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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亚夫和他的女人

一念之间 非鱼 2990 2021-04-06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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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亚夫和他的女人

  小城太小了,从东城门洞喊一嗓子,西城门洞都会有人答应。

  小城里闲人多,聚集在几个城门洞里,夏天乘凉,冬天避风。他们一早来了,端一壶茶,或者拎个鸟笼子,最不济也领条生疮的土狗,在几块石头上坐下,城里的大事小情陆续开始发布。

  当然,穆亚夫的故事被发布得最多。

  穆亚夫是个文人,瘦得跟根棍儿一样,穿啥衣服都像挂在晾衣竿上一样乱晃,干瘦的脸上搁副圆眼镜,头发蓬乱,脸上总是苦哈哈的。

  穆亚夫也算小城里的大学问人,在省城上过两年大学,不知道为什么没上到底,抱着铺盖卷又回来了。后来,就在小城中学当老师,教物理。

  他课当然讲得好,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偶尔还会说几句俄语,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可一出校门,口若悬河的穆亚夫就哑巴了,成了三脚踢不出个响屁的闷葫芦。

  小城人都知道,主要原因在于穆亚夫的女人,谁让他娶了韩兰花。

  韩兰花在小城那可是大名鼎鼎。解放前,十几岁的大姑娘给地主做了四房,给她爹换了一头大黑骡子。刚娶回去,地主被枪毙了。韩兰花哭天喊地,说她连地主的面都没见着,解放了,她不能算地主婆。看一个小姑娘哭得可怜,就没人提怎么处理了,她回了娘家,她爹的大黑骡子也早在赌场输得连根毛都不剩了。后来,韩兰花嫁给了城外五十里的一个光棍,生了闺女没几年,光棍上山挖药材摔死了,她又拖着个孩子哭哭啼啼回了娘家。

  本来是闲人跟穆亚夫开玩笑,说他反正也快四十了,没碰过女人,不如娶了韩兰花。穆亚夫脸皱得能拧出水来,搓着手说“唉,这……这……”话传给韩兰花,她一拍大腿:“非他不嫁。”

  起哄架秧子,穆亚夫态度暧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这事就让韩兰花定了。第二天,她拉着闺女,娘俩两手空空进了穆亚夫的门。

  穆亚夫只知道有韩兰花这么个人,压根连她长啥样都没看清过,等坐到炕上了,他一抬头:老天爷,咋跟个夜叉似的,还是个瓦刀脸。韩兰花看穆亚夫伸着脖子盯着她看,扁扁的嘴一撇:“看啥看?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媳妇吧,算你有福,还不做饭去?快去。”

  穆亚夫答应一声,赶紧添水做饭。饭好了,端给炕上的韩兰花,她挑一筷子碗里的面条,撇着嘴说:“这也叫面?短得都不如鼻涕。”

  跟着地主没过上地主婆的日子,跟着穆亚夫算是过上了。韩兰花最忙的是一张嘴,除了数落男人,就是给他指派活儿,洗衣服做饭扫地都是小活,还有几分菜地让穆亚夫紧忙活。

  她一张脸吊着,更像一片窄巴条的瓦刀,叉着腰站在菜地边上,两片薄嘴唇一碰:“茄子水浇多了。”再一碰:“韭菜割得跟狗啃了似的。”下雨了,她打把硕大的桐油伞跟在淋得湿透的他后面,嘴里不停:“早让你来浇水,你不听,知道要下雨了来浇,笨得跟猪一样。”

  这些,穆亚夫还都能忍,唯独不能忍的是韩兰花不让他上炕。

  他站在炕跟前,挨挨蹭蹭想把屁股放在炕上,刚碰着炕,脸朝墙睡觉的韩兰花脑后长了眼一样,喊一声:“离远点。”他小声说:“多远算远?都已经是太阳到月亮的距离了。”她哼一声:“二两墨水少显摆。”

  “罢了,罢了。”他长叹一声,回到办公室,几张凳子拼在一起,对付过去一晚。

  后来,穆亚夫摸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女人睡着了就跟死了一样,打也打不醒,他就趁她睡着再上炕,等她醒来前就起来。

  撮合的闲人听了,在门洞里笑得直不起腰:“这娘儿们,这老穆。”有人说:“还不是你缺德,给穆老师介绍个夜叉。”

  再见到穆亚夫晃着细瘦的身子过来,一个闲人就拉住他的袖子:“这女人还要她干吗?离了算了。”他摇摇头:“挺好,挺好。”

  韩兰花除了嘴,还有一样本事:记性好。发工资的日子,她记得比穆亚夫都清,每月多少,少一分她都一清二楚。到日子了,她早早站在财务室门口,敢不让她领,能堵着门骂一天。

  一年年过去,穆亚夫退休了。头发白了大半,还是乱糟糟的,头往前伸着,细脖子跟脱了毛的老公鸡一样。

  女人带来的小闺女要出嫁了,他像发落自己亲闺女一样,忙前忙后,准备得妥妥当当,嫁妆比别家只多不少。闺女抱着他哭,韩兰花却撇着嘴斜着眼说:“敢不给?”

  闺女一出嫁,家里就剩俩人,也许是上了年纪,韩兰花没那么刻薄恶毒了,偶尔给穆亚夫做顿饭,能让他高兴好几天。

  原本向着幸福美满发展的生活,因为韩兰花得了病戛然而止。肺癌,还是晚期。穆亚夫捂着脸呜呜地哭,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行了,别哭了,没个男人样。”

  穆亚夫说:“我难受。”

  韩兰花说:“都欺负你一辈子了,难受个屁。我还是瓦刀脸,我知道,一点儿也不好看。”

  穆亚夫用手抹抹眼镜片上的泪,大着胆子说:“我就喜欢瓦刀脸。”

  (原载《百花园》2015年7期) 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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