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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棠棣之华 殷殷故魂
漠凤的亲笔信和曹晖的军报一起快马加鞭送到了赵弘瑀的案头。
他怒斥了赵弘瑀的言而无信,更对洛清影的死心生怨怼。自己的妹妹和外甥皆丧命于大殷,这个仇他必须要报。
天雄城外,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
修好的使节方才回去,大军就随后杀到。这一急转直下的变化让满朝文武都傻了眼。有人说使节愤而离朝是因为向太子求取某物不得;也有人说,使节离朝前夜,曾秘密私见了洛清篱,两方不知为何不欢而散。一时间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然而朝堂之上,一个个大臣却完全拿不出像样的对策。
赵弘瑀暗自冷笑,他根本也没想指着这些老家伙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下了朝,他将洛清篱暗中唤到太子府。还未待他说话,洛清篱便殷殷恳求道:“殿下,臣请前往天雄协助曹晖将军。”
“不可!”赵弘瑀果断地拒绝了他,“清篱,你听我说,一旦父皇得知清影身世,定然会对他不利。漠凤始终对清影的死有所怀疑,所以不会贸然将此事捅出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重兵威胁,逼我交出人去。这一切本宫早有预料,便在回京前令曹晖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你是太尉,适逢人心不稳之时必须要坐镇京城,免得横生事端。本宫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即使漠凤大军来犯,本宫也不会退缩。即便没有清影之事,西卫也已经虎视眈眈多年,这一仗迟早要打。全国的军力本宫都交由你去调配,你只管放手去做,朝中的事情就由本宫来处理。此事因本宫而起,本宫决意奉陪到底。若有必要,本宫会亲赴天雄去会一会漠凤。”
“殿下,请听臣一言。”洛清篱上前一步,似乎并不认同他的看法,“此时不比往日,殿下手握太子金印,总揽朝纲,一言万钧,无人可以撼动。太子殿下一人足以坐镇京师,稳定朝局人心。臣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值此危局,就应身赴前线,为国御敌。何况这件事情的内情始末只有殿下与臣知晓,臣亲自前去随机应变,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假手他人,万一激怒了漠凤,只会让情势更糟。”
“听你的意思,是有了打算?”赵弘瑀探过身子,低声问道。
“臣并无万全之策。”洛清篱摇了摇头,“可臣还是想试一试。我大殷休养生息多年,民初富、国力初盛,若是此时开战,多年积聚的根基将会毁于一旦。若是南秪也借机发难,大殷则危矣。对殿下而言,虽不怯于战,但根本之策当是稳定民心,革除朝中弊制,发展农耕,富民强国。殿下如今身居太子之位,身负社稷重任,绝不可以身赴险。”
赵弘瑀闻言,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见他犹豫不决,洛清篱跪下身来拱手言道:“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就让臣去天雄,臣一定想尽一切方法阻止漠凤。”
赵弘瑀心中一动,立即扶他起身,面有愧色:“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宫怎么还会不信你?只是这件事由我而起……”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臣而起。”洛清篱低声说道,“陆大人不惜以自己的亲生子为人质,换取两国和平,臣又怎能辜负他?臣既然答应了他,就绝不能食言。”
赵弘瑀默默凝视着洛清篱严峻的脸,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好,本宫答应你!所有禁军皆由你调配,所有军令不需向本宫请示,你可自行决定!”
“谢殿下!”洛清篱如释重负,“臣会让章延泽在京城辅助殿下,并留给他一万禁军。殿下有任何命令皆可交由他去做。另外,殿下须立即传令神策军,令曹郃严令布守,以防南秪趁机发难,坐收渔人之利。”
“你放心,曹郃那边本宫已经发出手谕,让他近日多派出斥候,探听南秪动向,同时紧急布防,严阵以待。”
“好。殿下坐镇京师,责任重大。如遇难解困境,可随时快马令箭告知臣。”
说完,洛清篱顿了顿,似乎有些纠结:“殿下,臣还有一请。臣请殿下替臣好生照顾清影。这二十多年他跟着臣没少受苦。若是臣有什么不测,请殿下一定要护他周全。”
听闻此言,赵弘瑀心中又是一种酸楚。他压下一切伤怀,尽量笑得更随和一些:“本宫早就答应过你要保护好他,你难道忘了?”
洛清篱一愣,继而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可惜,本宫三番两次害他陷入险境,实在是没脸见你。”赵弘瑀恨恨叹了口气,“你只管放心前去,朝中有本宫守着,绝不会出任何事端!”
