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最初的爱最后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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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保罗是苏菲儿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
初中三年,苏菲儿和童保罗都没有说过一句半句的话。那个时候,才十三四岁,是青春朦胧期,男生和女生互相不说话,说了会被其他同学取笑的,说是两夫妻。何况,童保罗的成绩只是一般般,他只不过是高高瘦瘦的个子,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因为沉默寡言,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并不引人注目。
苏菲儿注意到童保罗,是因为初二刚开学不久,童保罗便做出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童保罗跑到发廊,把一头黑漆漆的头发剪了,整个脑袋瓜子都露了出来,剃成了一个明晃晃亮晶晶的大光头,仿佛一百光的大灯泡一样。然后,童保罗若无其事的在学校里荡来荡去,所到之处,总引起一片侧目,惊叫声连连,还有指指点点,窃笑声阵阵。
班主任气急败坏,把童保罗叫到办公室。
班主任一拍桌子,像是要防止八国联军攻打圆明园一般,一边的疾言厉色:“童保罗,你说,你这是什么行为?”
童保罗一脸不在乎的神情:“没什么行为呀,只不过夏天到了,剃了个光头,图凉快。”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港台风,还有西方风,吹得极欢,极浓,社会上,到处游行嬉皮士,喇叭裤,长头发,颓丧,躁动的青少年男女。那个时候,中央号召全国人民,开展以“讲文明,讲礼貌,讲秩序,讲道德”和“语言美,心灵美,行为美”主要内容的“五讲”“四美”文明礼貌活动,特别在学校,更加深入广泛的开展起来。
嘿嘿,“五讲”“四美”中,又没有讲到不准剃光头。
班主任亦无可奈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这光头,童保罗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一下子便成为无人不晓的名人,——至少,在班级里是。“光头罗”这外号便是在那个时候叫开的,而且叫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至后来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初中同学聚会,别人还会问,“光头罗”呢?“光头罗”怎么还没有来?
后来,五十周年校庆到来了,学校要搞大型的庆祝活动,为了增加喜庆,每个班级都要搞墙报。
童保罗的美术很好,他的画曾经在全市中小学生美术大赛中,获得过一等奖。因此负责墙报的班长便找了他,叫他画几幅画。结果童保罗不但把画画的事儿全包揽了下来,后来还主动负责抄写一些优秀的作文。一般画画好的人,总能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童保罗也不例外。
在童保罗抄写的作文中,有两篇是苏菲儿写的。
一篇是写景物,一篇是写人物。
那个时候,苏菲儿已经开始写小说,甚至还写了一部长篇,十五万字,是《红楼梦》的后续,——死了的林黛玉成仙了,后来又来到了凡尘,遇到了出家的贾宝玉,两人续了前缘,快活似神仙去了。虽然后来,那部小说不了之之,但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已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也许便是在那个时候,童保罗对了苏菲儿有了很深刻的印象。
但苏菲儿,只知道童保罗是班里的男生之一,他很有美术天赋。
其他的,苏菲儿一无所知。
初中时期的苏菲儿,对了初中时期的童保罗没有兴趣。
初中时期的童保罗,有着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冷冷的,神情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他的眉目,长有点像湘江连续电视剧《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并不是苏菲儿喜欢的那种类型。
苏菲儿喜欢湘江明星张国荣。
那样一个如花似玉,骨瘦风轻的男子。
苏菲儿很迷张国荣,不但整天整天听张国荣的歌,听得如痴如醉,苏菲儿还在她的房间里,贴了满墙张国荣的海报,甚至在海报的下面,肆无忌惮写了“I LOVE YOU”,那疯狂劲儿,毫不比如今的杨丽娟追刘德华逊色。
苏菲儿是一个花痴。
一个对爱情迷恋的女子,便是花痴。
苏菲儿高考的时候,成绩不大理想,分数线勉强上了本市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专学校。
但苏菲儿还是兴高彩烈。至少,可以从家里搬了出来,到学校宿舍里去住,结束了每天要和父母面对,受父母管束的苦难日子。
还有,上了大学,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
是谁说的了?大学,是谈恋爱的天堂。
苏菲儿很想谈一场恋爱,与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风花雪月,花前月下。
这个男孩子,苏菲儿刚上大学不久,便遇到了。苏菲儿没有想到,那个男孩子,竟然是她初中的同班同学,童保罗。
苏菲儿对童保罗,已没什么印象。本来么,初中的时候,她和他就没有交集,高中的三年,又在不同的学校,平日里也不曾遇到。渐渐的,苏菲儿便忘记了在这个地球上,有一个叫童保罗的男生存在。
苏菲儿能和童保罗在一起,是一个叫许伟桐的男生做的“红娘”。
大学的生活,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美好,更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些情节,蓝天,白云,美女,俊男,风花雪月。大学的生活,是枯燥,无味,平淡,空荡,不冷也不热,不尴也不尬,像一杯隔夜的白开水,散发出一种倦怠的气息。
最初的兴奋和激动过后,日子回归了平静。
同苏菲儿同一寝室的,共有八个女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寂寞,那些女孩子渐渐地都有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她们肆无忌惮的谈情说爱,风花雪月,整天见不着个人影,好不容易回到寝室了,也是躲进自己的床帏里面,要么读着情书,要么写着情书。
也有男孩子喜欢苏菲儿,追求着苏菲儿。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骄傲的,目中无人的。
苏菲儿也不例外。
那些男孩子,苏菲儿一个也不喜欢。
她对他们没有感觉。
苏菲儿有空了,宁可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面,看了一本又一本的中外名著,也不愿意和那些她不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
认识许伟桐,便是在图书馆。
在一个阳光安好的午日。
苏菲儿呆在图书馆里,看英国女作家JK罗琳的《哈里波特》,那个风靡全球的黑发小巫师。看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看完了一本,直看得头昏眼花,眼睛生痛。苏菲儿伸了一下懒腰,决定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去喝一杯卡普奇诺。由于走得太匆忙,一向粗心大意的苏菲儿竟然落下了钱包,一直坐在苏菲儿旁边看书的许伟桐看到了,拿了钱包追了出来。
于是,两人便认识了,还一起去喝了咖啡。
许伟桐虽然不算英俊,但算得上是一个耐看型的男孩子,他有张微黑的脸,轻轻淡淡地笑着,焕发出了一种兴致勃勃的光彩,牙齿很白,显得清爽干净,眸子里有火焰在燃烧。
苏菲儿说不上是喜欢,或不喜欢。
但她寂寞。
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原来,许伟桐也是刚进入大学校门的大一学生,和苏菲儿同年级不同系。
苏菲儿和许伟桐在咖啡店里聊了好久时间。
许伟桐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也像了苏菲儿一样,理想是做一名作家,他最喜欢卫斯理。刚巧有一段时间,苏菲儿很迷科幻小说,看了大量卫斯理的书。于是,两人便从《《卫斯理与白素》聊起,聊到《地心洪炉》,《原子空间》,《天外金球》,《换头记》,《蛊惑》……聊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满天飞,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两人分手的时候,互相报了姓名,留下了居住的宿舍是第几栋第几层第几号。
隔日,是周末,许伟桐便迫不及待到苏菲儿的宿舍里来找苏菲儿了。
到底,许伟桐还是不敢自己来,为了壮胆,便拉了他儿时的好友童保罗来相陪。
许伟桐不知道,他选的“电灯泡”不对,引狼入室了。本来,他是有做男主角的机会,一念之差,便不幸地沦落做了配角,还无意之中委曲地客串做了“情敌”的“红娘”。
童保罗也喜欢苏菲儿。
喜欢很久很久了。
久到那个时候,只十三四岁,读初中。
没有人知道,苏菲儿是童保罗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童保罗没有想到,许伟桐嘴里所说的那个“很漂亮很可爱很动人”的女孩子,便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苏菲儿。童保罗一见到苏菲儿,便呆了,真正连下巴都几乎掉了下来。
他失声,又惊又喜:“苏菲儿,怎么是你?”
