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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求而不得 意绪难平
太子府中看似平静,内里却已涌起风雨。
赵弘嘉并不痴傻,赵弘瑀奇迹般地好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几日在风口浪尖上,崑帝的眼睛又死死盯着自己,他只能收起爪牙,小心谨慎,打起精神来仔细应对,绝不敢露出一点马脚。
如今赵弘瑀恢复的差不多,洛清影又因祸得福被封为黄门侍郎,崑帝这才放松了对他的监视。他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这个账他就必须算清楚。
前几日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回来,赵弘瑀和洛清影中毒当晚确有一名女子出现在太尉府的门口。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明目张胆招沉香阁的舞姬歌姬们入府,便只好自己走一趟了。
夜幕降临,赵弘嘉换上一身霜色长衫,从后门而出,躲进一辆马车。云隐月色雾朦胧,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出入沉香阁对于他来说是易如反掌,而今日他又携带着压抑了多日的愤怒,脚步不禁快了起来。
推门而入,苏祓被这动静惊了一下,抬眼见到是赵弘嘉,心中似乎早有预料,竟然迅速恢复了往日之态。
“殿下。”苏祓上前欲行礼,却被赵弘嘉一步上前狠狠揪住了手腕。
“是你送去的解药?”赵弘嘉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他心里气的紧,手下不免用了些劲,直将那白玉般纤细的手腕勒出了一片青紫。
苏祓忍着剧痛,却也不怕,而是坦然承受:“是。”
这下赵弘嘉反而愣了:“为何?”
苏祓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一时之间他竟忘记要兴师问罪,松开了用力钳着的手。
“祓儿做这些其实是为了帮助殿下。”苏祓轻轻抚着自己的手,疼得双眸之中满是盈盈泪光。
赵弘嘉并非不知怜香惜玉之人,他虽是心疼,却继续板着脸恨恨言道:“助我?!哼,本宫倒是好奇了!你好好说来,本宫自要听个明白!”
苏祓不动声色地将他牵到一边坐下,然后跪在一边,轻声问道:“殿下可听说过狡兔三窟?”
“哦?”赵弘嘉挑了挑嘴角,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她。
“苏祓愚钝,无法替殿下谋得三窟,只有一窟。”苏祓说着,似乎有些委屈,“殿下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事端,可煜王殿下这个倒霉鬼偏偏就自己送上门来,误用了凝墨,中了断蓇生花,而且还搭进去了洛清篱的兄弟。二人同一时刻便生了同样的病症,这难道不惹人生疑?”
说道这里,她偷偷瞄了赵弘嘉一眼,见他沉静了许多,知道这话必是说到了他的心里,便又继续说道:“殿下大费周折才让陛下那边没有生出枝节,可是殿下想过太尉府没有?”
赵弘嘉皱了皱眉:“你是说洛清篱?”
“殿下在军中没有根基,好容易将洛清篱拢的近了些,可若是因为洛清影而让他对殿下心怀忌恨,那对殿下来说绝非幸事。可如果殿下出面交出解药,那又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苏祓决定私下将解药交给他。民女曾在太子府的酒宴上与他见过一面,他自然会猜到民女与太子府的关系,可又说不出什么。如此,他必然会意识到是殿下您暗中出手相救。民女这么做就是要让他明白,殿下您并没有想害洛府的人,拖洛清影下水的只是那煜王赵弘瑀而已。洛清篱要想保护他的家人,那就让他们统统远离煜王,只可将忠心献于太子殿下一人而已。”
听苏祓一口气说完,赵弘嘉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开口,言语中竟掩不住赞叹之情:“恩威并施,以退为进,你想的竟比本宫周全。自此以后,他洛清篱倒似欠了本宫一个偌大的人情,他日若真是刀兵相见,也好留个退路。”
苏祓笑了笑,软软伏在他的肩头:“祓儿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没能及时告知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你何错之有?”赵弘嘉哈哈大笑,将她拉入怀中,满意地抚着她那艳若桃李的脸颊,“本宫有你,竟是赛过那十个苏向庆。”
苏祓眼眸潋滟,柔若无骨一般软软伏在他胸前。
她娇滴滴地笑着,可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丝寒光。
杜若收拾好东西,快步流星地从章府后门溜了进去。章延泽已经早早在此守候,二人未做多言便匆匆进了屋。
洛清篱还未到,两人就这么略显局促地坐着。
章延泽其实很想问他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洛清篱未来,他也不好贸然开口。杜若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将身上包袱打开,把里面的书匣放在了几案上。
“这些便是大哥留给我的东西。”杜若轻轻摩挲着书匣,“大哥说他一人之冤不足惜,只是不愿看到大殷朝的将士们寒心。”
“你放心,大人定会竭尽所能,不辜负陆将军的心愿。”章延泽信誓旦旦地望着他。
若真如杜若所说,天雄叛乱一事谜团重重,将士的性命都成为了某些人实现私欲的工具,那么章延泽无法预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正在此时,彭妈引着洛清篱进了来。章延泽使了个眼色,彭妈便俯首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大人。”杜若见到洛清篱,急忙上前屈膝跪下,“证物都在书匣之内,请大人看完再说。”
“好。”洛清篱扶起他,走到案边坐下,“我看完再问你。”
夜色阑珊,蝉鸣蛙叫都渐渐隐了去。屋里烛火跳动,洛清篱一动不动地坐着,每翻开一册眉头便更深一分。入夏时节,屋内本就燥热,丝丝汗珠顺着鬓角留下来,烛火之中盈盈发光。洛清篱看完一份便交与章延泽,两人不作一言。杜若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这两人的神情。
过了很久,洛清篱终于将所有账册全都仔细看完。他刚要开口,就听章延泽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书案上:“如此公器私用,难道他们就不怕王法吗?”。
洛清篱没有回答,而是眉头紧锁着看向杜若:“你说这件事关系到太子,可这账册之内并无太子之名,一应军饷皆由苏向庆调用。太子乃是储君,社稷之本,若非铁证如山,根本无法撼动……”
岂料话说一半就被杜若生生打断。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愤,忍不住挥动着拳头:“大人请看书信,信中提到苏向庆只是区区傀儡,是幕后之主谋的利爪而已。大人明鉴,这朝堂上下除了太子还有谁能指使得了一国丞相?何况太子与苏向庆狼狈为奸,结党营私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太子就可以如此胡作非为,用国家的军饷来中饱私囊?这样的储君、这样的国本不要也罢!”