“臣谢殿下。”洛清篱又要拜谢,被赵弘瑀一把拉住。
“你我之间何时这般客套了?”赵弘瑀微微笑着,继而又紧紧拉住他的手,“清影有你这样的兄长,就算生而为质子,也是无憾了。那日从太尉府回去以后,本宫考虑了很久。你说的对,他的身世不该瞒他。等这次危机过去,本宫会接他回来,到时由你亲口告诉他。你是他兄长,只有你才有资格告诉他真相。虽然残酷,可本宫相信他一定能面对这一切。”
洛清篱忍不住感慨道:“清影有殿下这样的朋友,也算是老天有眼,终是对他不薄。至于真相,待度过这次危机再相机行事吧。”
赵弘瑀点点头:“天道轮回,但愿这一次的危局我们可以安然度过去。”
一日之后,洛清篱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京城,朝天雄进发。赵弘瑀带着百官,亲上明德楼,为大军送行。
望着大军过处的漫天尘土,赵弘瑀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激荡。
短短几年,仿佛就如一生那般久远。自己当年在这里意气风发地与洛清篱一同出征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的自己年轻张扬,如同三四月的暖阳一般。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却连表情都似乎不再生动。
到底该不该让洛清影知道真相?赵弘瑀仔细想过。
洛清篱提出要告诉洛清影实情时,赵弘瑀是拒绝的。他害怕洛清影会承受不住这样的事实。
陆骞和漠凰用自己的孩子做质子,虽然是事出无奈,是迫于形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死,可从情感上来说,任谁也不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接受。
可是这次危机若能平安度过,大抵从今以后洛清影也必须要隐姓埋名了。如果不告诉他真相,他又怎能不起疑心?
到底该怎么做,赵弘瑀犹豫了。然后,他想到了自己。
自己的性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大约是从知道了生母惠妃之死的真相之后。
真相虽然残酷,但是却是真实的。它将一切过往血淋淋地撕开来,逼着自己认清了一切。
活在真实的残酷里,总好过活在虚幻的美妙中。最起码,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所以,洛清影有权利而且也必须知道真相。
洛清影在浓重的草药味中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晃得他头晕。
“二公子,你醒了?!”
杜若放下手中的药,几步上前来将他扶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洛清影晃了晃脑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神策军的军府。”杜若将他安顿好,然起身去端了一盏药汤过来,“来,快喝了它。”
“神策军?”洛清影觉得四肢软绵无力,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神策军中。
忽然间,洛清影似乎想起什么,一个使劲抓紧了杜若的手,那碗药汤洒出来大半,溅在杜若手上,直将他烫的跳了起来。
洛清影没工夫管他,掀开被子便要下榻,怎料刚刚醒来浑身无力,脚刚一落地便一个趔趄直直要摔下去。
杜若眼疾手快,扔了药盏一把将他搀住。
“你疯了?”杜若大吼一声,将他按回榻上。
“殿下被黑衣人截杀,我要去救他!”洛清影声嘶力竭,狠狠瞪着他。
“殿下没事,有事的是二公子您!”杜若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洛清影倚在榻上大口喘着气,方才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可杜若的话似乎又提醒了他,让他迷惑起来。
“你什么意思?”
见他不再乱动,杜若转身又去药炉边重新倒了一盏药汤递了过来。
“喝完了我就告诉您。”
洛清影接过药,将信将疑看了杜若一眼,然后低头使劲吹着药汁。药汁很烫,但他着急喝完了听杜若解释,一盏药竟喝得满头是汗。
杜若无奈地接回空碗,又好气又好笑地摇着头。
“说吧。”洛清影皱着眉催促道。
杜若放下药盏,看着他缓缓说道:“曹晖将军及时赶到,殿下没事。只不过他赶着回京,您又受了重伤,只好将您送到这里来。殿下让臣来照顾您,说等您好了便接您回京。”
洛清影怀疑地盯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杜若不知他何意,慌忙转过脸去。
“若是我受了重伤不便回京,直接将我送回天雄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送到神策军营来?”洛清影抬手按住他的肩头,逼他看向自己,“杜若,这么蹩脚的谎话你也想得出来?到底出了何事?”
杜若无奈,只好举起右手郑重起誓:“二公子,我发誓,殿下现在好好地待在京城,恐怕不久就要册封为太子了!”
“太子?”洛清影有些恍惚,继而欣慰地笑道,“好!他终于做到了。”
“二公子,殿下说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处理,现在还不能让您回京。所以您就好好在这里将养,等大局稳定再做计议。”
洛清影稍稍安下些心来,却依旧死死盯着他:“杜若,我有些事要问你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敢相瞒。”
“赵弘嘉现下如何?”
“京中传来消息,赵弘嘉突发急症,一夜暴毙。”
洛清影似乎有些惊讶,他缓了缓神又继续问道:“朝中如今是何人主政?”
“是煜王殿下。”
“兄长可在京中?”