苏菲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也觉得眼熟。但她记不起他是谁了。
眼前的男孩子,有一双黑森森,幽磷磷的眼睛,细细高高的个子,因为高——也不是很高,只比苏菲儿高了半个头,大概是一七五公分左右,因为身子纤细苗条,所以特别竹竿形象。也许是因为竹竿形象了,童保罗总想努力地低下点来,因此背稍微有些驼。可是,他歪歪地站在哪里,倒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给人一种很孤清,很诱惑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苏菲儿的心,忽然就跳了一下,一种神秘的兴奋感,在血液里滋长着,美妙的,麻酥的,醉人的感觉。苏菲儿感到她的胸膛里某个隐秘的地方,有一股火苗在舔着自己的心。
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
苏菲儿问:“我们认识?”
童保罗微微一笑:“我们曾经同窗三年,你说我们认不认识?”
苏菲儿兴奋,明目张胆的遏制不住自己的快乐:“我们以前是同学?”
旁边的许伟桐也疑惑,忍不住地问:“童保罗,你和苏菲儿曾经是同学?”
童保罗?
苏菲儿搜索枯肠,这名字像是从哪儿听过,有点熟悉。忽然,苏菲儿脑海里灵光一闪,哎,她想起来了,不禁一拍大腿,大嚷大叫:“光头罗!哈,你是光头罗!”
童保罗啼笑皆非。
尽管他不光头已有很多年,但一时失足,千古恨。看来,这绰号,注定这一辈子,要与他如形随影,直到地老天荒。
苏菲儿很奇怪:“童保罗,你不是很喜欢美术么?干嘛到这学校来了?”
许伟桐连忙解释:“童保罗是对面艺术学院的学生,到我们学校,不过是来玩。”
苏菲儿说:“哦。”
翌日,许伟桐又再来找苏菲儿来了。
许伟桐这次学了乖,不再需要“电灯泡”来陪伴,要不“电灯泡”喧客夺主,独占风头,害得他连插嘴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在意中人面前了。
是,意中人。
第一次见到苏菲儿,许伟桐心底便有清晰的震动。
他喜欢上她了。
苏菲儿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有着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特别是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眯起了一线儿,那样迷离却又专致的眼神,就像个媚惑人的妖精。
许伟桐扑了空,没有见到苏菲儿。
苏菲儿的室友告诉许伟桐,苏菲儿和昨天那个高瘦的好像叫童保罗的男生出去了。
苏菲儿的室友还说,他们两个,亲热得很,还手挽手。
许伟桐呆了一呆。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为人作嫁衣裳了。他在苏菲儿的世界里出现,不过是为她和童保罗,扯的线,做的月老。他和她,是有缘无分,注定要成为路人甲乙丙丁。
平日里童保罗很骄傲,很狂妄,为人总是冷冷的,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少年天才的缘故,他的画得过无数次奖,全校全市全省全国的,多不胜数,拿奖也拿到手软。喜欢他的女孩子也大把,排了长队追,童保罗对她们总是不屑一顾。但童保罗偏偏的,便对了苏菲儿另眼相看。
苏菲儿想不到,童保罗主动的来找她。
苏菲儿更想不到,她连犹豫也没犹豫一下,便答应和童保罗一起出动吃饭。
童保罗和苏菲儿吃西餐。
西餐厅的气氛很好,环境幽雅,灯光柔和,桌上有红色蜡烛,是情侣们的好去处。一名穿着长裙的女子在大厅里弹奏钢琴,一串串旋律从她细长的指尖间流淌出来,轻快的乐曲盘旋在空气里,丝丝缕缕地漫过心底。
童保罗是懂得音乐,看到苏菲儿在听,便告诉她:“这钢琴曲是《我的野蛮女友》,美国钢琴演兼作曲家George Winston的作品,我很喜欢它的旋律,缓慢而优雅,然后是层层递进,给人一种扣人心弦的感觉。”
苏菲儿笑。
她除了会拉二胡,对所有的乐器,一窍不懂。
苏菲儿对世界名曲也不感冒。她喜欢的,只是古典曲,拉来拉去,不过是《汉宫秋月》,《梅花三弄》之类的,现代曲顶多是《情人的眼泪》《胭脂扣》,《似水年华》,《今宵多珍重》。也不是很热爱,只是在无聊的时候拉来解闷儿。
童保罗不同,他不但懂得美术,懂得欣赏音乐,还懂得吃。刚刚找了位置坐下来,便点了七成熟的SIRLOIN(西冷牛排),含一定肥油,由于是牛外脊,在肉的外延带一圈呈白色的肉筋,在食用中,切肉时连筋带肉一起切,口感韧度强肉质硬有嚼头。
童保罗还点了红葡萄酒,CabernetSauvignon(赤霞珠)。
童保罗说,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饮食习惯,偶尔享受一下异国情调,了解一下别人风情习惯,倒也其乐无穷,有说不出的惬意。
童保罗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够去法国。
因为法国的巴黎,是艺术的天堂。
苏菲儿伸伸舌头,说:“我的愿望是去上海,去常德路95号,张爱玲住过的公寓,因为张爱玲在那儿,写下了很多风花雪月,还有她和胡兰成的倾城之恋。”
童保罗问:“苏菲儿,你相信爱情么?”
