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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露头角 如影相随
回到自己帐中,赵弘瑀来回踱步,刚想喝点水,桌案上的茶壶里却是一滴水也没有。他顿时怒火上窜,砰地一声把茶壶扔在地上。
“人呢?水呢?”
帘外卫兵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捡起茶壶:“殿下息怒,小的这就让伙房的人送水来。”
赵弘瑀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挺没意思,一个人坐在帐中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帘外窸窸窣窣有人说话,似是伙房的人送水来了。
果然,不多时,一个人端着茶壶、茶盏掀帘进来。
“殿下请用茶。”那人躬身低头慢慢把茶盘放在了桌案上。
“知道了。”赵弘瑀站起来,拿过茶壶直接就要往嘴里倒,“你下去吧。”
“殿下这么大的脾气,伙房可是没有人愿意来伺候您的。”那人躬身再拜,就要退出去。
赵弘瑀愣了一下,突然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先生!你怎么来了?”
“欢招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你杀敌去了,一副你要为国捐躯的口气。还说什么思远崖之约未兑现,跟交代后事一样。”洛清影好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还能狠着心不跟来看看?”
“就知道先生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徒儿的!”赵弘瑀拉着他坐下,倒了茶水递给他,“你怎么去了伙房?这一路夜以继日地行军,先生该要累坏了。”
“我这身子断然是提不了剑、耍不了枪的。做个伙夫,趁着端茶倒水的机会才能接近你啊!”
“不行!伙房里每天烟熏火燎,我得赶紧把你调到身边做个亲兵。”
洛清影摇摇头:“我这次是背着父亲和兄长来的,如果调到你的营帐,难保不被兄长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在伙房待着,有事情你传我来即可。”
赵弘瑀还想坚持,洛清影打断了他:“将士们浴血沙场,餐风露宿,为什么我就不能呢?你可不要小看了我。”
“可是……”
“我有护身符,一定没事。”洛清影见他依旧犹豫,便笑着说道。
“什么护身符?”
“就是它。”洛清影从衣襟内拿出一物,赵弘瑀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见过的青丝相连的两片玉珏。
“听父亲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护身符。有它在我一定会逢凶化吉。”
“原来这是伯母的遗物,难怪你这么仔细收着。”赵弘瑀恍然大悟,知道拗不过他,也就不再坚持,“好吧,听先生的。”说完,却又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洛清影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仔细摸了摸。
赵弘瑀狡黠地看着他:“没什么。只是……先生终于不自称‘臣’了。”
“没个正经。”洛清影瞪了他一眼,“好了,说正事。你为何发火?”
赵弘瑀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洛清影听完以后,若有所思:“这么说,兄长是让你在军中待命。”
“可是,我是副将啊!连张俭都有任务,为什么我没有?就因为我是皇子?!”赵弘瑀灌了一大口水,说得急了,差点呛着。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
“嗯……”赵弘瑀撇撇嘴,知道自己这火发的确实没什么道理,军令如山,在军中他只能听从上将军洛清篱的命令,“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沉不住气。可是……”
“我懂你的心情。”洛清影点点头,并没有反驳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兄长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
“我想,确实因为你的身份,他不敢贸然派你去执行任务。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说明兄长目前对战局还没有什么把握。”
“是啊,他要我在帐中随时待命,说是等曹晖的探子回来方可行动。”
“打仗不是斗气,也不是凭着一腔热情就去厮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可是现在我们对叛军的情况知之甚少,这个时候做什么决策都是错的。”
“叶洵手下的十万天雄军叛乱,战事紧急,还要处理穆州的水患和暴乱,父皇匆忙之间只调了六万军马。六万对十万,确实不容乐观。况且洛清篱也是首次带兵出征,谨慎一些是应该的。是我鲁莽了。”赵弘瑀听了这话,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很明显,叶之雄和陆奇之间一定有罅隙。我想,兄长应该是想利用这一点。”
“如果可以把陆奇争取过来,那我们面对的叛军就会少很多。”
“嗯。大军远道而来,再加上国中水患,粮草辎重的供应应该坚持不了太久。我想,如果真有一场鏖战,兄长应该还是会选择速战速决。”
“我懂你的意思。”赵弘瑀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我答应你,不再乱发脾气,好好配合洛清篱。”
“好。”洛清影抬头看看帘外,“我该走了。若要找我,就说找伙房的阿七。”
“嗯!”赵弘瑀点点头,“军中艰苦,先生要好好保重。”
“放心。我会活着等你回去,兑现思远崖之约的。”洛清影笑了笑,便退了出去。
两军竟然就这么默默隔了几十里地对峙了两天。
赵弘瑀有点沉不住气,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又不能总是召洛清影来,只能来回在帐中踱步,坐立不安。
这日傍晚时分,洛清篱派人将赵弘瑀请到大帐。赵弘瑀一门去,看见张俭、曹晖早已到了。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赵弘瑀看着他眼熟,曾在殿前司见过,应该是洛清篱的牙将。
“殿下!”那几人对着赵弘瑀抱拳施礼,而后洛清篱示意四人坐下。
待人坐定,洛清篱冲曹晖点头道:“你先说说情况吧!”