“放肆!”洛清篱轻喝一声,“杜若,你可知刚才你说的这些话足以灭你九族了?”
杜若猛地惊醒过来,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立刻跪下俯首:“下官失言,请大人恕罪。”
“你起来吧!”见他不再胡言,洛清篱示意他起身,“我并不是责骂你,只是想提醒你,你所言之事并无直接的证据指向太子,一切都是陆奇的猜测而已。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件事情背后势力复杂强大,但正是因为内幕如此之深,所以才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不仅无法给将士们昭雪,还有可能给他们再多招来一份谣言惑君的罪名。”
“大人!”杜若声音沙哑,却是痛心疾首,“难道王子犯法不应该与庶民同罪?不然法不将法,国不将国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洛清篱冷笑一声,“谈何容易!”
见杜若神色黯淡下去,章延泽忍不住插话:“是啊,你难道不曾听过刑不上大夫?咱们的太子这些年来做的混账事还少吗?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安然无事?你以为咱们的陛下真的眼花耳聋了吗?”
连一向正义直爽的章延泽都如此说,杜若不禁悲从中来,却又深深觉得无力回天:“大人说的对,是下官思虑不周。关系到国本,若无确凿证据,只论诛心,必定为陛下所不容。”
洛清篱见他很是落寞,体谅他为将士们喊冤的心境,便又安慰道:“杜若,既然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便是信任我。我今日答应你,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此案真相不明,数万将士亡灵不安!我说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即日起这些东西便交由我来保管,你只需和往常一样,切不可莽撞行事!”
听洛清篱如此一说,杜若原本万念俱灰的心顿时又恢复了过来:“有大人这句话,想必大哥在天之灵也可稍稍得以慰藉!大人放心,从今日起,下官一切都听大人安排!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下官还是明白的!”
“好!”洛清篱点头,“此案个中细节我已经大概明了,与我们之前的推测大致相符。就像延泽所说,这里面有多少是陛下纵容的?我们无从得知。但若不是陛下有意包庇,想来太子也不可能逍遥到现在。陆奇留下的账目明细虽然重要,但能否被陛下认可才是关键。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杜若猛地一甩衣袖,悲愤交加,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也只能悻悻叹息:“下官明白大人之意。下官只是想不到为国戍边的将士竟也成了朝堂斗争的棋子。下官愚钝,但是下官真心认为太子之人选关系到王朝命脉,所托非人不如取而代之。”
“我明白你的意思。”洛清篱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话到此为止,不可再说。我知道你心中更偏向煜王,可陛下多疑,对皇子涉军更是深恶痛绝。我要提醒你,千万不可将此事与皇位之争搅合在一起。你若为煜王殿下好,便绝不能将他牵连其中,否则一招不慎就是害了殿下。”
“是,下官谨记大人教诲。”杜若俯首答道。
洛清篱满意地点点头:“此事极为机密,有任何风声走漏出去都会要了你的命。以防万一,我会奏请陛下,以父亲身体未愈为由将你继续留在府中,尽量保你万全。”
杜若闻言,不由泣谢:“下官谢大人体恤。”
看似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崑帝虽然让洛清影去给赵弘瑀做伴读,却似乎忘记了给他挑选老师的事情。
赵弘瑀在府中又继续休养了一段时间,中途入宫去看望了崑帝和甄皇后一回,也没说什么正事,闲话家常而已。但是他心里清楚,平静日子下潜藏着的汹涌暗潮一刻也不曾停息。而当章延泽将杜若的结论带给他的时候,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前途险恶、愈加难行。
“洛清篱知道了吗?”赵弘瑀问道。
“大人已经知道了。”章延泽如实回答。
“这其中不会有差?”
章延泽笃定言道:“杜若敢用项上人头做保,断蓇生花就在这凝墨之中。”
“本王知道了。”赵弘瑀点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意外。
章延泽见他没什么反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便又试探说道:“大人命末将将结果告知殿下,也希望殿下知道真相之后不要意气用事。”
赵弘瑀微微一笑:“本王这莽撞的性子倒是让你家大人挂心了。”
“末将不敢!”章延泽连忙解释,“大人并非不放心殿下,大人只是……”
“好了!”赵弘瑀打断了他,“本王心里有数,经历这么多事情,若本王还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岂不是让人笑话?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尽管放心。另外,这件事不可声张,就当做不知道,一切如旧即可。”
“是。”
章延泽退了出去,不禁暗暗吃惊。昨日杜若将结果告诉洛清篱的时候,章延泽还曾犹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诉赵弘瑀。毕竟怀疑是一回事,铁证如山是另一回事。若赵弘嘉下毒手的证据摆在眼前,年轻气盛的赵弘瑀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何况洛清篱之前就一直警告自己和杜若,绝不可涉足皇储之争,如今若是直言相告,难保不会火上浇油。
可洛清篱竟然并不担心,并坚持向赵弘瑀和盘托出。他认为太子下毒是事实,赵弘瑀知道真相也是早晚的事情。不参与党争,不意味着就要隐瞒事实。赵弘瑀有权利知道的事情就应该告诉他。何况,若是经过如此劫难,赵弘瑀还如以前一般幼稚,那么这样的皇子也只能是扶不起的阿斗。
章延泽虽然嘴上应承,可却暗中认为洛清篱之所以放心,是因为有洛清影在赵弘瑀身边,他那个性子比起赵弘瑀自然稳当很多。他隐隐觉得,洛清篱嘴上不说,实际上却是在默默试探着什么。
反正话已经送到,他也就不多做停留,速速离了去。
送走了章延泽,赵弘瑀随即便召来了洛清影。
“如此,这件事便不言自明了。”洛清影跪坐在书案边,谨慎地望着他,“你有何打算。”
赵弘瑀却似有些走神,他犹豫很久,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父皇到底知不知道这凝墨有问题?”
