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窃生记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十九章 白露横江 幻梦终醒
齐重卿正在内室休息,听见赵弘瑀来了便匆匆出门迎接。
“舅舅无须多礼。”赵弘瑀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就势附在耳边低声说道,“本王今日来是想找舅舅借一物。”
“何物?”
“本王记得舅舅当年与漠凤交手时曾收到过他亲手写下的战书,这战书可还保留着?”
齐重卿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此物:“老臣应该是放在书房了……老臣这就派人去找。”
“不必惊扰他人。”赵弘瑀搀着他坐下,“本王自己去找,多谢舅舅。”
说罢,他刚要走就被齐重卿一把抓住:“殿下怎么突然要找这个东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赵弘瑀轻轻拿开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笑着宽慰道,“舅舅安心,并无什么事情。今日时间有限,过几日本王会再来和舅舅详细说明。”
说完,他便匆匆出门往书房的方向奔去。
翻了半日,赵弘瑀终于从书架最上方翻出了漠凤手书的竹简,他吹了吹上面覆着的尘土,抖开来大略看了一眼,然后又啪地一声合上,揣在手里就往回走。
这边刚进王府大门,欢招便忙不迭迎了上来:“殿下回来了!可是要更衣入宫?奴才都已经备好了……”
“本王去书房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守在门口,有任何人过来都要提前通报。”
还未等欢招有任何反应,赵弘瑀已经大步流星赶往书房。进了书房,他关好房门,迅速将书简和绢书在书案上一一展开,然后俯下身来比对着仔细辨认字迹。他看的太过专注,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去一般,。
过了很久,赵弘瑀轻轻抚了抚绢书,长长舒了口气。
漠凤的字迹无疑。
心中大石落定,可他却依旧喜忧参半。他艰难地仰起头,紧紧闭上眼睛仔细梳理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漠凤要拿皇位来换取玉珏主人的信息。毋庸赘言,这个人一定对他极其重要。
洛清影。
赵弘瑀反反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可都无法想明白远在西卫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漠凤为何要寻找这个从未踏出过燕安一步的无名之卒。
除非……
赵弘瑀猛地睁开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轰动朝野的陆骞一案。
直到现在都有人在散布陆骞与漠凤勾结的谣言,死了的人不可能开口,活着的人又讳莫如深。可是此案发生时,洛清影也还未出世,他又怎么可能与这案中之人有什么关联?现在身边唯一知情的人就只有洛清篱,可赵弘瑀这一次又断然不能去找他相商。事关他的弟弟,他不可能同意拿洛清影去做交易的筹码。
从赵弘瑀的内心来说,他亦是左右为难。若是漠凤想要对洛清影不利,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将他交出去的。可眼看机会近在咫尺,赵弘瑀又不甘心就这么白白与之失之交臂。
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门外欢招忽然提高了嗓门喊道:“殿下,王妃过来看您了。”
赵弘瑀立刻警觉地将绢书折了两下塞进衣襟中,又将漠凤的战书卷起来放在身后书架上,与上面的书简混在一起,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前亲手开了门。
匡青青见赵弘瑀出来,巧笑嫣嫣,“臣妾听说殿下回府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臣妾怕殿下是遇上了什么难心事,便过来看看。”
赵弘瑀无事一般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遇上些繁杂公务,一时没了头绪,便想找个清静处好好想一想,让你担心了。”
说完,他便回身进了屋。匡青青紧随其后,她四下打量一番,然后轻轻笑了一声,缓步走到窗户前,玉指一撑将窗户推开:“这天渐渐地热了,殿下还将书房捂得密不透风,不怕闷出病来吗?”
赵弘瑀刚刚坐定,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匡青青虽然面上笑得灿烂,可这话怎么听都是意有所指。
他略有尴尬地笑了笑:“本王一心寻求清净,却忘了这天气。难怪方才竟在屋中坐出了一身汗,真是粗心。”
见他面色难堪,匡青青自觉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轻挪莲步退了开去:“殿下寻求清净,臣妾却不意来打扰,倒显得臣妾不明事理了。殿下无事就好,臣妾就不打扰殿下了。”
“也好。”赵弘瑀点点头,“你先去芙蓉阁休息吧,本王稍后过去看你。”
匡青青害羞莞尔,却又犹豫着说道:“殿下,天气渐渐热了,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臣妾自幼怕热,如今臣妾见王府内有一处清净悠然之地,想必夏日必是避暑圣所,所以想请殿下允许臣妾白日里可以搬去那处。”
“哦?”赵弘瑀歪头想了想,“你说的是哪里?”
“西窗。”
赵弘瑀一愣。
自从洛清影搬走之后,他就再未去过西窗。看见那里的物件,他总会想起之前与他共患难的一幕幕,再想想眼下的尴尬处境,难免心境沮丧。
“殿下……可是不愿意?”匡青青见他没说话,以为他不同意。
“哦。你若喜欢,便搬过去吧。”赵弘瑀收回神,默默说道。
匡青青走后,赵弘瑀心下难安,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叩着。
匡青青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为何总是意有所指的样子?她为何突然要搬去西窗?难道是想要去那里搜寻什么东西?
沉思良久,他起身将欢招唤了进来。
欢招一直在门外候着,听见呼唤便小跑着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之前让你带人将西窗打扫一遍,可有什么遗漏?”
欢招小心应道:“奴才已经亲自仔仔细细查过了,洛公子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物件……”
“嗯。”赵弘瑀满意地点点头,“你再带人去清扫一下,这几日王妃会搬过去。你要确保事无遗漏。”
最后这句话,赵弘瑀说的十分重。欢招听出他的意思,便跪下答道:“殿下放心,奴才保证西窗和不曾有人住过一样。”
赵弘瑀这才放下心来,挥手让他出去。
待欢招出了门,赵弘瑀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每一刻都活得战战兢兢,这样的日子绝不是他所要的。
又过了一日,赵弘瑀称病不朝,换了素净的衣衫,骑着踏云骓出了府去。
他刚踏进福佑客栈的正门,就看见漠竹正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几案边。几案上摆着几道小菜和一壶清酒。
赵弘瑀大步从他身后绕了过去,挑衅地望着他:“既是盘缠不够,还喝什么酒?”