“是!”曹晖起身说道,“末将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大概情况已经清楚。如无意外,叶洵应该是被逼谋反。这次叛乱的主谋是叶之雄。”
曹晖顿了顿,洛清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前几年,叶洵曾经上疏陛下,说自己常年征战,伤病缠身,无法再继续担任天雄军的将军,希望陛下可以放他归乡养老。陛下体恤他为国征战一生,劳苦功高,同意了他的请求。只是一时还找不到合适人选代替,便让叶洵再坚持几年。叶洵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为其子叶之雄,二为陆奇,在抗击西卫的过程中,皆是军功卓著,所以都有机会成为下一任镇守天雄的将军。”
“这么说,这两人早已不合?”洛清篱问道。
“是!这两人近年来在军中暗自培养势力,叶之雄仗着自己是叶洵的儿子,飞扬跋扈,明着暗着打压陆奇,两人明争暗斗,军中也被折腾的乌烟瘴气。年前叶洵曾大病一场,据说一直没能康复。”
“叶洵重病未愈?”洛清篱一惊,复又了然道,“是啊,年前依稀听父亲提起过,说叶洵久病不起,向陛下多次请辞,而且还推荐了继任人选。”
“是!”曹晖点头,“确有此事!而且叶洵将军提出的继任人选就是陆奇。”
“这么说,叶之雄为了排除异己、争夺权力,很有可能盗用帅印,勾结西卫,进而谋反。”赵弘瑀依着曹晖的话推测道。
“殿下圣明!而且臣估计叶洵对此事应是有所耳闻,所以这次才会明确提出让陆奇接掌军权。”曹晖冷笑一声,“可惜啊,西卫并不是真心助他,只不过想趁乱劫掠点钱财。听闻我大军西行讨伐,竟寸步未动。”
“即使叶之雄有帅印在手,这陆奇怎么会如此听话?”赵弘瑀不解。
曹晖冷哼一声:“很简单!因为陆奇妻儿全部被叶之雄扣押在天雄关。”
洛清篱闻言叹息道:“叶氏镇守天雄多年,远离朝廷,势力极大。时间久了,难免会居功自傲,有割据为王的念头。叶洵请辞,叶之雄又难以继任。权欲熏心,他勾结外敌,铤而走险。朝廷大军已至,他却以陆奇家人性命作为要挟,逼他造反,让他孤军攻打崇固。崇固险而难攻,陆奇为求自保只能退守泾函。且西卫也无非就是想趁我大殷内乱占点便宜。大军一来,他们自然便会鸟兽散。”
赵弘瑀想起洛清影的话,不住点头:“叛军虽号称十万,但分崩离析,如同散沙。对叶之雄和陆奇,我们可以区别待之。”
洛清篱看向赵弘瑀,眼中说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的情感:“如今敌我情况已明,诸将须得各领其命,赴汤蹈火,保佑我大殷社稷!”
“是!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赵弘瑀、张俭、曹晖齐声跪下。
“曹晖,本帅命你即刻领兵一万,围攻泾函。”
“是!”
“你只在泾函之外扎营,不要与其正面交锋,只要做出攻城的气势即可,气势越高越好。另找一善辞令之人写好讨伐檄文,每隔一个时辰便派人念一遍,晓以大义,动其军心,尽量拖住他。”
“末将领命!”
“张俭,我给你五千人马,另有崇固一万五千将士,共计两万。紧闭城门,尽守崇固城。除非见我帅旗,否则任何人不准入城。”
“是!”
“赵弘瑀!”
“在!”
“本帅拨给你三万精锐之师,命你即刻启程,连夜奔赴天雄关。你的任务有二,一是找到叶洵,二是救出陆奇妻儿。一旦救出,即刻将人送往泾函关,交由曹晖处理。剩下的将士,随本帅围住出川,不求战,只求将叶之雄困在此地。”
“是!”赵弘瑀抱拳领命。
“曹晖、张俭,你二人即刻出发!”
“是!”二人起身,快步退了出去,帐外顿时人叫马嘶,脚步声一片。
“殿下。”洛清篱示意赵弘瑀起身。
他早已将地图挂在帐中,如今便是要带着赵弘瑀做一些交代。
赵弘瑀走了过去,洛清篱盯着地图,举手而指:“殿下请看,天雄关地势险要,尚申山蜿蜒至此,西据西卫,东置雄关,如果强攻,胜算不大。天雄关在尚申山东侧山麓,地势西高东低,西边的城门是一个突破口。殿下可以率大军正面攻城,拖住天雄大多数军力,另派一支轻骑从北边的山口绕到西边,顺势而攻。东西夹击,必能破城。”洛清篱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将每一处仔细为他指了出来。
“这么说,攻城的时间可以定在晚上。有夜色作为掩护,偷袭西城门应该更为容易。”赵弘瑀颔首,“我只怕西卫听得消息会前来援助,到时我便要兵分两处,难免牵制兵力。”
“嗯。”洛清篱点点头,“西卫这次本来也没打算趟浑水,贸然援救的可能性也是不高。以防万一,你派五千人马伏于尚申山的驿道隘口,一旦来援,便伏击之。只要天雄一破,西卫便会不战而退。”
说完,洛清篱顿了顿,又郑重叮嘱道:“我派章延泽辅助你,他虽年轻,但是胆大果敢,是指挥突袭的上佳人选。你现在出发,明日傍晚时分可以到达天雄。你定要赶在西卫有所行动之前完成破城的任务。兵贵神速,明日夜袭,应为最佳之选。”
“末将章延泽听殿下差遣!”章延泽上前一步,向赵弘瑀施礼。
赵弘瑀抬手示意他起身,继而向洛清篱抱拳立誓:“上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不负使命。”
“好!“洛清篱的言语中尽是铿锵之意,“记住,你这一役乃是全局之关键,时间紧迫,只可智取,不可乱来。我只给你两日时间,后日一早,天雄必破。战场瞬息万变,一切靠你自己。只愿这些年侯爷没有白教你。”
赵弘瑀顿了顿,又拱手道:“我绝不会让舅舅失望。”
说罢,他带着章延泽退出大帐。
领兵出营之际,赵弘瑀突然想起洛清影还在伙房。但军令如山,他没有时间再与他多做商量,只好带着人马向西狂奔而去。
一夜一日的急行军,赵弘瑀终于到了天雄关。
他下令在关外直接安营扎寨,亲自挑选出设伏的五千精兵,西路偷袭的五千轻骑,两路人马按照既定路线悄然出发。而后,又派人在营前扎上拒马,铺上铁藜棘。
章延泽不解,问道:“殿下,这拒马、铁藜棘乃是行军打仗防守时所设的障碍,如今我们要迅速夺城,为何要设置这些东西?”