听他如此问,洛清影便知他心中仍有芥蒂。
见洛清影没有说话,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赵弘瑀又兀自笑了起来:“我知你也无法回答,不必介怀,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洛清影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中毒之后,虽然赵弘瑀身边环伺着很多人,可是这些人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真心里又掺杂了几分鬼胎?估计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洛清影渐渐对眼前这个人看得真切起来。表面上看起来,赵弘瑀开朗乐观,什么事都是大大咧咧,可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不愿把潜藏在自己心底的情绪表露出来而已。他总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那不禁意间流露出来的悲哀眼神却出卖了他敏感的内心。
还未登顶,就已如此孤独。其中滋味,又有何人能明了?
“我有一计,本来只是想试探太子,而今看来或可解你心中郁结。”洛清影淡淡开口,眼睛却紧盯着赵弘瑀脸上的表情。
“何计?”赵弘瑀坐直了身子往前探去。
“杜若的结论大致在你我意料之中,所以我之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凝墨是南海贡品,又是稀世罕见之物,能用到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权重大臣,总而言之必是深受陛下赏识之人,才有可能受赏得到此物。”洛清影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到此处又稍作停顿。
“你的意思是……”赵弘瑀紧皱眉头,仔细思量着,“太子是想用这种龌龊的手段来排除异己?只要是父皇看中的人,但凡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就可以……是啊,凝墨是宝物,即使父皇想不起来,只要他在一边稍加提醒,父皇必定会欣然将这凝墨送出去。”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住话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弘启……难道?这……”
洛清影微微颔首,神色严峻:“当初侯爷不是也跟你说过,前太子是软禁之后莫名病死的。我问过杜若,当初为前太子诊治的御医就是秦邈。而你我毒发当日,秦邈的行为又是那么反常,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嗯。”赵弘瑀点头,然后狠狠一拳拍在几案上,愤愤说道,“我竟然想不到,表面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内里却隐藏着这么多不可见人的勾当。”
停了停,他又瘫坐回去:“我其实早就应该明了,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显得幼稚了。”
洛清影没说话,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赵弘瑀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转而又问:“你刚才说有一计,那是什么?”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两人同时中毒,难免引人生疑。我想太子必然要将这凝墨处理干净,以免留下把柄。可我又不能确定他是否已经得手,所以我想让你去向陛下求些凝墨。”
“我懂了!”赵弘瑀一拍手,“我找个与太子同在的时候向父皇索要凝墨,若是他找各种借口阻扰,那就说明这些东西还未处理干净。毕竟,同样的症状出现两次,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洛清影点点头,接着说道:“若是他并不阻止,那就说明东西已经偷运出宫。这段时间风声紧,我想太子可能并无法及时将这些凝墨销毁。那么我们就可以暗中监视,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找到这些被掺了断蓇生花的东西。”
赵弘瑀认真听着洛清影缓缓道来,他垂目片刻,然后抬头问道:“那你说的试探父皇是何意?”
“我想,陛下原本是不知道凝墨里掺了断蓇生花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担心你,还让皇后亲自来照顾你。”洛清影看着他说道,“我只是不知道陛下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对太子的态度是否一如既往。以陛下之敏锐,必然能看出这件事里的蹊跷之处。或许他也已经知道此毒来自何物,或许他至今还蒙在鼓里。但可以肯定的是,若你当着太子的面提起此物,太子一定会有所反常,你或可暗中观察陛下的反应。”
“你是要我随机应变,暗中窥探?”赵弘瑀若有所思。
“是的。但我的本意并不在陛下,而在太子。说实话,我们对陛下所知甚少,陛下想什么、知道什么,我们几乎都不曾知晓。”
“是啊。这些天你不在,我也曾认真地想过,父皇对我到底是什么看法。可我想不明白,若他知道太子害我,为何不惩治他?如果他不是有意要牵制太子,为什么又要刻意培养我?你说过,皇子们之间的斗争都需要在父皇那里得到制衡。或许,如今我也和当年的赵弘启一样,成为了父皇手中一颗制衡的棋子。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既然父皇需要平衡各方势力,那么我就有成长的机会。”
洛清影眉头微蹙,他这次回来以后明显感觉到赵弘瑀变了。他越发冷静,或者说,赵弘瑀的内心不再如之前那般似火山炽烈,而是渐渐冷却了下来。毕竟,被血亲谋杀,而又死里逃生,这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浴血重生。
赵弘瑀对洛清影心中的隐忧毫无知觉,只是继续拧眉说着:“你说你意在太子,那么你是想顺藤摸瓜牵出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让其自行暴露在父皇面前?找个机会与太子同在父皇身边,这倒不难,这段时间他总待在父皇身边,恐怕也是担心父皇有什么行动。如果顺利,我们就趁机折断太子的一些爪牙,敲山震虎,挫挫他的猖狂之气!”
说完这些,他突然意识到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在说,便顿了顿。抬眼去看,见洛清影脸色有些奇怪,便又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
被这么突然一问,洛清影也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赵弘瑀也没再刨根问底追下去,见他没什么异议,便直接站起身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你最近还是要以静养为主。既然我已经恢复,窝在府中总不是事,该去上朝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洛清影只觉得胸中有些憋闷,隐隐不安。他说不出赵弘瑀到底哪里变了,但确实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
赵弘瑀恢复了正常,按时按制去上朝议政、去后宫请安。
这一日朝会之后,太子和往常一样在宁寿宫与崑帝商议一些待决事项。
“朕看这天气不错,屋内待着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去御花园转转,松松筋骨,边走边聊吧。”崑帝说着,大袖一挥,程丘便弓着腰快步趋上前来,扶起他绕过御案向外走去。
赵弘嘉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出了宁寿殿。
崑帝手搭凉棚看看天,然后侧过身子对程丘小声说道:“看吧,这么好的天气,待在屋里太可惜。”
“是,还是陛下圣明!”程丘低着脑袋小心伺候着。
崑帝挑了挑眉,转过头瞄了赵弘嘉一眼,边走边问:“刚才说到哪里了?”