苏菲儿用功地点头,肯定地说:“当然相信。”
童保罗看着她,忽然间便改变了话题:“我记得以前,班级办墙报,我曾抄过一篇你的作文,是描写人物的,你把一个任性而执着,却又稚气未脱,天真活泼的妙龄少女描写得很到位,那清新流畅的文笔,惟妙惟肖的刻画,活龙活现地涌现在文字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忆犹新。”
苏菲儿心中喜悦:“真的?”
童保罗笑:“不过那个时候,你骄傲得很,从不肯认真看我一眼。”
苏菲儿说:“谁叫那个时候你不主动?”
童保罗认真:“现在我主动了,算不算迟到?”
苏菲儿脸上似笑非笑:“你说呢?”
童保罗看着苏菲儿。
苏菲儿也望向童保罗。
四目相交,苏菲儿看到童保罗的瞳孔里,有着她张牙舞爪的快乐影子。而苏菲儿的心,仿佛一朵吸吮养分而饱满盛开的花朵,那样的阳光灿烂。
从了西餐厅里出来,已是万家灯火。
童保罗和苏菲儿没有去挤公车,而是步行回学校,平日里从闹市区坐公车到学校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也嫌时间长,如今走路一个多小时,却感觉到是一眨眼的功夫。
童保罗不大爱说话,惜字如金,大概学美术的所谓的艺术家,多数有这个脾气,自视轻狂,超级自恋狂,何况,童保罗又玉貌朱颜?更助长了他的恃骄傲物?但偏偏的,苏菲儿就喜欢。苏菲儿好像天生就喜欢那些骄傲的目空一切的男人,觉得他们特别有个性,他们的身体里,散发着一种自由和浪漫的味道,让苏菲儿欲罢不能。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
这,是不是命里注定?
一路上,就苏菲儿一个人说话,叽叽喳喳,手舞足蹈的,像在演讲,也像了在自言自语,说得口沫横飞,唇干舌燥。
先从刚才的西餐厅说起。
苏菲儿说:“刚才那西餐厅,装饰很特别,只有黑白两色,这使我想起亦舒的一部小说,叫《开到茶縻》,里面的男主角把他的服装店装修成只有黑白两色,卖的衣服也只有黑白两色。童保罗,知道开到茶縻是什么意思吗?开到荼縻花事了,荼縻花开代表着花季的终结。宋代诗人王琪的《春暮游小园》里写: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苏菲儿还说:
“我喜欢看亦舒小说,因为语言活泼,幽默,犀利,痛快,小说里的人物,悲哀往往只藏在骨子里,历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沧桑过后的平淡,波澜不起,生活依旧继续。”
“啊,惆怅旧欢如梦!”
“我喜欢。”
一直沉默,静静地,专心致志地听苏菲儿说话的童保罗,突然插嘴:“苏菲儿,你有没有过惆怅旧欢如梦?”
苏菲儿歪头,认真想一想。
她有过吗?
苏菲儿不禁想起了江子良。
惆怅旧欢如梦!
她有过。
爱过的人,喜欢过的人,苏菲儿从不否认,尽管她父亲苏西凉不屑,自鼻孔里哼一声,说:“小小的年龄,懂什么爱情?”但苏菲儿还是固执地认为,她和江子良,是曾经有过爱情的,要不,江子良出了国,她又怎么会这样的伤心欲绝?
苏菲儿夸张地形容她的悲痛:“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童保罗不禁笑将了起来。
在微暗的路灯下,苏菲儿看到童保罗微微扬起了嘴角,浅淡的笑容,仿佛一束阳光。苏菲儿看着看着,忽然便红了脸。此时此时,她的一颗心,便像了阳光下的碎玻璃碴,被童保罗脸上那束阳光,折射出欢跃的笑容。
江子良,顿时便跑了个无踪无影。
童保罗也望向她,冷不防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苏菲儿的手。
童保罗的手,温暖如微火。
苏菲儿的脸,更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的手相握在一起。那一瞬间,苏菲儿觉得,有一股快要将她击倒的电流流过她的全身,然后把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占据,最后形成空白一片。
苏菲儿的心跳得厉害。
手心,透彻了汗水。
在一个无人的转弯角处,童保罗便大胆的把苏菲儿拥抱了在怀里,用力地抱住,以至苏菲儿的骨骼在他的胸前,生生地作痛。然后,童保罗低头,把嘴唇一点一点地压了下来。苏菲儿睁大眼睛,看着童保罗那张帅气的脸孔越来越近,终于碰到了她的嘴唇。
苏菲儿呆立在那儿,紧张,剌激,麻痒,害羞的感觉袭击了苏菲儿,新奇的快感,让苏菲儿感到窒息。
这是苏菲儿,有生以来的初吻。
原来,接吻是人生最好的享受,苏菲儿和童保罗,两人靠得那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在一起。一时间,天昏地暗,潮起潮落。
两人吻了很久,很久。
直到筋疲力尽。
童保罗在学校的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作画室。那是一个菜农的房舍,平房,菜农一家大小老小住了东边那几间,西边的两间空着,童保罗租了其中一间,他说学校寝室太吵,影响他创作,他静不下心来。
童保罗喜欢一边听柴可夫斯基,一边画达利现代派,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第二个达利的。
苏菲儿特别迷童保罗那种狂妄和自信。
苏菲儿去过童保罗那间画室,不大,不到二十平方米,但干净整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是画室外的风景,远处起伏的墨绿色山脉,一望无际的绿油油菜地,突然腾空而起的小鸟,偶尔会有一颗树,在很遥远的地方孤独地站立,给人一种从容的静谧,美好而温暖的感觉。
苏菲儿喜欢坐了在画室里面的藤椅上,喝着咖啡,一边听着钢琴曲,一边看着童保罗画画。
有时候,童保罗也画苏菲儿。
苏菲儿站了在窗前,吹着风,长发吹了起来,一半掩住了她的脸,一半缠在她颈间。
苏菲儿就像了蒲松龄笔下的狐狸精,妖娆,美丽,令人沉醉。
童保罗画着画着,便画不下去了,把画笔一扔,便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苏菲儿,然后,他的脸便逼了近来,喘息着盖住了苏菲儿的嘴。
此时此刻,在夏日朗朗的天空下,阳光浮着细微的尘埃,透过窗口的空隙,斜斜地射进了屋子里。在小小的空间内,低徊的钢琴声中,地上浅浅淡淡的两个暧昧的影子,亲密无间的相拥在一起,互相纠缠着,那潮水般的澎湃,一浪接一浪,不断地升腾,燃烧,无限延伸,那样无休无止。
童保罗突然把手,伸进了苏菲儿的上衣,苏菲儿身子猛地一颤,眩晕得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飘忽得像要飞翔起来。
“求求你,宝贝,交给我,好吗?”童保罗拦腰抱住了苏菲儿,把头贴了在她的胸口,央求着。
苏菲儿的脸孔火辣辣地热。
这怎么行呢?她又不是他的妻,他又不是她的夫,他们还没有结婚,此刻又不是洞房花烛,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行夫妻之礼呢?苏菲儿想拒绝,却发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胸膛里疯狂地不停跳跃,仿佛在迫切地期待着,盼望着,那传说中,梦幻里,心旷神怡的鱼水之欢。
苏菲儿低下头,像三岁小孩童,尽力抵抗糖果的诱惑,但嘴角的口水已流露出自己的渴望。
苏菲儿语不由衷:“不!不行!”