赵弘瑀轻挑嘴角:“本王就是要迷惑对方,让他们以为本王初上战场,不敢应战,胆怯而转用守势。这样一来,对手放松了警惕,我们的夜袭才会更加容易。”
章延泽大悟:“殿下果然想的周到!”
赵弘瑀大笑:“你们是不是真的认为本王是一个骄奢的酒囊饭桶?”
“末将不敢!”章延泽一惊,以为赵弘瑀要发火,连忙跪下请罪。
“本王说笑而已!”赵弘瑀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本王虽长于军中,但从未真正领军,你们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说完,他又看向远处的天雄关城楼:“但是,这一仗之后,本王希望你们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一切都在按照赵弘瑀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夜幕降临,将士们稍事休息。
赵弘瑀坐镇中军,下令两万将士集中力量开始攻城。
天雄关内的叛军措手不及,仓促之下匆忙迎战。
但天雄关毕竟是西域雄关,地势极险,赵弘瑀的军队打得很是艰难。
天雄守军用乱箭、滚石阻止攻城。几个时辰过去,天雄关依旧难下。
赵弘瑀有些着急,冲开中军,亲自指挥着将士们继续攻城。主将率先垂范,将士们也受到鼓舞,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火光漫天,杀声震动云霄。防守之势转弱,少数将士趁机搭好云梯,开始攀墙夺城。
叛军集中力量,乱箭射击。极度慌乱中,一发利箭冲着赵弘瑀直接射来。
“殿下小心!”章延泽眼明手快,一下扑过去护住赵弘瑀。
箭矢正好射中章延泽的左臂。
“你!”赵弘瑀大惊,急忙扶住他。
“殿下无恙就好!”章延泽忍着痛,迅速折断了箭矢,“殿下勿慌!只管在中军督战!前方由末将负责!”
说话间,西方天空亮起一束烟火。
“快看!西城门已破!”赵弘瑀指向西边大喊。
突袭小队出发前,赵弘瑀吩咐,一旦攻破西城,便以烟火为号。
“西城门已破!天雄关已破!将士们!给我冲!”章延泽迅速上马,大喊着向城门方向冲去。
将士们受到鼓舞,信心大增。城内叛军听闻西城门失守,不知所以,也跟着大叫“城门已破”。不待多久,便纷纷缴械投降。
城门已破,收拾剩下的残兵败将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章延泽带着一百多号人马率先冲进了叶洵的军府。守卫之人见大势已去,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缴械归降。
“章将军,后院有情况!”士兵匆匆来报。
章延泽闻言,立刻赶了过去。
后院偏厅设有一座灵堂,叶洵的棺柩停放其中。灵堂之内,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着素服的妇人和孩子。那些人见到章延泽等人冲进来,立刻吓得搂作一团。
章延泽一惊,正欲质问,赵弘瑀大步跨了进来,横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章延泽令将士们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并押着府中下人确认了棺内确实为叶洵尸身。
赵弘瑀收起剑,看着叶洵的牌位说道:“原来叶之雄为了夺权,竟然隐瞒叶洵死讯,隐而不发,假传将令,勾结外贼,真是狼子野心!”
“殿下,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找到陆奇的家人。”章延泽环顾四周,提醒道。
“报!”门外一将士飞奔而入,“启禀殿下,陆奇将军的府中并无一人!”
“无人?!”赵弘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上将军有令,必须救出陆奇家人!章延泽,你马上带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章延泽刚要领命,地上一个妇人爬了过来,对着赵弘瑀就是一顿磕头:“将军,奴婢就是陆奇的妻子,这些都是陆府家眷!求将军救我们!”
赵弘瑀拉起这妇人,问道:“你们都是陆奇的家人,却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也不知。叶将军让我们为老将军守灵,并派人严加看管,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这些都是陆府的人?”
“是。”
章延泽上前将妇人扶住,赵弘瑀接着问道:“那叶府家眷呢?”
“奴婢不知。”陆夫人拉住章延泽,哭啼不止,“听看守的人说,叶家的人早已经不在天雄关了。”
“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
赵弘瑀若有所思,继而下了令:“如此看来,叶之雄早已做了赌注,将家眷全部带走了。章延泽,本王派你领一千轻骑即刻护送陆夫人去泾函参军曹晖处。”
“是!”章延泽扶着陆夫人,“夫人,请您随我出发。”
“可是……”陆夫人看着地上仍旧哭啼不住的家人,“夫君并无谋反之意,也不愿与朝廷作对。只因叶之雄以我们作为人质相要挟,夫君才不得以而为之……”
“夫人放心。”赵弘瑀看出了她的担忧,宽慰道,“陆将军被叶之雄逼迫谋反,实非他所愿。如今你们已得自由,就应即刻告知陆将军,劝他归降。你且随章将军速去,本王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陆府家眷。”
陆夫人噙泪看着赵弘瑀,欲言又止。
最后,她似下了狠心,一扭头跟着章延泽出了门去。
待章延泽与陆夫人离开,处理完府内之事,赵弘瑀立刻传令大军集合,清点双方人数。命三万人马留守天雄,提防西卫东下骚扰。安定妥当,便带着剩下的一万多人马立刻赶赴出川,与洛清篱汇合。
赵弘瑀心里明白,他已经漂亮地完成了洛清篱交给他的任务。而陆奇本就是被逼谋反,如今见到陆夫人和家眷俱已安然无恙,必定会率军归顺。
叶洵既已死,唯一要对付的只有叛将、也是此次事件的主谋——叶之雄。
入了营,赵弘瑀下马,直接冲进了洛清篱的大帐。
洛清篱端坐帐中,看起来已经等了他很久。
“先锋已将天雄的详情告知本帅。我只当叶之雄挟了叶洵,没想到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未及赵弘瑀开口,洛清篱已经站了起来,“殿下几夜未眠,可先去休息片刻,养精蓄锐,待曹晖传来消息,即刻攻城!”