“回父皇,方才说到检校司的事情了。儿臣已经交给苏向庆去办妥,建制就设在户部之下,财政独立,每年由司长亲自向父皇汇报。具体安排苏向庆已经写成奏章,不日便会呈与父皇。”
“哦?设在户部之下?那这主事之人选你可有数?”崑帝停下脚步问道。
“儿臣认为,当初弘瑀提议之时便以效率快捷为检校司设置之重,所以检校司的公文必须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发出去。虽然建制在户部之下,长官却必须要完全独立,人选由父皇直接任命即可。”赵弘嘉恭恭敬敬地答道。
“嗯!”崑帝点头赞成,“你想的倒也周全。”
说到这,崑帝朝远处看了一眼,回头指着赵弘嘉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刚说到这儿,这提议之人就来了!”
赵弘嘉顺势看去,见赵弘瑀正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儿臣拜见父皇。臣弟拜见太子。”赵弘瑀笑着迎上来,走得快了,脑门上竟然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啦!瞧你,走得满头大汗!”崑帝慈爱地看着他,然后挥手示意了程丘一下。
程丘心领神会,马上递过来一方干净的丝绢手帕:“殿下擦擦汗。”
赵弘瑀点头冲程丘表示谢意,接过手帕轻轻拭了拭汗,然后又递了回去。
“弘瑀真是年轻气盛啊!为兄倒是羡慕不来!”赵弘嘉站在一边,满脸笑容。
赵弘瑀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弟这就是走得急了而已。”
“没错!”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崑帝忍不住笑了起来,“弘嘉你看看他,这么大的人了,这心性一点没改,还跟个孩子一样。”
说完,崑帝又转过头问道:“弘瑀啊,朝会之后没回府去?”
“今日天气不错,儿臣便入宫去探望了母后,陪她说说话。”
“嗯,也对。之前你病重,多亏了你母后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你好了起来,也该来尽尽孝心。”崑帝点点头,似有赞许之意,“方才朕与你皇兄正说到检校司的事情。你这一病卧床不起,你皇兄还心心念念着你的心愿,召集了大臣们把议案制定了出来,回头你可与他再仔细商量商量。”
“是!”赵弘瑀拱手,然后又转向赵弘嘉行了一礼,“臣弟谢过太子殿下。”
“诶,都是一家人嘛!别总说谢不谢的!”赵弘嘉一把扶住他,“你大病初愈,安心养病为重。”
崑帝见他二人如此和谐,不禁欣慰地笑道:“朕老了,以后的天下是你们的!你们是兄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互相扶持。”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赵弘瑀和赵弘嘉二人相视一笑,然后恭恭敬敬地朝崑帝拱手再拜。
“这检校司主事之人选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崑帝看着赵弘瑀问道。
赵弘瑀谦逊地摇摇头:“一切但凭父皇和皇兄做主。儿臣对朝中人、事皆不熟悉,这样的大事儿臣说不好。”
“诶?这话可就不对了。”崑帝似乎并不同意他的话,“你是皇子,朝中大臣也是你的臣工。父皇总有不在的一天,你要辅助你皇兄主持朝政,怎能对朝政大事都不熟悉呢?”
“父皇训斥的是。”赵弘瑀赶忙跪下。
“快起来,朕也没有训斥你的意思。”崑帝拉他起身,继而又转向赵弘嘉,“这件事你也要负点责任。别总是埋头做事,抽出精力来好好教教弘瑀,他是你亲弟弟。寻常百姓还知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怎么就不明白?那些大臣们终究是外人,跟你总归隔了几层肚皮,多了几个心眼!”
“儿臣知错,父皇教训的是。”赵弘嘉闻言,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崑帝抬手示意他起来:“父皇就是和你们说说掏心窝子的话,都别那么紧张,起来吧!跪来跪去,也不嫌累!”
“太子殿下请起。”赵弘瑀站在一边,弯腰将赵弘嘉扶起。
“正好你们俩都在,今儿就把弘瑀的事情给定了。朝中之事是得有人教你。弘嘉你看何人适合?”
赵弘嘉思索片刻:“为师为徒,除了传教授业,也得性情相合。儿臣看大学士匡筠是个合适的人选。”
“匡筠?”崑帝抚着胡须若有所思,“嗯,是个饱学之士,性格也比较温和。不过匡筠的学问做的有些迂腐,舞文弄墨还行,处理政事就稍微弱了些。”
“父皇说的是,儿臣思虑欠周。”赵弘嘉闻言,知道崑帝心中已有人选,便立刻噤了声。
“这人选确实难挑,不然朕也不会耽误这么久了。唉,可惜了甄老太傅。他若在,朕也不用操心了。”说到这,崑帝又顿了顿,似是打定了主意,“这样吧,弘瑀本来就在军中长大,就从你最熟悉的东西开始学。朕待会儿把洛清篱给找来,你先跟着他吧。”
“啊?”赵弘瑀一愣。
“啊什么啊?”崑帝瞪了他一眼,“洛清篱是朕看着长大的,他虽是禁军将领,却绝对是少有的文武全才。虽然人是刻板严格了一些,可你这懒散性子,没一个这样的人揪着你可怎么行?你好好跟着他,一定要用心学!”
“哦。”赵弘瑀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听到洛清篱的名字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一时间竟忘了谢恩。
“怎么?不满意?”崑帝皱着眉头看着他。
“没,没!”赵弘瑀赶紧赔了个笑脸,“儿臣谢过父皇。”
“这才像话。”崑帝长舒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看着赵弘嘉问道,“你觉得如何?”
被猝不及防问道,赵弘嘉有些惊讶。但他立刻就冷静下来,随即说道:“父皇的决定必定是对弘瑀最好的。”
“对你也是最好的!”崑帝提高了声音,继而又叹了口气,“弘瑀若成为处理政事的一把好手,也能帮衬帮衬你!你们俩什么时候能让朕省点心啊!”
“儿臣知错,儿臣以后一定改。”赵弘瑀嘻嘻笑着,走过去扶住崑帝。
“就你脸皮厚!”崑帝点着他的脑门,“唉,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好好帮衬你皇兄,让他也轻省些?”
赵弘瑀听崑帝话锋一转,明明就是两边都要各打一棒再各给个甜枣,便又笑嘻嘻说道:“儿臣明日就去和洛清篱好好学!您就放心吧!”