“酒是为您准备的。”漠竹淡淡一笑,示意他入座。
赵弘瑀顺势看去,果然见几案之上摆着两只青瓷酒杯。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来?”。
漠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将两只酒杯斟满,然后递过一杯来。
“这里人多,你可愿意陪我出城一趟?”赵弘瑀并未打算接他的酒,也不等他回答便径直往外走,“我在门外等你。”
漠竹望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这小王爷的脾气还真是……难伺候。”
两人并驾齐驱,沿着岐江官道飞驰了一段。到了一处开阔地,赵弘瑀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踏云骓拴在一处树桩上,然后负手往江边的滩涂走去。
漠竹依样照做,紧跟着他走了过去。
“殿下如此轻车熟路,看来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了。”漠竹上前一步,与他并肩面对岐江站定。
赵弘瑀没有回答。之前为了避开府中太子的耳目,他与洛清影曾来过几次,此刻回忆起来,大有物是人非的伤怀。
过了片刻,赵弘瑀压低了声音开了口:“说吧,如果我将玉珏主人告诉你,你们打算对他做什么。”
漠竹似乎被江风吹得眼疼,仰了仰头,眨了几下眼睛:“上次我就说过,这个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情。”
赵弘瑀也不急,只淡淡说道:“若你不说,我便不会与你们做任何交易。”
“哦?”漠竹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您今天过来,不是与我定下合约的吗?”
赵弘瑀笑了笑,眼中却有一丝轻蔑的意味:“我会不会与你们做交易,取决于你们的诚意。求助于你们,难保不会引狼入室,我自然要权衡清楚。没有了我,你们永远不可能找到玉珏的主人。可若是没有你们,我依然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您这是在要挟我?”漠竹拧了拧眉头,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那倒没有。”赵弘瑀神色严峻地盯着他,“我只是帮你弄清楚状况而已。”
漠竹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难怪我来之前父亲多次叮嘱我一定不要小看你,果然……”
末了,他收了笑意,正色说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赵弘瑀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一,你们会如何对待玉珏的主人;二,你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漠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拗不过您。好吧,我只能告诉您,我们绝不会对他不利,这一点请您放心。”
见赵弘瑀仍旧一脸的不信任,漠竹耸了耸肩:“话我已经撂在这里了,信不信由您。”
“我信。”赵弘瑀轻声说着,语气却极其坚定,“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欺瞒了我,对那人有任何恶意,我绝不善罢甘休。哪怕刀兵相向我也在所不惜。”
漠竹闻言,心中一怔。他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但见赵弘瑀对他这番肝胆相照的情义,亦是由衷赞叹。
“好,这话我记在心里,绝不敢忘。”漠竹拱手。
赵弘瑀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那么还请你将计划和盘托出。”
漠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凑过身来,低声耳语一番。
赵弘瑀边听边皱紧了眉头,待他全部说完,仍旧抿着嘴唇盯着江面沉默不语。
“怎么?”漠竹问道,“觉得不妥?”
“那倒不是。”赵弘瑀摇了摇头,“周密详尽,天衣无缝。只不过会涉及到一些人、事,可能会比较棘手。”
“何人?何事?”漠竹拧眉看着他:“事到如今,您还在为一些琐事所羁绊吗?无毒不丈夫,待乾坤落定,整个大殷朝的江山都在您的手中,还有什么是您不能控制的?”
赵弘瑀望着他,欲言又止。
见他举棋不定,漠竹忍不住又将了一军:“父亲说过,您在大殷朝的皇子中是最优秀的,若是您继位,我们就有可能会为自己立下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为何你们还要帮我?”赵弘瑀不解。
漠竹轻笑出声:“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因为我们也有求与您啊。交易,便是互惠互利之事。虽有危险,但总是各取所需。”
赵弘瑀沉默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你记住今日答应我的承诺,事成之后,决不可伤那人一分一毫。”
“这个您放心,我可以以家族名誉作保。”漠竹郑重答道。
赵弘瑀点点头,转而望着眼前那一片白茫茫的江面。
“既如此,我即刻便将您的意思带回去。行动开始前,我会派人来给您消息。”漠竹微微弓着身子退了几步,继而转身大步离去。
赵弘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是出神地盯着江面。波光潋滟,竟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露横江,岐水汤汤。”赵弘瑀默默念着,“这一生我怕是都要辜负他了。”
未过几日,曹晖的密奏便送到了崑帝手上。赵弘嘉利用职权让曹晖去替他查一名歌姬的身世,这本就已经让崑帝十分不满,而这歌姬又与西卫大将军漠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更令他雷霆震怒。
程丘被这怒气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出大气,他豁出性命偷瞄一眼,见崑帝铁青着脸叫来章延泽,似乎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去,把太子请来。”
“陛下,夜已经深了。不如……”章延泽有些犹疑地说道。
“让你去你就去!你也要违命吗?”崑帝一掌拍在御案上,厉声吼道。
章延泽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宁寿宫里跪了一屋子的人,就连程丘都瑟瑟发抖,他稍稍愣了片刻,没再说什么,躬身领命快步退了下去。
离宫之时,他找来一名心腹侍卫,对他快速耳语几句。那名侍卫得了意思,翻身上马便朝太尉府的方向奔去。
赵弘嘉接到诏命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最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章将军,半夜如此急召,父皇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末将什么也不知道。”章延泽诚实地答道,“陛下让臣来请殿下,臣只是依令行事而已。”
听闻此话,赵弘嘉又换了个方式问道,“章将军出来之时,父皇脸色如何?”
章延泽依旧抱拳俯首,恭恭敬敬地答道:“殿下若想知道,自己去看了便可。”
“你……”赵弘嘉被噎的够呛,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指着他不停摇头,“洛清篱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木头?”
说罢,他狠狠一甩衣袖,昂首大步迈出门去。
马车早已备好,在太子府门口等候多时。赵弘嘉心中气恼,上车时一步踩空,差点摔下去。章延泽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将他扶住。
见他依旧怒气冲冲,章延泽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人多不便多言。殿下此去谨言慎行。”
赵弘嘉吃惊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低头后退几步,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赵弘嘉仔细回味了一下章延泽方才的话,心中似是有了定数:“本宫知道了。”
待到了宫门前,赵弘嘉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偷偷瞄了章延泽一眼,见他只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由地又是一阵气短。
诏令紧急,赵弘嘉来不及多想,整了整衣襟快步进了宁寿宫。通报的小太监刚进去,就听崑帝喊道:“让那个不孝子赶紧进来!”
赵弘嘉闻言,也不待小太监出来便一路小跑进了殿,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儿臣参见……”
“你是谁的儿臣?啊?”不等他说完,崑帝便将手上的奏章扔了过来,正好砸在他身上。
赵弘嘉觉得胳膊上猛地一疼,赶紧咬紧了牙关,闷哼一声。
“父皇……儿臣不知……不知做了什么……让父皇天威大怒……”
“不知?!”崑帝冷笑几声,“不知道那你就自己看吧!”
