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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的水已经结冰，堪堪能行人，偶有年少无畏的孩童在上面滑冰，蓬的一声踩破了冰掉入其中，有路过的军兵立马跳下去救人，孩子的家人千恩万谢，那几个军人连道无妨，然后再次启程。
他们是死去烈士家属的亲眷，为首的叫罗信，他是武松手底下的一个连长，作战勇猛无畏，屡立战功，所率连部被柴安亲授钢刀连，死的一家是他兄长的遗孀，他誓要为亡者讨个公道。
身边跟随着同样为亡者讨公道的军人，他将这些人联合起来，正一步步走向青天府，雪停了，转为了雨……
参谋院中，柴安手掌按在桌前的一摞纸张上，缓缓开口：“官衙时常需要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来震慑一部分人，也提升一下威望，这点无可厚非，但如何选择对象呢，若掠过亲属、大户而选上普通百姓的时候，做事做人就都错了，百姓很简单，无非三餐温饱，小有余资，所谓威慑几乎用不到，可为何往往这些刀还是要砍在百姓身上？”
柴安问向众人，那些人沉默，他冷漠一笑，接着道：“你们不是不懂而是不可答，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划线，你等的亲属，送钱走关系的大户可以避过，因为这是他们的利也是你们的利，却终归不是普通百姓的利，于是这把刀就狠狠砍下，让所有人知道官衙的威严不可触碰，你们觉得这等事是对或者不对？”
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柴安又饮了一口茶水，茶杯放下时发出重响：“立本、立意、立身，你们做到了哪一样？”
“自诩替天行道的好汉，却连做人为官的本分都丢掉了，在我看来猪狗不如，定下的事就要立意坚定不为所动，不分远近亲疏，这才什么时候就腐朽到敢收东西让人越线，不送东西的就强硬对待，事发之后还冠以刁民强行镇压，这是多大的胆子，这是通天的胆子！”
茶杯被一巴掌扇到地面粉碎，他站起身目光锋锐有力：“行事不一碗水端平，放亲属大户杀平头百姓，你们是都忘了当初上梁山的目的了，一群王八蛋。”
柴安的脸冷若冰霜：“立本不稳，立意不决，立身不正，人之三立一样都做不到，你们还敢来寻我求情，如果觉得义气比人间正道重要，那你们一起去死吧，我当从未认识过你们。”
一群人沉默不语，心头仿佛有一座大山压住，正如柴安所说，他们的义气太过狭隘，兄弟情分胜过了世间公义。
被救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的跟随，待问清了因果，毅然加入，这样可敬的军人不能受欺，百姓汇入人流，队伍浩浩荡荡卷向青天府。
外面的雨哗哗的下，雨珠打在门前柱子上溅射开来，散溢成水花。
许久的沉默后，柴安推开窗，有斜雨打在脸上，他心情真的很沉痛，想不到奋斗这么久的事情却连身边人这关都过不了。
“当年李纲老先生就义前对我说，人世间最难的事不是升官发财乞讨求怜，最难的是为生民立命，我等祖上皆为百姓，当知百姓过得多苦，如果你有能力定要让百姓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若实现没有贪官恶吏在头，没有坏邻地痞在侧，没有孤老幼小在下，这便是一个好的时代，你就是一个无愧天、地、人、心的读书人。”
罗信的队伍十分浩大，上千的人堵住了青天府的正门，不过在他的约束下并未跟衙役出现冲撞，他站在门口，雨水打湿了军装，他认真整理，其他军人也开始整理，待军装整齐后，他昂首阔步迈进了府门。
“钢刀连罗信请大人为我等死去的家人做主。”
他之后身后的军人排队进入，一一喊着同样的话语，王定被惊动急忙跑了出来，当看到罗信那一群身穿军装的军人后，心一下子凉了。
“有人让百姓没了活路，让我们的努力差点付之一炬，所谓国法家规尽皆不容，我知道想要这些事情都完美做到是不可能的，让文官不谈钱，武将不怕死实在太难太难，我汉家儿郎历经千载也寻不到解决之道，但是既然我们遇上了，决不可放任而行，遇之，必须杀！”
最后四个字柴安咬着牙说出，目光深邃又充斥着悲痛。
“那就杀！”众人齐声开口，他们的声音低沉却极为有力，到了今天他们才发现替天行道不仅仅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不单单是杀贪官恶吏劫富济贫，痛快之事并不能解决一切的根本。
柴安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他们，目光一一掠过，亲眼见证了他们从起初的愤怒、迟疑、思索到此时的悲痛与坚定。
他知道是时候了，战前的整风及动员该拉开了。
青天府，王定一直在安抚，说明日一定开堂审理，还亡者公道，可罗信解下了军装并整理叠放好，起身拿住了王定。
“大人，得罪了。”
“造反了，罗信造反了……”
公堂一片混乱，衙役、捕快跟罗信带来的军人打作一团，百姓也一拥而上，场面越来越混乱，有人冲击牢狱，想要执行私刑，以自己的方式处决戴宗。
广州府的巡逻兵迅速突入，将百姓拖拽出来，柴安也在这时赶来，大喊道：“不要伤人。”
他一步步走过去，穆熊在前面开道，当他出现在前面的时候，场面已经被控制下来，不过外面更多的百姓握紧拳头随时会冲进来。
必须快刀斩乱麻！
柴安神色肃然，罗信已经被围困起来，他甩开拦阻的人，径直走到罗信面前，眼神冷峻：“你绝对自己很英雄吗？”
“先生，不，大王，我……”桀骜不驯的罗信在柴安面前失去了之前的凶狠，涨红着脸庞垂下了脑袋。
柴安一脚踹中他的腹部，整个人如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命令。”