“是!”赵弘瑀抱拳领命,“末将已于天雄布防,西卫应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曹将军收复泾函,便可集中兵力与叶之雄做个了断!”
赵弘瑀虽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却一点困意没有,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到洛清影,把这场仗详详尽尽地说与他听。
入了营帐,他唤来卫兵,差其找来伙房的阿七。
洛清影刚进门就被赵弘瑀一把拽住,拖到榻上坐好,前后猛摇:“先生!我胜了!我胜了!”
“殿下大破天雄的事已经传遍军中了。我早就知道啦!”洛清影笑着扯掉赵弘瑀的手,“你若再摇,我便要散了。”
“哈哈!”赵弘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心着急要告诉你,没伤到你吧?”
洛清影笑着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他。赵弘瑀一夜恶战,又是几夜没睡,脸上、战袍上全是泥渍、血渍。
“先生,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别乱说话!”
“真的!”赵弘瑀一脸委屈,“攻城的时候我差点中了流矢。幸亏章延泽反应的快救了我。”
“你受伤了?让大夫来看过了?”洛清影看他那个表情,再看他满身污渍,昨夜苦战确实应是险象环生,不禁紧张起来。
见洛清影担心,赵弘瑀不禁又得意起来:“没事没事!我是有神佛庇佑之人,而且还未兑现与先生的约定,死不了!”
“唉。”洛清影无奈摇头,“这一身孩子气,哪里像是领军打仗,征战杀伐之人?好了,我还是先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清洗一下,你什么都别说,好好休息,估计等曹晖消息传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洛清影打来热水,将布巾浸湿,递给赵弘瑀。
“先生,可我还是不明白。”赵弘瑀草草擦了把脸,“叶之雄为何要反?难道权力的诱惑力真有那么大?”
“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更有体会?”
赵弘瑀不吱声,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洛清影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所有人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但最后选择的道路却不尽相同。关键在于自己的心。”
“那先生会怎么选呢?”
“我?”洛清影不解其意。
赵弘瑀看着洛清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皇室看似风光无限,却是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地方。我生于此,长于此,很多事情非我所愿,却又不得不为。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太子不能容我,先生会弃我而去吗?”
洛清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赵弘瑀在他面前的大多数时候都表现的像个天真无忧的少年。但洛清影心里十分明白,他绝非看起来那么单纯良善。天家贵胄,他若简单,必然无法生存。
可是,他愿意在自己面前不设防备。洛清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教他什么,但他却执拗地要拜自己为师。
也许,他真的太孤独,所以才会抓着自己,如同救命稻草。
“先生?”赵弘瑀见洛清影走了神,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先生长我几岁,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不自觉地把先生当作我的兄长。也许是我想多了,先生若觉得我是个麻烦,尽可以离开,我必不会为难。”
“我怎么会觉得你是麻烦?”洛清影回过神来,笑了笑,“在他人眼中,我又何尝不是一个麻烦?”
“先生……”
洛清影看着赵弘瑀黯淡下去的眼眸,知道他又在担心自己,便振作起精神来强扯出一丝笑意。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洛清影的心中总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哀伤。虽然他身份高贵、虽然他锦衣玉食,可洛清影能看的出来,他并不开心。那些所谓的放荡不羁和大大咧咧其实都只是他精心为自己设计出来的一个假象,在这厚重的伪装之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却看不清楚。
可洛清影明白,自己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撒手不管的。或许就如他所说,他没有朋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我不认识什么太子,也不想做什么王公将相,流芳百世。你拜我为师,或许只是你一时兴起玩闹而已,可我却当了真。何况,方才你说你把我看做兄长,我便更无推脱的理由。为师或为兄,皆是一辈子的事。你如此看我,我必不能让你失望。”
赵弘瑀看着洛清影,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他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有兄弟,但兄弟却视他如仇敌。
而眼前这个人也同样如此,虽生于世家,却被兄弟所不容。
也许他们的境遇太过于相似,所以才会对眼前之人一见如故,甚至可以一反常态毫不设防。赵弘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轻易相信他,但他却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愿意好好去珍惜的一个朋友。
赵弘瑀开心地笑着,他从未像现在这般信心十足,愿意全心付出地去认真做好一件事:“先生,你如此全心待我,我便是豁出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洛清影一怔,然后笑了笑,转身又搓了把热布巾递给他:“护我之前,先把自己的脸清理干净。”
赵弘瑀刚打完人生第一场胜仗,完全没有睡意。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便有卫兵来报,说是洛清篱请赵弘瑀过去,曹晖不费一兵一卒已经平了泾函。如今天雄已定、泾函收复,叶之雄将全家老幼都带到了出川,必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既然已经没有任何招降的可能,洛清篱下令全军整合,即刻攻取出川。
出川也是一处险关,虽无尚申山之险,但沔水自西向东绕关而过,城墙坚固高耸,易守难攻。
大帐外,洛清篱与诸将已经整装,旌旗招展、万马嘶鸣。他将人马分为左中右三路,左右路分别由赵弘瑀、曹晖领军,中路大军由洛清篱亲自坐镇。有了前面两场胜仗的铺垫,将士们军心大振,迫不及待要踏平出川。
洛清篱点头示意,章延泽颔首,登上高台,令旗一挥直指出川。
左右路军一排排将士黑压压举盾前行,掩护中路撞车向城门冲去。
出川城楼上顿时万箭齐发,如雨般射向攻城的大军。大军虽有盾牌作为掩护,但是守城叛军抱定鱼死网破的决心,大军迟迟攻城不下。
这边大帐之中,洛清篱坐定,握紧双手,眉头紧皱。时时有卫兵进帐来汇报战况。
“上将军,叛军顽固抵抗,我军损伤惨重啊。”章延泽一脸是血地冲进大帐,“是不是先停下攻城,再做计较?”