赵弘嘉小心翼翼抬起身,疑惑地望了崑帝一眼。崑帝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摔在地上的奏章。
赵弘嘉伸过手去将那一卷散开的竹简捡起来,一边默默揉了揉被砸的胳膊,一边展开来仔细看了起来。
“这……”越往后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待看完最后几个字,他已经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父皇,苏祓怎么会和漠凤有关系……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怎么?你是想说曹晖栽赃诬陷你?”崑帝冷眼打量着他。
赵弘嘉连连磕头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儿臣是说,儿臣从不知道苏祓与漠凤有任何关系……”
听闻此言,崑帝越发怒不可遏:“堂堂一国太子,整日与烟花女子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与这女子厮混一处,难道都不曾查明她的来历?!你这太子的心可真大啊!”
“父皇,儿臣处事不周是儿臣的错。可儿臣真的不知道她与漠凤的关系!”
崑帝凝视着赵弘嘉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的脸,冷冷说道:“弘嘉,叶洵一事就已经和漠凤脱不了关系了。如今你身边又暗藏着一个西卫的探子,你说说,你和叶洵到底是谁私通漠凤,意图不轨?”
崑帝此语一出,赵弘嘉整个人都吓傻了。
“父皇明鉴!”赵弘嘉恨不能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儿臣与烟花女子往来,确实有失皇家威仪。可儿臣的确不知她与漠凤的关系,若是知道,儿臣必然不能留她!儿臣对父皇、对大殷朝的忠心天地可鉴!”
盛怒之后,崑帝似乎冷静了一些,他捂着胸口坐回御座:“你对大殷朝的忠心朕是相信的。可如今看来,你对朕的忠心如何,朕真是要好好想想。”
“父皇,您怎么能如此去想儿臣?”赵弘嘉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朕如何不能想?”崑帝拧着眉看着他,言语中却掩不住那深深的痛心,“朕的儿子与外贼有染,你让朕如何想?朕会想弘嘉是不是等不及了,要借着外贼的力量除了自己的父皇,好早日登上这皇位?”
崑帝这句话如山石从天而降,这样的分量,他赵弘嘉无论如何也受不住。
“父皇!父皇明鉴!”赵弘嘉彻底慌了神,只觉得头晕目眩,脑中一片混沌。他连连磕头不止,直磕得脑门一片青紫。
毕竟是亲父子,崑帝见他如此自残,一时心肠也软了下来。他知晓方才那几句话的分量,本来就是气头之上,说的重了些,看样子也是把赵弘嘉吓得不轻。
崑帝干咳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别磕了!那个歌姬叫苏什么……苏祓,对,必须要查!要彻查!她到底是怎么到你身边的?有何图谋?必须要一一查清楚!”
“是!儿臣这就去查!”赵弘嘉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声音已经被吓得变了调。
“你查?!”崑帝又可气又可笑地摇着头,“你自己的事情都说不明白,你怎么去查?”
说完,他转头看着程丘吩咐道:“让章延泽进来。”
程丘领命下去,不多时章延泽便跟着走了进来。
他方才一直在殿外守着,崑帝气急败坏骂赵弘嘉的话他是听的清清楚楚,程丘叫他进殿时他便大致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崑帝见他进来,严声下了令:“你将太子送回府中,不许他和任何人接触。加派人手好好看住太子府,朕倒要看看,这个时候会有谁坐不住!”
“是。”章延泽跪下接旨。
“你自己也是,管住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管的不管。”崑帝意有所指地又补了一句。
章延泽默默顿了一下,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赵弘嘉,低头抱拳答道:“臣明白。”
赵弘嘉垂着头出了宫门,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待回到太子府中,章延泽安排好一切准备退下,刚要走就被赵弘嘉一把拉住:“告诉清篱,苏祓若不能留,一定及时除掉!让他不要顾虑本宫。”
章延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赵弘嘉被他盯地有些不明所以,刚要再说话却又被他打断。
“臣明白。”章延泽不动声色地脱开他的手,转身退了出去。
章延泽像是吃了蚯蚓一样恶心。他强压着心里的愤怒,快马加鞭回宫复命,刚进宫门就与暗影的首领崔迟打了个照面。
暗影名义上归章延泽统领,崔迟也算是他的属下,见到他便恭恭敬敬抱拳施礼:“将军!”
“你怎么在这?”章延泽有种不详的预感。暗影可以算是禁军中最神秘和精锐的队伍,崔迟亲自出动,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崔迟有些迟疑。
“有什么话还不能告诉本将军吗?”
章延泽话音一凛,崔迟立刻俯首请罪道:“末将不敢。末将是奉命去沉香阁抓人了。”
言及于此,章延泽已经全然明白了过来。崑帝果然行事周密,为防消息走漏,一面派人将赵弘嘉监视起来,一面派人直接将苏祓抓了回来。
他心里翻江倒海,但面子上仍旧像往常一般平静。如此大事来临,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醒。
章延泽默默握紧了拳头,一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崔迟的肩膀:“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可向外泄露。”
“末将明白。”崔迟抱拳谨慎言道。
章延泽快步走进大殿向崑帝复命,却见崑帝站在高高的御阶上来回踱步、低头不语。
“陛下?”程丘见崑帝没有回应便轻轻唤了一声。
“嗯?”崑帝疑惑地停住脚步,猛然看见章延泽正立在阶下,立刻收回神来,“嗯。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朕要好好想想。”
“是。”
章延泽匆匆出了宫,抬眼望天,东方已隐约泛白。春分过,白昼渐长。
宫中传出口谕,今日休朝。
章延泽交代好禁军中的事务,便一路朝太尉府飞奔而去。进了府,正好赶上半路折回的洛清篱。
“大人!”章延泽跃下马背几步上前,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洛清篱正为这突如其来的休朝弄得一头雾水,见章延泽快马加鞭赶过来,便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你随我来。”洛清篱示意暂且噤声,转头往揽月阁走去。
刚进书房,章延泽便压低了声音:“大人,出大事了。”
一早的困顿全部得到了印证,洛清篱点点头:“今日突然辍朝,我便觉得奇怪。到底何事?”
章延泽焦急地搓着手说道:“曹晖秘奏,说苏祓是西卫漠凤暗藏在太子身边的密探。陛下已经将太子软禁在太子府,又将苏祓抓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西卫的密探?”听闻此言,洛清篱也是大惊,他努力按下震惊的心情,又接着问道,“你说是曹晖的秘奏?”
“是。”
“确定无误?”
“确定无误!”
洛清篱眉头深锁、沉思不语。
“大人……”章延泽想问又怕打断他的思路,只能着急地跺了跺脚。
洛清篱抬头看他一眼,笃定地说道:“如此大事,曹晖定会与煜王殿下商议。”
章延泽一愣:“大人的意思是……这是煜王殿下授意的……?”