“大人一直都在。”
洛清影想了想,闭了眼睛靠在软垫上:“我知道了。”
“二公子?”杜若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会尽快养好身子。你放心。”
见洛清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不再折腾,杜若暗暗松了口气:“二公子放心,我定会让您尽快好起来。”
从那之后,洛清影再未问过任何问题。他按照杜若的要求按时喝药,过了两三个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军中刁斗声远远传来,杜若穿过夜色,端了药盏站在屋外敲了敲门。
自从洛清影醒来,杜若便将一屋子瓶瓶罐罐全都搬去了别处,平日里都是将药熬好再送过来。
“进来吧。”洛清影隔着门说道。
杜若一手推开门迈了进去。洛清影坐在几案边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将养精神。
“二公子,该喝药了。”杜若将药盏放在案上。
洛清影睁开眼,并没有喝药的意思,而是指着身边一处说道:“你坐下。”
杜若不知何意,便将木盘放在一边,跪坐下来。
“这里说话是否透风?”洛清影平静地问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杜若一愣,继而答道:“这里只有二公子与我而已。”
洛清影点点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杜若笑了笑,“二公子年轻,恢复起来自然是快。”
洛清影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我虽不懂医术,可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你说我重伤在身,可我周身并无外伤,内里也未受重创。自我醒来,最明显的症状便是浑身酸软无力。这个样子怕不是重伤,而是中毒吧?”
杜若一惊,一时慌乱却又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去。
洛清影不去理他,继续说道:“我在神策军中多日,虽能听见院外传来的人声马嘶,却不曾见到外人,看来有人并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行踪。”
杜若继续垂着脑袋,咬着下唇不说话。
洛清影叹了口气:“杜若,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还需防我吗?我只问你一句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若眉心微颤,他沉默良久,突然抬起头来恳求道:“二公子,您就安心待在这里。殿下说了,若不能照顾好您,便让我提头去见他。”
“你是决意不说了?”洛清影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将药盏重重推落。
药盏坠落在地,立刻碎成几半。趁着杜若错愕之际,他迅速取过一块碎片,直直放在自己的颈项间。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杜若大惊,想要上前去拦。
“别动!”洛清影看着他,眼神里尽是不容置疑,“你若不说,我现在便让你提头去见煜王殿下。”
杜若不知所措,连着叹了好几口气,终是妥协下来:“好好好!我说!二公子,你快放下手里的瓷片!”
“你先说!”
杜若没有想到,平日里宁静淡泊的洛清影竟有如此执拗的一面。事已至此,他只能和盘托出。
“二公子说的没错。公子不是受伤,确是中毒。只不过这毒是殿下让臣准备的。”
“你说什么?!”洛清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别急,听我慢慢说。”杜若见那碎片已经戳破洛清影颈间皮肉,渗出血来,急忙说道,“殿下之前在京中称病,召臣去替他诊断,秘密让臣替他准备了一粒‘鱼妇丹’。”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这鱼妇丹,莫不是还魂灵药?”
“是。”杜若惶恐地点着头,“鱼妇丹乃是西域秘药,我曾在天雄行医,偶然之机得到了此药配方。服下鱼妇丹,脉象几乎停滞,气息几近全无,十日内如同死去一般。十日后服下解药方可醒来,若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便会中毒而死。鱼妇丹本生便有毒性,即使醒来也需连续服用解药一月有余,方可慢慢除尽体内之毒。二公子之所以觉得浑身无力,便是因为这药中之毒。”
洛清影望着他,略一沉吟:“殿下为何要让我假死一回?”
“这……”杜若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我并不知道。”
以为杜若又在糊弄自己,洛清影气红了脸:“胡说!”
“二公子,我是真不知道!”杜若怕他一怒之下伤了自己,着急着解释道,“我既然决定如实相告,就不会刻意隐瞒。只不过我对这件事确实也是知之甚少。”
杜若说得情真意切,洛清影不得不信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碎片。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洛清影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坚决,杜若不由地舒了一口气:“殿下遇袭之后便传出消息来,说您为了救他遇刺身亡。殿下将您带会天雄,为您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之后又命曹晖派人将您送出天雄,转移至神策军中。殿下回京以后,暗中派人将我送到这里,并让我仔细照料您。其他的,我真是一概不知。”
听完这话,洛清影越加糊涂,他想不通赵弘瑀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让外人以为自己死了。
见他一脸疑惑,杜若又说道:“殿下说了,以二公子的敏锐,等您醒来必是瞒不过您。他让我转告您,请您务必待在这里,待一切安定下来,便会请您回京。”
然而洛清影似乎并不相信这番话:“已死之人又怎么能再出现?”
以自己对赵弘瑀的了解,他如此做便是铁了心不让自己参与进某件事中。若真是如此,那这件事不是极其危险,就是与自己有关。
“那些刺客呢?”