洛清篱沉痛焦灼,却又无计可施,蹭地起身大声喝道:“下令全军停止攻城!速令赵弘瑀、曹晖前来。”
“是。”
赵弘瑀和曹晖进得大帐,皆是满身血污。
“你们可有人见到叶之雄?”洛清篱问道。
“叶之雄并未亲自率军抵抗。”曹晖答道。
洛清篱有些焦灼:“攻城不下,如此一来,我军远行征讨,粮草辎重供应必有困难。”
赵弘瑀不解:“可是出川自己的粮草也坚持不了太久啊。”。
“殿下有所不知。”曹晖答道,“叶之雄在此之前就将天雄、泾函的粮草全都押送出川,这些东西足够他们撑上好几个月。到那时,我们早就断粮了。”
赵弘瑀闻言,急上心头:“上将军,末将愿意率军趁夜突袭出川,求得速战速决!”
“不可。”洛清篱断然拒绝,“叶之雄不比天雄守将,他抱定必死之心,即使夜袭,胜算也不大。”
“那如何是好?战也不是,守也不是。”赵弘瑀有些焦躁。
“两军对垒,岂能意气用事?”洛清篱皱眉看着他。
赵弘瑀突然想起洛清影也说过类似的话,只好低了头不说话。
“若说叶之雄为了权力可以如此决绝,他手下将士为何竟然也愿意与他一道死守孤城?如果真如之前探子所报,叶之雄是一个阴险狡诈,醉心权力斗争之人,这根本就说不通。”洛清篱摇摇头,“无论如何,这战事不可再拖。”
洛清篱让三人各自回营,严阵待命。
赵弘瑀心里着急,着人匆忙找来洛清影。
“先生,战况胶着,洛清篱也没了主意,你说怎么办?”洛清影进了帐,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赵弘瑀一把抓住。
洛清影瞪了他一眼:“你这急脾气怎么又犯了?”
“我是心里着急。”赵弘瑀松开他,“大军粮草供应有问题,拖得越久,胜算越小啊!”
“既要速战,必用巧。”
“先生有妙计?”赵弘瑀眼睛一亮,忍不住又抓住他的衣袖。
“你先松开,我再说。”
“哦。”赵弘瑀松开手,恭恭敬敬站着。
“大军有现成的千军万马,为何不用?”洛清影反问道。
“千军万马?”赵弘瑀不解,“在哪里?”
洛清影笑而不语。
“噢!”赵弘瑀突然一拍脑门,继而又抓住了他,“先生是要水淹出川?”
“出川城墙虽高,但多以夯土累积而成,你可去向兄长请命,派兵趁夜挖一道沟渠,将沔水引向出川城。沔水自西而东绕城而过,顺地势从西边冲开城墙。守将若是发现,必会阻拦,到那时可派出两队人马,一队弓箭手在渠口,集中力量掩护挖渠,同时阻止叛军加固城墙;一队人马佯攻东城,做大声势,让叛军东西不得相顾,被迫分散兵力。”洛清影一边说一边不经意拍去赵弘瑀的爪子。
“嗯!好!我这就去向洛清篱请命!”赵弘瑀大悦,急急出门,“先生且在军中等我的好消息!”
“哎!”洛清影还想再嘱托一些,话未开口,他已消失在军帐外。
赵弘瑀赶到大帐,章延泽正在帐中向洛清篱汇报什么。赵弘瑀觉得这两人面色沉重,似有难解之事。但转念一想,估计是因为军情胶着的僵局而忧心,便也没有在意。
洛清篱听赵弘瑀说完计划,默不作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赵弘瑀被盯得心里发毛,也不知洛清篱心里在做什么盘算。
良久,洛清篱缓缓开口:“殿下是刚刚想到的计划吗?”
“呃……”赵弘瑀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战事拖延,方才一时郁闷出了营帐,见到城前沔水浩浩汤汤东去,突然想到了此计。”
“是吗?”洛清篱微微挑眉,负手而立,“看来殿下果然是有神佛护佑之人,如此方可处处化险为夷。”
赵弘瑀不解此话何意,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章延泽开口替他解了围:“上将军,此计确有可行之处。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前去挖渠!”
“上将军,事不宜迟,还请立即下令。”赵弘瑀来不及细想,又恐战局多变,只能硬着头皮向洛清篱请命。
洛清篱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追问,对着卫兵说道,“速请参军曹晖来营,商议攻城之事!”
不多时,曹晖便进得营帐。见赵弘瑀、章延泽皆是神色严峻,行了军礼立于一边。
“适才煜王殿下向本帅提出可水淹出川,助我破城。诸位可有异议?”
