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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程度的鸿门宴在柴安眼中如同小儿科,当初来这里前已经猜到了将面对的事情,略施手段“降服”启蒙先生后本以为会老实下来,却忽略了王璋的决心与郑谷的不要脸。
同样为人师表,郑谷与罗先生实在相差太远,后者为人敬重,前者则为人所不耻,实在不配让他再正面以对。
郑谷自然洞悉其意,气得浑身颤抖,伸出手指想要说话,却突然有轻咦声打断了他,原本王臻白只是想提及柴安所书所写的东西来转移众人注意力,但当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不由被吸引。
其他人因他的轻咦声也走来观望,神情皆是一滞,有人忍不住轻声念出。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一首诗跃然纸上,字算不上顶尖,但也勉强中上,而且隐隐有东西在酝酿等着破茧而出,在场不少书法大家都看出,那是一种全新的字体正在其中孵化,柴安此刻的火候还不到,但坚持下去终有一天会破茧而出。
“好字,好诗。”李纲抚掌而笑:“意境上佳,当得上今晚之冠。”
早前也有不少人做了诗词送来,蔡得章、众乡绅皆在,能得好评自然名声大震,而王文厚、李纲更是儒学大家,若是得二人认可士林中便足以得一席之地,即便是受指点一二,也能获益匪浅,益处多多。
今晚也着实出了一些不错的诗词,但柴安这诗一出自然黯然失色。
王文厚也点头称许,望向柴安的目光更加亲和。
“这诗定然也是你买来的,为师问你,圣贤之道你这小儿置于何处?”
郑谷瞪着柴安的背影,心灵近乎崩溃,污蔑、指责、喝骂交织一团,失去理智的不停嘶喊。
“我认识一位老先生,他穷居陋巷,却以能教书育人而自得其乐,他从不计较学生的出身,有时还免费收入门下,不仅教授学问还提供吃住。”柴安喃喃自语,可每一个字又都清晰的落入众人耳中。
他讲出的故事与眼前的郑谷形成巨大的对比反差,不受郑谷嘶喊的干扰他继续开口:“他不是富裕之人,也不是名声很大的读书人,市井中多有人称他罗老头,呵,远没有大先生来得尊重,可不少贫家孩童因他能读书识字,或许没出什么高中科举的学生,可他却真的做到了文人风骨,大屋陋巷皆能做学问,达穷之间皆在护学童,他当得起这首诗。”
郑谷的嘶喊还在继续,柴安呼出一口气:“师表师德蕴在举止方寸之间,我想他真的做到了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你无视圣贤,实乃无君无师无父无母无之人。”
柴安依旧没有转身,眼神中却逐渐严厉起来,他缓缓的,坚定的摇摇头,声音自喉咙中炸开:“够了!”
他声音浑厚,中气十足,骤然响起吓得郑谷失却了声线,他一字一顿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汝当真配得上师者二字吗?”
“你以家世收徒,嫌贫爱富,可曾真心传道授业,沽名钓誉之徒而已,你口中常言及圣贤之道,可见孔圣人不喜颜子渊(颜回)而独爱端木子贡(端木赐)乎?”
“口口声声圣贤之道,可曾记得礼记所述,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德不行何以尊之为师,汝之德行,安以入过你门下而为耻。”
“小儿放肆,你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贾贱民,何以敢……”
“何以敢视你为无物吗?”柴安猛然转身,声音隐隐如雷霆:“只因两字,理直,自然气壮!”
“你看不起商贾对吧,今日我告诉你,我等商贾与贪财好利之人并不同,儒家在不断进步,懂得从各家文化中取精华去糟粕,我等也不敢停留脚步,儒为本,商良知,一手书卷修身,一手算盘得利。不欺压良善百姓,出资资助贫家孩子读书,修葺草屋助孤寡养老,所做之事实实在在,不重名做实事,岂不强于你这口舌之徒百倍千倍。”他迈前一步伸手一指。
“察你言,观你行,与逐利商贾何异,竟还自我标榜为师者典范德之标杆,安从未见过如此灭圣贤抿德性的厚颜无耻之人!”
噗
郑谷不堪其辱仰面吐血,虽被王臻白扶住,可他的手指不断冲着柴安指点:“商贾贱民。”
柴安见他模样,陡然大笑起来:“柴安确为商贾,不过却是义利相合的儒商,执书握算,手筹量而口诗书,至于你,不言也罢!”
一番话风雷阵阵,最后以对人品的鄙夷无视而终结,酣畅淋漓的击败了郑谷,也镇住了所有人,儒商二字第一次进了耳朵,入了心间。
在场颇多商贾之人,闻言无不振奋,看向柴安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崇敬,商贾的地位从未高过,即便赵国经济文化极度发达,对商贾的压制与前朝相比十不存二,但地位依旧未曾得到认可,但柴安今日的一番话让他们每个人都自觉挺直了腰杆。
“柴掌柜说的好,我等商贾向来为文人所不耻,可绝不能妄自菲薄,执书握算,今后我等便统一称之为儒商!”