童保罗说:“为什么不行啊?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什么不行?”
苏菲儿说:“不!不!不行!”
童保罗说:“我不管!反正,现在我要定你了,不行也得行!”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贪婪地渴求。苏菲儿顽强的抵抗,终于彻底地崩溃,沸腾的热血冲破了理智的堤岸。忽然,童保罗一把捉紧了苏菲儿,温柔而霸道地把她抱到了旁边的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然后不由分说,重重地把她压下。
童保罗喃喃地说:“苏菲儿,你怎么这样美?美得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真实。”
苏菲儿羞赧地笑。
童保罗神情激动,兴奋,迷茫……
苏菲儿微微地闭上了眼睛,顷刻便有点微痛。
这是苏菲儿的第一次。
可是,苏菲儿没有落红。
穿好了衣服,童保罗看着雪白的床单,又望了望苏菲儿,迷惑:“咦?不是说,女人的第一次都是有血的吗?为什么你的没有?”
苏菲儿怔怔的。
苏菲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第一次跟别人不一样?
但,这真的是苏菲儿的第一次。
童保罗抬起眼睛看苏菲儿,脸色阴晴不定:“真的是第一次?”
苏菲儿气急败坏,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窦娥冤的六月飞雪,就是这样来的吧?苏菲儿觉得,她比窦娥还要冤。呆了半天,终于,苏菲儿什么也没说,黑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口。
身体,还隐隐约约有点痛。但苏菲儿的心,更痛,像是披上了荆棘,满心的剌痛。
这真的是她的第一次,为什么童保罗不相信她?
第二天,苏菲儿红肿着一双眼睛,去了图书馆里查找有关这方面的资料。书上说,并非每个女子的第一次都出血或疼痛,因为膜的特征因人而异,有薄厚松紧大小之分,形状也各异,有的因剧烈运动骑车跌挫外伤等原因而破裂;有的是年龄较大的已自行退缩;有的出生时就不很明显;有的是伸展性很强,虽经多次仍保持完整。
苏菲儿不懂得她是属于哪一类。
苏菲儿也不懂得,她应该如何向童保罗解释。
童保罗那不信任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一刻不停地在苏菲儿的心里剜来剜去。
苏菲儿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
苏菲儿哭了,在图书馆里,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泪水大颗颗地滴落了下来,飞坠到了书桌上,溅出了奇特诡丽的花朵。
她是那么那么的委曲。
有人给她递了餐巾纸,她接过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地说:“谢谢!”
那人却说:“对不起!。”
苏菲儿呆了一下,才转过头去看他。
是童保罗。
童保罗看着她,眼里全是歉意,他轻轻地说:“菲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菲儿鼻子一酸,满腹的委曲,到底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图书馆所有的人,都抬头朝了她张望。
童保罗尴尬得不得了,红着脸,小声地对苏菲儿说:“菲儿,不要哭了,我错了,我认错了还不行吗?我发誓,菲儿,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爱你!真的,我发誓!”
苏菲儿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窗外,普天是烂漫的阳光,天空很蓝色,空气很干净。
苏菲儿有空了,便喜欢往了童保罗的画室里跑。
苏菲儿抱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杂志去,童保罗画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静静地一本一本翻看。
看多了,苏菲儿便来了兴致,拿起了笔,照着杂志文章风格,按里面的要求,洋洋自得的一气呵成一篇三千多字的爱情小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由于某种原因,分开了,相见时,已是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应不识,极令人惆怅。小说写完后,尽管外面下着大雨,但苏菲儿一刻也呆不了,还是撑着伞,兴致勃勃跑到附近的邮局发了出去。
一个月后,杂志社里有了回音,苏菲儿的爱情小说竟然通过了。
又过一个月,苏菲儿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稿费。钱虽不多,却令苏菲儿喜出望外。此后,苏菲儿便天女散花似的,不断地把她的文章寄到各个杂志社。
得来的第一笔稿费,苏菲儿说要请童保罗到餐馆大吃大喝一顿。但童保罗说,餐馆的菜不好吃,不如自己做,就在画室里做,画室后面有厨房。
童保罗不但画得一手好画,还做得一手好菜,特别是那糖醋排骨,色香味俱全,甜而不腻,满口清香;梅菜扣肉,色泽红亮,肉质酥烂,味道香浓,肥而不腻;还有酸笋炒红薯叶,酸笋是白色的,红薯叶是绿色的,白的雪白,绿的碧绿,相映成趣,美观又可口。
苏菲儿特别喜欢那糖醋排骨,毫不客气拿到了面前,狼吞虎咽大嚼。
童保罗不禁笑:“苏菲儿,你是不是刚从非洲难民营跑出来的?”