曹晖向赵弘瑀看了一眼,继而开口道:“殿下提出的计谋确实可以试一试。”
“嗯,水攻之策确有可行之处。”洛清篱点头,“章延泽,你带人前去挖渠,引水破城。曹晖,你带上右路军前去围攻城东,依旧和围攻泾函一样,虚张声势,让叛军东西不可相顾。赵弘瑀,你率左路军配合章延泽,挑出一队弓箭手,掩护章延泽挖渠引水,一旦城墙决口便可强攻。”
“是!”三人齐声领命。
洛清篱忽然又问道:“曹晖,上次收服陆奇时写檄文之人还在吗?”
“在!”
“好!你让他即刻写一篇讨伐叶之雄的檄文,要极尽挑衅辱骂之词。写完以后随本帅的中路军前去准备攻打出川南城门。”
曹晖不解:“上将军,既然我们旨在以西城为突破口,南城门又是出川的主城门,叶之雄必是派重兵防卫,我们为何还要去强攻?”
“正是因为南门为出川主门,叶之雄到最后关头必定会亲自压阵,守护此门。叶之雄一日不死,叛军的军心就一日不散。”洛清篱严肃地看着手下三位将领,“只要他出现在城楼,我必射中他。届时无论是否中及要害,叶之雄中箭之事都会引发叛军军心的溃散,到那时我们再从东中西路分别进攻,破城就会简单很多。”
“上将军英明!”曹晖一拱手,“既然上将军已有定论,末将这就去执行任务!
“末将领命!即刻出发!”赵弘瑀和章延泽也领了军令,匆匆出营。
挑了帘帐出来,赵弘瑀看了章延泽一眼:“上次多谢你相救,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章延泽一拱手,答道:“多谢殿下惦念,这点小伤早已无碍。”
“好!上一次是你为救本王而受伤,这一次本王必会竭力掩护你!”
“救殿下乃是末将分内之事,殿下无须多念。末将自会豁出性命去完成上将军吩咐的事情。”
说完,章延泽便退了下去。赵弘瑀眉头微皱,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准备攻城之事。
挖渠之事果不其然被守城的叛军发现,霎时间箭矢如雨般射向章延泽和他的人马。赵弘瑀指挥左路军以盾牌、木幔为武器,紧紧护佑工兵挖渠,木幔中再配以弓箭手,近距离向城墙上的守将射击。有夜幕掩护,叛军死伤不少。
曹晖也按照计划开始了攻城。他让右路军分批进攻,擂鼓大噪。叛军一旦反击便撤下来,叛军一旦稍有懈怠,新一批的将士再进行攻城。如此反复,叛军渐渐疲惫不堪。
天色渐明,章延泽的人马在赵弘瑀的掩护下顺利将沟渠挖好。赵弘瑀继续加强弓箭手射击,保护工兵顺利撤了回来。而后,章延泽率部将阻水的土坝掘开,顿时江水如倾天而泻一般,似千军万马奔腾冲向出川的城墙。
城墙上的守将开始自乱阵脚。
事已至此,叶之雄再也无法藏着不出。
事实上,他在城中早已得到天雄已破、陆奇投降的战报。而今洛清篱率大军来讨伐,他心里十分清楚胜负已定,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东西城全面告急,南城虽无动静,但辱骂声从未间断,守城的将士心中烦躁,士气早已没了。出川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孤城。到最后,他必须和洛清篱做一个正面了断。
他正了正衣冠,提枪上马,飞奔至南城楼。洛清篱见守城将士排阵有变,知道叶之雄终是来了,便下令停止再念檄文。日出东方,城楼下,迎着晨光,洛清篱的军队已严阵以待。东西两城处杀声震天,嘶叫惨烈。
而南城楼处却如此安静,两相对比,竟是相当诡异。
洛清篱见叶之雄站上城楼,迎着光亮眯起双眼。
“洛清篱!你若是英雄,便放马过来,与我一决雌雄!”叶之雄冲着中军大喊,身旁立着他的银枪,一点也没有叛军畏缩的样子,反而有种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
“哼!”洛清篱冷笑一声,“匹夫之勇,何足挂齿?你既带着部下叛变,便该早知如今的下场,胜负又岂是一场单打独斗所能定的?”
“你想说的,不过是我等谋逆,毁了天道纲常。可是,如今的大殷朝,何来的天道?何来的纲常?君主年迈昏庸,少主骄横跋扈残害忠良,这样的朝廷,是你所希望的吗?”叶之雄镇定自若,银枪一指,“父亲软弱,不敢与朝廷斗。我便是舍弃身家,也要与这帮兄弟一起反抗到底!天家昏聩,我便改天换地,再换一个天家!”
一时间,叛军守将摇旗呐喊,响彻云霄。
洛清篱摇摇头,举起龙舌弓,直指叶之雄。弦收箭出,叶之雄应声捂着胸口直直向后摔去。
“大帅射中叶之雄了!大帅射中叶之雄了!”大军嘶吼着,冲向出川的城门。霎时间,杀声震天动地。
这一边,赵弘瑀和章延泽已经成功冲开了一个缺口,万箭齐发,左路军集中力量开始攻城。叛军渐渐心有不济,又被分散了力量,开始溃散。撞车已将南城门撞开豁口,叛军还想负隅顽抗,但已如螳臂挡车。
“给我冲!”洛清篱挥剑高呼,骑着马冲进城内。
出川军府之内火光冲天,先锋来报,说是叶之雄已带着全家老幼投火而亡。
“速速灭火!给我仔细清点,一个都不要漏了!”
出川城内哀嚎遍野,一片狼藉。洛清篱退出城外营中,等待来报。
“禀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叶府三十六口人全部赴火而死。”
“可有查到叶之雄的尸体?”