“当场几乎死光了,剩下几个活口也没能救过来。”
洛清影沉思片刻,又问道:“京城中的情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杜若点点头,“殿下怕我拦不住您,便定时派人前来告知京中情况,也好让我在您面前有个应对。”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这……”杜若犹豫了一下。
“不能说?”洛清影拧着眉问道。
“煜王殿下被册封为太子,西卫派了使臣前来朝贺。本是修好之举,可不知怎的,使臣回去之后漠凤便令大军压境。如今太子殿下坐镇京师,洛大人……”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洛清影的脸色:“洛大人奉命去了天雄。”
“什么?!”洛清影一惊。
事态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可大殷与西卫突然而起的战事,让他忍不住背后一阵寒意。
洛清篱亲赴天雄,可见情况之严重。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在这里躲下去。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二公子!”杜若起身拦住他,“您要去哪?”
“去哪?!”洛清影一把将杜若推到一边,“整件事从天雄开始,自然是要去天雄。兄长如今一人在天雄直面漠凤之军,于公于私我都应去助他一臂之力。”
“二公子不可!”杜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殿下说了,二公子绝不能出去!”
“为何?”洛清影忽然觉得莫名的焦躁。
他不明白赵弘瑀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洛清篱会不会有危险。而自己眼下却是什么也不知道。
“殿下说,即使您对他有任何误会,他也在所不惜。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您的安全!”
“我与他之间从无误会。他在那个位置之上,总有种种无奈。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可以试图从他的角度去理解。但眼下我却被严严实实蒙在鼓里,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要么是凶险万分,要么是与我有关。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我都不能置之不理。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兄长,既知危险在即,我又怎能心安理得躲在这里?”
杜若自觉已经劝不住他,便又小心地提醒道:“这里重兵把守,您是出不去的。”
岂料洛清影并未在意,而是弯腰将他扶起。他的目光深沉而坚毅,逼的杜若不得不低下头去。
“杜若,当年陆奇遇难时你不在他身边,如今可有悔恨?”
“那是自然!”一听到陆奇之名,杜若忍不住抬起头来恨恨说道,“大哥身负冤情却不能直达天听,一代名将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牢狱中。我只恨当时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眼睁睁见他被人陷害却不能施以援手。”
“那便是了。”洛清影欣慰地点点头,“我现下的心情与你当时如出一辙。兄长孤身犯险,我却躲在这里。刀剑无眼,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将如何自处?”
杜若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俯身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这是太子殿下的令牌,有了它您便出入无碍。”
洛清影微微颤抖着接过令牌,然后向杜若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
说完撩起衣摆便匆匆融进浓浓的夜色之中。
院外守将虽是将信将疑,但洛清影手持太子殿下信物,他们也不敢擅自阻拦,便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一匹千里良驹和些许干粮。
待洛清影走后,守将匆匆奔入内院。见杜若长跪于地,神色怅惘,便试探着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杜若站起身,敛容正色道:“烦请将军替我准备一匹快马,我即刻入京,亲自向太子殿下谢罪。”
出了神策军,洛清影一刻不敢耽搁,星夜兼程、一路狂奔。幸好这段时间他完全按照杜若的医嘱,身体已经彻底好了,加上一段时间的疗养,连旧伤似乎都已经好利索了。
有了太子的令牌,洛清影行关过卡毫无障碍。只是离天雄越近,关卡盘查的越加严厉。一路之上,他常能见到百姓拖家带口逃难的身影。他隐隐不安,连百姓都放弃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流浪他乡,看来这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来到天雄关前,两边将士仔细地对所有人进行搜查,毫无疑点才能放行。可入关之人寥寥无几,倒是出关的百姓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将军。”洛清影牵着马来到城门值守面前,递上令牌,“小民入关。”
“入关?”值守见他一副书生模样,显然有些震惊。
“怎么?不能进?”洛清影问道。
“那倒不是。看来公子还不知道,漠凤下了战书,三日后开战。现在关内的人都往外逃,哪里还有入关的?”
“三日后开战?!”洛清影一惊。
值守狐疑地审视着他,看了一眼令牌,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是太子府上来人,末将失礼。”值守恭恭敬敬地将令牌还给洛清影,转头吩咐身后两名小兵,“检查一下行囊,没有问题速速放行。”
洛清影又是一愣,自己已经出示了令牌还要搜查?
值守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立刻解释道:“上将军有令,大战在即,不论任何人入关都需要仔细盘查方可放行。大人,末将失礼了。”
洛清影点点头,不禁暗自佩服起洛清篱的谨慎,他自觉地交出行囊:“战时非比寻常,将军请便。”
待清查无误,洛清影牵过马匹就要往里走。
“大人留步!”值守上前拦住他,“大人既是太子所派,定是有紧急军务在身。请大人随末将前往军府,末将直接带您去见上将军。”
洛清影问道:“这又是上将军的意思?”