“嗯!可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崑帝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那这检校司主事人选暂时还是由朕来定吧,你好好跟着洛清篱把该学的学好。”
“是。”赵弘瑀恭恭敬敬地答道,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崑帝拧着眉毛盯着他,“又有什么花花肠子?”
“儿臣哪敢?”赵弘瑀眨了眨眼睛,“儿臣就是想向父皇求取一物。”
“哟,这是抢父皇的宝贝来了?”
“不是抢,是求!”
“弘瑀看上什么宝贝了?皇兄也开开眼!”赵弘嘉在一边忍不住搭腔。
赵弘瑀撅着嘴晃了晃崑帝的胳膊:“父皇,您看让皇兄笑话了吧?”
“说吧,是什么?”崑帝见赵弘嘉在一旁掩袖而笑,再一看赵弘瑀那表情,不禁也笑出声来。
“求父皇赐儿臣一些凝墨。”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如今怎么又来讨要?”崑帝怀疑地打量着他。虽然崑帝有些迟疑,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唉,儿臣是不喜欢,可是父皇为儿臣安排的侍郎大人喜欢。现在父皇又要让儿臣去拜洛清篱为师,洛清篱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儿臣还不得先抓紧一切机会讨好他弟弟,万一以后惹恼了洛清篱,也好有人帮儿臣说个好话。”赵弘瑀说着,偷偷瞄了崑帝一眼,“父皇不会是舍不得吧?”
赵弘嘉站在一边,脸色瞬间白了。他垂着眼皮,笑容僵硬在脸上,这一切都被赵弘瑀暗暗看在眼里。
“唉,父皇老了,这些稀奇玩意儿留在宫里也没用了,弘瑀喜欢就都拿去。”崑帝听他说的也有道理,便转过头吩咐程丘,“回头你让人都给他送到府里去。”
程丘赶紧应道:“奴才遵旨。”
话一说完,崑帝似乎有些困倦:“程丘,朕突然觉得乏了。”
“那老奴扶您回宫?”
“好。”崑帝点点头,继而又不放心地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回去吧,好好想想朕今日的话。”
“是。”
两位皇子目送崑帝远去,又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臣弟也告退了。”赵弘瑀对赵弘嘉行了个礼就要离去。
“弘瑀可不要辜负父皇对你的殷切希望。”赵弘嘉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赵弘瑀微微一笑:“臣弟不敢!臣弟也不会辜负太子的希望。臣弟告退。”
赵弘嘉站在原地恨得牙根痒。自己费尽了心思想拉拢洛清篱,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让他成了赵弘瑀的老师。说是老师,崑帝的意思还不是明摆着的?就是要扶持洛清篱成为赵弘瑀的幕府之宾。可是崑帝话里话外又一直在暗示自己,这天下迟早是他的,赵弘瑀作为皇弟,只是辅臣而已。
赵弘嘉内心暗自苦笑,离心离德之人,怎能相辅?今日崑帝给赵弘瑀的权力越大,以后他赵弘嘉面临的阻碍就越多。
赵弘瑀好死不死又突然提到凝墨的事情,这更令骤然慌了起来。虽然苏祓亲自出面救了人,可她并未将凝墨的事情告诉洛清篱。毕竟凝墨是贡品,一旦被查出,崑帝绝不可能饶了他。好在他已经嘱咐苏向庆将掺杂了断蓇生花的凝墨调换了出来,既然赵弘瑀提到了,那便一刻再不可耽搁,要尽快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赵弘嘉思索片刻,打定了主意,便也匆匆出了宫。
这一边,赵弘瑀却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径直去了淮安侯府,与齐重卿在内室嘀咕许久方才离去。
离开了两位皇子,崑帝内心有些低落:“程丘,陪朕去凤鸣宫坐坐吧。”
“陛下不回宁寿宫了?”程丘虽然有些诧异,但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帝后不和是社稷之祸。借着赵弘瑀的事情,皇后已经柔和了许多。崑帝与她本就是少年夫妻,如今到了老夫老妻的年纪,很多事也就看开了,互相给个台阶,便也不再计较。
“回去也是无聊,去看看皇后吧,听说她前段时间照顾弘瑀很是辛苦。刚刚听弘瑀说起来,才想起竟然还没能去探望她。毕竟她帮朕照顾皇子,也是功劳一件。”崑帝说着,便抬脚往凤鸣宫的方向走去。
程丘领命,刚要张嘴差遣小太监去通传,又被崑帝制止:“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省得皇后还要准备接驾,反而是折腾她。”
“是。”程丘对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又扶着崑帝慢慢向前走去。
崑帝多年不曾踏足凤鸣宫,这让一众宫人们慌了手脚。小玉见状赶紧跑去佛堂向皇后报信。
甄皇后一听崑帝来了,瞬间也是一惊。她掩过心中的慌乱,指着小玉说道:“慌什么?随本宫去迎驾。”
甄皇后赶到正殿时,崑帝已经在主座坐定。她连忙伏地叩拜:“臣妾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快起来吧!朕也没什么事,一时兴起就过来看看你。”崑帝抬手示意她平身,然后吩咐小玉,“快扶皇后坐下。”
“是。”小玉立刻上前一步,将甄皇后扶到一边。
甄皇后刚坐定,又立刻嘱咐小玉:“去给陛下沏一杯茶来。”
“嗯,方才与皇子们在御花园中走了许久,还真是口渴了。皇后这有什么好茶,切莫要小气啊!”崑帝晃着脑袋打趣地说着,似乎是有意要化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小玉笑着点点头,轻盈地退了出去。
“陛下见着弘瑀了?”见崑帝兴致颇高,甄皇后脱口问道。
“是啊,他说今日入宫来看你,顺便来看看他的父皇。”崑帝笑着点头,故意把“顺便”两个字咬得很重。
甄皇后不禁莞尔:“陛下这是和臣妾吃醋吗?”
崑帝大笑:“他对你孝顺,朕高兴还来不及,吃什么醋?”
