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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谈话资料 邵洵美

话亦有道 鲁迅 3893 2021-04-06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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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的谈话资料 邵洵美

  在《华年》周刊第二卷第二十二期上有一篇文章叫做《英美人谈话的资料》,其中讲述一位心理学家,默听一般人普通的闲谈所得来的结论。他说:“英国人如果向女人谈话,总是迎合女人的兴趣;而美国女子则去迎合男人。”他又说:“女人的兴趣多半涉及个人方面,她们最关心的是她们最亲密的朋友,和她们的装饰;男人的兴趣,则多偏重客观方面,如外界的活动和较大的事业。”

  读了这篇文章,我忽然兴致勃发,于是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四处去听人家的壁脚。现在把我听壁脚的结果,写在下面,至少可以供给几位心理学家作为参考的材料。

  中国的教育不普及,人民的知识便分了许多等级:谈话的资料便因环境地位的不同而各异。假使我分门别类地把来写出,恐非几十万字不可;在这里,我只能选一幕最可以代表一切的情景,从实叙述,或者是一个比较简单而又清楚的方法。

  我要叙述的是一位中等以上的一个家庭的寿诞。主人交游极广,贺客盈门,上中下三等男女,一应俱全。他是一位银行经理,出身不得而知。据比较熟悉的人说,大概在十二三岁时曾在一家钱庄里当学生,并未受过何高等教育。后来不知怎样到过日本几年,说得一口日本话。回国后便担任某洋行的买办。做了某洋行的买办,其交游的复杂,自不待言;今天贺客阶级的参差也可想而知。

  我一进门,酒席早已开出了,主人的侄儿子把我接待到一桌全是陌生人的席上。首席有人说是一位铜匠出身现在已发了几百万财的新贵人。依次坐的也有是他相熟的,也有和我一样跟他从未见面的。酒过数巡,大家默不作声;相互地举举箸,再各自拣面前盆子里的东西塞入嘴里。最初敲破沉默的是一个大胖子,他说:这几天的金子上落得实在可观。接着便是那位新贵人说:公债的机会是错过了。大家便一齐加入了讨论了。说是关税长得惊人。有一个说,中国最便宜的煤要十七余元一吨,有一个说日本煤每吨可以给经手人六块钱的利益。最后竟有一位戴黑眼镜的宁波人自认是贩卖日货的。

  正在这个当儿,主人走过我们的席面,他瞥见我,立刻拉着我说:请你帮帮忙,到里面一桌去代我做做主人。我和他有蛮近的亲戚关系,便对同桌人说了一声“少陪”跟了他进去。

  这一桌的座客连我只有七个人。居上座的是位军长,他右手是一位什么局的局长,他左手是一位曾做过会审官的胖子,再左是一位钱庄的当手,再左是我,再左是一位红律师,再左也是一位律师。我由主人介绍一个个认识了,便坐在旁边听他们讲话。那位局长似乎在继续讲一个未完的故事:“老四觉得很奇怪,他想这一打花头做得有些像洋盘,他便硬要红老九等客人走了陪他去跳舞,红老九答应得并不十分高兴,老四更气了。我一看苗头不好,便对老九做了个眼色,老四肚子里也明白。我最后一个人,谁知竟闹了这样一个笑话。”

  我不懂他说的什么故事,听去大概是有个叫老四的男子在窑子里闹了什么笑话。

  那个军长便接下去说:“我也为了情形不妙所以第一个拔脚先逃。”

  “好在你是逃惯了的。”那位红律师笑着说。

  “不过,老四第二天不是又去的吗?”军长问。

  “老四当然不肯放手,老九更是无法无天起来。那天朱心伯输了四万多,是老四赢的,老九竟然代老四硬买面子,对朱心伯说支票明天开好了,当时老四也没法,居然到今天也没有开得来。”局长说。

  “老四病得这样,也亏他再有胆量玩女人。”会审官说。

  “有黑老,便可以返老为童的呀。”军长一说大家笑了。

  含糊地吃完了饭,他们都说可以散局了,我便离开了他们。

  走出房门,中厅一桌女客还没有散。她们正说话说得兴高采烈。这一桌女客都是有名的英雄,每人有二三斤酒量。我贪杯的脾气也早就闻名遐迩,她们一看见我便拉我入席。挤在这班太太小姐中间的,还有一位我的同姓,据说是位大赌家。他也一杯杯地在往喉咙里倒。他又硬揪着一位大眼睛的太太和他干杯。大眼睛太太是同意了,可是边上一位有烟瘾的太太出来反对说:老二,你就算数了吧,他究竟是个男人,你怎么拼得过他?你也喝了不少了,脸红得这种样子。

  大眼睛太太不服气:他男人便怎样,我又不是没有和男人拼过。我脸红吗?我喝一杯也脸红;年纪也老了,红些脸算什么?她不等回话,便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我看她们喝得已差不多了,也不想打死老虎,便推说上楼做件事情,溜了出来。

  走进左手的厢房,空气完全两样了。这间厢房的布置完全是西洋式,据说是美艺公司装饰的,是一间会客室模样,靠东北还有一只钢琴,钢琴的面前并没有凳子,据说是主人太太嫌它不好看,所以搬到马桶间里去放草纸了。

  在沙发上坐着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姐少爷,都是摩登装束。我的年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我又是有名出过洋的,所以这个小集团里我也挤得进。

  他们正在谈着当天的电影。

  “你们说约翰摆里摩亚好,我却总找不到他的好处。”王小姐说。

  “你们女人自然只懂得却尔佛雷那种温柔体贴的好处。”李少爷说。

  “我不相信你们男人的眼光便一定是对的。”周小姐说。

  “现在你且讲:女明星中间哪一个好。”李少爷换个题目。

  “我喜欢脑玛希拉。”周小姐说。

  “嘉宝呢?”史少爷问。

  “一股讨厌的样子。”王小姐说。

  “男女的见解究竟是不同的。”李少爷说着对史少爷笑笑。

  “嘉宝的衣裳也穿得没有脑玛希拉漂亮。”周小姐说。

  “看戏不能管衣裳。”史少爷说。

  “我们是去看衣裳的,光看情节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些老套?”周小姐说。

  “中国人的衣裳总没有外国人的好看。”王小姐说。

  “我将来有了钱一定到巴黎去做它个一二百套。”李小姐说。

  我一看男女的辩论已终止,我的目的也已达到,于是便离开了他们。跑上楼寻到了主人,客气了一番,兴辞而出。

  上面不是一段小说,是一个叙述。可见得中国人谈话的资料,因种种的分别有绝对的不同。有谈财色的,有谈商业者,有谈影戏及服装者。他们难得有切实的谈话。有一次我和许多学者文人在一起吃饭,起初讲些大局现状,及学艺的情形,过后讲到一位共产党的被捕,接下去便讲到俄罗斯的两性问题,再下去便讲巴黎的野鸡,终乃及于上海台基的一切。光怪陆离,变化无穷,盛矣哉,中国人谈话的资料!

  (原载1933年《时代》第10期) 话亦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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