“是。”值守答道,“上将军有令,凡涉及军情、政务即刻送往军府,不得有任何耽搁。”
洛清影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洛清影随着值守入了城,大街上行人稀少,到处是巡视的禁军队伍。
一路上两人无话,洛清影跟在他身后径直到了军府。
值守与军府门前的守卫粗略说了几句,守卫不待通传便带着洛清影直接入了府,径直来到偏院一座僻静的小厅。
洛清影待了片刻,便听到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刚要起身相迎,便见曹晖一脸惊恐地走了进来。
刚一进门,曹晖便迅速将房门掩上:“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曹晖派人将自己连夜送往神策军,自然是知道自己假死的实情。洛清影也不虚言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兄长呢?”
“上将军去巡营了,暂时不在军府之中。”曹晖说道,“二公子在这里歇息片刻,待上将军回来我便让他来见您。”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洛清影说着就要往外走,不料却被曹晖一把拖住。
“怎么?你也觉得死人没法见光?”洛清影莫名生出一腔怒火。自己就是被这些人严严实实蒙在鼓里,如今他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自己。
“二公子严重了。”曹晖松开手,但是并没有放他出去的意思,“我知道二公子心中有诸多疑问,但太子有令,我不能多言。还请公子稍安勿躁,待上将军回来再做打算。”
见洛清影仍旧一脸不悦,曹晖又提醒道:“恕我直言,公子此刻若是一意孤行,定会给太子和上将军带来巨大的麻烦。公子是聪明人,太子费尽心机掩人耳目,公子难道看不出这其中利害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洛清影的无名之怒顿时消了大半,既然人都到了,不差一时半刻。
他退了几步,语气坚定:“我便在这等着。”
曹晖松了口气,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连夜赶路,洛清影又困又乏。加上门窗皆掩,屋内昏黄一片,他竟一手支着脑袋靠在几案上浅浅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身旁有人,惊着睁开眼,正好对上洛清篱那忧郁的双目。
见他醒了,洛清篱伸手倒了一盏热茶递过来,脸上却是一片肃杀:“杜若的胆子也太大了。”
“是我逼得他无奈,他才放了我出来。兄长不用怪他。”洛清影接过茶盏,却没有去喝,只是轻轻放在一边,“兄长,为何要瞒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清篱没有回答,而是斩钉截铁般说道:“我已备好车马,你速速回神策军去。”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
洛清影似乎从未当面顶撞过自己的兄长,而眼下他却寸步不让。
“若是你们觉得形势危急,怕我有危险而让我躲起来,我是不会同意的。若是……若是这件事与我有关,那我就更不能一走了之!”
洛清篱无奈地看着他:“等事情过去我一定会告诉你实情。可是眼下大战在即,我没有时间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洛清影固执地瞪着他,“我可以保护自己。”
眼见他执拗的脾气又上了来,洛清篱却完全没有心情与他争执。
洛清篱烦躁的闭上眼睛,他能体会洛清影此刻的心情,可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好狠狠撂出一句:“你手无寸铁,怎么保护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洛清影没想到他会突然扔出这么一句狠话,话虽是重了些,却是实情。洛清影有些气馁,方才一时情急,说的话确实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跪在洛清篱面前恳切言道:“兄长,方才是我急了,可我真的是无计可施。我隐约能觉察到此事非同一般,而且与我息息相关,否则你们不会费尽心机将我排除在外。我知你与太子殿下身陷危局,却又不知到底事出何因。如今漠凤大军来犯,于公于私我都应该留在这里,与兄长一道为国御敌。清影恳请兄长明示,否则清影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洛清篱无奈地望着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再说什么重话。
“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再瞒你。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论真相如何,你都要听我安排,绝不能胡来。”
洛清影微微愣了一下,继而郑重地点点头:“好。”
洛清篱叹息一声,继而娓娓道来。二十多年前的真相,如同流水一般缓缓铺开。
真相一旦被剖开,就不能再被合上。
洛清影怔怔地听完,心内如烈焰翻腾,张着嘴,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清影?”洛清篱见他面色苍白,担心地轻声唤道。
万般思绪袭来,洛清影支撑不住,紧紧抓住洛清篱的手,木讷地苦笑着:“以子为质……以子为质……”
说完,竟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然后软软地伏在了地上。
“清影!”洛清篱一把将他扶住,连唤几声却终是没有任何回应。
洛清篱大惊,一时间惊恐万分,对院外守着的侍卫大声喊道:“快!去找大夫!”