苏菲儿伸伸舌头,嘻嘻笑。
苏菲儿是厨房里的白痴,能把方便面泡熟,已经了不起了,叫她煮饭,米放在电饭锅里,不是忘记了按开关,就是没放水,要不就是把一锅饭煮成了稀饭。
这得要感激她的父母,他们太精明强干,包下了所有的家务,所以便形成了苏菲儿饭来张口,衣来张手,出得了厅堂,入不了厨房的时代女性。
偶尔周末,苏菲儿心情好了,也跑到菜市场去买菜,到了童保罗的画室里来,学着做。
油刚刚放到锅里,听得“滋滋”的响,苏菲儿便吓得花容失色,哇哇直叫,还一边的远远跑开去。苏菲儿第一次炒菜的时候,炒的是大白菜,切得不均匀,大的那根整块的像没有切过,小的那根比针大不了多少。
童保罗戏谑地说,苏菲儿炒的青菜技术一流,同一个锅子里出来的大白菜,有生有熟,有咸有淡,有些还像烧烤过了一样,金黄金黄的,蛮好看。
苏菲儿做得满头大汗,手慌脚乱。
苏菲儿一直学不会炒菜,不是盐没放,就是放太多了,还半生不熟,手忙脚乱之中,碗碟打破是家常便饭,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指,也很正常。最厉害一次是切土豆,苏菲儿思想开了小差,切着切着,居然把左手的食指切了大半角,血流了一地。
童保罗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你这个女人,说你笨呢,偏偏有些事情聪明得很,说你聪明呢,有时候却像个白痴。”
苏菲儿贫嘴:“我智力发展不平衡。”
到后来,苏菲儿还是学会了煲汤。用慢火,慢慢的炖,汤水的味道,美味又可口,清而不腻。童保罗吃了,也忍不住的竖起大拇指,夸口赞叹:“咦,这汤水做得很有水平呀,接近大师级别了。”
苏菲儿得意,其余的没学会,只学会煲汤,也不错啦。
苏菲儿说:“嘿嘿,其实煲汤很容易的,淡了加盐,咸了加水,很简单,而且营养丰富。”
童保罗那天的心情奇好,因为他的画,有客户看上,买了去,虽然价钱出的不是很高,但在他们班里,是第一个把自己的画卖出去的人。因为心情好了,童保罗便少有的兴致勃勃开玩笑,挪揄她:“苏菲儿,知道不?如果你生活在封建社会,你这种下不得厨房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就是有人瞎了眼娶了你,结婚了也被休的。”
苏菲儿气结,顿时拉长了脸孔不和他说话。
苏菲儿心里想,她这么辛苦学着做菜,还不是为了做给他吃?
结果,童保罗又来哄她,说,休的那个人,肯定是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把宝当了草,他的苏菲儿长得美貌如花,天香国色,倾城倾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无论是放在古代还是放在现代,大把人抢着要呢,排队排了长龙,把门槛挤破了,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苏菲儿的脸色,这才阴转晴。
童保罗说:“来,菲儿,笑一个,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
苏菲儿呲开了嘴,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童保罗说:“嗯,不错不错,这笑容,有着牙膏壳里拼命挤出来的韵味。”
童保罗有时候,也是很幽默的。
苏菲儿心情再不好,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这一笑,终于春色满园了。
童保罗走了过来,自苏菲儿的背后搂住了她,一边把脸凑了近来,吻着她的脸颊。
童保罗叫:“老婆。”
没有旁人的时候,童保罗便叫了苏菲儿做老婆。
苏菲儿喜欢他这样叫她,叫得她心里好舒服,好踏实。
苏菲儿很希望,她以后能嫁给童保罗,做童保罗的妻,然后她和童保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有时候,苏菲儿兴趣来了,也给童保罗做模特,站在画室里,摆好了姿势,长发如海藻一样垂直了下来。
苏菲儿的头发长,一直舍不得剪掉。
因为童保罗说,他喜欢长头发的女子。
童保罗常常说,苏菲儿的腿是那么的长,修长而笔直,比黄金比例还黄金。
偶尔,童保罗叫苏菲儿:“妖精,我的妖精。”
童保罗说,苏菲儿是他的妖精,一个人的妖精。
苏菲儿笑嘻嘻地问:“是白蛇精还是青蛇精?”
青蛇精太过理智,太过精明强干,太过计较得失。苏菲儿还是比较喜欢白蛇精,很真,很痴情,一旦爱上了,就会为那个男人粉身碎骨,哪怕玉石俱焚,哪怕水漫金山,伤害无数生灵,也在所不惜。
童保罗说:“是狐狸精。”
童保罗的声音磁性,热乎乎地在苏菲儿的耳边,他的眼神那样火辣辣,似一只要发疯的小野兽。
童保罗给苏菲儿画了很多幅画,有快乐的,有忧郁的,有低头的,有抬头的,形形式式。后来童保罗开画展的时候,拿了其中几幅以苏菲儿做模特的画去,其中有两幅,是人体画。
苏菲儿的画,给了画商定购了去,在童保罗所有的画中,得了最高的价。
苏菲儿并不介意,让别人在画中看到她。
真的不介意。
别人都赞苏菲儿,很美丽,很完美,女人中的女人。
童保罗办画展的时候,苏菲儿去捧场了,独自一个人去。
七月的天,很炎热,蝉在树上异常的喧闹,空气里有股闷不过气的躁热。来看画展的人,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是带了眼镜的老学者,就是附庸风雅的商人,还有那些在校读书来取经的学生。有一个团体,大概是学美术专业的,由老师带着队,经过每一幅画的时候,老师便讲解,学生在认真地听。
站在其中一张苏菲儿的画跟前,苏菲儿听到老师在说:“这幅画,作者是用了心的,大概画中的女子,是作者最爱的人吧,他把他的爱甚至整个灵魂全放到里面,因此画中的女子,才可以这么的美丽,生动,活泼。”
苏菲儿心中喜悦。
她是童保罗最爱的女人。
童保罗也是苏菲儿最爱的男人。
那群学生走远后,苏菲儿就站在画前,认真地看着那幅画。
真的,画中的她,有着一张凝脂肪般的小脸孔,配着一双大眼睛,美得像不吃人间烟火,站了在窗前,眼睛看着远处的浩淼天空,天空有大片大片的云朵,她仰起了头,喜悦不外露,可整个人,全是在喜悦中。
那群学生中,有一个渐渐的掉了队,他朝苏菲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忍不住跑了过来。
“嗨,你好。”他说。
苏菲儿带了帽子和墨镜,但他的眼睛好尖利,居然把她认了出来。
那个男孩说:“你真人比在画里还要好看。”
苏菲儿微笑:“谢谢。”
男孩说:“你好美哦,可不可以到我们学校来,也给我们做模特?”