“弘瑀仁孝,是陛下的福气,也是臣妾的福气。”甄皇后轻声说道。
崑帝刚要接话,却见小玉端着茶盏进了来:“请陛下试试今年的新茶。”
崑帝举起茶盏浅尝一口,瞬间睁大了眼睛:“醇而不涩,回甘清甜,真是好茶。看来皇后藏了不少好物。”
甄皇后笑道:“臣妾的茶都是陛下赏赐的,陛下说笑了。”
崑帝连连点头,继而又收了笑意,对程丘说道:“朕想和皇后说会儿话,你带着他们都下去吧。”
程丘会意,招呼一帮人出了去。小玉看了甄皇后一眼,见她品茶不语,便也乖乖退了出去。
“方才与太子为弘瑀敲定师父的人选,朕突然就想到了你父亲。”崑帝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有些事已成定局。你我也早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凡事还应想开一些。”
甄皇后愣了愣,似是苦笑:“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妾不恨陛下,不恨任何人。”
“嘴上说不恨,心里又怎能一点疙瘩没有?”崑帝探着身子看向她,眼中含着一丝歉意,“是朕对不起你,但是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为强者,便不可存活于帝王之家。比起弘启,弘嘉是老辣了许多,或许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但这么多年来看,他基本上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你是朕的妻子,是弘启的母亲,可你不是普通的妻子,也不是普通的母亲,你是大殷的皇后,是朕所有儿子的嫡母。”
“陛下。”甄皇后起身,跪在地上凄然开口,“臣妾确实恨过,作为一个母亲,臣妾怎能不心痛?臣妾曾想着在宫中独自一人孤老而终,也许是上天垂怜,将弘瑀赐予臣妾,他是那么年轻充满活力,就像当年的弘启一样。臣妾无所求,臣妾也无所恨,只求弘瑀能平安无事,这也算是作为母亲的一点心愿吧。”
“人老了,心肠也就软了。”崑帝叹了口气,“弘瑀能够化解你心中多年的愤恨,朕也很是宽慰。不过今日来朕是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朕想把你的两个哥哥召回京城。”
“什么?”甄皇后彻底愣住了。当初受到赵弘启的牵连,自己的两个兄弟被流放到北境苦寒之地镇守边关,永世不得回京。如今崑帝却亲自发话准许他们回来,甄皇后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朕说了,年纪大了,凡事都要想开些。过去的事朕也不想再追究,该罚的也罚过了。毕竟是一家人,朕也不忍心见你骨肉分离,永不相见啊!”
“臣妾……臣妾……”甄皇后突然间泪如泉涌,“臣妾万死不能报陛下的恩情!”
崑帝站起身走下台阶,弯腰将她扶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必万死,朕只有一事相求。你若答应,朕便永记你的恩情。”
甄皇后有些疑惑地望着崑帝,只见他的下巴微微动了动,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帮朕保护好弘瑀。”
“照顾皇子臣妾责无旁贷……”
“你没明白朕的意思。”崑帝疾声阻止了她,继而摇了摇头,“朕只有两个儿子,弘嘉、弘瑀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弘瑀善良,但也正因为他内心的这些柔软之处,容易成为某些人牵制他的弱点,使得他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朕不想把天下交给他,在其位而无其才,对他而言并不是好事。他信任你、尊敬你,有些话朕不好说,但你心里要明白,也要让他明白。”
“陛下是要臣妾防着弘瑀?”甄皇后闻言,内心大惊,她不知道崑帝为何突然跟自己说这些。
崑帝这段时间明显偏着赵弘瑀,前朝、后宫里任谁都预感到朝堂上的格局将要被打破。可崑帝偏偏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实际就是要借甄皇后的口打消赵弘瑀夺取太子之位的心思,或者说是打消一群人更换太子人选的心思。
崑帝不置可否,神色却是一反常态的严肃:“朕可以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让他终身无忧。这一点朕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他能明白。”
“可是……”
甄皇后刚要说话,又被崑帝制止:“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会和太子把话挑明。朕现在让洛清篱教弘瑀,给他兵权,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他远离权力中心,不让他心生怨怼,让他尽心尽力辅助太子,另一方面又给了他充分自保的力量。朕也知道太子的性子,他只是患得患失罢了。朕帮他落定心思,他便也不会再针对弘瑀做什么糊涂事了。”
甄皇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又忍不住再次提醒道:“陛下若是爱子,便要为之计深远。臣妾不想见到皇子不和、社稷危殆。”
崑帝拉起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你和弘瑀好好说,他定会将你的话听进去。过段时日,朕便安排你的兄弟们回京。朕今日所说之事,你要好生思量。说了半天,朕乏了,估计你也累了。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甄皇后愣怔了片刻,待她收回神来,崑帝已经起驾离开。她连忙快步走到殿外,带着一众宫女恭送圣驾。
小玉见崑帝御驾已经远去,快步起身将甄皇后扶:,“娘娘,您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奴婢扶您进去吧。”
甄皇后点点头,脚下的步子却有些虚。
“娘娘,陛下说了什么让您难过的话了吗?”伺候甄皇后坐定,小玉跪着递上热茶,试探地问道。
甄皇后推开茶盏,什么也没说,只是望向窗外。
阳光明晃晃,刺的眼睛生疼,看久了,似乎要生出幻影来。她心有不甘,可崑帝威逼利诱之言犹在耳。好容易重新打开了局面,她绝不能轻举妄动,再次自毁前程。
“弘瑀方才走之前说了什么时候再来吗?”
“殿下说他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经常进宫来。”小玉想了想,又凑近了些说道,“咱们殿下性子随和,方才还在宫门口与奴婢闲聊了几句,问了问最近宫中的情况。”
“你怎么说?”
“奴婢说一切都正常。除了前几日奉宸库有几个侍卫因为值中赌博而被撤了职,其他也没什么了。”
甄皇后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累了:“要起风了。”
小玉不解地转头往窗外瞧了瞧:“娘娘说笑了,这烈日炎炎,哪来的风……”
甄皇后睁开眼看着她,低下声音说道:“本宫无法出宫,你趁着后日采买出去一趟,找到弘瑀,让他尽快来见本宫。你就告诉他,山雨欲来,不要多事。本宫会写个字条,你务必要尽快亲自送到他手里。”
“娘娘?”小玉有些疑惑,瞬间又似乎顿悟,“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赵弘嘉匆匆出了宫便一头扎进了太子府,立刻将苏向庆唤了来。
苏向庆是文官之首,也是辅助太子处理政务的官员,被太子召唤无可厚非。
可是当他进入太子府时,并没有去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正殿,而是被下人带进了赵弘嘉的书房。
“殿下?”苏向庆行了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下人都已经被遣退了。
赵弘嘉伸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咬着牙说道:“今日父皇给弘瑀指了师父。”
“何人?”