良久,洛清影幽幽醒了过来。醒来时已是天色近晚,屋内烛火如豆,明明灭灭。
“感觉如何?”洛清篱坐在榻边,见他睁眼便往前坐了坐,关切地问道。
洛清影摇了摇头想要坐起身。洛清篱倾身上前,扶他坐好。
洛清影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虚晃,见他这般模样,洛清篱心中懊悔不已:“这个时候确实不该把一切都告诉你。”
洛清影淡淡笑了笑:“这些事我早晚会知道。现在知道了,心里一直压着的重石终于没了,竟然莫名觉得很畅快。”
“陆大人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不出此下策,无法保全你的性命……”
“设身处地去想想,换做是我可能也会这样去做。”洛清影点点头,“我只是一时间知道了太多,有些承受不住。现在好了,没事了。”
他越是这样,洛清篱就越是担心。虽说两人不是亲兄弟,可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对他的脾气秉性还是很了解的。表面上越是云淡风轻,内心里就越纠结难解。
“没想到我这条命竟是从屠刀之下窃取而来。藏匿人世几十载,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洛清影自嘲地苦笑一声。
“并不是这样的。”洛清篱按着他的肩头,轻声说道,“他们用自己的命换回你的命,你便背负着他们的希望。无论何时,你都不能轻贱自己,要努力活下去。你是我洛清篱的弟弟,堂堂正正太尉府的二公子,怎么会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洛清影看着自己的兄长,他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中,可是眼睛却是那般明亮,如同一盏明灯,照进自己的心里。
洛清影点点头,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三日后开战,是吗?”
洛清篱轻轻嗯了一声。
“好,明日我便回去。”
好容易等洛清影睡下,洛清篱却完全没有睡意。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久久立在檐下,望着漫天繁星兀自出神。
他曾设想过一定要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之下将真相告诉清影,可万万没想到今日的情况竟是这般局促。
他很是担心。洛清影这个样子,一定又是把所有的情感都压进了心底。洛清篱暗自苦笑,这个弟弟,跟着自己什么没学会,倒是把自己一贯收敛的脾气学的十分到位。
好在他明日就回神策军去,不论天雄情势如何紧迫,只要他远离此处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洛清篱这么想着,隐隐觉得有些安慰。
正在他放肆神游时,曹晖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上将军!”
“深夜来报,必是紧急之事。快说。”洛清篱上前迎了几步。
“漠凤派人送来密信,说是一定要交给您……”曹晖欲言又止。
洛清篱心领神会:“走,进屋去说。”
进得屋来,曹晖捧上一个朱色的蜡丸。
洛清篱接过来,熟练地打开,然后抽出一张绢帛。他拧着眉将密信看完,然后又递给曹晖:“你怎么看?”
曹晖粗略扫了一遍,不禁也皱起了眉头:“漠凤约您今晚单独相见?”
洛清篱不置可否,面沉如水。
曹晖不无担忧地望着他:“上将军,漠凤诡计多端,末将曾被他算计过……末将以为上将军决不能单刀赴会,以身犯险。”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洛清篱摇了摇头,“若是可以止刀兵,那么对我大殷来说就是一大幸事。”
“可是将军统领大军,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必然军心动乱,到时……”
“曹晖,我把调军的虎符交给你。如果我有危险,你便接替我。只要有人能及时出面安定局面就不会出乱子。”
“上将军!”曹晖一着急,直接跪了下去,“上将军三思。”
洛清篱微微一笑,将他扶起来:“谁说我去就一定是去送死?你听我说,漠凤约我见面之处乃是尚申山北坡青松坂,青松坂地势平缓,两边皆是山岭。你悄悄带上三千弓箭手隐藏在两边的山岭之中,若有危险,随时接应我。若我陷入敌营无法自拔,你绝不要恋战纠缠,也不要救我,速速回营调军,严阵以待准备迎战。”
曹晖犹豫了一下,似下了一个狠心,猛地点头道:“是!末将这就去准备!末将去挑出一百精锐勇士,随上将军同往。”
“不用。”洛清篱摆摆手,“漠凤既是约我单独相见,我便一人前往,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夜晚的青松坂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鬼魅。山风呼啸而过,似是鬼哭狼嚎,直叫人后背寒凉。
洛清篱远远看见几处火光,便快马加鞭奔了过去。火把之下,几十名虎视眈眈地西卫猛士围着一名高大威武的将军。
那将军须发已白,面上却依旧沉稳如昔,眼底里还隐着点点杀气。
“洛清篱!一晃二十多年没见了!”
洛清篱下了马,上前拱了拱手:“漠凤将军,别来无恙。”
漠凤拄着配剑立在那里,一双精光矍铄的眼睛紧紧盯在洛清篱身上:“你竟真的孤身前来?这份胆量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洛清篱微微一笑:“当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是见惯了风雨,早已看淡生死。”
漠凤嘴角微微一挑,将那柄厚重的宝剑在地上沉沉一杵,大声喝道:“看淡了生死?!洛清篱,我看你不是看淡了生死,你是看轻了本将军吧!”