洛清篱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章延泽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苏祓对殿下有救命之恩,他怎么会……这不可能!”
洛清篱示意他别慌,然后又细细思量着缓缓道来:“一来,苏祓的身份若是坐实,她的存在便是朝廷的一大隐患,殿下不能留她;二来,这也是殿下反击太子的绝佳机会,殿下绝不会放过。”
章延泽泄气地垂下脑袋,心中仍旧愤愤难平:“不管怎样,苏祓的确是救过殿下,他怎么也不应该用她作为反击的棋子……更可气的是太子也是绝情,竟然趁四下无人之时要末将给您带话,说如有意外一定要除掉苏祓。”
“延泽!”洛清篱猛地呵斥了一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如果苏祓真是漠凤的探子,那么她救煜王就绝不是出于一己之心的善念,这件事也就更不可能是什么个人的恩怨情义。”洛清篱目光凌冽,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对她有情,可儿女私情如何也大不过社稷安危,这一点你要谨记。”
章延泽被他的语气震慑住,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羞愧地红着脸说道:“末将糊涂了。”
洛清篱见他明白过来,暂时安下些心来。
“可是……”章延泽依旧有些犹豫,“这样的大事,殿下为何不事先与大人商量一下?”
“事发突然,我也是毫无头绪。”洛清篱暗自揣测着,心中却总是七上八下,“殿下敢如此做,必然是手中握有确凿的证据……”
“那这么说,苏祓真的是西卫的奸细?”章延泽不可置信地问道。
洛清篱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延泽,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打算?”
“我……”章延泽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确实喜欢苏祓,这种内心的悸动是他三十年来从未遇见过的。可是扪心自问他并不了解苏祓。苏祓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个谜团。如果真如洛清篱所说,她真是漠凤派来潜伏在太子身边的奸细,那么她当初救人也绝不是因为心怀仁慈,而是另有所图。想到这里,章延泽不寒而栗。
洛清篱见他说不出话,知道他此刻内心里定是百般煎熬,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如亲自问个明白。明日上朝我便约煜王殿下前去你府,你做好一应准备。”
“是。”章延泽本还想问,但见洛清篱也是一头雾水,知道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明晚好好问问赵弘瑀,让他亲自解开这个谜团。
太子被软禁在府中,禁军大张旗鼓到沉香阁抓回一名歌姬,崑帝又辍朝不见群臣。一时间,大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有些人耐不住好奇,便想到洛清篱这里来碰碰运气、探探口风,却都让他以各种借口回绝,闭门谢客。他叮嘱章延泽即刻回到宫中,伺机打探一切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禀报。如果见到赵弘瑀入宫,也一定想法设法约他见上一面。
章延泽回宫之后,只说一切如旧,并无什么异常的情况。只不过后半夜他传来消息,说崑帝秘密召见赵弘瑀入了宫。但是赵弘瑀来去极其隐秘,又形色匆匆,章延泽并未能与他说上一句话。
洛清篱收到消息,决定明日无论如何要见到赵弘瑀。这件事毫无预兆、完全不合逻辑,赵弘瑀的表现又是如此反常,他心中隐隐不安,但又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送走章延泽的信使,洛清篱轻轻推开窗。又是初夏,夜风携裹着白日未散尽的燥热,拂过脸颊,有些黏腻。他在窗下站了片刻,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屋内几案上的灯花被吹得噼啪作响,几欲熄灭。洛清篱迅速关了窗子,缓步踱回内室。
山雨欲来风满楼。
翌日上朝,崑帝的脸色极其难看,群臣也不敢多说话,战战兢兢噤声不敢言。
崑帝本来也不想与大臣们多纠缠,便挥了挥衣袖退了朝。
让洛清篱深感意外的是赵弘瑀今日并未出现。退朝之后,几名吏部的长史围了上来。吏部的人对朝中人事动向最为敏感,洛清篱莫名有些反感,便打了个哈哈抬脚走人。
他快走几步甩开众人,见到殿外值守的太监,便走上前去打了个照面,轻声问道:“公公可知今日煜王殿下为何没上朝?”
值守的太监规规矩矩拱手答道:“回大人,听程公公说殿下今日身体有恙,就没能来了。”
“哦,是吗……”洛清篱点点头,似有所思。
“是啊,程公公说,殿下病得还不轻,天没亮就把御医局的杜大人给叫去了。”小太监说着,满脸的忧虑。
“嗯,好,多谢公公。”
洛清篱一脑门心思都在想着赵弘瑀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有人拦住了自己。
“洛大人?”程丘笑眯眯地站在路边,似乎早就在这等着他了。
“程公公?”洛清篱一抬头,差点撞了上去,“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老奴是奉了圣旨在这里等您的啊!”程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洛清篱一愣,继而微微俯身道:“有劳公公带路。”
进了宁寿宫门,程丘却没往宁寿殿走去,而是一拐弯朝着紫檀殿的方向走去。洛清篱心中一动,却也没有多问,跟着他绕过几处翠竹掩映的小径到了紫檀殿外。
“大人请。”程丘停在殿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洛清篱稍作驻足,一抬头迈进门去。
紫檀殿内并没有高高的御阶,中间只是有一个略高的木台,崑帝早已端坐在那里等着他。
“臣洛清篱参见陛下。”洛清篱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伏地而拜。
崑帝缓缓说着,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清篱,你且平身,今日朕找你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是。”洛清篱站起身,侧着退了一步垂手而立。
崑帝苦笑着长叹一声:“想必太子的事情你已经有所耳闻了。”
洛清篱答道:“今日早朝之时听列位同僚说起。但事关太子殿下,臣不敢随意揣测。”
“朝中都已经议论纷纷了吧?”崑帝无奈至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臣只相信陛下所说,绝不会轻信外间流言。”洛清篱正色道。
崑帝欣慰的点点头,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太子……确实出了点事情,漠凤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奸细,蛰伏多年。如今太子有通敌的嫌疑,事关重大,这个案子朕想由你来审。”
“这?”洛清篱一愣,立刻推辞,“涉及到太子殿下的清誉,臣怕是资历太浅,并不能服众……”
“正是因为此事涉及到太子的身家清白,朕才要找一个绝对公允的人去审问。”崑帝突然拔高了声音,掷地有声,“朕不能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钻了空子、借机抹黑太子,你明白朕的意思?”