苏菲儿说:“不可以。”
男孩追根究底:“为什么?”
苏菲儿很无厘头回答:“因为,所以。”
男孩又笑了:“因为所以我们不是爱你的男人?”
苏菲儿说:“对。”
现实中的她,只给她爱着的人看,其他的,不可以!
苏菲儿觉得她很俗气,常常缠了童保罗,无休无止地问:“童保罗,你爱我吗?以后,你会娶我为妻吗?”
童保罗吻了她,说:“会!会!会!”
苏菲儿笑了。
有时候,他们也憧憬着未来。
童保罗信心百倍地说:“苏菲儿,你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成名的,到时候,我的画会卖得很高的价钱。到时候我有钱后,我们便去法国,在巴黎定居,住别墅,开劳斯莱斯,你什么也别做,专职做大画家的太太,然后,生一大堆孩子,快快乐乐地生活。”
苏菲儿也向往着那样的日子,她仰起头,问:“保罗,你希望以后有多少个孩子?”
童保罗说:“二男二女。”
苏菲儿瞪眼:“哇,这么多。”
童保罗又再把脸凑了过来,又再吻她:“怎么会多呢,老婆你这么能生。”
苏菲儿红了脸,白了他一眼。
跟童保罗在一起的两年半,她曾经有过三次当妈妈的机会。只是她不知道最后一次竟然会那么残酷。
那天,苏菲儿和几个同学去逛街,远远看到一个老太太守着一把盘秤,称一次就收五毛钱。几个同学便嘻嘻哈哈走了上去称。轮到苏菲儿站了上去,咦,她重了三公斤。
苏菲儿苦着脸说:“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觉得肚子饿,好像吃多少东西都不饱。”
苏菲儿高挑的个子,瘦瘦弱弱的,还是竹竿子的身材。但世事,很难说,常常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苏菲儿的母亲林小如,以前也是高高瘦瘦的个子,风吹就倒的林黛玉样子,但怀了孕,生了苏菲儿,便变成肉腾腾的大山了,身子是没嫁人前的两倍。苏菲儿害怕她得了她母亲遗传,也像了她的母亲,仿佛吹涨了的气球。
如果苏菲儿像了吹涨的气球,别说是完美主义的童保罗,就是苏菲儿自己也忍受不了。
有同学开玩笑:“苏菲儿,你是不是和了你的达利有了爱情结晶啦?”
苏菲儿跺脚,追了她打:“才不呢,胡说八道!”
同学边跑,边吃吃地笑:“难说哦。苏菲儿,你总不会告诉我们,你和你的达利,还没有那个吧?”
有另外的同学说:“苏菲儿,你和你的达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
又有同寝室的同学,像想起了什么,说:“对哦,苏菲儿,我们八个人,就差你的第一次是空白了,什么时候对我们描绘?”
苏菲儿装没有听到,但她的脸,却直红到耳根子里去。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苏菲儿的男朋友叫童保罗,是对面艺术学院的学生;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童保罗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天才画家,祟拜萨尔瓦多达利;全世界的人,也都知道苏菲儿和她的画家男朋友,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同学不知道,此时苏菲儿的达利,正忙得不可交加呢。
他才没空理苏菲儿。
童保罗最近,准备又要开一个画展。这次的画展,不再是开在他们所在的小城,那个小小的,无人关注的角落,而是开到了省城,在省城的文化馆,一个宽阔无比又引人瞩目的画展室。
童保罗的画展赞助商,是一个来自法国的华裔,无意之中看到了童保罗的画,便喜欢上了。
苏菲儿见到童保罗,还是在一个月前,童保罗要搬画室,那个赞助商为了让童保罗专心画画,找了一个更好,更幽静,环境更好的地方给他,苏菲儿问了是在那儿,童保罗说,等我开了画展后再告诉你。童保罗搬走前的两天,苏菲儿去帮忙整理东西。
“苏菲儿。”童保罗似乎有话要和她说。
苏菲儿抬头,看了他,笑:“怎么啦?”
童保罗支吾了一下,才说:“没什么。”
童保罗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童保罗一向都是这样的了,有事没事的就喜欢皱了双眉,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艺术家么,免不了有艺术家的气质,童保罗的偶像萨尔瓦多达利都说了,“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
那天的阳光很好,空气中有花香的气味,被太阳晒得很温暖,蝴蝶一双双的捉对儿飞舞,而蝉在远处的树林里,一声声地高声鸣着,风丝丝缕缕地吹过,任性而又温柔。
过了一会儿,童保罗叫:“苏菲儿。”
苏菲儿只管低头,卷了那些堆得乱七八糟的画,一边答:“嗯。”
“苏菲儿。”童保罗又叫。
“嗯。”苏菲儿又答。
童保罗呆呆地望向她,目光注在她的脸上,一动也不动,只望她。
终于,童保罗还是什么也没说,冲了上来,从苏菲儿的背后,紧紧地搂住了苏菲儿。
苏菲儿感觉得童保罗的呼吸,非常近,一下一下的喷到脖子上。苏菲儿略略地转过头,看到童保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他的头便低了下来,吻了她,缠绵地,细致地,冗长地。 苏菲儿渐渐的,不能呼吸。
忽然,童保罗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把苏菲儿横抱了起来,大踏步走近小床,把了苏菲儿扔了下去。童保罗扑了下来,像了一只亢奋的猛兽。
仿佛,在这么一个阳光安好的午日,这个有着无数甜蜜回忆的画室内,就这样子的,把一生一世的爱,都在这一刻做完,然后,深深的刻印在脑海中,需要的时候,便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播放,一遍遍地回味,一遍遍地陶醉。
直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童保罗喃喃地说:“菲儿,我爱你!永永远远的爱你!”