“将军乃是西卫中流砥柱,护国柱石,即使在大殷军中也是威名远扬,我怎敢看轻将军?”洛清篱也不惊慌,淡淡说道。
漠凤似乎很是恼火,他喘着粗气说道:“当年你与本将军约定,只要你我两国不起烽烟便保我外甥不死。这么多年,本将军一直信守承诺,不曾主动挑衅。可你们呢?你背弃了你的承诺!你们的太子背弃了他的承诺!如今我那可怜的外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跟你们那个太子就拿一句‘死了’来糊弄我!你们是觉得我西卫无人,可以任由你们随意欺负吗?”
漠凤浑厚的声音回荡在郁郁的山谷间,只震得人心神不宁。
然而洛清篱却丝毫没有慌乱,一如既往地从容言道:“将军请息怒。当年陆骞大人以死明志,是因为他知道若是回去受审,与您的关系就会被人翻出来,到时一番渲染歪曲,一段英雄惜英雄的佳话就会演变成龌蹉肮脏的权谋交易。陆大人至情至性,清篱感佩在怀,永世不能忘。苍天有眼,清影也如他的父亲一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与太子殿下意气相投、惺惺相惜,互为知己。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士为知己者死,洛清篱有愧,虽竭力相护,终不能帮他躲过这一劫。可我发誓,从未曾敢忘记与将军的约定,这么多年将清影养在身边就是想要暗中护他周全。”
漠凤闻言,仰天长叹:“漠凰、陆骞,有子如此,你们可以瞑目了。”
说完,他低下头来狠狠说道:“说这些没用!我只知道,你毁约在先,今日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西卫的大军绝不后退一步,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誓要踏平大殷!”
“将军想要什么交代?”
“你既然已经无法履行承诺,那便以死谢罪!”漠凤冷冷说着,杀机尽显。
洛清篱一愣,继而无所畏惧地仰天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这个简单!若我的命能换来将军的退军之令,使两国百姓免遭战火摧残,将军只管拿去!只不过将军要说话算话,不能食言!”
“好!本将军没看错你!”漠凤又将手中的剑往地上杵了杵,“本将军答应你,只要你一死,立刻退兵。不过,本将军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清影死在你们大殷人的手里,你也就要死在我西卫的剑下。”漠凤扬起下巴,狭长的眼睛中闪着愤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洛清篱看着漠凤手里那柄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解下自己的配剑,一步向前跪坐在地上:“动手吧。”
“漠竹。”漠凤唤了一声,一名戎装的年轻人从他身后的队伍中闪了出来。
“父亲!”漠竹躬身领命。他接过漠凤手中的剑,极快地将剑身从剑鞘中抽了出来。寒光一闪便直直架在洛清篱脖子上。
“哈哈哈哈!”洛清篱突然大喊道,“我洛清篱一生从未有此刻如此酣畅淋漓!若是苍天有知,不必怜悯,也不必救我!愿我之后,大殷永世安宁!”
“将军……”山岭中的曹晖忍着眼泪,紧紧攥紧了拳头。他知道,洛清篱这话是暗示自己不必再去救他。
漠竹转头请示漠凤,见他微微闭目颔首,便提起丹田之气准备挥剑刺去。
洛清篱闭着眼,听见耳边一阵寒风略过,但那冰凉的铁器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猛一睁眼,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洛清影咬着牙,紧紧抓住漠竹刺来的剑,死死盯着漠竹那张受惊的脸。
“清影!”洛清篱大喊一声。
洛清影没有松手,漠竹慌忙抽剑回身,白惨惨的剑刃之上殷红的血迹模糊一片。洛清影这才颤抖着直直往后倒去,被洛清篱一把扶住。
“清影!?”洛清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脸上的表情扭曲地狰狞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因为剧痛难忍,洛清影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兄长……对不起……我听见院外车马声……便……便偷偷……跟了过来……”
“清影?!”漠凤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不可置信地连连念着,“清影?洛清影?!你就是……你就是……”
洛清篱将衣摆撕成布条,迅速为洛清影包住手上的伤口,怎奈伤口太深,暗红的血水汩汩地涌了出来,很快便将一整个布条浸透。
他抬头看着震惊不已的漠凤,恳切求道:“将军,清影急需医治,我必须带他回营!你若信我,明日我们还在此处相见!”
“不行!”漠凤断然拒绝,“他必须跟我回去!漠竹,带上人,快走!”
漠竹刚要上前,洛清影忍着剧痛一把抓过洛清篱落在地上的配剑,堪堪抽出一截寒光四射的剑刃,直架在自己脖子上,大声喝道:“你若再向前,我便死在这里!”
漠竹措不及防被震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见情势又要僵持不下,洛清篱心急如焚:“将军!我洛清篱对天发誓,待医治好他,必定会给您一个解释!”
漠凤无奈地望着洛清影,见他死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自己。
“就是这个表情!”漠凤想要上前,被漠竹一把拉住,“当年我不让漠凰跟着陆骞走,她抹脖子威胁我,脸上就是这个表情!你果然是她的儿子!错不了!错不了!”