“臣……”洛清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崑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能让此事最后沦为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
见他似有为难之色,崑帝又放缓了语气:“当然,朕并不是要让你存心偏袒太子。如今你在朝中的威望、资历都足够深重,而且你一向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所以朕才放心将此案交给你。”
崑帝说完,见他依旧没有回应,便知他心里还有顾忌。
崑帝无奈地笑了笑:“朕知道你顾忌什么,你怕弘瑀会给你施加压力。朕的儿子朕心里清楚。朕今日也跟你交个底,朕昨夜已经召见了弘瑀,话里话外想必他也听明白了。朕告诉他这件事由你去查,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插手。”
“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臣,那臣只能竭尽所能查明真相,不负陛下所托。”洛清篱低着头跪下领旨。
“好!”崑帝站起身,快步近前将他拉起,“清篱,你记住,若太子是被人构陷,不管那人是谁,一定要查清楚。此人心肠歹毒,朕必不能容他。可若太子罪证确凿……”
崑帝似乎有些哽咽,他紧紧攥住洛清篱的手,虽然语气严厉,但眼中却噙着泪光:“若太子罪证确凿,朕绝不姑息这样大逆不道的逆子,更不允许任何人以江山社稷做赌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洛清篱稳了稳神,坚定答道:“臣明白。”
见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任务,崑帝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一次你算是临危受命。朕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好差事,可是朕只能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
“好,朕即刻下诏。你先回府,待诏书一到,便立刻去审问那个奸细。”
洛清篱闻言,随即领命退出。待他走远,崑帝仍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陛下?”
良久没有动静,程丘不知里面发生何事,便冒着被骂的危险悄悄蹭了进来。
他刚要再唤,就被崑帝一掌止住。
崑帝仰天长叹,言语中透着无尽的凄凉和失望:“弘嘉和弘瑀,怕是注定只能留一个了。”
洛清篱从紫檀殿出来便速速回到殿前司,没想到章延泽早已等在那里。
见洛清篱一步踏进门来,章延泽忙迎上前去:“本想和大人在宫门汇合,可又不想太惹人眼,于是便主张在此处等您了。”
洛清篱瞥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煜王殿下病了?”
“是。”章延泽点点头,“一早王府就派人来请示陛下了,说是这几日贪凉发了热,上吐下泻,已经叫了杜若前去诊治。”
洛清篱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大人觉得事有蹊跷?”
洛清篱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陛下已经将此案交由我主审了。”
“啊?”章延泽一愣,紧着又舒了一大口气,“这下好了,大人主审的话就不会屈打成招了,苏祓她……”
未及说完,洛清篱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章延泽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她当初救煜王殿下时就已经承认自己是西卫人。,然你我不曾与殿下说过这件事,可我想清影一定跟他提起过。殿下当日未说,但必定是默默记在心里了,才会暗中让曹晖去查。”洛清篱紧紧拧着眉头,一脸愁容,“巧的是不知何故,太子又托曹晖去查苏祓的身世。若说太子是怀疑苏祓,他托谁也不可能托曹晖帮这个忙。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曹氏一族与齐重卿的关系明明就摆在那里……”
“或许太子太刚愎自用了。”章延泽思忖着说道,“煜王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刻意示弱,太子本身就是一个张扬的人。或许他真的以为煜王失了势,满朝大臣都会见风使舵,唯他马首是瞻了。”
“也许吧……”洛清篱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这个大胆的想法乍现在洛清篱的脑中,令他有些惊慌。
“太子并不知道苏祓的身世,苏祓之前可能给了他错误的线索,而因为一些意外,这个线索突然断了。苏祓一心想查明身世,百般央求太子,所以太子才会去找曹晖帮忙。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一切早就在苏祓的计划之中了。”
说到这,洛清篱停了下来,他明显感觉到到章延泽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不可能……”章延泽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可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洛清篱便又换了副轻松些的语气:“这些都是猜想而已。苏向庆一事已经给煜王留下了深刻的教训,因此他甚至和清影闹翻了。所以,他一定是知道一些确切的内情,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胆让曹晖直接将此事捅了上去。”
“闹翻了?”章延泽十分惊讶,“可是二公子并未说过什么啊。”
洛清篱无奈地叹了口气:“清影的脾气我最清楚,他不愿意说我就不去问。你想想,好端端的,他为什么执意要搬回明寂寺?而且之后他与殿下也几乎再无交集。”
“这……”章延泽恍然大悟,“那末将这就去找煜王殿下问个清楚!”
“站住!”洛清篱大声喝道,“他现在根本就是有意在躲着你我,你又上哪里去找他?!”
“可是……”章延泽依旧不甘心,“若是见不到他,就无法知道真相啊!”
洛清篱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真相并不只有殿下知道。
章延泽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是要去审问苏祓?”
洛清篱点点头:“既然陛下让我主审此案,那么苏祓肯定是要问讯的。如果我想的没错,苏祓知道的一定不比煜王殿下少。”
听完此话章延泽沉默片刻,突然跪下恳求道:“末将恳请大人一定要查明真相。末将……末将……”
“好了,起来吧。”洛清篱一手轻轻扶他起身,“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我答应你绝不委屈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谢大人。”章延泽垂着脑袋低声说道。
见他怅惘若失的模样,洛清篱忍不住又提醒道:“这段时间你安心在宫中值卫,切不可因为此事而有所疏漏。朝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西卫很快就会得到风声。若苏祓真是漠凤的人,那他一定会有所反应。你我还得提前做好万全之策。”
“末将明白,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保护好陛下的安全。”章延泽拱手郑重说道。
洛清篱欣慰地笑了笑:“好,你先下去吧。我还要仔细想想。”
看着章延泽萧索离去的身影,洛清篱突然想到昨夜那阵妖风,心中莫名不安。
崑帝的诏命很快便发了下来,洛清篱奉旨前去刑部问案。他到了之后并没有先去看刑部官吏整理出来的案情初查文档,而是直接去了狱中。
苏祓本蜷坐在墙角处,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她知道有人来了,便扶着墙根警惕地站起来,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来人的方向。
当洛清篱的脸出现时,她暗自舒了一口气。洛清篱与她对视片刻,然后转身吩咐狱吏:“你们先出去吧。”
“这……”左右狱吏面面相觑了,小心地询问道,“大人私下见疑犯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洛清篱扬了扬眉,“你们不要忘了,陛下钦点主审此案的人可是本官。”
狱吏闻言,互相使了个眼色,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只剩他二人留在原处。
洛清篱看着苏祓,见她一脸镇定,心里的猜测基本都落了定。
“身负他国细作之嫌,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这样的女子本官这是第一次见到。”洛清篱轻声说道,语气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许。
苏祓轻轻笑了一下。虽说这几日身陷囹圄,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也抹上不少灰痕,但她依旧笑得明艳照人。
“听大人的意思,似乎是对民女的身份有了论断了。”
洛清篱也跟着笑了笑:“本官今日来并非想和苏姑娘澄清案情。案情之事乃是公事,公事就应该在刑部大堂上去审。本官之所以屏退众人、私下相见,乃是想问你一件私事。”
苏祓愣了一下,继而微微垂目:“民女知道大人想问什么。局中人无一例外都是棋子,章延泽也不例外。没有他,我自然是接触不到高高在上的煜王殿下和洛大人您的。如果可能,请您转告他,燕安幻境终梦醒,前尘过往不可追。”
洛清篱无语,良久才叹了一声:“世人多不忿,乃是心中执念太深。本官会将姑娘的意思传达给他。”
苏祓微微一笑,垂目拜谢:“有劳大人了。”
既然已经探得她对章延泽的心思,洛清篱便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道:“本官不明白,你们费尽心机到底做的是什么局?”