苏菲儿也喃喃地说:“我也爱你!我也永永远远地爱你!”
恍惚,苏菲儿仿佛看到童保罗的泪,落了到她身上。
苏菲儿没有想到,那是她和童保罗最后一次欢爱。
苏菲儿更没有想到,这次欢爱,竟然改变了她的命运。
例假超期没来。
苏菲儿提心吊胆的跑去看医生。
又再怀孕了。
医生说,苏菲儿的子宫内膜,因为多次刮宫已经变得很薄了,如果再做人流,恐怕以后很难再怀上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还是不能要。
苏菲儿二十一岁,够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但童保罗,也是二十一岁,男人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再说了,童保罗读的是本科,还差一年才大学毕业,他怎么可能做父亲?孩子,又怎么能够要?
苏菲儿又再一次上了手术台。
那次,因为童保罗去了省城,做着开画展的准备工作,是苏菲儿自己一个人去的诊所。术后,苏菲儿又一个人摇摇晃晃回到学校宿舍。苏菲儿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那次的人流做得不好,苏菲儿术后,经常感到下腹痉挛性地疼痛,有时还伴着恶心,眼前发黑的现象,经血断断续续,十几二十多天了,还没有停止,还好像越来越多。
到底是撑不住了。
早上起床,苏菲儿的下腹,突然间毫无征兆的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仿佛海水涨潮一样,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全身。苏菲儿苍白着脸,痛得弯下了腰,冷汗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眼前有很多星星在迷乱地飞舞,四周围到处都是天堂般剌眼的白光。
苏菲儿的身子,靠着床口,软绵绵地滑了下来。
苏菲儿感觉到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周身寒冷,所有的说话声,吵闹声,听起来都不是那么的真实,飘飘忽忽不着边际。
寝室里的同学看到,给吓坏了,连忙跑过来扶住她:“苏菲儿,你怎么啦?”
苏菲儿虚弱地说:“我的例假来了。”
谁都知道苏菲儿有痛经的毛病。每一次苏菲儿例假来了,小腹总是一阵阵涨痛,轻的时候,便咬一咬牙关,挺一挺,便没事了,严重的时候便大汗淋漓,痛得死去活来,请了假躺在床上呼天抢地。后来去看医生,吃了不少的药,痛经慢慢缓解,但并不彻底,偶尔也有一次,是故态复萌的。
每一个人都真的以为苏菲儿是例假来了,是痛经。
有同学关心地问:“要不要我陪了你去看医生?”
苏菲儿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躺一会儿便没事了。”
躺了不知道有多久,肚子终于没这么痛了,苏菲儿便挣扎着,独自一个人去了小诊所。
医生听了苏菲儿的症状后,不禁脸色一变,忙说:“你这么这个时候才过来说?做手术后不久发现这个问题应该及早过来呀,怎么拖了这么久?都快一个月了,如果出了问题,我们可不负责。”
医生又说:“你还是去大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吧。”
可是,苏菲儿已经虚脱得走不动了。在漫长的疼痛中,苏菲儿觉到自己的灵魂,已一点点在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生命,仿佛一点点的要离她而去。
苏菲儿惶恐地想,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看到了苏菲儿的样子,医生也着急了,大概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连忙请来了一辆车,把苏菲儿送到了医院。医院里的医生检查后,严肃地说,是因为苏菲儿上一次刮宫时,未将胚胎组织清除干净,使子宫与胎盘的连接骤然中断,宫内出血未清除,促使相当数量的前列腺素由机体释放到血循环中所引起,必需经过重复吸宫。
因为时间拖得太久,没有及时来医院治疗,终于造成了不可挽救的损失。医生说,苏菲儿以后,能怀孕的几率很低,只有百分之零点几,也就是说,苏菲儿会丧失做母亲的机会。
从了手术室出来,苏菲儿抱着自己虚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呆呆的躺在病床上。苏菲儿紧紧地咬住嘴唇,本该哭的,却没有泪。苏菲儿只觉得,有冷风呼呼地穿过身体,自己那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频临死亡般的跳动。
她以后,不能做母亲了。
她没有资格,做母亲了。
童保罗说过,她以后,要为他生二男二女的。
但她,不能生了。
此时此刻,苏菲儿忽然很想童保罗,很想,很想。只有童保罗,能给她安慰;也只有童保罗,能给她温暖。终于,苏菲儿掏出了手机,哆嗦着,拨了号码过去。但童保罗关机了。这段时间,苏菲儿总是联系不到童保罗,不是关机,就是忙音。
大概,童保罗真的很忙。
童保罗的画展开得很成功,很多画商都定购了童保罗的画,几乎是抢购一空。
这消息,是苏菲儿从报纸上看到的。
苏菲儿还从报纸里看到了童保罗的相片,他和一个高雅的女子亲密地相依在一起,两人执着手,灿烂如花般地笑着。那个女子,不年轻了,三十来岁,算不得漂亮,眼睛太小,嘴唇太厚,脸形是倒三角型。但她的气质很好,眼睛着闪烁着智慧,有一种成熟女子的风情,她仿佛一枚坚果,虽然没有桨果的鲜嫩,但却有一种岁月留下的丰润。报纸里还介绍了她,那个女子,是这次画展的赞助商,来自法国,叫雷安娜,是法国华人地区美术界有名的经纪商。
苏菲儿看着雷安娜的相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忐忑不安。
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童保罗开了画展回来,苏菲儿一直没有见到他,她有很多的话要和他说呢,比如那次人流,比如,她,她,她,她不能生育了,以后她不能做母亲了,她应该怎么办?但,童保罗没有给苏菲儿诉说的机会,他仿佛从苏菲儿的世界里消失了,苏菲儿打电话给他,那号码已经是空号。苏菲儿去了学校里找,他的同学说,童保罗很久没来学校上课了。
童保罗去了哪儿?
他为什么没到学校上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菲儿很焦急,像了热锅上的蚂蚁。
苏菲儿见到童保罗的时候,她的论文交了上去,然后,毕业便来了。像了所有的毕业生一样,学校四处弥漫着离别的气息,走廊里,宿舍内,总是扔满了啤酒瓶子,有人哭,有人笑,有很多恋人依依不舍,抱头痛哭,毕业了,便意味着,从此他们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了。大学里的恋爱,总是像了蔷薇泡沫,是一个绮丽而短暂的梦。
苏菲儿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天天去了对面童保罗的学校里转,希望看到奇迹会出现,让她找到童保罗。如果她再不找到童保罗,苏菲儿想,她非疯了不可。
童保罗,他到底去了那儿?
