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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哥这次答应得没那么快,白敬轩跟他喝酒喝到下午,嫂子带我进了东屋,把我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挑拣着包了两个包袱。
“他是想带你做铁厂。我这几天心里就不安生,总觉得有事。你这次去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能拿的东西你就拿着。”
“拿这些做什么,坐火车,来回最多一个月。”
我始终没当回事,嫂子瞪了我一眼,忽然拽住我的领子正了正,脸色意外地郑重,让我不敢开口。
“凤儿,你从小有主意,嫂子教不了你。但你得记着,不管遇上什么事自己拿主意,别管别人怎么说。若梅那丫头心野,你不能跟她学,凡事自己把握住。”
“遇上什么事,他带着我呢。”我望门外使了个眼色,嫂子拽着我,手上使了力气,拧得我手臂生疼。从小只有我犯错她才这样,所以这让我突然警惕,战战兢兢。
“男人指得上?你哥能指的上?!”嫂子压低声,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个个看着顶天立地,关键时候都是死要面子,想不到别的路。你不一样,女人遇到什么事都能活,用得上他就用,用不上自己找办法,总有通路。”
在家她一直压制我哥,地里的事都是她自己说了算。我从小看着早已经习惯,只是嫂子今天第一次明白地说出这些话,还是让我心中震动。
“做姑娘的得守住自己。现在外面人是开放,你得知道自己金贵。万一出什么事,你记住不能自己去打胎,弄不好出人命。一定得回家来,别管别人怎么说,嫂子养得起你。”
“你说的什么??”
她开始的话有道理,后面就没了边际。白敬轩又不是带我去嫁人,怎么就扯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逗你,记住了吗!”嫂子又在我手上拧了一下,便被哥叫去添酒。后来没过一会白敬轩便招呼我说要走,正赶上花花闹觉,嫂子急着去哄,再没和我说什么。
我匆匆道了别,抓着两包东西跳上车,对去北京的事只觉得新鲜。白敬轩看得出我高兴,却也没给自己表功。我和若梅说了这事,女校里有人去过北京,给了钱叫我捎雪花膏。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了这路子,干脆统计起来写了个清单给我,还有不放心的,反复嘱咐。
我不知道白敬轩几时动身,只得提前准备。女校里多是短发,若梅也剪了辫子。我想我或许要随他谈马丁炉合同,于是照着画报配了几身衣服,也学若梅去剪短头发,弄了几支发卡戴,整体看起来就有些职业女性的样子。
弄完这些就用了两三天。我照例看书,白敬轩早晨出去了一趟,却很快回来,拖进一只邮布包裹的大衣箱,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没问他,他在客厅把邮布剪开,却朝书房里看过来。
“干什么呢,”他说,“出来看看。”
“什么?”我走出去,白敬轩一笑,在箱子上拍了拍,哗啦一下掀开箱盖。里面的衣服颜色很淡,但显然也能看出是时髦女款,我愣了一下,蹲下来检查布料,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毛衣,肩宽与我的衣服差不多。
“谁……谁的啊?”
“托人从上海买的,和巴黎的新款一样,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
“大概看得出。细节不合适可以去裁缝铺改,怕什么?”
我和他说着,就想把毛衣抖开试试。刚抖一下,从褶皱里便掉出只信封,封口用红色的蜡按住,印出圆形的花纹。
白敬轩手极快,一把将信封抓过去,没给我碰到的机会,有字的那面折向手心。我只看到落款的一个“璐”字,笔画纤秀。
“我的,”白敬轩笑了一下,转头去衣箱里按了按,确认没夹杂其他东西,“我朋友,很熟,有时候爱恶作剧,要是发现什么也不奇怪。”
“哦,”我拿起毛衣在身上比了比,大概合适,“她为什么不要你的宝菲丽?”
“什么?”
“你从法国回来,一定先到上海港。她不要,所以那块女式表才留在你身上,对不对?”
我其实是随口乱说,那样贵的礼物,送的人一定非比寻常。对方若是拒绝,日后都不太好相见,哪还会托她邮寄东西。我猜在上海的女孩子不止一个,只是不好说得太明了。白敬轩在那站了一会,终于笑了笑,从我身边经过,走进自己房间。
“你应该跟周文斌去写小说。”他说。
“我想起个名字,”我放下毛衣,重新捡出一件短外套,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就像周文斌,他写小说,就给自己起名叫墨麟。我跟你去北京谈合同,叫仙凤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不时髦。就是……不像那种留过洋的女孩子。”
白敬轩坐到床上,扣过那封信,从床头抽出钢笔,又打开本子划了几下,冲我偏了偏头:“你来。”
我走过去,他把笔记本立起来对着我,上面有个刚写的曼字,压着格子,占了大半个页面,墨水还没有干。
“曼……”我坐到他旁边,这个字确实流行,故事里常见。但笔画被他写得顿挫有力,便觉得不俗。
“怎么样,”他表情又像在逗小孩,钢笔在纸上点了一下,转向我手里,“想想曼什么?”
“我在书上见过,有个作家叫曼殊,挺好听的。”
“哪个殊?”
我想了想,写在旁边,白敬轩看着忽然皱起眉,摇了摇头。
“这不好,里面有个歹,容易短命。”
“怎么短命,你还会测字?”
“不叫测字,个人喜好。”
“那你说曼什么?”
“曼婷,”他说着,在下面写了个婷字,旁边划了条竖线,把两个字连在一起,“白曼婷,富贵平安,命差不了。”
白曼婷,我念了一遍,只觉得好听,于是点了点头。白敬轩合上本子,随手扔到床上。
“明天早上九点出发,”他说,“把你东西收好,别带太多。” 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