苏祓莞尔:“大人,这难道不是该在刑部大堂上讯问的事吗?”
被她这么直接堵了回来,洛清篱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若是连堂堂煜王殿下都被卷进这个局,那这件事恐怕就不能在刑部过堂时问出口了吧?”
苏祓迟疑了一下,但依旧咬紧了口风:“民女也只是局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所做之事不过是潜伏在太子身边,获取朝廷的情报而已,并不知煜王殿下的事情。”
洛清篱冷冷地盯着她,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既然如此,姑娘好自为之。明日过堂,还请姑娘好好斟酌一番。”
“没什么可斟酌的,大人问什么,民女如实回答便是。”苏祓说完,对洛清篱施了一礼,然后回身面朝着墙壁,不再说一句话。
见她这般,洛清篱明白再也探不出什么,便转头离去。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永远不需要说的那么露骨。苏祓的态度让洛清篱更加坚信,他们的目标是太子赵弘嘉,而不是煜王赵弘瑀。
堂审果然十分顺畅,苏祓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既然你承认自己是西卫的细作,又蛰伏在太子身边如此之久,太子是否怀疑过你的身份?”洛清篱问道。
苏祓冷笑一声,直视他的眼睛,毫无闪躲之意:“大人,太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会把一个身世不清、来历不明的人放在身边这么多年?”
“你的意思就是太子知道你的身份?”洛清篱接着问道,“既然他知道,为何留着你?”
“为何?”苏祓叹了口气,“民女只是负责在太子殿下和漠凤将军之间传递消息,其余一概不知。若问他为何留着民女,大人不妨直接去问问太子殿下。”
这一番话明显就是要把太子勾结漠凤的事情坐实。洛清篱深知她的意图,便又提醒她道:“你可知方才你那番话的分量?”
苏祓的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还请大人赐教。”
“你的意思是当朝太子和漠凤私下往来勾结?若是不实,你便有诬陷太子的大罪,若是属实……”洛清篱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苏祓跪在地上,微微垂下双目:“是否属实,这就是大人要去查的事情了。”
一旁负责记录的刑部官员看不过去,侧过身子对洛清篱小声说道:“大人,臣看这妖女实在太过狡猾,不动大刑看来她是不会如实招供的!”
洛清篱瞪了他一眼:“事关太子殿下,一定要仔细审理,若是不小心屈打成招,这罪名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那官员见他态度坚决,便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今日便审到这里,先将犯人押回大牢。”洛清篱站起身,两边的衙役大喝一声,然后将苏祓拖起身押送出门。
过堂之事暂缓,洛清篱嘱咐好一应事务便回了太尉府。刚一进门就见吉叔迎了上来:“大人,章将军在揽月阁等着您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洛清篱得了信,加快了步子往里走,刚进书房,章延泽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大人,情况如何?”
洛清篱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苏祓对自己的身份供认不讳。”
章延泽并未暴跳如雷,语气中反而带着几分释然:“她果然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竟没有丝毫推诿掩饰的意思。”
“是啊。”洛清篱点点头,“堂审之时她确实十分镇定自若。一个女子,不管是不是预先谋划妥当,在那样森严的情况下竟然能临危不乱、进退有据,确实不输男儿。不过她能如此从容不迫,恐怕还是因为她已经看透了这个局势的走向。”
章延泽凝神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这确实是漠凤精心准备好的局?那她的目标是谁?”
“她在堂上声称自己是太子和漠凤的信使。”
“信使?那就是太子与漠凤有暗中来往?!”章延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神倏然又黯淡下来,“这个局如此之深,恐怕每一个人在她眼中都如牵线木偶一般,皆是棋子。”
洛清篱听出他话中的感伤,有些痛心地看着他,缓声说道:“她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与你。”
“什么?”章延泽微微拧着眉头,眼中闪着丝丝期待,又带着些许害怕。
“燕安幻境终梦醒,前尘过往不可追。”洛清篱一字一句念道。
章延泽紧紧咬着下唇,眉心不停跳动,似乎在压抑着心中万般思绪。
“前尘过往不可追?”他苦笑着,声音有些沙哑,“也罢,她既是逢场作戏引我入局,我若当真、纠缠不止,倒显得我幼稚可笑了。”
“你若真能这么想,我便稍稍宽心一些。”洛清篱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只是我怕你嘴上逞强,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大人!”章延泽抬起眼看着他,眼眶微红,“末将说过,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坏了大人的事情,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洛清篱无奈地笑了笑。章延泽在自己身边长大,他又怎会看不出他心中的伤痛?
章延泽觉得有些难堪,便转换了话头:“大人,末将今日来是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见他不愿再说,洛清篱便顺着他的话问过去:“何事?”
“这几日陛下深受打击,身体也不是很好。御医局秦邈来看过,开了些方子。末将随他回御医局取药,正好遇上了杜若。”
“哦?”洛清篱似乎想起什么,“我正好想要去会会他,你倒是省了我的事了。那他怎么说?”
