恩饶了老臣与娘娘。可齐氏其他族人都判处了流刑,终身不得返京。”

  赵弘瑀长叹一声:“父皇虽怒,却始终顾念父子之情。”

  “是啊,即使太子最后确实发动宫变,有了谋反之实,陛下也并未下狠手。只是撤了他的东宫之位,软禁了起来。太子胆弱,一病不起,最后病死了。甄氏一族也被流放到外地,而皇后禁足在后宫。”

  赵弘瑀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这件事之后,受益最大的就是赵弘嘉了。”

  “是。”齐重卿应声,却似又有疑问难以拆解,“最奇怪的是,当年漠凤听闻陆骞被抓,确实曾一度屯重兵于两国边境。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说西卫要举国东下侵犯我大殷。陛下命洛骁和洛清篱去陆府抓人,陆骞却一把火烧了整个陆府,无一人幸免。从此以后,洛家父子便受到陛下重用,在禁军里连连高升。”

  赵弘瑀没想到这件事还牵连到太尉府,不由一惊:“难道陆骞府上那把火是洛骁有意放的?”

  “老臣也曾怀疑过。可陆骞与洛骁也算老相识,陆骞一向以忠义耿直闻名于世,洛骁也不是龌龊之辈,怎么想也不可能残害同僚?况且洛骁一向不站队,只忠于陛下一人,与太子、宁王素无往来,他绝不会贸然为宁王做事!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场大火之后,漠凤竟然神奇地退了兵。真是让人猜不透啊!”齐重卿说着,又痛心地将赵弘瑀拉住,“太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废,陆骞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灭了族,而甄氏和我们齐氏也受到重创,一蹶不起,倒是赵弘嘉和他那帮人势力渐长。陛下当时只有两个儿子,前太子虽然不被待见,但好歹是嫡长子,也没有大的过失,侍奉双亲也很是尽心。经此一事陛下深受打击,渐渐也就不问朝政,把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赵弘嘉。赵弘嘉以监国之名拉拢人心,排除异己,朝廷被弄的乌烟瘴气。”

  赵弘瑀从未听过这些,这让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所以太子只是利用了父皇的丧子之痛才日渐坐大的。”

  “可以这么说。但是等到陛下意识到这一点时,太子的势力已不可同日而语。所幸的是,后来惠妃娘娘生下了殿下,陛下甚是欣慰。娘娘福薄,老臣又害怕殿下一个人在后宫会惨遭不测,便求陛下开恩,让老臣来抚养。一则,老臣把殿下带在身边,可以时刻提防太子;二则,殿下远离后宫,不会对太子构成威胁,太子也就不会视你如敌了。”

  赵弘瑀望着齐重卿苍老的容颜,鼻子一酸:“舅舅用心良苦,本王此生无以为报。”

  “老臣不求什么,老臣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索恩。”齐重卿嗓子暗哑,却依旧强撑着笑了笑,“老臣是想告诉殿下,陛下对太子并不放心,所以您的胜算还是有的。但是因为兄长的事情,陛下对我们齐氏又有着深深的恨意,毕竟如果没有兄长告发,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以后在陛下面前,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立场。”

  “我懂了。”赵弘瑀使劲点点头,继而又问道,“舅舅,您说洛清影他知道这件事情吗?他会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齐重卿摇了摇头:“前太子事发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不过说来也巧,那件事发生在秋天,而洛清影出生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前后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嗯。”赵弘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他应该是没有参与这件事的。”

  齐重卿听他如此说,便又郑重地提醒道:“可他毕竟是洛骁的儿子。殿下待他好,是你宅心仁厚,可殿下千万要留个心眼。表面上看,他被洛清篱欺压,可万一这要是他们的苦肉计呢?”

  赵弘瑀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应该算不到本王有夺嫡的打算,就算现在能算到,也不可能二十多年前就料到啊。洛清影一出生就不被洛府所容,本王觉得应该不会。”

  “可万一他们是将计就计,逼着他来殿下身边做个探子呢?”

  “这……”赵弘瑀紧皱眉头,“本王不曾想过。可本王相信他的为人。”

  “士为知己者死,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殿下绝不能白白栽在小人手里。”

  见他依旧放心不下,赵弘瑀连忙宽慰道:“这件事本王会查清楚。在这之前,本王会处处小心。”

  齐重卿这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停了片刻,他指着那支锦囊问道:“殿下可还记得曹晖?”

  “曹晖?”赵弘瑀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就是上次平天雄的参军?”