柴安又是一脚踹了过去，罗信的伤口顿时涌出很多鲜血，可在柴安冷峻的目光下，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尤其那伙军人，更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护国军是柴安一手打造，他是他们的神，如果让他们死，也不会皱眉，何况是挨揍。
“既然知道是服从命令，我之前下的命令是什么？”
“牵涉军人全部原地待命，等候法院处理完毕才准回家。”
“你还知道，那你该当何罪？”
“私离军队，按律当斩！”
“好，来人，拉出去斩了。”
“大王不可，他不是私离军队，是我批准的。”武松急匆匆赶来。
柴安冷哼一声，又踢了罗信一脚，让这些暴动的军人滚到一边，然后又让人放了那些百姓，转而对王定道：“开堂吧。”
王定不解看了过来，但旋即恍然大悟，这时候与其好言安抚百姓不如快刀落斩，给百姓一个公正的审判。
柴安等人全部退到了后堂，只留王定以及开堂有用的人在，很快戴宗被带了上来，三日的时间已经让他明白自己必死无疑，留后便是最大的恩赐，心灰意冷地面对审判，对于证据确凿的事件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全，王定当即拍板，斩立决！
判决一出，围观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就连罗信等一群闹事的军人也握拳高呼，可惜得到的是柴安冷冽的注视。
“既然脱了这身军装，那就不用穿了。”
“额，还请大王恕罪。”
“还是叫先生吧。”说实话柴安并不习惯大王这个称呼，不过朝堂之上他不会更改，但跟军中这些老兄弟，能改还是改口的好。
“先生，我们就是一时情急才犯了混。”
“后事处理完后，每人禁闭一个月。”
罗信等人听到禁闭全都苦下一张脸，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他们不用被开除出伍了。
柴安可没心思理会他们，转身看向被推出青天府的戴宗，他低沉道：“送哥哥一程！”
柴安与众人一道冒雨走进了法场，没有穿雨具，雨水打湿了衣衫，脚下尽是大地的根本，最不起眼的泥水。
这里人山人海，许多百姓都撑着雨具等候在这里，脸上身上也尽被打湿，可他们始终不曾散去，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他们想看看这群梁山好汉是否真的是替天行道的真男儿，亦或者是彼此包庇的卑鄙小人。
以往的兄弟一个个上前送别，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一个个都结束，只剩柴安一人还未上前。
柴安在雨中沉默，没有对身边人，也没有对百姓说一句，他望着空旷下来的法场，径直走到戴宗的身前。
这是戴宗犯事后的两人第一次相见，柴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
“柴兄弟，你真的要杀我吗？”原本绝望死心的戴宗在柴安出现的一刻，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情绪激动的咆哮质问。
“不得不杀。”柴安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但抽搐的嘴角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如果我说我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而且这一次是臻白害我，并非我之本意，我保证经此一事我会改，一定能改，兄弟你会不会放过我？”
戴宗希冀望着柴安，可当瞧见柴安坚定不可动摇神色怔怔出神，一身的气力都散掉，他与柴安相识最早，也最清楚他的脾性，结局早已定。
果然，柴安摇头：“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一时犯了错，可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何错，还记得当初你我与臻白说下的话吗？”
“我一直记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此生做成一样虽死无憾！”戴宗说完后抽空了一身的精气神，满脸颓然。
“还有一句。”
“风雨苍黄五百年不移其志。”
戴宗撕扯着嗓子喊出，他不再颓然，大喊道：“今日之死我不怨任何人，诸位兄弟也要牢记今日之事，莫要再犯，我等兄弟当初是图个痛快，如今却是要让百姓痛快，柴兄弟，下令吧。”
柴安笑了，仰天大笑，亲自为戴宗松绑：“这才是我认识的好兄弟。”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难道柴安要放过戴宗，猜测还未过去就见松开手脚的戴宗狠狠摸了一把脸，大笑着将头伸出，引颈就戮。
侩子手扬起了刀却被柴安阻止，然后自己伸手接过了刀，随后取出一壶酒自己饮了一口又递给戴宗：“我送哥哥上路。”
戴宗猛灌一口酒，大笑出声，笑得眼泪与雨水汇合在一起：“兄弟，以我戴宗之血还一个天地清明……”
柴安握紧刀锋，闭上眼睛用力斩下，鲜血溅射在衣衫之上，他仰头望天，雨水拍打着他的脸颊，目光所及是无尽雨幕，耳中所听是百姓冲霄的欢呼声。
从逆境中崛起，从腐朽中新生，护国军破冰，入新春。 烽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