“他一口咬定煜王殿下是真的病了。据说这几日煜王妃也一直守在芙蓉阁,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这病来的真是巧。”洛清篱意味深长地说道,眼中的神色越加深沉。
章延泽默默叹了口气:“咱们这位殿下病了好几场,每次病得都很是不同寻常。”
“无妨。”洛清篱微微摇了摇头,“殿下不可能一直躲着我。这次的事情如同晴天霹雳直接砸到太子头上。这样的绝佳时刻,他绝不会永远在装病躺在床榻之上。”
洛清篱将那日堂审时苏祓所言具列为文,上书禀报了崑帝。
不出所料,崑帝暴怒。
堂堂一国太子,竟然与外敌勾结、意图不轨,而且人证言之凿凿,他不得不信。
崑帝让程丘立刻带人将文美人打入冷宫监视起来,不许她与太子有任何往来。文美人虽然仗着是太子的生母,素来张扬跋扈,可毕竟宫女出身,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也没什么深沉心思,一见程丘带人来,立刻软了腿瘫软一滩,任由被人拖进了冷宫。
崑帝再想护着太子,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此刻也只能是恨不得将这个儿子大卸八块,拖出去喂狗。
江山社稷,祖宗基业,竟然成了赵弘嘉争夺权位的筹码,这一点让崑帝几乎气得呕出血来。相比赵弘瑀,他对赵弘嘉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他不是不知道赵弘嘉性格上的缺陷。因为他的善妒和自命不凡,让他完全看不上温和敦厚的前太子赵弘启。虽然赵弘启的死表面上与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可若不是他当年咄咄逼人、挑拨离间,赵弘启也绝不会被逼无奈铤而走险。因为他的贪欲,逼得天雄叶氏举兵发动叛乱,差一点自毁长城。若不是洛清篱临危受命带兵平叛,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所以崑帝一直固执地不让他插足军务,不给他足够的权力,甚至一度想用赵弘瑀来压制他。他本想再约束他几年,让他有些长进,然后再将整个社稷托付给他。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崑帝一定不会容忍他如此胡作非为,早就将他踢下太子之位。
可是崑帝没有更好的选择。
赵弘瑀虽然看起来比赵弘嘉天性正直,某些方面可能更有一些为人君主的风范,但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再加上不在自己身边长大,崑帝对他心中总有芥蒂,或者说是恐惧。他不能确定,若是有一天赵弘瑀知道真相会如何对待自己。
可是现在看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对赵弘嘉的宽容反而成了他变本加厉的理由。他已经等不及,急需借助外界的力量来推翻自己的父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与敌国勾结起来。
与自己打了大半辈子的漠凤,竟然成了赵弘嘉推翻自己的同盟,这一点深深刺激到了崑帝本就脆弱的神经。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一点他绝不能忍。
这边龙庭震怒未息,那边边关军报又快马加鞭呈递上来。
西卫暗中加强了边境守卫,关闭了与天雄往来通商的关口,一副大战在即的阵势。
内外困局形成的强力终于将崑帝压倒了。看完曹晖呈上来的军报,他直接晕倒在了御案之上。
甄皇后听见通报,带上小玉匆匆忙忙赶到宁寿宫,一面仔细照看着崑帝,一面让程丘赶紧去御医局传御医秦邈。
御医局的御医们整整一夜不休不眠,待到东方既白时,崑帝终于缓缓清醒过来。他努力收回视线,用尽全力才看清甄皇后焦急的脸。
“是你啊……”崑帝一手按着脑门,挣扎着想坐起身。
甄皇后赶紧递了个眼神,小玉一步上前,跪在御榻前将几个软垫垫在崑帝身后。
“陛下,再急的事情也比不上龙体的安危重要。”甄皇后忧心地望着他,柔声说道,“还有多少大事等着您去决断啊,您一定要保重龙体。”
说完,她转头吩咐程丘:“快去把煎好的药端来。”
程丘刚要领命,就听崑帝嘶哑着声音吼道:“去把弘瑀找来。”
见他几乎声嘶力竭,甄皇后赶紧劝道:“陛下,您刚刚醒过来,还是不要……”
崑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快去!”
甄皇后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丘。程丘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
“怎么?朕还没死,你们就都不听朕的话了?”崑帝不悦地瞪着程丘,因为头痛的原因,面容狰狞恐怖。
程丘忙不迭地跪下磕头,连连请罪。
适逢宫女送来汤药,甄皇后便接过药盏轻轻吹凉,小心翼翼给崑帝递上一勺。
“这么多年了,陛下的脾气一点都没变,发起火来地动山摇,看程公公一把年纪给吓成什么模样?”甄皇后柔声劝着,“陛下若是因为太子的事而宣弘瑀入宫,臣妾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参与的好。”
崑帝伸着脖子喝下一口,因为难忍其苦紧紧皱了皱眉:“你说这话是何意?”
甄皇后有些哀怨地看着他,言语间竟有深深的不舍:“他若是参与了,难免会引来流言蜚语。一些人别有用心地妄加揣测、添油加醋,到时候父子兄弟互相猜疑,弘瑀他身在其中,又如何自处?”
见她神情凄怆,崑帝知道她是想起了赵弘启,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语气也缓了下来:“朕明白……朕以前之所以对弘瑀这样苛责,就是因为害怕他们兄弟俩被人利用。”
“往大了说,太子关系到国本社稷。可事实上,这不还是天子的家事吗?自家孩子犯了错,父母好好管教就是……”甄皇后说着,因为忆起往事心情沉重,眼眶也红了。
“是啊,弘嘉是朕的儿子,朕对他还不够好吗?他竟然做下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朕……”
眼见崑帝又要发火,甄皇后赶紧安抚下来:“太子如此聪明,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怕是有人教唆。陛下也不要着急,自家孩子做的错事总能查得清清楚楚。来,先喝药,龙体要紧。”
崑帝重重叹了口气,喝了两口就把药推到一边:“这药太苦,朕喝不下。”
见他如小孩一般闹脾气,甄皇后竟忍不住笑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初臣妾照顾弘瑀时,他也是怕苦怕得要命,每次喝药都要哄着骗着才肯喝下。他一见到臣妾端着药,整张小脸脸就皱得跟什么似得……”
崑帝一愣,犹豫着问道:“你说……弘瑀和朕很像吗……”
甄皇后微微笑着吹了吹汤药,又递了过去:“亲父子哪有不像的?”
崑帝看着汤勺又不自觉皱起眉,抬眼看见甄皇后坚持的眼神,只好默默喝了下去。
好容易喝完药,崑帝缓了口气,可心内的愤懑依旧难平:“朕早就跟他们两个人说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甄皇后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拉住他颤抖的手:“孩子们终有一天会明白您的苦心。”
崑帝悲哀而自嘲地苦笑一声:“只怕要他们到了朕这个年纪才能明白了。朕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若不是被一群大臣们满嘴江山社稷地吵吵,朕也不至于对弘启那般严厉……”
听到赵弘启的名字,甄皇后不禁怔了一下。她举袖轻拭泪水,忍着心中悲痛说道:“逝者如斯,往事不可追,多想无益,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崑帝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鬓:“这么多年了,是朕对不住你。”
崑帝毕竟是天子,即使有错也不可能轻易道歉。他方才那番话虽然委婉,却已经表露出与甄皇后冰释前嫌的心意。甄皇后听出了这个意思,一时百感交集:“陛下不要这么说,臣妾与陛下是夫妻,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寻常人家过日子还会拌嘴吵架,更何况是天家?”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崑帝心中顿觉宽慰:“朕知道你性子温和,受了委屈也只是自己闷着。”
甄皇后笑了笑:“有弘瑀总来看臣妾,臣妾也不再怨天尤人。”
崑帝闻言,手一僵,停在半空。
他默默点点头,低声说道:“或许朕真的是对他太苛刻了。你说的对,这是朕的家事,既然是家事,还是不要让外人插手的好。”
程丘赶到煜王府的时候,赵弘瑀正斜倚在书房的竹榻上看书。他身上搭着一条锦丝薄被,只着了一件软绸的白色里衣,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听见通传,他将手中的书简轻轻放在一边,掀了被子就要下地:“什么事这么紧急?大热天还有劳公公亲自跑一趟?”