  “对!”齐重卿颔首,“这个曹晖本身军职不高,可是他却是神策军将军曹郃的孙子。”

  “曹郃?”赵弘瑀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恍然大悟,“就是那个统领三十万神策军镇守南境的曹郃?”

  “是。”齐重卿嗓子哑的厉害,狠狠咽了口唾沫,“曹郃当年和老臣同时入朝为官,我为将军他为副将。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成了生死之交。后来他被陛下从禁军调去戍边,在与南秪的几次交手中身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被一路擢升为神策军的大将军,镇守一方。这些年老臣与他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也知道殿下的处境。若是殿下被逼入绝境、退无可退,便拿着这个锦囊去找曹郃,他必能誓死保殿下周全。”

  “舅舅,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默默为我做这些事情吗?”

  齐重卿咳了几声,又慈祥地笑了笑:“老臣身边只有殿下一个亲人,世间有什么能超过血浓于水的亲情?”

  赵弘瑀望着齐重卿苍如霜雪的白发,以及不知何时爬满额头的皱纹,突然有些心酸。

  他想起小时候坐在齐重卿肩膀上,被他扛着满院子跑的情景。那时两人嬉闹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可岁月一晃,孩童已是年轻飒沓的亲王,而齐重卿也青丝染雪,驼了脊梁。

  “殿下,现在没有时间再感慨,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老臣这条命随时听你差遣。”

  赵弘瑀收起思绪,将锦囊仔细收进里衣,“舅舅好好养病。本王就先回去了。”

  齐重卿欣慰地看着他,赵弘瑀轻轻起身退了出去。

  回府的路上,他默不作声。欢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也不敢去问。

  到了煜王府门口,赵弘瑀怏怏地下了马来。旁边的奴才见到欢招,小心翼翼上前来跟他耳语一番。

  欢招偷偷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然后跟在赵弘瑀后面小声说道:“殿下,方才章延泽来过了。”

  “哦?”赵弘瑀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先生见他了?”

  欢招点点头。赵弘瑀眉毛一扬,径直朝西窗走了去。

  刚走到屋外,就从窗子看见洛清影正襟危坐认真抄写经文的侧影。

  赵弘瑀打起精神,一撩衣摆便走了进去:“我回来了!”

  “先坐。”洛清影没抬头,依旧认真写着。

  赵弘瑀找了个地儿安安静静坐下,耐心地等着他。大约过了半柱香,洛清影放下笔,将写好的经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晾着。

  他抬头笑笑:“你不在的时候,这王府可是一点都不冷清。”

  “是吗?”赵弘瑀装作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大驾光临?”

  “是殿下的旧相识,章延泽。”洛清影说着,起身去拈香。

  赵弘瑀几步跟了过去:“哦?章将军是怕我亏待了洛府的二公子吗?”

  洛清影拿起案上放着的竹枝,边写边故意抬高了声音:“章将军是想得太多。我只是被你拖来做苦力的,只管吃饱喝好、把活做好,待事情完毕还请殿下放我回寺里清修去。”

  赵弘瑀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有贼。

  他嘿嘿一笑,“只要父皇开心,我便放你回去,省得你那哥哥又不高兴。我不就是借你来助我抄写经书嘛!真是小气!”

  说完,他夺过洛清影手里的细枝,戳了戳香灰,抹去痕迹:“天气不错,我得了个好物,带你看看去!”

  洛清影还未答话,就被他一路推了出去。

  出了府门,赵弘瑀让欢招近前:“前几日御马监送来的那匹马呢?”

  欢招听言,立刻差人将马拉了来。

  “怎么样?”赵弘瑀拉着缰绳,拍着马背,得意地瞧了洛清影一眼,“父皇送的!”

  洛清影望过去,这是匹枣红色的骏马,四肢健壮修长,通体呈油光锃亮的暗红色,一眼看去就知道血统纯正,丝毫不比赵弘瑀那匹踏云骓差到哪里。

  “就差一个名字了,我觉得名字还是由它的主人来起比较好!”赵弘瑀扬起下巴,年轻的脸迎着阳光,散发着蓬勃的英气。

  洛清影摇了摇头,继而笑着说道:“这么名贵的马,我可不敢收。”

  赵弘瑀有意起哄,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怎么不敢收,自古宝马配英雄!”