商贾之人相视握拳,人生有了新的方向。
柴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只是心中却无半分喜意,反倒升起意兴阑珊的感觉,这样的人即便赢了,即便完胜又如何,世道人心变了,个人的努力只能沦为笑话。
见微知著,郑谷是赵国读书人的大缩影,心中的尺可却短了又短,良知也被利益腐蚀,除了冠冕堂皇的外在恐怕内里早已化作草包,无怪乎经济文化发达到这种地步最终还是沦陷在外敌铁蹄之下。
他饮下一杯酒,与王文厚、李纲、蔡得章三人拱手一礼,旋即转身离去。
当李师师与王臻白追赶的时候,他只是摆手大笑:“我辈到此惟饮酒,先生在上莫吟诗。”
一句很直白的话,却道出无数人的心声,相识聚会,饮酒寒暄最好,何需“吟诗”卖弄。
柴安走了,可宴会还未散去,风波却似山洪蔓延,越演越烈。
王璋垂死挣扎,郑谷为名声豁出老脸,死咬柴安根本不读诗书,哪会作诗,他定是买来的诗词甚至家中或以钱银或以胁迫养了一个读书人为他代笔。
众人摇头,可他们不死心,跟着吃饭的商贾还有一些学生也在胁迫下开口质疑,在柴安走后,无人反驳,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些中立的读书人也加入了其中,或出于嫉妒的本意,或出于对商贾的习惯打压。
更有人旧事重提,将柴安早年的丑态还有承认对联诗文是买的戏言都搬了出来。
宋庆也在其中游走,他的姐姐是蔡得章最受宠的小妾,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蔡得章的意思,越来越多反弹的声音传出,此时周围满是质疑声、唾骂声、呐喊声。
气怒的王臻白与李纲都被王文厚按住,他一面看一面摇头,声音不大却穿透所有声响:“原本不愿取出的,毕竟这属于别人夫妇的隐秘,可惜你们实在太过了,也幸好老夫早先忘记了此事并未归还,否则文人的脸就要被你们丢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张布帛,轻轻打开递给王臻白:“文德念一下吧。”
王臻白狐疑的接过,但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了,听他们说过,当时牛氏兄弟逼迫柴安写下酒水方子,不过事后众人虽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绝不是真正的方子,后来丢失,七娘伤心了好一阵,却不想被王文厚捡得。
这时他串连起前后事情,而当目光落在布帛上看过时也终于知晓了当时柴安写下什么东西的真相,只是洞悉后又有些恍惚,在那种时候他还能做这样的诗词,想不到文采方面竟是如此出彩。
“文德。”王文厚提醒了一句。
王臻白清醒过来,双手捧着,朗声念出:“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阵寂静,老人道:“夫妇间增进感情的小诗词都有这等功力,你们还准备接着污蔑柴安吗?”
他扫视一圈,眼神有愤怒也有惋惜,每个人都不敢对视:“对你们的污蔑柴安戏言是买来的,那可能当做是承认?”
老人跺脚大声道:“那是对你们的不屑,文人的风骨哪里去了,你们当真丢尽了江州读书人的脸。”
老人失望离去,李纲性子刚直,只是冷哼一声也随之离去,蔡得章脸色铁青也不再逗留。
三人走后,宴会便散了,不过一些东西却在事后不断发酵。
倍受打击的郑谷在王公拿出那布帛后就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平常还好些,但只要听到旁人言及柴安必然会发癫跳出大笑:“那都是买来的,买来的。”
柴安故事里的罗先生在酒楼寻到他,见他这副模样百感交集:“郑谷,可记得同窗之时我们一起立下的志向,无论科举中与不中,这辈子都要将学到的东西传下去。”
郑谷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盯着罗先生看了许久,讥讽道:“罗章是你,还是酸腐儒一个,你没中我中了,你回乡教书,我遍收京都官宦子弟,谁好谁坏明眼可见,嘿,轮到你来教训我?”
罗先生并未生气,只是取出状元醉慢慢斟满了两杯酒,其中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你名利双收固然开心,可调教几个好苗子岂不是更为开心。”
“哈哈,痴言痴言。”
罗先生一饮而尽,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叹息,轻轻摇头:“你重的是自己,而我这酸腐儒却喜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怎不说是你无能。”
“无关紧要的,这般年岁还有什么好在意好争抢,我只想问你真的看不穿吗?”
“看穿什么,看穿你过得不如意,乡间酸腐儒,哈哈……”
罗先生看他又要发疯,长叹一声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眼中露出不忍,指着郑谷对伙计道:“告诉韩杰,他的饭菜酒水都算我头上。”
店小二不待说话,得知消息的韩杰已然跑了出来,恭敬道:“都按先生说的办。”
罗先生点了点头,看过最后一眼慢慢走远,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感叹:“不是看不穿,而是放不下,执念呐……” 烽火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