说完,漠凤突然拉着漠竹给洛清篱让开一条路。
“洛清篱,我最后相信你一次。明日此时,我还在这里等你!”
洛清篱来不及再说什么,托起洛清影翻身上马,两腿重重一夹马肚,战马嘶鸣一声,箭一般飞冲出去。
“快!接应将军!”藏在山岭上的曹晖弓着身子,微微一招手,三千弓箭手迅速撤了下去。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漠竹看着洛清篱飞驰远去的背影,不解地望着漠凤。
漠凤没有回答,只是远远望着青松坂下幽森的松林,大喝一声:“速速回营。”
洛清篱一路飞奔回营,远远见到曹晖已经带了人马前来接应。
“将军,快!”曹晖命人打开厚重的城门,洛清篱一骑绝尘而去。身后的城门又重重合紧。
洛清篱入府下马,一个使劲将洛清影背在身上大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手脚利落而又轻盈地将他安置在榻上。
曹晖跟了进来,见洛清影面如纸色、满头是汗,双手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衣领处也沾着丝丝血痕,便赶紧说道:“末将这就去把大夫找来。”
不出片刻,大夫便被曹晖带了过来。之前为了掩人耳目,替洛清影诊治之后,曹晖并未将大夫放走,而是秘密关在后院一处厢房内。
这大夫在军中行医多年,看惯了刀剑之伤,乍一看洛清影的情况也未太多震惊。他将药箱放在一边,然后对洛清篱说道:“清理伤口难免见血污秽,上将军不妨在外间等着。”
“自家人怕什么!本官不打扰你行医,就在这里看着。”洛清篱说着,稍稍退了两步,然后转头对曹晖说道,“外间军务暂由你来处理。如遇紧急情况速来向本官汇报!”
“是!”曹晖拱手领命,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洛清篱再回头时,大夫已经把那脏污的布条解了去。伤口深可见骨,白肉翻了出来,狰狞恐怖,饶是洛清篱也是心中一紧。
大夫望着洛清影说道:“大人,小民这就要为您清理伤口、上药止血了。可能会有些疼,您要忍一忍。”
洛清影咬着牙轻轻点点头,额上、鬓发间全是冷汗。
大夫极利索地开始处理伤口,洛清影疼得浑身发抖,试图想要缩回手去。洛清篱一步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疼就喊出来。”
“不……疼……”洛清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然后就撇过头去,将脸埋在洛清篱颈间,再也不说话,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声细弱而痛苦的呻吟。
一番处理完毕,大夫长吁一口气:“小民这就去开方抓药。将军先让人烧一桶热水,替这位大人擦拭干净,换上干爽的衣物。方才剧痛之下,这位大人必定已被冷汗浸透全身。关外风寒,穿皮入骨,若不及时清理恐会染上风寒、高热不退。”
“好!”洛清篱转身吩咐门外的侍卫,“你们俩陪大夫走一趟。”
大夫拱了拱手便轻步出了门去。
待人走后,洛清篱又唤来一名侍卫,让他们端一盆热水来。
一切落定,洛清篱这才舒了口气,然后转头喊道:“清影,好些了吗?”
洛清影只是趴在他肩上,并无任何回应。
“清影?”洛清篱又唤了几声,这才发现他竟然一声不吭地疼晕了过去。
洛清篱心疼地替他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然后轻轻将他放下,尽量不去碰他受伤的手。
待大夫捧着一晚黑乎乎的汤药回来,洛清篱已经着人将洛清影擦拭干净,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好好地裹在棉被之中。
接过大夫的药,洛清篱并没有直接进去内室。他望着大夫,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夫,这伤势究竟如何?”
大夫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西卫的利刃快而锋利,这一下没有砍断骨头已经是奇迹。但伤口太深,又没能及时处理,恐怕损伤了筋脉,以后会留下残疾。”
洛清篱愣了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端着药盏进了内室。
洛清影已经醒了,正盯着某处兀自出神。
洛清篱走过来坐下,吹了吹药汁:“你真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来,把药喝了。”
洛清影双手不能吃力,无法坐起来。洛清篱只好放下药盏,扶他起身坐好,然后将药汁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
洛清影喝了几口,有些恍惚地望着洛清篱。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洛清篱疑惑地问道。
“没……”洛清影摇摇头,“我只是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染了风寒,吵着闹着要回家。慧远大师想尽办法哄着我,让我乖乖吃药,可我把所有的药盏都砸了……”
洛清影这话虽然说的平淡,可洛清篱听在耳中却是难受至极。
“那些年,是我对你过于苛刻了……”
“我身份特殊,你对我有所提防也是情理之中。知道了真相,以前想不通的地方终于能想明白了,也是好事。”洛清影并不在意,微微笑着说道。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