“洛清篱。”赵弘嘉恨恨地捏住了案角。
苏向庆一惊,继而担忧地叹道:“陛下这是要把兵权给煜王啊!”
赵弘嘉听不得这话,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却又没了言语。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那些凝墨处理干净了吗?”
苏向庆听他突然话锋一转,立刻答道:“凝墨还在臣的家中。殿下放心,将凝墨运出来的那几个侍卫都已经被臣找个理由处理了。集中解决几名侍卫,本就容易惹眼,不过好在这几个人都是赌徒,找点小由头解决他们也不是难事。但是最近风声太紧,宵禁又严,臣怕再有其他动作会招来麻烦,谨慎起见暂时就没再妄动。殿下为何突然问到此事?莫不是煜王已经有所怀疑……”
“他怀不怀疑本宫不清楚,但是他今日找父皇索要凝墨,本宫怕他是已经查到了什么。”赵弘嘉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夜长梦多,你还是尽快找个机会把东西给处理了,务必要干净利落!”
“是!”苏向庆俯首答道,顿了顿他又问道,“陛下要让洛清篱做煜王的师父,殿下您想好对策了吗?”
费尽心思求而不得,却白白便宜了赵弘瑀,这让赵弘嘉无法抑制内心的怒火,以致于他根本不能静下心来思量对策。听苏向庆这么一问,他才忽然警醒过来:“你有何想法?”
“陛下这个想法着实让臣担心。陛下多年以来一直控制您在军中的势力,如今却有意为煜王和洛清篱牵线搭桥,如此费劲心思壮大煜王的力量,这完全就是冲着您来的啊!”
“本宫自然知道!”赵弘嘉怒不可遏,“本宫辛辛苦苦这么久,可父皇却始终不能完全相信我!多年苦心经营还不及父皇轻飘飘的一句话!”
苏向庆有些吃惊。赵弘嘉一向冷静阴狠,当初毒杀赵弘启的时候都没见他有过任何犹豫,如今却一反常态急躁难耐。
他心里明白,赵弘嘉这是等了太久,压抑了太久,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殿下此刻还应继续隐忍蛰伏,莫被一时半刻的进退迷乱双眼,自乱阵脚。”苏向庆低声劝道。
赵弘嘉闭目屏息,半晌才缓过来,他看着苏向庆微微叹息:“你说的对,可本宫咽不下这口气。虽然父皇话里话外提醒弘瑀要尽心辅佐本宫,可却将兵权如此轻易地给了他,这让本宫如何能不气?”
“陛下只是让洛清篱教授煜王而已,并未下旨将兵权归于煜王,殿下一则不可过于紧张,二则在陛下面前也不可由此而生怨怼之情。臣觉得,陛下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就算煜王再怎么后起之秀,毕竟他在朝中根基太浅。何况齐氏一族还与当年赵弘启一案关联甚深,这件事终将会成为横亘在他与陛下之间的死结。”
赵弘嘉虽是心急,却好歹历练了这么多年。听完苏向庆的话,他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弘瑀莫名其妙就与皇后亲密起来,你敢说他没有不臣之心?!也好,父皇最恨结党,他与前朝后宫的牵连越多,落下的口实就越多,引起的猜忌就越多。本宫不能自乱阵脚,本宫让他爬,然后再亲眼看着他怎么从高处重重跌下去。”
“殿下这么想就对了。”苏向庆颔首,“臣这几日就立刻着手把凝墨处理干净。殿下切记,不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不可与陛下对立,只要有陛下的支持,十个煜王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嗯。”赵弘嘉想了想,依旧很不甘心,“那你说洛清篱如何处理?他既已成为弘瑀的老师,本宫……”
“殿下无需太过担心。”苏向庆说道,“一来陛下并未给煜王兵权,二来洛清篱一向心高气傲,从未把煜王看在眼里,而且还曾因为洛清影的事情与他结下过梁子,所以殿下还有机会。洛清篱明哲保身的态度让他不愿对您坦诚相待,那么也同样不会轻而易举地站在煜王那边。以咱们煜王的性子,估计也无法与洛清篱相处得十分愉快。”
“你说的对,但本宫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把你手下那些暗线都揪起来,这段时间好好监视住煜王府和太尉府,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不要放过!只要他动,便必有疏漏,本宫后发治人即可。”赵弘嘉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
赵弘瑀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他一扭头,正好看见刚刚下马的洛清影,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听见赵弘瑀的声音,洛清影回过身来。赵弘瑀见他身着绯色官服,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洛清影皱了皱眉:“陛下命臣伴读,殿下可以偷懒,玩得不知所踪,臣难道还要偷工懈怠不成?”
听他自称“臣”,赵弘瑀知道他是又拧上了劲儿,便嘿嘿两声赔笑说道:“我散了朝便去探望了一下舅舅,也不算荒废学业啊!你这是去吏部衙门了?”
“嗯。”洛清影本来也没真的生气,只不过是不满赵弘瑀方才轻佻嘲笑的样子。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责怪什么,便点头应了一声。
“门口人多眼杂,咱们进去再说。”说着,赵弘瑀拉着他就往芙蓉阁走去。
刚一坐定,赵弘瑀就神秘地眨眨眼:“父皇给我指了师父,你猜是谁?”
洛清影看着他,摇了摇头。
“唉!”赵弘瑀夸张地耸了耸肩,愁眉不展,“以后咱们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洛清影不解,看他那个悲苦的滑稽模样,心中一动:“难道是……兄长?”
赵弘瑀点点头:“不是他是谁?我一想到他对我的态度心里就发毛,何况这次你中毒也是被我牵连,他肯定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怎么会?”洛清影瞪了他一眼,“兄长公私分明,岂会公报私仇?”