“叶之雄立握银枪而死,已经找到他的尸体。”
洛清篱重重叹了口气,本想着活捉叶之雄,可是朝中有人并不想让他活着回京。他也不知道叶之雄这么做是帮了自己还是害了自己。如今看来,很多内情都将随着这一把火灰飞烟灭了。
洛清篱急召赵弘瑀等将回营,派曹晖留下清点军资人数,剩下的人马立即整顿,回崇固与张俭汇合。
张俭见到洛清篱帅旗,大开城门。洛清篱大军在崇固城中修整了两日,便准备回京。
休整之时,洛清篱暗中命人押来了陆奇,由他单独审问。可陆奇一言不发,任凭怎么说也不开口。到最后,陆奇只说了一句:“罪臣有内情只可告知陛下一人。”洛清篱便更加确认这件事情背后的云波诡谲,也不再逼他开口,想着一切等回京以后再由崑帝定夺。
洛清篱命人好好看管陆奇及其家人,带回京城由天子亲审。而崇固守将王洎因为盗卖军资,抵抗不力被洛清篱下令砍了脑袋,以儆效尤。
回京的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赵弘瑀遣人去找洛清影,来人却回复伙房并无阿七此人。赵弘瑀心下想着他有可能已经知道大捷的消息,又怕久留军中被洛清篱发现,便提前悄悄回京了。于是便修书一封,告知其自己不日还京,回去以后再去明寂寺详叙,随即令人快马加鞭赶送去明寂寺。
大军回京,崑帝身体有恙,命太子赵弘嘉在明德楼代为迎接洛清篱等人凯旋。太子传圣谕,册封洛清篱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统领马军、步军部,赵弘瑀由郡王晋封亲王,章延泽战功显著又救皇子有功,封为殿前司马军都指挥使。其他诸将各进一级,所有将士皆有赏赐。迎接暨受赏大典结束以后,洛清篱率部进京,准备入皇城谢圣恩,京城民众载歌载舞,夹道欢迎。
赵弘瑀的心思并不在此,他想早点结束这些繁文缛节,跑去明寂寺找洛清影彻夜详谈。
好容易结束了各种仪式,崑帝又设宴接风,诸将都在,赵弘瑀也推脱不得,只好坐在筵席之上喝闷酒。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宫廷聚会,大都是你奉承来我逢迎去,假话连篇没什么意思。尤其是太子在场,更少不得明捧暗讽他几句。
崑帝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席,太子全权代表崑帝继续主持筵席。
赵弘嘉这次意外地没有烦赵弘瑀,只是一个劲儿和洛清篱说着什么。
隔得太远他听不清,只看见洛清篱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听得太入神,没留意到洛清篱转过脸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洛清篱意味深长地与他点了个头,继而转过去继续和太子说话。
大臣们涌上前来纷纷向赵弘瑀献酒,恭贺他旗开得胜又晋得亲王之位。赵弘瑀敷衍回应,眼神却仍瞄向洛清篱和赵弘嘉。
不多时,章延泽上前来与洛清篱耳语一番,洛清篱脸色一沉,与太子匆匆辞别。太子也未加阻拦,任由他去了。
赵弘瑀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被大臣们一再挽留。新晋亲王,又刚刚立下赫赫战功,谁不想攀附一番?
赵弘瑀喝了不少酒,虽自持酒量不少,但也开始头晕目眩。后面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三日傍晚时分了。行军太苦,他又多喝了点酒,一觉便睡到了现在。
“殿下!”欢招见他醒了,忙不迭叫人进来伺候梳洗,“殿下!您可算醒了!您这一觉可是睡了整整两天啊!”
“两天?!”赵弘瑀揉着太阳穴,宿醉之后脑袋嗡嗡作响。
“是啊!”欢招招呼婢女替他擦脸,“程公公派人把您送回来时,吓了奴才一大跳!满身酒气,酩酊大醉,吐了一身!奴才让人给您更衣擦拭您都没醒啊!”
赵弘瑀闭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就往外跑。
“殿下!殿下!您要去干什么?”欢招吓了一跳,跪下来抱住赵弘瑀的腿。
赵弘瑀懊恼不已:“本王之前派人传信给先生,说是大军回京就去找他!这下可好,喝酒误事!先生该等的急了!”
“殿下!既然已经晚了,洛先生也不急于这一时。昨日大雨,天气湿冷,您还是先换好衣服、吃点东西再去吧!”
“快快快!赶紧给本王换衣服!”赵弘瑀试图甩开欢招紧抱着的手,“饭就不吃了!”
匆忙换了常服,赵弘瑀策马扬鞭便向明寂寺奔去。
到了寺院,天已经黑透了。赵弘瑀撑着一口气爬上台阶,到了大殿,正遇见下晚课的觉明。
“齐公子?!”觉明看见他,十分诧异,“您怎么来了?”
“我找洛清影!他在哪里?”赵弘瑀双手扶着膝盖,喘着粗气。
“洛公子没在寺中啊!”
“没在?!”赵弘瑀腹中隐隐做痛,几天没吃饭,又爬了这么高的山,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我不是派人来送过信来,让他在寺中等着我的吗?”
“原来前几日来送信的将军是您派来的啊!”觉明恍然大悟,“但是洛公子早就不在寺里了。贫僧只将信代为保管,本来想等洛公子回来再交给他……”
“他什么时候走的?”赵弘瑀不耐烦地打断觉明,“是不是城中西行讨伐的大军刚走不久?”
觉明掐指算了算:“嗯……想来确实如此!”