为什么,童保罗失踪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苏菲儿看到童保罗了。
童保罗来退学,待一切手续办完后,从了教务处出来。在校园里,童保罗就看到一脸憔悴且焦急的苏菲儿在那儿徘徊,看到了认识的人,便追了问:“童保罗来上课了吗?看到童保罗了吗?”无意中一抬眼,苏菲儿便看到童保罗站了在远处,面无表情地像了个呆瓜般盯着她看,一动也不动,不言也不语,只怔怔地盯了她看。
苏菲儿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便百感交集,连忙跑着迎上前。
百感,只化得一个“喜”字。
苏菲儿欣喜若狂地叫他:“童保罗!”
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童保罗,好像并不是很愿意见到苏菲儿,双眉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很冷漠:“你干嘛在这儿?”
苏菲儿说:“我找你啊,我天天都来这儿找你。”
童保罗还是冷漠:“你找我干嘛?我们已经完了。”
苏菲儿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地问:“什么?你说什么?”
童保罗的声音,没有带着一丝感情色彩,好像说与己无关的事:“我说,我们已经完了。”
苏菲儿看他,还是不明白,仿佛鹦鹉学舌:“我们已经完了?”
完了?完了是不是分手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平白无故的。就是分手,总得有个理由吧?
苏菲儿傻傻地问:“为什么?”
童保罗的眼睛,望了远处,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再爱你!”
说完,童保罗也不愿意再多说,便要转身离去。
雷安娜,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喝咖啡呢,她在那儿等着他,一会儿,他和她,还要去听音乐剧。过不久,童保罗便要跟随她,到法国的巴黎去。
法国的巴黎,一直是童保罗的梦。
苏菲儿追了上来,跑到了童保罗跟前,拦住了他,大着嗓门儿说:“童保罗,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不想让自己这样不明不白。”
童保罗不敢接触苏菲儿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叹了一口气。
又叹了一口气。
良久,良久,童保罗说:“我长得像她的初恋情人,她的初恋情人也是学美术的,她一直忘不了他。她的初恋情人,在他们准备要结婚的前一个月便去世了,为了救她,冲了过来,硬生生地挡了要抢劫她的歹徒一刀。那一刀,刚好中了心脏。”
苏菲儿望着童保罗,还是不明白:“她?谁是她?”
童保罗说:“我开画展的赞助人。”
苏菲儿想起来了,原来是雷安娜,那个来自法国的三十多岁的女子,法国华人地区美术界有名的经纪商。
童保罗说:“她回国探亲,无意之中从一本美术画刊里,看到我画的画,还有我的相片,便来找了我。”
雷安娜对童保罗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梦想就像一座大山,有些人需要一辈子才能爬到山顶,有些人一辈子也爬不到,但有些人需要十年,或二十年,或三十年,有些人则很幸运,一出生就拥有。
雷安娜问童保罗:“你想实现你的梦想吗?你想爬上你梦想的山顶吗?”
童保罗说:“想!做梦都想!”
雷安娜又问:“你计划用多长时间爬上山顶?十年?二十年?或一辈子?”
童保罗回答:“越快越好。”
雷安娜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童保罗问:“如何帮助?”
雷安娜说:“如今,我正站在山顶上。我很幸运,我只用了十来年时候,便爬到了我梦想的山顶。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在通往我那座山的路上,装一部电梯,你搭了我的电梯上去,然后站在我的山顶上搭一块板,你便可以直接的走到你那座山的山顶上去,省去了大汗淋漓,一步一个脚印的艰辛。”
雷安娜的意思明白不过,只要童保罗愿意和她在一起,她可以帮童保罗,达到童保罗梦想的山顶。
童保罗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然后说:“我愿意!”
为什么不呢?世事总是这样,得到一些的同时,总会失去一些什么。
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童保罗对苏菲儿说:“我不想我用一辈子的精力和时间来爬山,更不想我爬一辈子也爬不到我梦想的山顶。人生匆匆几十年,我不想我一辈子碌碌无为。”
苏菲儿定定的看着童保罗,她什么也不想说,她无话可说。
眼前的男人,曾经是她爱的,为了他,她把了自己给了他;为了他,她一次又一次忍受着尴尬和羞辱,一次又一次做了人流;为了他,她连做母亲的机会也没有了。
但他,辜负了她。
一声“我们已经完了”,便抛弃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一种万念俱灰的悲凉,虚弱地从苏菲儿的后跟窜到脑后。委曲,愤怒,仇恨,仿佛白娘子在水漫金山前夕的心情。终于,苏菲儿还是按捺不住,冲了上前去,用尽了全身力气,“啪”的一声,就朝了童保罗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记,直打得童保罗乾坤逆转,日月无光。
苏菲儿的神态,有一种凄厉的绝望,在掌掴童保罗的同时,她的心无法抑止地疼,柔肠寸断,那张小小而苍白的脸上,有着无限的凄凉。然后,苏菲儿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童保罗苍白的脸上,有着五个清晰的手指痕。
童保罗伸了手,一下又一下地捂着,那双冷漠的眼睛,也忍不住流露出了凄楚。
即使如此,在童保罗的心目中,再刻骨铭心的恋情,终究敌不过灿烂的前程。
苏菲儿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艺术学校的。
苏菲儿行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头,孤独无助地游走着,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童保罗的话,一下一下地在苏菲儿头顶上回旋,仿佛绕梁上的绝唱:“我不想我用一辈子的精力和时间来爬山,更不想我爬一辈子也爬不到我梦想的山顶。人生匆匆几十年,我不想我一辈子碌碌无为。”
童保罗,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怎么可以?
苏菲儿感觉到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似的,颤抖着,撕扯着,扭作了一团。终于,苏菲儿大脑不受控制一样,蹲了下来,抱着肩,嘤嘤地哭了起来。周围有人经过,朝了苏菲儿张望,但苏菲儿已无暇顾及她的狼狈。
苏菲儿只是绝望。
真的,真的很绝望。 枕上豪门:寂寞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