“你看,你也承认我跟他是有私仇了。”赵弘瑀趴在几案上,一手撑住脑袋。
洛清影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行啦,别演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没个正经样子。陛下让兄长教你,你怕是心里高兴都来不及。”
“诶?”赵弘瑀歪了一下脑袋,“你怎么知道?”
“太子费劲心思都无法得到的兵权,陛下一句话就给了你,你怎么能不高兴?”
“父皇只是让他教我,又没说兵权之事。”赵弘瑀来了兴致,狡黠地盯着他。
“兄长若可以为你所用,是不是直接控制禁军又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能收服洛清篱?太子费劲心思都得不到的人,我就更难了。”
洛清影微微一笑:“兄长重情义。他不愿为太子所用是因为太子只是把他当作争夺权力的棋子。你不同,你有血有肉,他必然待你与常人不同。”
赵弘瑀猛地坐直了身子,忍不住感慨:“知我者莫若你。你不知道今日父皇决定此事之时,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父皇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竟然提议匡筠。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匡筠寸功未立,只不过因为是苏向庆的门生才混了个官职。让他教我,太子真是想的出来!”
“太子也不过是想借匡筠看住你,但他这算盘打得倒是不太高明,反而让陛下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是啊,父皇当场就否定了,说匡筠过于迂腐,好歹还是给了太子一个台阶。”
“虽说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但不可太招摇,陛下面前依旧要谦虚谨慎,小心为之。”
“我知道,你放心!”赵弘瑀拍了拍胸脯,“对了,凝墨的事情也有了头绪。”
“如何?”
“我向父皇索要之时,父皇并未有半点异样。看来父皇并不知道凝墨中掺了断蓇生花。”
“那太子呢?”
“太子并无任何推诿之词。父皇已经让程丘把凝墨尽快给我送来,我估计咱们说话这会儿就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这些凝墨是没有问题的。”洛清影沉思着说道。
“是。”赵弘瑀肯定地点点头,继而又凑近了些,“我有个想法,今日着急便没有与你商量,直接去拜托了舅舅。”
“什么想法?”洛清影紧盯着他问道。
“我这次向父皇求请凝墨必然打草惊蛇,若太子还未及时处理掉那批凝墨,他必然会着急毁尸灭迹。”
“你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弘瑀眼色一闪,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是。”
“看样子你已经成竹在胸了。”洛清影见他一脸沉着,知道他已经有了安排。
“我当着太子之面向父皇求赐凝墨,必然会引起他的不安。我已经去和舅舅交代过,安排人暗中盯住太子府。如果他还未来得及处理,那么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如果他没有动静,那么我便放出风去,说有人发现散落民间的凝墨。他一定会担心当初没有处理干净,再去确认,到时我们只要跟在后面就可以了。”赵弘瑀得意地说道。
“嗯。”洛清影闻言,不住点头,“最好把苏向庆也查一查,他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无法做的事情,他必然会出面。”
“你说的我都想到了。”赵弘瑀笑了笑,“只许他赵弘嘉有眼线,就不许我安插点人手吗?我已经嘱咐舅舅将太子、苏向庆和沉香阁都监视起来了。”
“你是怀疑苏祓?”洛清影微微皱眉。
“不是怀疑,只是以防万一。”赵弘瑀没有遗漏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因为章延泽,因为她救过你我,所以你不愿怀疑苏祓。但谁又敢保证她当初救人的用意是什么?既然要围猎他们,就不能在抓捕的网上留下任何漏洞。”
赵弘瑀说的在理,洛清影无法反驳。可是从情感上来说,将苏祓与太子等人相提并论,又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赵弘瑀所说,如果不监视苏祓,万一给太子留下缺口,那就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更重要的是,赵弘瑀竟然未和自己商量就见招拆招将下一步的计划安排妥当。洛清影突然想到洛清篱曾说过的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心里隐隐有些别扭。
“既然你已经思虑周密,就按你说的办。”洛清影轻声说道,“不过一旦抓到人,暂时绝不可提到断蓇生花之事,只说偷盗贡品即可。”
“嗯。”赵弘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今日父皇耳提面命,让我要好生辅佐太子,这正说明你之前的猜想都是对的。太子之事关系到社稷命脉,前太子的案子牵连了多少臣子,甚至差点酿成宫廷政变。有此前车之鉴,父皇不会贸然再动更换太子之念。何况太子虽然心思狠毒,但是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辅助父皇处理政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十足把握,我不能轻易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样只会让父皇对我心生疑虑。”
“偷盗贡品这一罪名足以让这些人尝到点苦头。这件事由侯爷出面理所应当,他负责宫城禁卫、皇城安全,查到点小偷小摸的事情也是正常。”洛清影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浅抿一口,继而又说道,“趁机打断太子几个爪牙,挫挫锐气,也是不错的。”
“诶!”赵弘瑀忽然欠身向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盏,“说了这么久,茶都该凉了,不能喝。”
“天热,不碍事。”洛清影并不在意。
“天热也不行!杜若千叮咛万嘱咐,你现在的身子更金贵了。再说了,照顾不好你,我就跟整个太尉府都结下梁子了。”
“原来你对我好是有所图啊!”洛清影笑着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啊!”赵弘瑀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跟洛清篱势不两立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啊!”
洛清影停住脚,赵弘瑀一个没留意一头撞了上来。
“哎哟!”赵弘瑀捂着肩膀叫了声疼,刚想再说话就见洛清影回身黑着脸看着他。
赵弘瑀瞬间觉得背后发凉,心里暗自叫苦:完了,又说错话了。
“嘿嘿!”他嬉皮笑脸迎上去,拉着洛清影就往外走,“走走走!饿了!欢招,饭菜准备好了吗?”
“殿下,都准备好了!”欢招见他二人出来,急匆匆迎上来。
洛清影被他死死拽着,怎么也甩不开,就只能气鼓鼓地边走边问:“谁嫌弃谁?”
“你嫌弃我!我这爹不疼兄不爱的,自然是你嫌弃我!”赵弘瑀一边赔笑一边加快了脚步。
欢招跟在后面,心里不住叹气。两个都是祖宗,谁也得罪不起。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