  “我可不是英雄。”洛清影走下台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对这匹宝马爱不释手。

  赵弘瑀凑近一点,一脸嫌弃:“我的踏云骓可不愿与你那匹老马并辔而行,太没面子了。”

  洛清影没有理他,只是围着这匹马转了一圈,末了,他指着一处惊喜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赵弘瑀凑过去仔细一瞧,原来此马脖子上有一圈毛颜色略深,呈深红色,似是配了一串饰物。

  洛清影抚着这处柔软的毛发,满心欢喜:“就叫赤缨吧。”

  “嗯,不错!”赵弘瑀点点头,随即把洛清影连推带架扶上马,“这么好的天,应该出去走走,总待在屋里会发霉。”

  欢招已经令人将踏云骓牵了来。赵弘瑀后退一步,继而也转身上马,随即挥鞭疾驰。洛清影接过下人递来的马鞭,紧随其后绝尘而去。

  两人沿着岐江官道前后交替追逐而行。行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出了汗,便勒马并肩缓了下来。

  “先生,前面有一片河滩,咱们休息一会儿如何?”赵弘瑀指着前面一片空地说道。

  “好。”洛清影应声下了马,牵着马慢慢走过去。

  赵弘瑀跟在他身后,两人把马栓在一截树桩上,任它们肆意啃食肥美青草。

  洛清影站在江边,朝他招招手,赵弘瑀小步跑了过去。

  两人并排面江而立。

  “先生,你可看见太子的眼线?”

  “没有。”洛清影依旧望着江面,“可是今早章将军来的时候,我明显觉察到屋外有人。”

  “那章将军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了。今早他来时本想提醒我不要参与皇子之间的斗争,我义正严辞地驳斥了他。我说只是来帮你抄写经书,你的本意是为陛下和天下祈福,待任务完成我便回寺里。我让他不必多想,也不要听外面的流言。”

  “你这么说的话,他应该能听出蹊跷。

  “我相信以章将军的功力,必定能察觉到隔墙有耳。之前我已经提醒他告诫兄长太尉府的眼线,再加上我今日的反常,他应该明白了。”

  赵弘瑀不觉有些心烦:“看来要尽快找到这个人,身边潜藏着这样的人,想想都很恶心。”

  洛清影收回视线,转而盯着他:“欢招那边有信了吗?”

  “嗯。近来欢招发现有一个人的用度花销突然大了起来。这个人早些年在小厨房打下手,后来被调去打扫书房。我倒是见过几面,平日里话不多。”

  “花销陡增?”洛清影冷笑一声,“原来太子拉拢人都是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试一试。”

  赵弘瑀闻言,猜到了他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要引蛇出洞?”

  洛清影点点头,然后靠在赵弘瑀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赵弘瑀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说完,洛清影又站了回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说完了我的事,你是不是该说说你的事了?”

  赵弘瑀紧闭着嘴唇不说话,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洛清影前太子以及陆骞的事情。

  洛清影侧过脸盯着他看了一会,似有所明白:“看来与我有关。”

  赵弘瑀见骗不过他,又怕他多想,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吞吞吐吐地说道:“先生,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我怕说了你会多想……”

  洛清影心中一沉,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赵弘瑀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便乖乖地将齐重卿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到洛骁父子奉命去查抄陆府时,赵弘瑀有些吞吞吐吐。洛清影也只是默默听着,脸上的神色却明显僵住了。

  “就是这些了。”赵弘瑀舒了口气,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除了齐重卿要他提防洛清影一事,其他的他毫无隐瞒。

  “所以侯爷其实并不相信我,对吧?”洛清影开口,却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

  “舅舅不是这个意思……”赵弘瑀想了想,努力把意思表达得委婉一些,“他只是想了很久也搞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你在洛府这么久,难道没有听洛太尉说过这件事情吗?”

  洛清影摇摇头:“没有人说过这件事,也许其中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

  “你别这么说!洛太尉在朝中公允持重,他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

  “你不用安慰我。这件事情确实疑点重重,而且关系到太子上位的问题。”

  “时间这么久了,当时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活着的,要么是太子一党,要么……要么是死也不会说的。”一阵风吹来,吹着赵弘瑀眼睛有点疼。

  洛清影半晌开口,“你说的对,还是先把眼线的事情处理了吧!”

  说完,他牵过赤缨,翻身上去。

  “诶?”赵弘瑀大步追了过来,见他已经上马,不由抓住了马缰,“这就要回去?”

  “不然呢?”洛清影反问道,“你让我来府中是助你抄写经书,可不是替你抄了所有的经书!赶紧跟我回去闭门谢客,收了心安心抄写!”

  “哦。”赵弘瑀撇撇嘴,牵过马,磨磨叽叽爬上去,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回了府,赵弘瑀命人紧闭府门,然后乖乖跟在洛清影身后往西窗去了。 窃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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