“哎哟我的殿下啊。”程丘颤巍巍地几步迎上去扶住他,“看看这脸色,真是让老奴心疼。”
“公公,让奴才来吧。”欢招小步趋前,搀过赵弘瑀,扶他回去坐好。
程丘一脸为难:“老奴也知殿下大病初愈,不忍心折腾殿下。可是陛下他着急见您,您看……”
“父皇要见本王?”赵弘瑀轻轻咳嗽几声,“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啊?”程丘低着头,可怜巴巴地答道,“昨日陛下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情气得晕了过去,御医们伺候了一夜,刚刚醒过来就要见您,皇后娘娘劝了半天也没劝住。”
赵弘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问道:“太子殿下的事情不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吗?父皇也知晓此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晕了?前几日父皇见过何人?”
事情紧急,程丘也不敢隐瞒:“陛下见了洛清篱大人……对了,镇西将军还呈上来一份军报。陛下看完之后就晕了过去。”
“洛清篱可是来禀明案情的?”赵弘瑀又接着问道。
“是。”程丘点点头。
赵弘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缓站起身对欢招说道:“替本王更衣,本王即刻进宫。”
一行人飞速赶到宁寿宫宫门口,章延泽远远看见赵弘瑀,便快步迎了上来。没想到赵弘瑀只是极快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别处。
“殿下,陛下已经等您多时。”章延泽拱手请道。
“好。”赵弘瑀只说了一个字,便一股脑往里奔去。
待行了跪拜之礼,赵弘瑀才抬起头来。只见崑帝倚靠在床榻上,双眼紧闭,脸色泛着青色,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很多。甄皇后侧身坐在榻边侍奉,赵弘瑀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们都出去。”崑帝推开甄皇后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
“是。”甄皇后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身,带着小玉行了礼便往外退去。与赵弘瑀擦将而过时,她极快地朝他微微点头,眼神坚定。
赵弘瑀心领神会,便继续跪在原地,等所有人都退出殿外,他才开口唤了一句:“父皇。”
崑帝微微睁开眼,轻轻抬手示意他近前。
赵弘瑀撩起衣摆站起身,走过去跪在崑帝面前。
“听程丘说你也病着,就不要跪了。”崑帝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拍了拍御榻,“坐这里。”
“是。”赵弘瑀应承道,然后起身坐在榻边。
崑帝看着他,一脸的伤心欲绝:“弘嘉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之前朕警告过你,让你不要插手干预,朕不是偏袒谁,而是害怕有些人会心怀不轨,借机兴风作浪,让你们兄弟二人刀兵相向。”
“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所以儿臣这段时间都待在府中,不曾见过朝中任何大臣。”赵弘瑀答道。
“朕都知道。”崑帝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可是现在情况突变,那个歌姬招认了,不但承认自己的细作身份,还供出太子和漠凤一直私下有往来,密谋不轨。”
说到这里,崑帝忍不住胸中愤懑之情,剧烈咳嗽起来。
赵弘瑀站起身,轻轻替他抚着后背。崑帝咳得太厉害,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涌。
“你……坐下……”崑帝拉着赵弘瑀的胳膊猛地一拽,让他重新坐下。
“父皇还是不要动气为宜,要保重龙体。儿臣认真听着,您别着急。”赵弘瑀坐下来,轻声安慰他。
崑帝顾不得自己疲弱的病体,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听着,漠凤现在已经关闭了与天雄接壤的通商关口,调兵遣将囤集重兵于边境,情势十分危急。”
“什么?”赵弘瑀大惊,“漠凤已经陈军边境?”
“朕本来还想让洛清篱去彻查弘嘉的案子,以防有人栽赃陷害。可如今这情势来看,弘嘉刚被抓,漠凤就立刻有所行动,这还不够清楚吗?”
“或许……”赵弘瑀低着头思忖着说道,“或许这里面还有隐情。太子如此精明聪慧,他怎么可能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那个歌姬既然是细作,必然两面三刀、左右逢源,单凭她的话不足为信……”
“一面之词自然不可信。”崑帝打断了他,“可事实证明,连漠凤都掺和了进来,太子的能耐真是大了啊。”
“父皇,事关太子,牵连到宗庙社稷,还是稳妥慎重一些的好。”赵弘瑀神色严峻地望着崑帝,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漠凤此人阴险狡诈,儿臣想亲自去一趟天雄。一来可以实地探查一下西卫的军情,二来……太子的事情,实在错综复杂,儿臣想去一查真相。若真是有人暗中陷害太子,或许还有机会可以替他一证清白。”
崑帝闻言,似乎很是震惊:“若是有人陷害太子,你真的愿意为他证明清白?你不怕身陷其中左右为难无法自保?”
赵弘瑀笑了笑,坦然说道:“儿臣明白,身为皇子,此时一举一动都极其敏感。可是父皇,儿臣不仅是您的儿子,更是大殷朝的臣子。这件事关系到朝局安宁,如此危局,儿臣心中只有大殷社稷安危,别无他念。”
崑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他的眼眸。过了许久,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母后劝朕,说把你牵扯进来怕你为难,朕也犹豫不决。听你此言,知你心有大局,朕很是欣慰。”
赵弘瑀闻言,立刻起身跪在榻边:“太子一案朝中谣言四起,父皇身居宫中,不知外面流言是如何汹涌。如今西卫又大军压境,若是不能查明真相、制止流言、稳定人心,那么后果将无法想象。虽说此事交给洛清篱是最合适不过,可是面对西卫的咄咄逼人之势,他必须坐镇京师,一方面应对西卫军情,另一方面还要提防南秪趁火打劫。”
崑帝微微欠了欠身子,托了一把赵弘瑀的胳膊,让他起身:“你倒是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因为有前车之鉴,朕一直害怕你与太子之间会不和。朕之前对你有些严苛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儿臣不敢。父皇的苦心,儿臣都明白。”
“你能明白朕便放心了。”崑帝拉着他,心中却是无比沉重,“太子的清白,大殷朝的安危,朕就全都交给你了。”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