“不好。”赵弘瑀心下一紧,来不及拜别便转身下山。
山路崎岖,夜色如墨,赵弘瑀借着隐隐月光下山。台阶经过昨日大雨的冲刷,越加湿滑,他几度差点踩空坠了下去。赵弘瑀心里懊恼,他应该在崇固城的时候就去寻人,洛清影一定是出了事,否则绝不会不辞而别。
这个时候,他能求救的人只有洛清篱了。虽然洛清篱不喜欢这个弟弟,但毕竟是血亲,就算再恨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暴尸荒野。
暴尸荒野?赵弘瑀用力摇摇头,为自己脑海里出现的这个荒诞的词自责不已。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往太尉府飞奔而去。
京城里风头正劲的煜王殿下深夜到访太尉府,洛清篱理应诧异才是。
洛清篱听见家仆来报时,却似早有预料一般。他刚准备去迎接,便听见赵弘瑀疾呼而来:“洛清篱!洛清影不见了!”
洛清篱也不理他,按照礼数行礼:“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若是找家父,那可是不巧得很,家父自那日陛下设宴之后便旧疾复发,去了清远汤泉养病。”
“找他?本王不找他!本王就找你!”
“哦?”洛清篱后退一步,嘴角微挑,“臣与殿下素无往来,殿下深夜到访,如此着急找臣,不知……”
“本王不与你绕弯!”赵弘瑀急的一跺脚,“你弟弟洛清影跟本王一起出征,如今却音信全无。你快与本王去找人!”
“殿下真是会说笑。”洛清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清影若是跟着殿下入军营,必会登记在册,臣岂会不知?”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赵弘瑀着急上火,一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是来气,“他……他难道不可以化名吗?”
“化名?”洛清篱变了脸,一脸正色,“若是化名入了陛下的西行营讨伐大军,岂不是欺君之罪?清影素日与殿下并无恩怨,殿下休要无端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赵弘瑀一时气急,被他噎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
“你救是不救?”赵弘瑀喘了口气,“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再恨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就这么丢了!”
“清影并未私自与殿下一起入军营,也未去过什么出川、泾函,一直在明寂寺修身养性,定期回家探望父兄,又怎么会丢?恐怕这一切都是殿下的幻觉。”洛清篱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幻觉?”赵弘瑀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脑中不停思忖。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是幻觉?洛清篱以为他是傻子吗?
赵弘瑀突然想起献计那日,洛清篱那令人发毛的眼神。他嘲笑他是有神佛护佑之人,方可处处化险为夷。
神佛护佑?当日赵弘瑀差点受伤,洛清影情急关切,赵弘瑀为了逗他,曾夸耀过自己是有神佛护佑之人……
“你?”赵弘瑀若有所思地紧紧盯着他,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怒,“是你带走了他。”
“臣听不懂殿下的话。”洛清篱躬身施礼,“清影与殿下旧日无仇今日无怨,也非同道中人。臣作为清影的兄长,也自会承担兄长应尽的责任。臣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了。殿下若没有其他的事,还请速速回府吧!”
“先生与本王一同讨伐叛军,如今他生死未卜,你想让本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弃?”赵弘瑀冷笑一声,“本王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说完,他推开洛清篱,直接朝后院冲过去。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洛清篱一把拉住他,“殿下想要硬闯太尉府吗?”
太尉府的府兵听见动静,立刻冲了进来。
“闯了又如何?”赵弘瑀立定,狠狠瞪着他,“本王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了的!你们谁敢阻拦?要反了吗?”
赵弘瑀再年轻,毕竟是皇子,又是新晋封的亲王,洛清篱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乱来,只好挥手示意府兵都退下。
“洛大人,你这府中莫不是有什么不敢让本王看的?”赵弘瑀狠狠甩开他的手,继而大步向后院走去。
赵弘瑀走得急,下人们见到皇子来了,纷纷跪下。洛清篱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你们谁见过洛清影?”赵弘瑀冲着跪着的下人们喊道,“说出来的本王重赏!有知情不报的,让本王知道了,直接砍了脑袋!”
下人们低着脑袋不敢吭声。
赵弘瑀怒从心头起,回头冷笑一声:“上将军真是治家如治军啊!连奴才都调教得如此听话!”
洛清篱只是铁青着脸不搭话。
“好!好得很!你们不说!本王自己去找!”
说完,赵弘瑀大步走过去,一间一间地打开门去寻。
“少爷,那边就是揽月阁了……这……”太尉府的管家吉叔凑到洛清篱身边,悄悄指了指赵弘瑀前去的方向。
“我知道。”洛清篱咬着牙,“跟着殿下,别让他胡闹就行。”
吉叔点点头,招手示意几名奴才跟上前去。
揽月阁是洛清篱的书房,下人们一般没有要紧事不会到这里来。
赵弘瑀刚迈进揽月阁的院门,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洛清影被吊在院中的树下,浑身已经湿透,看样子是淋过了昨日那场大雨。
赵弘瑀冲着一旁的奴才大喊:“快!把人给本王放下来!”
奴才不敢妄动,偷偷瞄向洛清篱。洛清篱垂着手紧握着拳头,眼神里蕴着满满的怒气。
“愣着干嘛?是要本王把你们一个个都吊起来吗?”赵弘瑀骂道,跑过去开始解洛清影手上的绳索。
奴才们也不敢再耽搁,一个个跟过来帮忙。
初夏时节,大多已经换了薄衣。洛清影身上有一条一条的血痕,看起来像是被鞭子抽过。被大雨淋了一天,又吊了如此之久,他已经气若游丝,浑身冰冷。
“先生!先生!”赵弘瑀抱着洛清影大喊。
但是这个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清冷的月光之下,整个人泛着惨白。
赵弘瑀反身蹲下去,一把将洛清影背在肩头,站起来就要走。
“殿下!”洛清篱上前要阻拦,被赵弘瑀一下撞开。
“有什么话,到父皇面前去说吧!” 窃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